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徐霞客游鳳慶

明代大旅行家徐霞客在他最后的游歷中，在云南省的鳳慶縣待了足足12天，寫下萬言日記。對于鳳慶來說，這無疑是最好的宣傳與財富。不論是茶還是核桃，不論是山川還是人文，都在他一萬多字的游記里，記得一清二楚。

崇禎十二年（1639年）八月初五，從昌寧到鳳慶習(xí)謙，習(xí)謙給徐霞客的第一印象，不是這里熙來攘往的市集，而是他入住的公館后面的河邊露天溫泉。徐霞客入住的公館，就是后來成為鳳慶十景之一的古梅寒驛。《舊志》記載：“驛置錫鉛，距城西北80里，舊有古梅數(shù)株，寒香欲透，能逢使者前來，月魄初浮，可贈客懷東去。”江西贛州府的張偉銑職居千戶，隨鄧子龍將軍平滇，以軍功敘議授“驛承”之職，分守錫勐（錫鉛、勐佑）二里，世萌永襲。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順寧知府李文淵（滿洲國監(jiān)生）賦七律一首：石蹬寒莎古道斜，梅花點點映皇華。隔村臨水偏疏落，臥雪擋風(fēng)獨聱櫟。豈為題詩逢醉尉，漫因折寄失牛車。幽香觸動平生癖，盡日淹留賣酒家。以贊古驛寒梅。時隔300多年，古梅僅剩數(shù)根枯節(jié)于石縫中，驛堂早已換新裝。

習(xí)謙溫泉，是徐霞客從昌寧縣入鳳慶縣境內(nèi)途中發(fā)現(xiàn)的第一奇觀，使他精神爽快：“破盡而錫鉛之取聚落倚之，此右甸（昌寧縣）東分支南下第三重地之盡處也，其前東西二溪交會，有溫泉當(dāng)其交會之北矣，水淺而以木環(huán)其四周，無金雞（保山金雞村）永平之房覆，亦無騰越（騰沖）左側(cè)之石盤，然當(dāng)兩流交合之間，而獨有此，亦一奇也”。這里的“獨”“奇”兩字其意遞次深入，用得絕妙，顯然是對這一溫泉的很高評價。時隔383年，習(xí)謙溫泉依然存在。當(dāng)時的習(xí)謙謂之錫鉛，徐霞客問了當(dāng)?shù)厝说孛膩須v，都說是這里出產(chǎn)錫礦與鐵礦，所以稱為錫鉛。

離開習(xí)謙村，但見木蔭藤蔽，如相連的帷幔，翠色連片，上下蔭蔽，左右重疊變換，屢屢不斷。由于千百年的雨水沖刷，從勐佑起到縣城的路差不多都在溝槽里行。在中和村，有客館，向西靠著山峰屹立，匾額題為“金馬雄關(guān)”。旁邊有兩家人，就是所謂的塘報營了。塘報作為明代官方新聞傳播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是自基層組織逐級向上傳播軍事情況，并在統(tǒng)治階層內(nèi)部發(fā)布的信息傳播工具。從山岡平緩前行二里，又稍下走一里，有一座山峰在道路中央突起，穿過峰上的山坳上走，有一二家人緊靠在坡東，這是望城關(guān)。據(jù)《順寧府志·雍正》記載：“在府西北二十五里，往永昌大道，雄峙于半山高阜處，俯瞰新舊兩城……”從望城關(guān)到府城是十里，均是逶迤下坡，路倒也漸漸寬起來。坡腳到府城新城的北門，足有二里。這時已是下午，穿過一條街走出南門，進(jìn)入龍泉寺。龍泉寺所在的位置叫舊城，實際上并沒有什么城池。此時，龍泉寺開堂講經(jīng)剛完，僧俗擾擾攘攘，正準(zhǔn)備就餐。徐霞客此刻也是饑腸轆轆，顧不得那么多了，撂下?lián)樱柌鸵活D，晚上就在寺內(nèi)住宿。

初八日，徐霞客向東前往云州，先后路過瓦罐窯、鴨子塘、象莊。象莊是未改設(shè)流官時土人酋長猛廷端養(yǎng)象的處所。然后經(jīng)燕子巖，住在鹿塘，即現(xiàn)在的洛黨鎮(zhèn)政府所在地。雖然時間尚早，但前方很長一段路都沒有食宿的地方，徐霞客就在此下榻入住。

第二日從云州返鳳慶，徐霞客到了東山寺。進(jìn)寺后，沿石階逐級上登，正殿前邊用樓作為大門，而后面有層層樓閣。正殿前的大樓現(xiàn)在還在，幾經(jīng)翻修，幾乎不見原貌了。樓閣上層所供的玉皇大帝，恐怕也不是現(xiàn)在供奉的吧。徐霞客登上樓閣，放眼就是西山交相回繞，府城的城墻回旋盤繞，都可以平視就盡收眼底了。《順寧府志》記載：東山寺系明嘉靖中，土府勐效忠建，萬歷年廢。僧人如寶，募請知府余懋學(xué)重修。過東門的亭橋，進(jìn)入順寧府東門。找腳夫未找到，而大雨如注，只好再次來到龍泉寺，就在那里住宿。

順寧，舊時名叫慶甸，本來是蒲蠻的地方。土官姓猛，就是孟獲的后代。萬歷四十年（1612年），土官猛廷瑞專權(quán)放肆，秘密蓄謀反叛，開府陳用賓討伐誅殺了他。這也只是一面之詞罷了，從歷史的角度看，猛廷瑞并非心存謀反之意，而是被人離間或利用，落得了被滅的下場。徐霞客還從當(dāng)?shù)厝丝谥械弥埲碌幕罚褪敲屯⑷鹁幼〉幕▓@。寺前的池塘深而清澈，在池中建的水月閣，有彼岸花的墨稿。庭院中全是出水的洞穴，雖然小一點但出水的地方不止一處。又往西三丈，有一眼井，很小，又淺，水從井中溢出，向東注入池塘中，涂涂發(fā)聲，是龍泉的源頭了。

這是八月，從縣城到高枧槽的路上，隨處可見老百姓收核桃的場景，徐霞客了解到，府境內(nèi)所吃所燒的全是核桃油。這里的核桃殼厚而肉深嵌，一文銅錢可以買得裝滿幾石臼，把它捶碎后蒸，箍緊榨成油，勝過芝麻油、菜籽油了。這是鳳慶境內(nèi)關(guān)于食用核桃油最早的記述，估計也就是鐵核桃吧，僅“捶”碎后才能“蒸”，說明核桃之硬，非捶無法將其榨成油品。抵達(dá)高簡槽（今高枧槽）時，天已昏黑，便宿在高簡槽。店主老人姓梅，很能安慰客人，特意煎了太華茶來給他品飲。

天漸漸亮開，但見緊鎖霧靄的瀾滄江，似乎還在酣睡。沿著被水沖得似是而非的小路，徐霞客直奔瀾滄江，他將在這個叫白鶯哥渡的渡口過江。關(guān)于瀾滄江渡，《順寧府志》記載：“府東北八十五里，渡無虛日，舊設(shè)小舟，每為秋水沖沒。雍正三年（1725年），知府范薄造大舟，改渡下流，稍近十里。”過了瀾滄江，上三臺相井、沿二臺寺外的馬幫路漸漸爬升，翻過馬鹿塘山脊經(jīng)石灰窯，抵達(dá)阿祿司。“三里，躡岡頭，有百家倚岡而居，是為阿祿司。”據(jù)《魯史村志》載：明萬歷二十五年（1597年），順寧府設(shè)司訊于阿魯王私宅，稱阿魯司訊，同年開辟為街場，亦稱阿魯司街。阿魯司街初為鄰近村落村民集市貿(mào)易，街天不過幾百人。后來，內(nèi)地人到此落籍入戶逐漸增多，茶馬古道人馬也以此為棧，魯史發(fā)展成了夾江地區(qū)的集市貿(mào)易中心。這天是中秋節(jié)，徐霞客事先從順寧府買了一個燒餅，把它揣在懷中作為賞月的食品，但月亮被烏云遮住。

383年過去，徐霞客在魯史住過的董家大院幾經(jīng)修葺雖然還在，但梁柱歪斜，屋脊殘斷。一位老人在里屋造飯，火苗撲躍，皸裂的砧板上有一條尚吐著氣泡的魚。被蟲蝕蛀的窗紙，溜進(jìn)暮色，已經(jīng)褪色的標(biāo)語尚能看懂那個時代的興奮與不安。十六日黎明，飯后往北行。過犀牛街，徐霞客注意到，這是一個規(guī)模僅次于阿魯司的小街。小街多為漢人居住，街頭有一座太平寺。而黑惠江就在離犀牛街不過幾百米的山腳。《舊志》載：黑惠江俗名小江，原來建有橋叫來宣橋，是順寧（今鳳慶）通往蒙化（今巍山）的重要橋梁。初為藤橋，清順治七年（1650年），通判楊廷壁牽頭所建，后因李忠武之亂，橋被一把大火所毀。康熙元年（1662年），知府米璁重建，雖然是木橋，但有兩根鐵索綰縛，橋上面居然還有類似涼亭性質(zhì)的瓦屋20余間，然而1669年再次被毀。畢竟是兵荒馬亂的歲月，耗財無數(shù)的黑惠江橋說毀就毀了。康熙二十八年（1689年），知府徐欐重建，1693年黑惠江遇上水漲，橋被毀。1715年，知府殷邦翰倡修，嘉慶三年（1798年）再次被毀，從此不再修復(fù)改為擺渡。橋毀之后，渡江最先使用的是竹筏，用數(shù)十根龍竹制作，擺渡起來雖然安全，但龍竹船不防水。之后改用獨木舟，雖然防水卻載人少。后來當(dāng)?shù)氐哪芄で山持谱餍〈d客與安全性能都大有提高。1991年開始使用鐵船一直沿用到今天。時下，雖然犀牛江大橋已動工，但由于種種原因，至今尚未竣工。過黑惠江，有一座規(guī)模很小的茶房寺吸引著徐霞客。徐霞客認(rèn)為此處奇境不可錯失，就沿著回繞的石磴穿過巖石關(guān)隘登到閣上。閣子是新建的，下層的后方，有一片石峰聳立在中央，與后面的山崖夾立，中間分開一條線，而中層就覆蓋在石縫上，峰尖鉆出中層的上方，上層又重疊在中層上建起。閣子后部都是就著山崖作為墻壁，并用鐵鏈把他們連綴起來，橫系在山崖上的石孔間，閣子前方飛檐重窗，吞吐煙云，實在是處勝地。徐霞客感到非常遺憾，不能把被子鋪蓋留在此地，依傍山崖躺臥在明月下了。隱庵和尚為徐霞客烹茶挽留住宿，徐霞客擔(dān)心馬幫向前走去來不及追上，匆匆辭別他出來。十八里后來到桫松哨。這里是順寧府東北境的盡頭處，與蒙化府分界的地方，因嶺上有最大的桫松而得此名。

從習(xí)謙到桫松哨，我們可以看到一個孤獨的背影，他用孤筇雙履丈量自然山河，用如椽大筆記述尋山訪水的際遇，篳路藍(lán)縷，一路走來。沒有浩蕩的隨從，齊全的旅游裝備，卻“能忍饑數(shù)日，能遇食即飽”。然而，長期的田野旅行考察，使徐霞客積勞成疾，崇禎十二年（1639年）八月，當(dāng)他離開鳳慶抵達(dá)雞足山時，先是全身出現(xiàn)疹塊，后來“兩足俱廢”，偉大而艱辛的旅程基本也就畫上句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