我國立法后評估技術革新的區塊鏈技術進路

摘 要：當前傳統的立法后評估技術已經無法適應法律系統的反身性網絡化運作。一方面，制度落地缺乏有力技術支持，評估主體、對象、程序面臨多方限制和詰難。另一方面，傳統技術認知制約了制度建構，評估工作面臨方式選擇困難、信息獲取困難和結果應用困難。為激活立法后評估實施效能，有必要引入區塊鏈技術，為制度實施提供技術支持，激發制度建構的想象力，以回應法律系統的自主性要求。在構筑方式上，宜將評估工作劃分為“預評估—正式評估—應用”三大階段，保障立法后評估運作的循環性與遞歸性。同時搭建三類聯盟鏈，以提升評估過程中的信息信度、參與廣度與評估效度。

關鍵詞：區塊鏈；立法后評估；技術革新；法律系統

中圖分類號：F 830；D 923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2096?9783（2023）04?0090?11

立法后評估，作為立法完善過程中的智力來源，是提高立法質量的重要環節和完善法律實施機制的重要途徑，也是實現科學立法、民主立法所需要面對的重要課題。在德國社會學家尼克拉斯·盧曼（Nik?las Luhmann）的社會系統理論中，立法后評估可以被劃定為是自創生的法律系統自我再生產過程中的重要一環，它溝通了環境與系統，是一次二階觀察[1]。根據盧曼的理論，法律系統通過溝通的遞歸循環化約環境帶來的各種復雜性。其中溝通由“信息、告知、理解”三個環節構成，法律系統通過內部的識別機制，或稱條件綱要（Konditionalprogramm），對來自外部環境的刺激予以過濾，進而產生可以改變系統運作狀態的“信息”，經過呈現（告知環節）后被取舍（理解環節）。立法后評估的目的在于認知和調優上述選擇過程；直接作用的對象為法律系統的綱要，即法律規范；運作的機理在于通過觀察環境對它的觀察以及它既有的觀察 （運作），反思“對環境復雜性的化約是否完成”以及“法律運作在何處發生了斷裂”，進而改進法律系統自身的“環境”，以實現系統內部自我同一性的維持。伴隨著環境復雜性的持續增長，傳統的立法后評估技術已經無法適應法律系統的反身性網絡化運作。作為新一代信息技術重要組成部分的區塊鏈技術，能否助力法律系統對外部環境的差異感知從而保持認知的開放性？如何輔助法律系統篩選來自環境的刺激，將信息引人法律系統內部從而保持規范意義上的封閉性[2]？上述問題具有研究必要性，也是我國當前亟待回應的實踐議題。

一、應用區塊鏈技術的必要性

（一）立法后評估制度設計和實施陷入困境

當前我國多數立法后評估工作尚還處于試點與探索階段，在制度實施和建構過程中暴露出了諸多不足，尚未尋得有力的技術方案“扭轉乾坤”。

1.制度落地缺乏有力技術支持

當前立法后評估中關于評估主體、評估對象、民主參與機制以及公開程序的制度設計，在具體實施過程中效果并不理想。

（1）評估主體面臨公正性詰難

在評估主體的制度設計上，當前我國立法后評估工作依舊主要采用“內部評估”模式，由法規范制定機關以及實施機關負責開展實施。在這種評估模式下，信息具有易獲性、經費具有保障性、調研具有易回應性，評估的有效性通常能獲得保障。但與之相對應，內部評估主體常常遭受客觀公正性的詰難。在實踐中，內部評估主體也更傾向于對評估工作中發現的缺陷、錯誤輕描淡寫以規避政治風險，抑或將評價工作變質成炫耀本地方、本部門工作業績的手段[3]。

為避免內部評估機構對立法后評估的壟斷，我國嘗試作出了諸如委托社會第三方開展評估（外部模式）、合并自我評估與第三方評估（合作或委托模式）等積極嘗試。參與主體的多元化增加了評估的民主色彩，但卻又不可避免地湮滅了內部評估優勢。如伴隨而來的信息孤島問題使得評估第三方收集評估資料的渠道受限，信息的客觀全面性失去保障；評估經費的高度依附性使得評估第三方難以獲得評估主導權，公正規范性依舊存疑；評估主體權威性的喪失，也使得評估結論關注度降低，也更容易受主管部門影響而偏離正常軌道，評估工作的客觀公正性依舊難以獲得保障。當前還尚無技術方案能有力回應評估主體面臨的公正性詰難。

（2）評估對象受人為意志操控

按照《中華人民共和國立法法》（以下簡稱《立法法》）第六十七條規定，目前的立法后評估并非“有法必評”，而是根據需要“可以組織進行”。鑒于當前我國立法質量存在較大的提升空間，盡可能多地將評估對象納入評估工作中來應當是立法后評估制度設計的題中之義[4]。然而在實踐中，出于評估效率、成本等因素的考量[5]，大部分主體對評估對象的選擇，存在很強的主觀傾向性①[6]，評估對象的來源往往集中于那些適用范圍窄，內容相對簡單，已經實施過一段時間，涉及執法部門較少的領域，呈現出“挑食”評估現象[7]。這種評估模式既無法滿足法律系統對于評估工作的功能期待，也不符合立法后評估制度設計之本意。實際上，當前已有大量研究關注到了這一問題[8]，但從研究深度上看，也僅限于“關注”，未能提出除立法以外的其他可行性方案，以排除在評估對象選擇上規劃者的主觀隨意性。

（3）民主參與機制運行的非理想化

如何保證將科學的評估結論貫徹到立法之中去，又不損害立法的民主性質，是立法后評估制度設計過程中需要解決的問題。民主參與機制的設置，旨在將“精英理性”和公眾的“價值判斷”充分結合，回應立法后評估工作的民主性需求。然而在當前評估工作的實際開展中，民主參與原則缺乏一套與之配套的切實可行的激勵、促進機制；同時也尚未形成相對便利成熟的參與環境。公眾參與的積極性和實效性明顯不足。

與此同時，當前在立法后評估活動中，還出現一種以“人民代表”座談形式展開的公眾參與模式[9]——評估活動的民主化要求通過公眾“符號”式的參與、形式上的意見采納予以“實現”。從座談規模上看，更是呈現出“虛假繁榮”現象。這種公眾參與被“虛置”的現象，集中反映了不充分的技術方案與日益增長的民主化要求之間的矛盾。理想化的民主參與機制在實際運作中欠缺有力的技術支持。

（4）公開透明性要求的階段性缺位

公開是實現實體和程序公正的共同要求，也是實體有效、程序正當的關鍵。為破解立法者“監督悖論”難題，我國從制度設計層面，積極將信息、程序、結果及評估回應向外部觀察者公開。然而在我國科層制的官僚機構體系下，這一制度設計運行得并不理想。部分公權力機關基于績效考量，隱藏“短時間不易回應”的問題，公開“符合評估標準”或者“立法機關希望看到”的信息，力圖在評估結果上呈現出立法質量良好的假象[10]。同樣，在評估回應階段，缺乏公開性的評估結果通常也未能得到充分利用②[6]，實則湮滅了評估工作在立法完善過程中所被期待的效用。公開透明性要求由于缺乏有力的技術支持而難以實現。

2.制度建構想象力局限于傳統技術認知

從制度設計上看，當前立法后評估面臨評估方式選擇困難、信息獲取困難和結果應用困難三個方面的問題。

其一，評估方式選擇困難。當前實踐選擇甚至學術研究對策中[11]，立法后評估的形式主要還停留在成本較高的座談會、深度訪談；覆蓋面有限和投票隨意性較大的網上評議、街頭現場評議以及結果回收率較低、缺少充分思考時間的問卷調查評估上。上述傳統的評估方式在組合評估方案、清洗評估數據過程中面臨大量的時間消耗和巨額的資源耗費。

其二，評估信息獲取困難。在當前技術認知中，信息的獲取、加工和利用充滿了外在性、條件性和復雜性。在傳統技術方案無法予以回應的情況下，立法后評估的制度設計對這一關鍵問題予以了回避。評估工作啟動后，專門機構、各橫向課題組如何在短時間內采集、清洗足量數據，提取、分析有效信息，總結、歸納海量知識，這些問題都未能在制度設計中所被予以回應。

其三，評估結果應用困難。在當前技術認知中，立法后評估制度功能發揮的主要場域位于評估工作的前端，因此在制度設計過程中，設計者常常缺乏深入后端的意愿與能力，忽視了在數據分析和評估回應階段對數據收集結果和評估報告提交輔之以必要的制度安排。結果上表現為數據共享產生高額成本、評估報告缺乏有力監督，評估結論在立法完善、資源配置、責任約束、執法監督、法治宣傳中的運用效果不盡如人意[12]。

（二）區塊鏈技術是困境突破的重要抓手

1.評估困境的根源性解讀

一方面，立法后評估作為刺激的篩選機制，有環境的面相和法律系統的面相。除去環境的要素外，對于直接溝通法律系統的要素，在制度設計中應當盡可能避免人的意向性心理活動，預防封閉系統內“人”這一要素的恣意。而在當前立法后評估工作中，導致評估困境出現的原因之一，正是因為制度的落地受到了諸多人為因素的侵擾。根據盧曼二階觀察知識論，人和法律是不可通約的鄰接系統[13]，法律制度中本來就潛藏著認知和學習的能力[14]，個人的意向性心理活動應當被排斥在法律系統之外。前文評估主體所面臨的公正性詰難以及針對評估對象的挑食評估現象，是個人意志對法律系統侵擾的典型例證。

另一方面，不難發現，傳統技術手段已然無力維系立法后評估工作隸屬的決斷系統[15]對刺激的篩選。公開透明性與民主參與程度的欠缺，反映出傳統技術能力落后于制度追求的無奈。評估方式選擇困難、信息獲取困難和結果應用困難，同樣能夠溯因至評估技術本身。技術的局限性在前者主要反映為制度設計在實踐中淪為空中樓閣，難以落地，在后者表現為制度設計難以回應法律系統的自主性要求。

具體而言，從評估主體上看，其所面臨的公正性詰難需要以信息孤島的打破、權力部門干擾的排除，以及評估權威性的賦予來回應。信息孤島的打破以信息收集真實性、來源可靠性、統計準確性為前提；干擾的排除實際上旨在追求評估主體的獨立性。唯有讓評估主體在“獨立性”與“權威性”中尋得兩全，方能破解現有第三方評估設計困境，回應客觀公正性需求。從評估對象上看，信息的傳遞和溝通效率決定了評估對象數量的上限；提高信息利用率、降低人財物等評估成本的消耗是破除評估對象所面臨多重障礙的主要路徑。此外，公眾參與的廣泛程度和有效程度，同樣依賴于高效低成本的信息雙向反饋技術手段；評估工作的公開與監管程度，依賴于信息采集成本與公開義務主體負擔能力。傳統技術對制度建構想象力的限制，長期損害了立法后評估的良好聲譽，降低評估的權威性和可信度。為避免立法后評估流于形式，同時回應新時代立法后評估的需求，新技術的引入與應用勢在必行。

2.作為破局抓手的區塊鏈技術

盧曼在借鑒和吸收了馬圖拉納的生物“自創生”理論后認為，盡管法律系統不是一個“自足”的系統，必須通過認知開放從環境中獲取信息，但它在根本上是一個“自主”的系統。這一方面強調法律系統自己生產自己的元素，排斥人為干預；另一方面揭示了法律系統自我再生產的方式。也即通過“過程”和“結構”在系統中的發展，銜接法律溝通，有條件地將后續可能性現實化。

縱觀當前眾多技術方案，區塊鏈技術能在法律系統的運作中發揮巨大威力。所謂區塊鏈（Block?chain），是一種按照時間順序將存儲數據的區塊以順序相連的方式組合成的一種鏈式數據結構[16]。它是一套利用塊鏈式數據結構來驗證與存儲數據、利用分布式節點共識算法來生成和更新數據、利用密碼學的方式保證數據傳輸和訪問安全、利用由自動化腳本代碼組成的智能合約來編程和操作數據的全新的分布式基礎架構與計算范式。

一方面，這種融合了計算機工程、數學、密碼學及行為經濟學理念的區塊鏈技術及其思維方式，幫助人類克服心智上的弱點③[17]，其自動性和紀律性能夠有效排斥個人對結構的侵擾，其與法律系統的互動能夠賦能立法后評估的自我執行，用技術的自主性回應法律系統的自主性。另一方面，區塊鏈技術與法律系統的運作具有高度的契合性。法律系統是由不斷涌現的每個“當下”的運作串聯起來的動態平衡過程。每個當下的運作連接到過去和將來的運作。法律規范是銜接“過去”“當下”以及“將來”法律運作的選擇機制。從分形角度出發，法律系統利用結構來維系連續性，與區塊鏈的鏈式結構連接原理，具有高度相似性，二者都呈現出高度的自主式的自動化和組織式的有序化[18]。

此外，從技術維度看，區塊鏈技術憑借著去中心化、可追溯性好、難以篡改等特性，以及分布式數據存儲、點對點傳輸、共識機制、加密算法等技術性特征，為我們打破現有評估技術的局限性提供了合適的技術載體。根據區塊鏈的不可能三角理論[19]，區塊鏈無法同時實現可擴展性（Scalability）、去中心化（Decen?tralization）、安全性（Security）這三大功能。區塊鏈技術在立法后評估活動中的架構設計，能夠通過犧牲評估工作中無需過度追求的去中心化程度換取技術更高的安全性與更大的可拓展性空間，相比于純粹意義上追求去中心化的區塊鏈應用，將更高效地形成共識機制、滿足技術需求。

應當認為，將區塊鏈技術引入立法后評估領域，利用其自動性、紀律性、與法律系統的高度契合性等結構特征，以及其非中心化、透明性、開放性、數據防篡改性、隱私性、自治性及其所使用的P2P分布式網絡結構和公開透明的算法等技術特征，能夠實現對立法后評估技術發展瓶頸的突破，構筑立法后評估新格局。

二、應用區塊鏈技術的可行性

（一）為制度實施提供技術支持

1.回應評估主體面臨的公正性詰難

唯有真正打破信息孤島，排除權力、權威部門的干擾，同時保證評估的權威性，才能破解當前評估主體面臨的困境。引入區塊鏈技術，有望解決上述問題。

首先，區塊鏈的鏈式結構能夠形成對評估報告客觀公正性的有力保障。利用區塊鏈數據的防篡改性特征，一經上鏈的數據由于無法事后篡改，而具有相對穩定性。這將能大大促使評估主體更加審慎地展開評估核驗工作，有力保障信息收集的真實性、來源可靠性、統計準確性以及結論的正確性。

其次，區塊鏈的分布式節點能夠跨越結構障礙，支撐起真正的點對點溝通，實現整個系統中節點之間的數據交換。這項技術特征能夠有效促進不愿讓渡數據主權或數據治權且沒有隸屬或指令關系的實體間展開協作，打破部門之間由于排他性而形成的信息共享壁壘，破除信息孤島的桎梏，促進信息橫向流動和多方協作。

最后，區塊鏈非中心化的鏈式結構能夠促進評估組織管理模式的“扁平化”，打破單一評估主體的中心化地位?；诖?，權力部門難以再以一己之力對抗協議中的其他節點；評估結果基于各節點中所形成的共識機制產生，能在不減損評估結果權威性的前提下，保證立法后評估的客觀公正性。

2.擴大評估對象的實然范圍

區塊鏈技術的引入能將更多對象納入評估范圍以真正發揮評估制度所欲實現的功能。

例如，利用區塊鏈技術的交互性特征，通過提高信息的傳遞和溝通效率，能夠加快立法缺陷的暴露速度，更加精準把握社會反響較大，需要盡快啟動的立法后評估事項。從而讓一部分由于信息閉塞但實際上評估時機已然成熟的評估對象進入正式評估階段，以回應極速變化的社會政治經濟環境對法規范性文件提出的新的要求。

利用區塊鏈P2P、智能合約等技術手段，能夠實現部分評估程序的自動化，無需中介而展開自我驗證，從而減少對評估人、財、物等條件的依賴，有效降低評估成本，提高評估效率，進而將更多的評估對象納入評估工作中來。

3.改進民主參與機制的運行方式

例如，區塊鏈技術的加密算法與經濟學博弈理念，能在投票、建議等場景為公眾提供安全保障與參與的動力[20]；公開透明特性與P2P技術為評估過程中實現公眾與評估主體間直接、實時的信息交互和數據連通提供了可能，能大幅提升公眾參與的廣泛程度和有效程度。

區塊鏈技術的引入使得流動式民主[21]與委托投票機制的形成成為可能。龐大的區塊網絡在保證公眾參與的廣泛程度和有效程度同時，能給予公眾自主選擇權。公眾可以選擇參與或放棄參與（而作為回報，他們將收到通證，用于對其他話題的參與），也可以在面對特定專業領域或不熟悉的評估事項時，選擇將權利委托給有能力的代理人代為參與，能有效彌補流動式民主的不足。

4.保障公開透明性要求的實現

在公開手段上，區塊鏈技術通過開放、透明的數據網絡以及保存完整的節點數據，在不增加信息采集成本與公開義務主體工作負擔的情況下，能夠實時呈現公開信息；并能激活追蹤程序，反饋評估報告應用情況，實現評估工作的全過程公開。

在公開對象上，針對評估工作中涉及國家秘密、商業秘密和個人隱私等不宜完全公開的數據，依托區塊鏈私有鏈技術，能夠對其實現精細化管控與規范，為信息的局部傳輸與共享提供強有力的技術支持。在監管方式上，公開透明的區塊鏈網絡能有效破解監管信息的非對稱性難題；此外，憑借其完整性和防篡改特性，區塊鏈技術還能大大降低系統的信任風險、提高系統的可追責性。

（二）激活制度建構的想象力

除去憑借區塊鏈自身技術特征高效低成本為立法后評估制度的實施提供技術支持，基于區塊鏈技術的設計模式與構筑理念，能衍生出更多制度設計方案，以進一步克服現有制度在實現評估目標過程中所依托技術的局限性。

1.區塊鏈技術供給民主參與投票機制設計

當前民主投票機制難以克服投票過程中身份認證、重復投票、投票后不可反悔、投票隱私保護等難點問題。區塊鏈技術能夠通過降低投票成本，減少信任依賴，提升投票系統的便利性及安全性等方式，為上述問題提供解決方案。

如在投票協議開始前，通過區塊鏈網絡完成節點間的身份可信評估；通過匿名認證協議，保護正常投票人的身份隱私；通過可驗證協議突破“審查障礙”，保證選票的成功提交。在投票過程中，通過非對稱密鑰算法保證數據的傳輸安全性；通過智能合約[22]防止刷票行為和非法節點投票；通過匿名地址算法保證投票中間結果的不可讀性；通過時間加密算法實現有限時長內選票的修正。在計票階段，通過隱私計算實現可信數據交換，保障結果不可篡改等。

2.區塊鏈技術賦能評估激勵機制設計

評估工作中認知的開放性離不開人的參與。在參與程序中，原來的一般社會生活中的人被程序上的角色中立化，人根據程序系統的規定獲得獨特角色。在個體的概念被模糊化處理后，如何公平分配評估參與者的參與紅利是制度設計者必須面對，且當前制度設計尚未回應的問題。在區塊鏈網絡中，Merkle樹結構具有快速歸納、校驗區塊數據存在性和完整性的能力，區塊鏈技術能夠據此為各個參與節點開具工作量證明憑證。在評估激勵機制的設計中，通過在評估紅利分配過程中加入工作量證明環節，即可實現數據結構證明，以確保每一節點真實且公正地分享評估紅利。

此外，依托區塊鏈技術構筑的評估激勵機制將不再局限于傳統意義上物質與精神上的激勵，而可能向權力意義上的賦能轉向。區塊鏈技術的引入能夠賦予普通個體獨立參與立法后評估的能力，各參與個體積極提交高質量數據或科學動議，提升節點話語權，作為回報，能夠獲取評估回應所帶來的紅利支持。從賦能意義上而言，參與主體的積極性不再單純來自其固有義務或權利，還基于實現對符合自我追求的社會紅利分配的合理預期，以及社會紅利作用于科教文衛事業后自我切實需求的滿足。

綜上，區塊鏈技術能夠為當前立法后評估制度的實施和建構提供有力支持，能夠實現對立法后評估技術發展瓶頸的突破，構筑起立法后評估新格局。

三、區塊鏈技術進路的構筑方式

在回答完“區塊鏈能做什么”之后，接下來需要解答的是“區塊鏈如何做到這些”。希望這一回應能夠增進法科理論與實務研究者對區塊鏈技術應用的理解，成為引起或刺激進一步討論區塊鏈技術在立法領域應用的“引玉之磚”。

（一）劃分評估階段，構筑評估閉環

無論是對評估制度的貫徹落實，還是對現有制度的重新構筑，都離不開海量數據的收集、存儲與分析，為評估提供足額的智力支持。然而當前評估工作的研究重心，還僅停留在“正式評估”這一環節，忽視了正式評估前后兩大階段所具有的信息供給能力。為將服務于評估工作的信息收集任務貫穿于法律實施始終，宜分階段考察評估工作，用動態的、發展的、過程論的視角取代靜態的、停滯的、單一的階段分析。將評估工作劃分為“預評估—正式評估—應用與反饋”三大階段。

1.創新評估啟動機制

在評估工作啟動前，評估主體和評估對象的不確定性，斷絕了評估信息事先收集的可能性；在評估工作啟動后，囿于時間的緊迫性和評估主體作用的局限性，獲取完整準確的信息也舉步維艱。這就為評估啟動機制的創新提出了要求。

區塊鏈技術構建起的低成本的大型合作網絡，能夠將立法后評估工作提前至法律法規生效之時，為正式評估的啟動留下準備空間，從而破解評估的被動性難題。

具體來看，在正式評估前增設預評估階段，首先保障了評估工作啟動的穩定性和規律性，法律法規生效之時即是預評估啟動之時。其次，能提高正式評估的科學性。預評估帶來的時間和信息增量，一方面能最大限度為正式評估提供客觀清晰的評估依據，另一方面能為確定正式評估開啟時間與頻率提供科學指導。再次，能夠突破實定法的拘束，擴大參與主體的范圍。出于信息收集的目的追求，預評估階段無需受到如正式評估一般的嚴格的法的拘束，從而有能力容納更多主體的參與。最后，將有效彌補評估對象狹隘的遺憾。由于預評估的啟動不意味著正式評估的必然啟動，因此，評估對象能夠被更加開放地接納進入評估工作中來，從而增強評估對象的可預測性和進入正式評估程序的可能性。

2.形成評估長效機制

法律系統的維持有賴于溝通的不斷遞歸性延展。信息收集任務應當貫穿于法律實施的始終，這一理念不僅僅體現在用過程論的觀點看待評估工作上，還要求在上一輪評估工作結束后，新一輪的評估工作能夠平穩接續。區塊鏈技術通過鏈上反映的形式實現對評估進度的實時跟蹤和了解反饋結論的采納情況，并能夠在一輪評估工作結束后自動啟動新一輪的評估工作，從而形成立法后評估制度的長效機制，如圖1所示。

此外，評估長效機制也將助力評估標準的不斷完善。一般而言，在單次評估中，評估標準或多或少存在片面追求大而全、平鋪直敘，缺少針對性、順位性、目的性等問題[23]。評估標準只有經過反復實踐，不斷完善，才能系統化、科學化。在區塊鏈技術支持下，循環式的評估活動能在前一次的評估標準的基礎上，進一步優化、完善指標。同時，循環式的評估活動還能夠突破傳統單次模式下，評估標準滯后于信息收集的困境。能為數據、信息收集提供必要指引，從而確保評估系統內部運作的有效性和科學性。

（二）實現三鏈架構，提升評估質量

為解決前述信息信度、參與廣度與評估效度問題，宜通過三類區塊鏈網絡的搭建予以回應。具言之，建設反饋鏈（A鏈）在預評估階段與評估應用階段實現信息的雙向交互；作為正式評估的載體，建設評估鏈（B鏈）負責正式評估啟動后信息的整合、共享及評估結論的生成，并積極推進公眾對評估工作參與的廣度和深度；共治鏈（C鏈）為B鏈結論的科學有效性提供保障，功能上包括但不限于對數據的準確性予以驗證、對動議的民主投票等。

1.反饋鏈（A鏈）：數據的共享與流通

如果沒有大量、有效的數據為評估工作提供支撐，評估結果的科學性與有效性便無從實現。反饋鏈的建設為立法制定者、實施者、評估者以及公眾之間搭建起有效的溝通平臺，在保障數據來源多樣性的同時，能夠有效預防信息的截流與失真。

在預評估階段，反饋鏈的部署主要面向行政執法主體和評估參與主體，旨在促進評估主體間數據的共享、執法主體間數據的流通，以及執法主體向評估主體數據（信息）的披露。依托BaaS等服務平臺，執法主體得以定期按照標準接口上鏈實時數據，并能公開接受公眾的參與和監督④。

在評估結果的應用階段，反饋鏈主要服務于數據的同步。例如，實時記錄評估報告的采納情況，跟蹤相關法律法規后續立改廢工作的實施進度等。相比于傳統的信息公示，應用階段的參與者作為共同“記錄”節點共同驗證公示信息的準確性，能避免信息的截流與失真。

鑒于反饋鏈的功能需求能夠直接依托區塊鏈系統中公開透明的數據庫予以實現，應當認為，反饋鏈的搭建較為簡易。然而，為保障反饋鏈的可用性，還應當回答如下問題。

其一，如何保障立法后評估上鏈數據的真實性。上鏈數據的真實性是鏈上數據可靠性的前提，反饋鏈需要在事前和事后兩個環節對上鏈數據予以核驗。在事前監管上，反饋鏈應當重塑共識機制，規定數據上鏈前在所有節點參與的P2P網絡中空跑一輪，經過多重簽名驗證后方可被寫入區塊。期間，各節點在自己數據庫中進行響應式驗證和交叉驗證，對于原始數據進行清洗和審核、查漏補缺、去偽存真、去粗取精；在事后監管上，反饋鏈應當利用鏈上節點的唯一數字身份，隨時溯源，形成定期核查與責任追究機制。

其二，如何解決大規模用戶參與立法后評估導致的超負荷。伴隨信息反饋與公眾參與規模的擴大而來的是管理成本的上升與數據信息化處理要求的提高。反饋鏈應當依托離散的區塊鏈網絡以降低區塊鏈膨脹的可能性。如利用分層方案，將節點分為共識全節點層⑤、非共識節點層⑥、輕節點層⑦、輕客戶端層⑧；并嘗試數據分類處理：將面向公眾的信息，部署在無邊界的公有鏈，或部署在應用生態內多中心節點共同維護的區塊鏈中；將面向內部或多個部門間的數據信息的維護節點和可見性限制在聯盟內部，并用智能合約重點解決聯盟成員間的信任或信息不對等的問題，以應對大規模節點接入產生的高并發問題。

其三，如何緩解立法后評估中大量數據存儲與傳輸負擔。面對區塊鏈處理能力、時延、容量等瓶頸，一方面，反饋鏈宜選擇可擴展的異構多鏈技術、龐大的并行鏈技術，將用戶請求通過中間件路由分發，多點介入、分層服務；也可通過二次方分片機制[24]來提高整個網絡的拓展性；抑或者根據實際場景完成單鏈與鏈網⑨間的相互轉換以回應負擔。另一方面，反饋鏈應當選擇合適的數據存儲模型⑩及部署形態，如通過加密分布式存儲技術[25]，將原數據存儲于受區塊鏈監管的鏈外存儲硬件中，僅就哈希數據摘要上鏈；或僅將由數據和文件結合哈希值以及鏈ID組成的記錄，經過哈希運算構成“記錄區塊”后上鏈等。

2.評估鏈（B鏈）：信息的匯聚與交互

作為正式評估環節的主鏈，評估鏈承載著接入評估主體參與評估工作的重要職責，肩負著完善內部評估主體、拓展利益相關者、擴大第三方主體參與的重大使命。據此，評估鏈建構過程中需要回答的問題是“如何接入評估主體”以及“如何最大限度容納評估主體”兩大問題。采用聯盟鏈的混合式P2P結構[26]是較為理想的架構方案。

一方面，聯盟鏈的選擇能夠為評估鏈的性能提供有力保障。不同于私有鏈（Private Blockchain）和公有鏈（Public Blockchain）在中心化和去中心化程度上的極端態度，聯盟鏈（Consortium Blockchain）以多中心化為特征，在保障節點接入開放性、可擴展性、易監管性的基礎上，兼具高效性與穩定性。具體而言：其一，聯盟鏈通過限制節點數量（Witness Count）降低資源占用、控制評估網絡中提案的并發數，從而能保障大型評估工作中良好的網絡帶寬（Network Bandwidth）；其二，聯盟鏈采用相比于公開鏈更簡單、更高效的共識算法，能降低數據讀寫成本，減少區塊時間（BlockTime）；其三，聯盟協議中的預選節點往往具有更強的處理性能（Witness Performance）和信息承載能力（Block Size）。

另一方面，混合式P2P結構能最大限度容納評估主體的同時，服務于參與主體的分工、評估共識的形成和監管效能的提升。

首先，鑒于參與主體權能的差異性和地位的多樣性，區塊網絡中參與主體間扁平化的合作模式難以維系。混合式的P2P結構允許節點出現分化，在多中心的基礎上，對參與節點進行職能劃分。

在評估鏈中（如圖2 所示），接入區塊鏈的節點（評估參與者）被分為了超級（核心）節點（S）和普通節點（N）兩種類型。普通節點面向社會公眾，對外開放；超級節點則由多元化的評估主體（我國現有評估主體、受托評估主體、利益相關者）組成。普通節點與超級節點間具有隸屬關系，采用C/S架構，由超級節點負責響應或轉發普通節點提交的請求。超級節點之間分布式連接，功能對等，既為客戶端又為服務器。

其次，為實現評估參與者多樣化觀點的有效“加總”，需要確定一套相對中心化的采信機制?；旌鲜降腜2P結構不僅能基于評估對象和評估目的的不同，對普通節點n的參與權重予以協定[27]，解決價值沖突時的利益衡量問題；而且能通過在普通節點與超級節點間形成唯一映射關系N→S，保障評估結論的可統籌性。

再次，混合式的P2P結構為監管節點m（如圖2）的介入提供了條件，能對監督的時效性和有效性予以保障。這將有助于評估監督機制的建設，形成“立法后評估的再評估”式的反身性結構。

從評估鏈的工作流程上看，在正式評估開始后，一方面，同一超級節點下普通節點間、超級節點間即展開信息的傳輸與交換；另一方面，普通節點向所屬超級節點提交信息與動議，并從超級節點獲悉評估進度、內容、采納情況、決策結論。最終評估報告將由各超級節點在普通節點、監督節點監督下聯合完成，并經多方確認后載入反饋鏈（A鏈），以保障評估報告的權威性。

3.共治鏈（C鏈）：共識的形成與融合

在評估鏈（B鏈）中，為破解公眾參與的隨意性與盲目性，普通節點n提出的所有動議由其對應超級節點s（父節點）予以處理和提交。但這一設計，使得超級節點s內部形成高度中心化結構。共治鏈的架構目的旨在保障超級節點s不得為“非”，從而獲得全網受信。

共治鏈可以由一組采用混合雙向錨定"[28]的主鏈和側鏈共同構成。具體來看，為每一個超級節點s分配一條允許其子節點進入的Cs鏈，全部的Cs鏈共享一條公共側鏈[29]C，如圖3所示。當普通節點n向超級節點Sn（父節點）提交動議后，動議經過核驗，將被記錄并鎖定在其父節點所屬的Cs鏈中。經過一定的確認周期后，動議將進入全網共治的側鏈C，以提取共同需求，分離無法加總的不同利益。在側鏈C中，全網節點（各個超級節點下的普通節點）都可以通過如RCP共識算法，在規定時限內對鏈上動議進行投票或驗證。對于達成共識的提案，C鏈負責將解除動議鎖定的命令發回Cs鏈。此時，動議被超級節點收錄，并將上傳至B鏈成為評估報告的組成部分。

基于上述構建，區塊鏈技術實現了與立法后評估制度的融合。第一，區塊鏈技術為評估階段的劃分、評估啟動機制的創新提供了條件，有力保障了評估工作的穩定性、規律性和科學性；提高了評估對象的可預測性和進入正式評估程序的可能性。第二，利用區塊網絡在信息收集上的可持續性，構筑起了立法后評估制度的長效機制，在保障新舊評估工作能夠平穩接續的同時，助力評估標準的系統化、科學化。第三，通過反饋鏈（A鏈）的建設，實現數據的共享與流通，彌補了公開透明性要求的階段性缺位，提升了評估工作中的信息信度。第四，搭建評估鏈（B鏈），負責評估信息的匯聚與交互，利用聯盟鏈的混合式P2P結構，回應了評估主體所面臨的公正性詰難，破解了評估實踐中參與廣度不足的問題。第五，利用共治鏈（C鏈）負責共識的形成與融合，通過側鏈技術創新民主參與機制的運行方式，大幅提升評估效度。

四、結語

區塊鏈作為一套解決問題的方法和機制，為法律制度與互聯網的結合提供了一種完全不同的可能性。在區塊鏈技術高速發展和備受政策重視和支持的今天，我們沒有理由去忽視區塊鏈技術可能對現存制度產生的積極作用。

當前區塊鏈技術在執法、司法領域的應用已初露頭角，但在立法領域的應用還尚未開始，這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對區塊鏈技術的理解不夠全面和充分導致的。將區塊鏈技術引入立法中來，一方面，能夠有效解決傳統立法活動中存在的公眾參與不夠、數據信息利用不足和現代化技術、工具滯后等一系列的問題。另一方面，考慮當前立法后評估制度亟待健全完善，技術力量還較為薄弱，作為在立法領域應用的先行探索，采用區塊鏈技術將面臨更少的困難與障礙，能為未來區塊鏈技術應用領域向外拓展提供良好的論證環境。

通過區塊鏈技術進路革新立法后評估具有必要性與可行性，構筑方式具有現實性與直接性。伴隨著學界和業界研究的不斷深入，區塊鏈技術在立法后評估領域中的應用將發揮更大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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