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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的刑法定性分析

2023-12-29 00:00:00童春榮王梓羽
科技與法律 2023年3期

關鍵詞:虛擬財產;計算機犯罪;財產犯罪;社會危害性

隨著高新科技的蓬勃發展,網絡世界的欣欣向榮,網絡虛擬財產開始頻現。網絡虛擬財產是指游戲玩家和網絡服務消費者進行網上交往、物質交換時使用的財產。網絡虛擬財產只能適用網絡世界,具有無形性、不可觸摸性的特點,與現實世界的普通財產有著較大差異性,面臨網絡虛擬財產能否等同刑法規定財物的現實困境。網絡虛擬財產的概念十分寬泛,有廣義和狹義之分。廣義的虛擬財產指的是,能夠為人所擁有和支配并且具有一定價值的網絡虛擬物和其他財產性權利,包括電子郵件、網絡賬號等網絡虛擬物[1]。狹義的虛擬財產一般指網絡游戲中的財物,僅限游戲賬號、游戲貨幣、游戲人物、游戲裝備等[2]。本文將研究對象限定于狹義的網絡虛擬財產,并通過梳理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判決書對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進行刑法定性分析。

一、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的刑法定性現狀

筆者以“虛擬財產”為關鍵詞在中國裁判文書網進行搜索,截至2022年2月28日,共檢索出643例與“虛擬財產”相關的案件。其中,鍵入關鍵詞“虛擬財產”,定性“刑事案件”,共檢索出123份刑事判決書,剔除不相關案件和無效案件,尚余96份。鍵入關鍵詞“虛擬財產”,定性“民事案件”,共檢索出627份民事判決書,剔除不相關案件和無效案件,尚余547份。由此可見,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案件愈加常見與多發,且民刑案件定性兼有之[3],呈現紛繁復雜的定性亂象。

(一)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案件的激增趨勢

通過案例統計發現,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涉及詐騙罪、盜竊罪、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罪、非法控制計算機信息系統罪、破壞計算機信息系統罪、職務侵占罪,數量分別為20件、36件、16件、10件、8件、6件。與此同時,伴隨網絡的全面普及,網絡技術的迅猛發展,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的刑事案件呈高發態勢,嚴重威脅到國民經濟安全和財產安全。從案件統計數據來看,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的刑事案件呈逐年增長趨勢。其中,2015年發生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刑事案件17起,2016年10起,2017年17起,2018年15起,2019年18起,2020年21起,2021年小幅回落,僅發生8起。與此同時,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的民事案件也呈持續增長趨勢。2013年發生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民事案件3 起,2014 年8 起,2015年15起,2016年16起,2017年28起,2018年35起,2019年61起,2020年116起,2021年162起,2022年103起。

由此可見,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案件雖然有一定波動,但整體仍然呈上揚趨勢。因此,針對愈加頻現的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案件,尋求有效解決方案,不僅有利于維護公共秩序,保護公民財產安全,亦有利于實現刑法保障人權的宗旨。

(二)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的異變定性

近年來,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行為存在兩方面的定性問題。第一個問題,罪與非罪的定性偏差;第二個問題,在定性刑法規制的情況下,具體罪名的選擇偏差。

首先從罪與非罪的角度切入。通過案例統計發現,以民事案件定性的數量要遠遠高于刑事案件的數量。而以民事案件定性的多屬虛擬財產的歸屬爭議問題,如公司與員工簽約培養賬號,而賬號吸引流量之后,員工將賬號從公司抽離,由此引發歸屬糾紛。

此外,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在定性刑法規制的情況下,亦陷入紛亂的罪名選擇困境。通過統計117份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刑事判決書,可以發現認定為計算機犯罪的32件,占比33.3%,認定為財產犯罪的64件,占比66.7%。這些案件大致歸納為以下幾種類型。

其一,利用平臺數據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具體又可細分為兩類:第一類是通過篡改網絡服務提供者的平臺數據,改變金幣數額的兌換比例。類似于利用銀行POS機漏洞盜竊網絡游戲平臺的后臺數據;另一類是網絡游戲公司員工利用公司指令進入公司系統直接竊取。如福州市中級法院審理的福建網龍計算機網絡信息技術有限公司運維部工作人員肖穎破壞計算機信息系統罪中①,被告人就是利用職務之便,通過公司電腦潛入公司開發的游戲數據庫給自己游戲賬戶添加大量游戲幣和游戲裝備。再如福建省廈門市中級人民法院審理的張嘉陽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罪中②,被告人在離職后,利用其掌握的后臺賬號向游戲玩家出售游戲產品。

其二,欺騙用戶進行鏈接交易。一種形式是誘導游戲玩家點開黑客鏈接,竊取游戲玩家的游戲裝備,并銷售獲利;另一種形式是線下協商,線上篡改。通常表現為行為人有預謀地向被害人發送信息,使被害人確信錢已到賬。而實際上行為人在發送短信后悄悄將卡號篡改,再登錄被害人游戲賬號對其賬號內的裝備武器等進行出售。此種情形,司法實踐中一般認定為詐騙罪。

其三,竊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竊取網絡服務平臺的優惠券、會員卡、代金券,并通過折現賺取差價。

其四,非法獲取虛擬貨幣。主要有兩種表現形式:一種是騙取被害人代幣賬號,并潛入其中竊取。另一種是直接偷竊被害人線下購物卡。如貴州省六盤水市中級人民法院受理的黃某、祖某盜竊罪一案中③,行為人竊取被害人“沃爾瑪商城”購物卡并進行消費。上述兩種類型多以詐騙罪和盜竊罪予以認定。

其五,非法獲取公民個人信息。例如,非法獲取目標被害者的電話、住址、姓名等信息,并冒充相關網站(如中國移動積分兌換中心工作人員)向目標被害者打電話,謊稱被害人移動電話積分即將到期,騙取被害人的手機號碼和用戶名、驗證碼等信息,并以兌換廉價“三無”產品瞞天過海。

其六,虛構虛擬財產。如江蘇省蘇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審理的張桂華、張校華等詐騙罪一案中④,行為人通過前期購入電腦、進行房屋租賃營造正在經營“六合碼”特彩的假象,虛構出虛擬貨幣“BNM”即將上市,并欺騙被害人購買“BNM”幣,騙取被害人大量財物。

以上六種為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的主要表現形式。除此之外,還存在諸多其他表現形式,如盜竊游戲道具拒不歸還,利用職務便利騙取游戲賬號等。鑒于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的多變行為類型,準確分析,精準定性仍然非常有必要。

(三)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的多標犯罪數額認定

欲破解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的刑法定性難題,需解決兩個問題:第一個問題,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的犯罪數額應當如何認定。第二個問題,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的犯罪數額應當以何種標準認定。

對于第一個問題,就不同的網絡服務商、網絡平臺而言,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的數額是不同的,應分類型予以確定。通過統計中國裁判文書網案例,可以發現虛擬財產的數額認定千差萬別。如王金鑫、王經國盜竊案中⑤,行為人多次修改游戲參數,以786元的小數額累計充值獲取9 110 990個游戲元寶。但是,行為人通過黑市交易實際獲利的金額僅為人民幣91 099元。對此,應當以網絡虛擬財產的市場兌換值、網絡虛擬財產開發商的成本值,還是實際獲利值認定犯罪數額,在司法實踐中存在較大爭議。值得注意的是,在相同兌換比率的情況下,不同游戲的實際兌換比率也會出現偏差。如A游戲和B游戲,就可能會因游戲火爆程度、市場接受率以及游戲發展態勢影響游戲幣的實際兌換率。

對于第二個問題,司法實踐中,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的犯罪數額存在著多種標準,并不統一。一般而言,游戲設定不同,游戲幣價值也會產生相應差別。如游戲開發商階段性推廣某一武器裝備,在此期間該裝備的價值就會偏高;反之,如果過了推廣期,相應的游戲裝備價值就會貶值。因此,網絡虛擬財產的數額認定標準并不是一成不變的。此外,網絡虛擬財產的數額認定標準也是有偏差的,既有以兌換價值認定的,也有以網絡虛擬財產開發商成本價和犯罪人實際獲利數額認定的,存在多樣認定標準。

如王金鑫、王經國一案中,虛擬財產的損失數額是693 390元,如果以此認定犯罪數額,則兩人符合盜竊罪“數額特別巨大”的量刑標準,應當處10年以上有期徒刑,而法院最終以實際獲利金額認定犯罪數額,處刑3年以下有期徒刑。縱覽網絡虛擬財產的多標犯罪數額認定標準,主要源于以下幾方面的原因:

其一,基于網絡的多元性。網絡虛擬財產并無統一發行商,其虛擬財產的價值均由網絡服務提供者和游戲開發商自行設定,闕如統一的公權力認定標準。這也決定了虛擬財產和銀行貨幣是有本質區別的。

其二,基于虛擬財產價值認定的多元性。網絡虛擬財產的價值認定受主觀方面影響。品茶者自知茶之優劣,這對于網絡服務使用者同樣適用。網絡虛擬財產的價值認定多元主要在于網絡虛擬財產并不是每一個人的剛需,有的人一輩子也用不上網絡虛擬財產,于這些人而言,虛擬財產是毫無價值的。但是,對于醉心虛擬財產,并在虛擬財產上耗費大量時間、精力、金錢成本的人來說,網絡虛擬財產顯然又是有價值的。

其三,基于網絡虛擬財產自身性質的多元性。基于虛擬財產使用場地的局限性,網絡虛擬財產與現實財物是絕對不能畫等號的。倘若對網絡虛擬財產的保護等同現實財產,必然引發消費者與銷售者之間的矛盾。不可否認,兩者對虛擬財產的保護要求是完全不同的。就虛擬財產的控制權而言,網絡虛擬財產的流通緊握在游戲開發者和網絡服務提供商之手。一旦受到侵害,追回成本較低,并不會對游戲開發者和網絡服務提供商造成多大損失。但是,于虛擬財產的消費者而言,情形則大不相同。一般而言,網絡虛擬財產消費者的維權成本較高,網絡虛擬財產被盜通常難以追回,即便能夠幸運追回,也需要付出大量的時間代價和金錢成本。有鑒于此,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的數額認定應考慮多元因素,并在統一認定標準的基礎上予以有效保護。

二、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的刑法定性困境

透視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的異變定性以及多標犯罪數額認定困境,主要來自網絡虛擬財產與刑法財物的同質轉換、財產類犯罪與計算機犯罪的罪名界分、兌換價值與成本價值的數額認定幾個方面,需在溯源困境成因的基礎上尋求應對之策。

(一)網絡虛擬財產與刑法財物的界分爭議

網絡虛擬財產能否等同刑法規定的財物,是刑民界分的關鍵點,學界對此存在較大爭議。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以下簡稱《刑法》)第九十一條、九十二條的規定,財物包括公共財產和私人財產,指依法歸公共和個人所有的財產。網絡虛擬財產是否屬于刑法規定的財物,需滿足財物的價值屬性。對此,學界主要存在肯定說和否定說兩種觀點。

肯定說觀點認為,網絡虛擬財產是游戲玩家花費時間、金錢、精力等成本所獲,凝結一般人類無差別勞動,具有價值[4]。一般而言,衡量某物是否具有價值需要具備交換價值與使用價值。網絡虛擬財產可以在網絡世界進行自由交易,具有交換價值。網絡虛擬財產通過研發產生,需要附加成本。虛擬財產所有者通過交換使用虛擬財產,并愉悅身心,獲得精神享受,具有使用價值。

否定說觀點認為,網絡虛擬財產根本不可能作用于現實世界,沒有價值。否定說純粹從虛擬財產的作用場域否定虛擬財產的有用性,具有一定的偏頗性[5]。首先,網絡虛擬財產具有交換價值。網絡虛擬財產不僅可以在虛擬世界進行物質交換。亦可在現實世界,由游戲玩家、網絡服務使用者進行交換。顯然,網絡虛擬財產可以與現實財物一樣被贈予、交換。例如,網絡虛擬財產中的游戲裝備可以由游戲玩家在交易網站掛售,心儀該游戲裝備者可以自由購買;通過特定網站或借助社交軟件,虛擬貨幣可以實現與現實貨幣的交換;通過雙方合意,游戲玩家可以互換游戲服飾等。其次,網絡虛擬財產具有使用價值。就功能而言,網絡虛擬財產與現實貨幣有著本質區別,不應同質考量。但是,就網絡虛擬財產和現實貨幣的有用性而言,兩者并無差別。網絡虛擬財產通過交換和使用,充分實現網絡虛擬財產的使用價值。這種使用價值體現為虛擬財產所有者的情感滿足和身心愉悅。事實上,即便是相同產品,在不同人的眼中,其作用也是不盡相同的。顯然,就網絡虛擬財產的使用者而言,網絡虛擬財產是有使用價值的。是故,網絡虛擬財產具有交換價值和使用價值,是有價值的物,具有財產屬性[6]。除卻對財物的價值屬性考量,還需要考量民刑法律對于網絡虛擬財產的定性規定。總體而言,民刑法律對網絡虛擬財產的界定并不相同,且刑法調整的范圍要廣于民法。民法中的虛擬財產僅限狹義的數字化、非物化的財產。而刑法中的網絡虛擬財產則可延展至具有管理、價值和交換功能的財產。基于民刑法律的不同功能和保護范圍,兩者對于網絡虛擬財產的保護標準無需完全等同,而應有所差別。

就民法而言,當侵犯計算機電磁記錄,出現信息丟失以及增刪情況,可能帶來財產損失時,就應當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以下簡稱《民法典》)進行調整。不可否認,對網絡數據的侵犯,應當視為一種侵權,適用民法典侵權責任編的相關規定[7]。《民法典》物權編所保護的物是有體物和自然力,某些情況下還包括一些特殊的權利,如將網絡虛擬財產視為數據權利[8]。此外,還有學者將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的行為認為是一種債權[9]。此種觀點認為,網絡服務使用者在付出時間成本和金錢成本后得到的網絡虛擬財產可以看作是一種債權性權利憑證,有要求民法保護的權利。“網絡虛擬財產”實質暗含的是對民事權利義務關系。就物權關系而言,網絡虛擬財產所有者是權利人,社會公眾是義務人。就債權關系而言,網絡虛擬財產所有者是債權人,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者是債務人。由此可見,網絡虛擬財產既涉及物權關系,也涉及債權關系,且兩者相互影響、相互轉換,呈現為紛繁復雜的民事關系。

立足刑法規定,犯罪是危害社會,應受刑法懲罰的行為,應從社會危害程度進行考量。從這個意義上說,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行為只有已達應受刑法懲罰的社會危害程度,才能納入刑法調整。對于一些輕微的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行為則只能用非刑法律調整。一般而言,當網絡虛擬財產之害顯見于具體當事人時,被害者只要恢復相關程序即可進行救濟,無需動用刑法調整。但是,當網絡虛擬財產之害行蹤隱匿時,則有動用刑法的必要性。此外,網絡虛擬財產和現實財物之社會危害的相當性也是不同的。兩相比較,盜竊現實財物的主觀惡性更大,危害后果更為嚴重,入刑節點應更低。因此,筆者認為,將網絡虛擬財產定性為刑法意義上的財產是妥當的。但是,這絕不意味著將網絡虛擬財產簡單等同現實財物,兩者應當有所差別。

(二)財產類犯罪與計算機犯罪的罪名選擇困境

在確定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行為該當入刑范圍后,如何選擇罪名,也是司法實踐中較為棘手的問題。就統計數據來看,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既有認定為財產類犯罪的,也有認定為計算類犯罪的,前者共有64件,后者共有32件,呈現紛繁復雜的定罪亂象。

認定為財產類犯罪的理由:網絡虛擬財產已獲社會普遍認可,與現實財物并無差別,應認定為財產類犯罪。如互聯網中存在主營裝備交易的商鋪、網絡游戲積分兌換的平臺。這種觀點認為,網絡虛擬財產屬于特殊類型的財產,與現實財物的性質相同,應納入財產類罪名調整。筆者認為,雖然單純以“無體物”角度分析網絡虛擬財產是網絡數據,一律認定為計算機犯罪的做法不可取。但是,將網絡虛擬財產等同現實財物,虛擬游戲幣等同現實貨幣,無異于承認游戲開發商有發行貨幣的權利,存在威脅國家貨幣發行權的高危風險,其弊端是明顯的。

認定為計算機犯罪的理由:網絡虛擬財產體現為電磁記錄,應以計算機犯罪認定,其所涉罪名包括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罪、非法侵入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罪、非法破壞計算機信息系統罪等。就社會危害性而言,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的社會危害性較盜竊普通財物的社會危害性更小,應處更輕之刑。若認定為計算機犯罪必然比認定為財產犯罪刑罰更輕,更符合罪刑均衡原則。因此,立足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者主觀惡性不大,社會危害性較小,且恢復成本較低的視角,以計算機犯罪認定是較為妥當的。如上海市黃浦區人民法院審理的陳某、張某非法獲取計算機系統數據案中⑥,就將兩被告人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的行為認定為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罪。事實上,就網絡虛擬財產的本質屬性而言,網絡虛擬財產由電子數據構成,需要借助網絡載體才有存在的意義,以計算機犯罪罪名認定能夠達致主客觀相一致的效果,較為妥當。但是,網絡虛擬財產顯然具有交換價值和使用價值[10],其價值屬性與現實財物的價值屬性又并無二致,若差異定罪必然弱化對網絡虛擬財產的保護力度,陷入兩難選擇困境。

(三)兌換價值與成本價值的數額認定分歧

網絡虛擬財產的價值由哪些因素決定,以及受到什么關系的影響,是討論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行為如何定性的關鍵。根據價值公式,商品價值由生產該商品的社會必要勞動時間決定。網絡虛擬財產的犯罪數額認定顯然也應當與其耗費的社會必要勞動時間相關。

當網絡虛擬財產在交換、使用時,其必然存在兌換價值。這種兌換價值并無統一規定,而是由虛擬財產開發商自己隨意確定,由此引發網絡虛擬財產兌換價值與成本價值的對等性考量。在司法實踐中,以兌換價值或成本價值確定犯罪數額均有之,存在較大爭議。網絡虛擬財產就其實質而言,是一種電磁數據,投入的主要是技術研發成本以及銷售成本。值得注意的是,網絡虛擬財產多是批量生產,網絡服務提供者和游戲開發商可以無限次地生成網絡虛擬財產代碼,并進行發售。因此,以兌換價值認定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的犯罪數額,相當于賦予網絡虛擬財產開發商貨幣發行的權利,有威脅國家金融秩序的高危風險。但是,以成本價值認定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的犯罪數額,又不利于游戲產業的保駕護航。這也是緣何司法實踐中,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的犯罪數額呈現多樣認定標準的原因。筆者認為,對于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的犯罪數額應當分類型確定數額。當網絡虛擬財產屬電子代金券性質,其實際用途則類似于數字貨幣,應按照實際的電子代金券數額認定犯罪數額。如杭州市西湖區人民法院審理的蘇舜盜竊案中⑦,法院認為某公司的卡券最低以9.5折進行出賣,按照最有利于被害人原則,當以9.5折券面金額認定犯罪數額。此種情況下,網絡虛擬財產的犯罪數額以交換價值認定,且這種交換價值與成本價值是相當的。當網絡虛擬財產是游戲開發商批量生產的游戲裝備、游戲道具等時,應綜合網絡虛擬財產的成本價值和交換價值確定犯罪數額。如杭州市下城區人民法院審理的曹原詐騙案⑧,就采用的是這種犯罪數額認定標準。

三、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的刑法定性對策

溯源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的紛亂定性原因,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的刑法應對策略應立足社會危害性,從刑民界分、罪名確定和犯罪數額認定三個方面予以切入。

(一)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的刑法界分標準

基于網絡虛擬財產的數字屬性,網絡虛擬財產并不能完全等同刑法財物,需要予以分類討論。當網絡虛擬財產表現為電子代金券時,網絡虛擬財產與現實財物并無差異,應等同刑法中的現實財物予以保護。當網絡虛擬財產表現為僅限虛擬世界消費的游戲幣時,網絡虛擬財產不能等同刑法規定的現實財物。此外,無論是否將網絡虛擬財產等同刑法財物,其入刑的前提都必須是已達應受刑法懲罰的社會危害程度。否則,即便是將網絡虛擬財產認定為刑法規定的現實財物,也不應納入刑法規定。如盜竊他人一塊錢電子代金券的行為就不能認為是構成盜竊罪。《刑法》第十三條明確規定,犯罪是嚴重危害社會,依照法律應當受刑法處罰的行為。因此,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行為只有已達應受刑法懲罰的社會危害程度,才能納入刑法調整。從這個層面上說,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的刑法界分標準是社會危害程度,應從網絡虛擬財產轉換為現實財物的未然性和已然性兩個層面予以類型化應對。

未然性層面,當非法所獲網絡虛擬財產為游戲幣,或者非法所獲游戲幣沒有附加任何金錢成本投入時,行為所致的社會危害性未達應受刑罰懲罰的程度,不應納入刑法調整。如僅通過網站鏈接,利用游戲開發商的管理漏洞竊取游戲幣的行為。此種情況下,游戲幣值僅僅是游戲開發商個人附加的市場銷售值,是未然層面的非現實財物,不應納入刑法規制。此時,游戲開發商修改游戲幣代碼,就足以實現侵權救濟,無需動用刑法大棒予以威懾。

已然性層面,當非法所獲網絡虛擬財產是他人通過合法方式,依靠現實財物購買的,則其社會危害與盜竊現實財物相當。若已達刑法入刑數額,則應當納入刑法規制。如騙取他人游戲賬號,竊取已購游戲幣并轉賣牟利的行為,應當納入刑法規制。

(二)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的罪名選擇標準

在確定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該當入刑的基礎上,還應當準確認定罪名。對此,應結合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的行為手段和主觀罪過進行罪名認定。溯源法條,《刑法》第二百八十五條、二百八十六條、二百八十七條等計算機犯罪規定位列刑法第六章妨礙社會管理秩序罪,旨在維護社會公共安全秩序。而詐騙罪、盜竊罪等財產類犯罪則規定在刑法第五章侵犯財產罪中,意在保護公民的財產權,兩者的主觀罪過和行為方式各不相同,應結合具體罪名的犯罪構成準確認定罪名[11]。

其一,認定為計算機類犯罪的行為類型。首先,認定為計算機類犯罪的前提基礎是所竊網絡虛擬財產不等于現實財物。這里的網絡虛擬財產主要指未然層面,即尚未變現為現實財物的虛擬財產。如游戲開發商自己發行,并設置兌換比率的游戲幣。這些游戲幣被竊之前尚未進行市場流通。倘若將這些游戲幣等同現實財產,就相當于承認游戲開發商有貨幣發行的權利,其游戲幣等同現實貨幣。這也是緣何司法實踐中,為數不少的法院將盜竊游戲幣、游戲裝備的行為,認定為破壞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罪的原因[12]。其次,認定為計算機犯罪的行為類型必須滿足計算機犯罪的構成要件,并符合主客觀相統一的原則。此類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行為的客觀方面是竊取電子信息或是修改電磁記錄,主觀方面是通過侵入或破壞計算機信息系統,獲取網絡虛擬財產。根據主客觀相統一的原則,應以計算機類犯罪予以認定。在具體確定罪名時,植根行為人主觀方面的內容確定具體罪名。若行為人意圖通過刪改、增加或改變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的方式竊取網絡虛擬財產,應以《刑法》第二百八十五條非法侵入計算機信息系統罪定罪。若行為人是通過破壞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的方式獲取網絡虛擬財產,則符合破壞計算信息系統罪的犯罪構成,應當以《刑法》第二百八十六條定罪處罰。

其二,認定為財產類犯罪的行為類型。首先,此類行為侵害的犯罪客體必須是財產權,即只有在網絡虛擬財產等同現實財物,并遭侵害時,才能以刑法第五章規定的財產類犯罪進行認定。這就要求認定為財產類犯罪的行為類型必須是實然層面,已經市場流通的網絡虛擬財產。如乙竊得甲花費一萬元購買的游戲幣,并揮霍殆盡或轉賣他人而無法追回。或者是無需兌換,即可等同現實財物消費的代金券。其次,認定為財產類犯罪的行為類型必須是涉及全體公民人權的財產權,而非個人財產權。如果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行為是局限單一個體之間的財產權之害,則屬侵權責任的范疇,當由民法調整。反之,只有當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的行為侵害到全體公民的財產權時,才能動用刑法調整。對此,也許有人會質疑,所有的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行為不都以個體之間的財產權侵害予以體現嗎?適用此種定性標準,恐怕所有的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行為都無法納入刑法調整。事實并非如此,直觀考察,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行為雖然都是通過具體個體之間的財產權轉移實現的,但是,這并不意味著侵害客體僅限個人財產權。如秘密竊取他人代金券的行為,不僅直接侵害了被竊者的財產權,還使其他人的代金券陷入岌岌可危的境地。此種情況下,如果刑法不予規制,則每個人都有可能成為被害者,故侵害的是全體公民的財產權。從這個層面上說,只有當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行為侵害到全體公民財產權時,才能動用刑法,并認定為財產類犯罪罪名。至于具體認定為何種財產類罪名,取決于行為人的主觀罪過。如行為人以非法占有為目的,采用虛構事實或隱瞞真相的方法,使他人在陷入錯誤認識的情況下,主動交付網絡虛擬財產的,以詐騙罪認定;行為人以非法占有為目的,在違背他人意志的情況下,采用隱蔽方式獲取網絡虛擬財產的,以盜竊罪認定。必須強調的是,并不是說所有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的行為(虛擬財產等同刑法財物的情形)都構成犯罪,應當認定為財產類犯罪。而是必須達到一定的犯罪數額,才能認為是侵害了全體公民的財產權,始有納入刑法財產類犯罪規制的必要性。此外,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的行為是否侵害了全體公民人權,還需要從被害救濟的可能性,以及被害行蹤的追溯可能性進行綜合考量。如行為人竊取網絡虛擬財產后,被害人可以通過修改虛擬財產代碼避免損失,則無害全體公民的財產權,僅是一種民事侵權,不能納入刑法規制。再如甲在保管乙網絡虛擬財產期間,未經乙同意,將乙所有的網絡虛擬財產轉移至自己賬戶中,債權債務清晰,且可追溯,當屬民事侵權,不能納入刑法規制。

(三)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的犯罪數額認定標準

在確定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入罪范圍和具體罪名的情況下,還需要確定犯罪數額,以實現均衡量刑。但是,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之犯罪數額的認定標準十分復雜,且涉及面較廣,需要根據行為所致的社會危害性進行實質考量。前已述及,網絡虛擬財產的價值受供需關系的影響,可立足已然層面,從實際流通價值認定犯罪數額。

當被害人的網絡虛擬財產是通過網站購物所得時,所受損失應當為實際花費金額,即通過被害人實際耗費金錢的多寡來認定犯罪數額,并認定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行為是否已達數額較大或數額巨大的刑檔。

對于尚未經過市場流通的網絡虛擬財產,不能直接根據網絡虛擬財產開發商的官網兌換比率折算犯罪數額。此種情況下,網絡虛擬財產的兌換價值和實際交易價值有著迥異差別,不宜直接根據兌換比率計算犯罪數額。較為可行的方法是綜合網絡虛擬財產的交易價格、市場交易數額的平均值、犯罪獲利,以及游戲官方后臺數據進行折衷判斷。如王金鑫、王經國案中,王經國以786元充值9 110 990游戲元寶,實際獲利91 099元⑨。由于該案中的游戲幣并沒有經市場實際流通,其犯罪數額不能按照游戲幣的兌換價值進行計算。最終法院以犯罪人實際獲利金額認定犯罪數額,就是一種折衷的做法。

筆者認為,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的犯罪數額標準,不宜過高,也不宜過低,而應根據案件事實,從行為所致的社會危害程度綜合考量犯罪數額。如果被害人的實際損失不確定,則以行為人的獲利數額進行確認;如果被害人的實際損失確定,則以行為人實際損失確定犯罪數額。

四、結語

近年來,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案件呈現頻發趨勢,給網絡數據造成極大的安全隱患,需嚴加規制、有效應對。立足刑法的犯罪概念,從非法獲取網絡虛擬財產的社會危害性判斷入刑節點,準確認定刑法罪名,合理確定犯罪數額是一種較為可行的刑法規制路徑,應在司法實踐中一以貫之。唯此,才能保駕游戲產業的健康發展,守護公民的財產權利,護佑網絡世界的數據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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