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能
四川省作家協會會員,成都市作家協會全委會委員,成都市作家協會散文專委會委員,成都市郫都區文聯副主席,郫都區作家協會主席,郫都區政協詩書畫院副院長。先后在《當代文壇》《西南軍事文學》《陜西文學》《遼河》《朔方》《草地》《劍南文學》《青年作家》等全國多家報刊發表作品200 余篇。先后獲得全國和省、市各類文學獎項20 多次。
在我心中,有兩個地方,具有特別重要的意義,不敢輕意去造訪。一個是西藏,因為它潔白的雪山和飄揚的經幡;另一個是西安,因為它千年的城墻和高亢的秦腔。這兩個地方承載著中國大地上純正的自然、歷史、宗教、文化,讓人心存敬畏。
到西安去,一直是我心中久遠的夢想。當火車翻越著名的秦嶺,已經是晚上,夜幕之下,更凸現出山的輪廓。這時候,難免會想起許多關于秦嶺的故事。古人感嘆蜀道艱難,出川和入川,要么走三峽,要么走秦嶺,都是令人傷心的地方。三峽有“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的凄楚;而秦嶺則有“云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的迷惘。
西安像其他城市一樣,冷風一起,樹上的葉子就“唰唰”地落下,在有一些“落寞”的殘陽里,凋零了葉的樹在街邊站立成一排,在朔風之中顯得格外遒勁有力,尤其凸顯出北方城市特有的一種肅穆和莊嚴。古老的南城門上的鐘樓,似乎在告訴遠到的人們,你來到了商賈云集、繁華璀璨,有著厚重歷史的十三朝文化古都西安,來到了水草豐美,歇息著高頭大馬的唐朝。
當我們在濃重的夜色下走出車站,立刻感受到了西安的熱情。出了站口, 前來接我的朋友就熱情洋溢地對我說:“嘿,明天中午一起去喝羊肉湯。”事實上,我是沾不得羊字的。對于人們平時在此方面眉飛色舞的談論,總是采取敬而遠之的態度。一聽喝羊肉湯,我就從心理感到犯怵,遂連忙說道:“我有些聞不慣羊膻味,還是你一人去吧!”弄得朋友十分尷尬。
其實,在西安待的時間長了,聽人對此的說法也就多了。有人說:羊肉湯味道鮮美,開胃健脾,且大補。在當地喝羊肉湯,就猶如唱《老鼠愛大米》一般普及,深入人心。出門無論大街小巷,飯店小攤,都有羊肉湯的旗幟在風中飄飄揚揚。每日清晨,西安街頭喝羊肉湯的人堆積如云,老幼相攜,夫妻聯袂。有人干脆家備羊貨,自給自足。
為此,我再也經受不住這羊肉湯的誘惑,鼓起勇氣,悄悄地尋了一個地方喝了一次,果然感覺不同凡響。第二天忍不住眼冒綠光,神采飛揚,喜滋滋地告知同事:“這里的羊肉湯真是太好喝了,以前從來不喝羊肉湯的我,昨天一口氣連續喝了三大碗。”但經行家里手們一番詢問考證之后被告知:我喝的那一家店原來只是賣豬骨頭湯的,難怪在喝時沒聞到什么羊膻味。喝錯了湯,我懊喪不已,此事遂成為同事們茶余飯后之笑談。
前來車站接我們的朋友,有連續幾年喝羊肉湯不斷的“歷史”。那天清晨,遵他指點,我獨自去了一家西安老字號羊肉店。剛進門,就覺得熱浪滾滾,湯香彌漫。當窗一口大鍋橫陳,涌起陣陣排浪。一大堆羊肉、羊肚、羊腸、羊雜在湯水中威嚴而深沉地沉浮顫動。鍋中氤氤氳氳地升起的羊肉湯香氣,帶著傳統的關中氣息,有一份秦腔的痛快肆意,也有著晨鐘暮鼓的安定平和。
店鋪內,聞香應召而來的人密密麻麻,其虔誠的等待,令人十分感動。大隊人馬,依墻而立,你的胸脯緊貼著我的后脊,像圍子把整個小鋪圍成一圈。人們站久了,忍耐不住,就要左右搖晃。一邊搖晃,一邊伸長脖子喊:“嘿,別加塞,喝了會燙著的。”待湯端上,一陣喜悅涌上心頭,也要忍不住地高聲吆喝道:“請讓一讓。蹭油啊?”行走起來一步三搖,其身段和架式都極瀟灑、輕盈,可同京戲舞臺上的動作相媲美。
屋內張張桌子旁,晃動著老老少少的一片黑壓壓的腦袋,吸吸溜溜之聲此起彼伏,不絕于耳。與我同桌的一位壯漢,極其健談。他說:“這西安的羊肉湯真正是‘天下第一湯’,無以匹敵。喝湯是極其講究的,一講湯水,湯水雖是老湯,日日相襲,陳陳相因。就如同釀酒的陳年老窖一樣,越熬味越醇厚,越清香。二講配料,料有明料和暗料之分。明料在碗中,羊雜碎、香菜、海米或雞蛋,隨人意變化。暗料在鍋中,這是神秘的,忌外傳,只在掌門人的手里面。這湯又因用料不同,可變幻出萬千的滋味來。”
我聽了覺得深受教益,同時也深感這羊肉湯的不凡,于是,忍不住問起這羊肉湯的起始來。
那壯漢埋頭猛喝了一口湯后朗聲說道:“遠的咱不知道,只曉得當年李自成率兵在山海關迎戰清軍,星夜架火燒羊肉湯,全軍將士喝湯壯行,士氣大漲大振,結果把清軍殺得人仰馬翻,尸橫遍野……”李自成是陜西米脂人,那一帶羊是多的,只是我不曾想到這湯竟有如此大的威力。
見我什么也不知道,那壯漢多有輕藐之色。接著,他又滔滔不絕地說,他曾喝過這兒掌門人親手做的開鍋第一湯,那湯一口喝下去,就澆開了全身的血脈,上下通氣不咳嗽,一人敢走“青殺口”……
我詫異了,也埋頭猛喝了一口,只覺唇齒留香,周身大爽,但卻沒有產生敢走什么“青殺口”的感覺,我疑心他是在說電影《紅高粱》中的高粱酒。
這羊肉湯確實是講究喝開鍋第一碗的。當地人都講,沒有喝過開鍋第一碗的人,是算不上喝過羊肉湯的。每天清晨,那湯鋪前也多有人披星戴月,在虔誠地恭候“第一碗”。
喝上者,沾沾自喜,一直宏論不斷;未能喝上者,一言不發,全天“多云無晴”。
……
從西安返蓉,我同愛人談到在西安把豬骨頭湯錯喝成羊肉湯之事,猶覺忍俊不禁。誰知愛人卻正言厲色道:“不能喝,兒子屬牛。”我又糊涂了,一時搞不清楚這羊和牛又有什么親緣關系?后來偶然翻動《辭海》,忽有一條目躍入眼簾:“羊,哺乳綱,牛科。”終于大徹大悟,遂不再提錯喝羊肉湯之事。
雖然告別了西安,告別了羊肉湯,但對那城,那物,那事,心里總有一股說不清的依依惜別之情……
編輯+ 夏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