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史之亂”前期的潼關之戰及其留下的教訓

稍微懂點中國歷史的人，大抵都曉得唐代的“安史之亂”。至于發生在“安史之亂”時期的潼關之戰（公元756年6月），不少人恐怕不甚了了。其實，從總結歷史經驗的角度考慮，我們談“安史之亂”，潼關之戰則是個繞不開的話題。因為正是由于潼關之戰的慘敗，才有了接蹱而來的京師長安的失守和皇室的逃亡；因為正是由于潼關之戰的慘敗，才使得本已見到曙光的唐王朝的平叛戰爭重新落入不確定性，以至耗時八年之久，使大唐王朝幾乎滑到崩潰的邊緣；因為正是由于潼關之戰的慘敗，以此為轉折，大唐王朝才失去了對西域諸國的控制，導致無論是影響力還是控制力都大不如從前。如果說，盛唐由盛轉衰是來自“安史之亂”的話，那么潼關之戰之敗則是這種轉衰過程的關鍵節點。

潼關，位于豫陜晉的交界處，北依黃河，南靠秦嶺，東通河南洛陽平原，西接陜西關中平原，是豫晉陜尤其是豫西和陜西關中交往的必經通道和重要關隘。戰略地位十分重要，歷來為兵爭之地。

安祿山自天寶十四年（公元755年）十一月九日范陽（今北京）起兵后，兵鋒所至，皆望風而降。不到一月，叛軍就逼進唐朝的東都洛陽。唐玄宗為保東都的安全，先是派將軍封常清募重兵把守，然而，封常清在洛陽幾次阻擊戰，都以失敗告終，洛陽失守。封常清無奈，只得率余眾退保陜州（今河南三門峽市），和守將高仙芝會合。封常清鑒于安祿山久習戰陣，銳不可當，認為退陜州仍難以拒敵，于是便以“潼關兵少，潼關乃京師長安門戶，倘潼關失守，京師不?！睘橛?，向高仙芝提出了退保潼關的建議，高仙芝同意，二人于是又棄陜以保潼關。當時，在洛陽的安祿山因為正做著皇帝夢，并實際上開始籌備登基事宜，無心思西進，因此，潼關的守備在封常清、高仙芝二位將軍的主持下得到了加強。

豈料，封常清、高仙芝二位將軍棄陜（州）以保潼關之舉，監軍邊令誠不干了（唐朝實行的是監軍制度，監軍一般由皇帝親近的宦官擔任，由皇帝親自委派，并向皇帝負責），于是，便以二人“畏敵無故棄陜幾百里，且咨減軍糧”為由，告到了皇帝那里，唐玄宗看到奏折后，“大怒，遣令誠奉敇于軍中斬仙芝與常清”。

封常清、高仙芝二位將軍被斬后，軍中不可一日無帥，玄宗于是想到了素有威名但在長安家中養病的隴右、河西節度使哥舒翰。說起這位哥舒翰，不少人都熟悉，此人乃唐代名將，唐朝詩人盧綸的《塞下曲》：“月黑雁飛高，單于夜遁逃。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本褪菍懰剡吔畷r作戰攻取西域石頭城時的情景。

唐玄宗在皇宮召見了哥舒翰，并拜他為兵馬副元帥，要他掛帥出征。然而，此時的哥舒翰己不復以往，“因病，固辭，但玄宗不許”。哥舒翰只得抱病出征，集合各路人馬共二十萬守衛潼關。

久經沙場的哥舒翰，深知潼關戰略位置的重要，進駐之時，即采取了正確的戰略戰術：深溝高壘，加固關防，閉戰死守。結果證明，此戰略戰術行之有效。天寶十五年（公元756年）正月，安祿山命其子安慶緒率軍攻潼關，哥舒翰即依靠潼關天險，敗安慶緒于關前。安祿山見攻關難以奏效，又命屯陜州的將領崔乾祐用計引誘：只派部分老弱病殘士卒守陜州，給人以兵力薄弱的假象，而將精銳隱蔽起來，以引誘哥舒翰出關。但哥舒翰識破了敵人的計謀，就是不為其所動。史料顯示：哥舒翰自天寶十四年（公元755年）十二月防守潼關，到天寶十五年（公元756年）六月，安祿山叛軍難以西進半步，從而使安祿山揮軍西取京師長安的計劃沒能實現。

而正是這寶貴的半年之內，形勢悄悄發生變化，形勢越來越有利唐朝而不利于叛軍。一是唐軍在郭子儀、李光弼的帶領下，在安祿山的大后方河北等地屢敗安祿山同黨史思明叛軍，使先前投降安祿山的各州縣又重新回到了唐朝的懷抱，安祿山的后方已經不穩。二是已在洛陽稱帝的安祿山看到他的軍隊被阻潼關，前進不能前進，而后退河北之路又被郭子儀、李光弼切斷，大為恐慌，不但軍心開始動搖，他本人的脾氣也愈加暴躁，甚至懷疑起了自己發動叛亂的動機，并對勸他發動叛亂的高尚、嚴莊等人動輒大罵，致使他這個所謂大燕國的君臣之間的關系愈發緊張，內部的裂痕愈加明顯。

可以預見，如果能按哥舒翰“深溝高壘，閉關死守”的戰略方針繼續守潼關，不出半年，叛軍就可能不戰自亂，分崩離析。那樣的話，唐朝的那段歷史就得重寫。

然而，歷史不能假設，本已向好的形勢，讓唐玄宗的求勝心切以及偏聽偏信、瞎指揮給葬送了。

哥舒翰堅守潼關的勝利，使本就和哥舒翰有矛盾的宰相楊國忠不淡定了，他擔心哥舒翰取勝后對自已不利，便密奏唐玄宗，以所謂的京師有備無患為名，請求在長安選三千士卒進行訓練，以備所需。很顯然，楊國忠操練人馬名義上是保衛京師，實則是保衛他楊氏一黨。對此，昏聵的唐玄宗居然下詔同意。與此同時，楊國忠還在京師附近的諸縣募兵萬人屯于灞上，讓一位叫杜乾運的親信統領。其名義是防叛軍，實則是防哥舒翰。

久經沙場的老將哥舒翰焉能不知楊國忠的意圖，他擔心被楊國忠所圖，于是上表皇上，請求把那灞上的一萬屯兵劃歸潼關指揮，并毅然決然地把楊國忠的親信統帥杜乾運召到潼關因事斬之，這使得楊國忠大為緊張。

楊國忠一計受挫，又生一計。他密遣人向皇帝謊報軍情，說“駐陜州的叛軍崔乾祐部滿打滿算才四千人，且都是老弱病殘，毫無戰斗力，復陜可一舉而得?！贝俗鄨笠蚍咸菩凇凹庇趶完儯M而收復東都洛陽”的心理，玄宗于是下詔，令哥舒翰出關作戰。哥舒翰接到皇帝的詔令，以為不妥，于是上奏玄宗申訴，曰：“祿山久習用兵，今兵勢正盛，陜州焉有不備之理。說陜州僅有兵力四千，且均是老弱病殘之士，顯然是祿山的計謀，我若出關，正中其計。而且賊遠來，利在速戰，我據險以扼之，利在堅守?！贝藭r正在京師長安的平叛名將郭子儀、李光弼得知玄宗皇帝要出關作戰，亦上書建議：一是守潼關之軍利在堅守，不可輕出。二是郭（指郭子儀）李（指李光弼）二人可率軍北取叛軍老巢范陽（今北京），滅其老巢，俘虜叛軍妻子，讓其招之，敵必內潰。

無論哥舒翰的上書申訴，還是郭子儀、李光弼的上書建言，盡管都有其道理，可求勝心切的玄宗就是聽不進去，并固執地再次下詔，令哥舒翰速速出關作戰。哥舒翰害怕再次違詔被斬，大哭一場后，下令潼關守軍各部計二十萬人出關作戰。

天寶十五年（公元756年）六月初四，唐軍馬步兵二十萬沿谷地東進，四天后到達靈寶西原（今河南省靈寶市境內），遇叛將崔乾祐軍。由于唐軍大隊人馬都在山谷內，敵軍埋伏在山谷兩面的高地上，戰斗一開始唐軍因無法施展即陷入十分被動的境地。對于這場戰斗，《資治通鑒》是這樣記載的：“須臾，伏兵發，賊乘高下木石，擊殺士卒甚眾。道隘，士卒如束，槍槊不得用。翰（指哥舒翰）以氈車（以毛毯為篷子的車）駕馬為前驅，欲以沖賊。日過中，東風暴急，乾祐以草車數十乘塞氈車之前，縱火焚之，煙焰所被，官軍（指唐軍）不能開目，妄自相殺，謂賊在煙中，聚弓弩而射之。日暮，矢盡，乃知無賊。乾祐遣同羅精騎自南山過，出官軍之后擊之，官軍首尾駭亂，不知所備，于是大??；或棄甲竄匿山谷，或相擠排入河（指黃河）溺死，囂聲振天地，賊乘勝蹙之。后軍見前軍敗，皆自潰，河北軍望之亦潰，瞬息間，兩岸皆空。翰（哥舒翰）獨與麾下百馀騎走，自首陽山（在山西蒲州境內）西渡河入關。關外先為三塹，皆廣二丈，深丈，人馬墜其中，須臾而滿；馀眾踐之以度，士卒得入關者才八千馀人?！苯又扒v進攻潼關，克之”。

《資治通鑒》對潼關之戰的描寫生動而詳細。從該書的記載來看，這一仗是一場一邊倒的戰役，是一場以唐軍完敗，叛軍完勝為結果的戰役。這一仗唐軍投入二十萬，僅八千人逃回，其損失大概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

潼關失守，京師危險，唐玄宗帶著楊貴妃等一班人逃命，叛軍血洗長安城。

叛軍在潼關之戰中的大勝，使本已面臨崩潰的安祿山的大燕國又重新振作了起來，已歸順唐朝的安祿山的大后方河北諸州又重新倒向了安祿山。潼關之戰所造成的形勢逆轉使唐王朝的平叛戰爭又打了足足八年。

潼關之戰，給后人留下了諸多的教訓和啟示。

潼關之戰，唐軍投入二十萬人，僅有八千人逃回，這對于僅有五千余萬人的唐朝，究竟是多大的損失啊！

我們再延伸一點看，包括潼關之戰在內的整個安史之亂又是損失了多少人呢？這里，我查到了史籍中一個詳細的記載：盛唐時的天寶十三年（公元754年），唐朝的戶部對全國的人口曾作過一個統計：全國人口共52880488人，9O69154戶。那么，安史之亂后唐朝還有多少人呢？根據唐代宗廣德二年（公元764年）戶部所作的統計：全國人口共計是169O萬人，29O萬戶。也就是說，八年戰亂，使唐朝人口銳減3500余萬人，剩下的人口約為盛唐時的四分之一多。

有史籍這樣記載戰亂后的洛陽：“洛陽四周數百里，州縣皆為廢墟?！迸衍姈|京（洛陽）大掠，致“比屋蕩盡，士民皆衣紙”。這和曹操筆下的“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何其相似！

這樣的苦難歷史昭示后人：

其一，作為一個國家的當權者，任何時候都不要輕言戰爭，更不能輕易開啟戰爭。須知，輕易開啟戰端，是一種對人民的犯罪啊！同時，也是對歷史的極端不負責?。?/p>

其二，孫子曰：“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睉馉帲衅渥约旱囊幝?。兵法云：“知已知彼，百戰不殆。”潼關之戰中，唐玄宗可以說既不知已，又不知彼。便一再督促哥舒翰出關作戰。唐玄宗犯了兵之大忌，即“情況不明決心大”，瞎指揮。正是由于他情況不明決心大，瞎指揮，才招致了唐軍的全面潰敗。

其三，打仗打的是士氣，是指揮員們之間患難與共的團結。在潼關之戰中，唐軍這兩條一條不占。首先是沒士氣，畏敵畏戰之心嚴重。二是統帥之間互相掣肘，互相拆臺，鬧不團結。先是監軍邊令誠和封常清、高仙芝不和。因邊令誠的讒言，封常清、高仙芝被賜死。再就是宰相楊國忠和哥舒翰互相算計。楊國忠擔心哥舒翰算計自已從而訓練軍隊，屯兵灞上，哥舒翰擔心楊國忠圖已，又殺了楊國忠的親信。加之皇帝唐玄宗偏聽偏信，致使潼關之敗在所難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