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建彬 程志斌
麋鹿(Elaphurus davidianus),是吉祥神獸“麒麟”的原型,是神怪小說《封神演義》中姜子牙的坐騎。甲骨文和石鼓文中都有“麋”字的記載,《詩經》《楚辭》《春秋》等古籍中也可見有關麋鹿的詩詞:“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描述的就是一群呦呦鳴叫的麋鹿在田野間悠閑吃草的寧和景象。“逐鹿中原”“鹿死誰手”等成語中的“鹿”,都指的是麋鹿。
雖然我國先人很早就認識麋鹿,還將麋鹿每年的換角看作萬物復蘇、四季更替的標志,但它的英文名卻源自法國傳教士、博物學家大衛。1865年,大衛在北京南苑(元、明、清三代的皇家苑囿,又稱“南海子”)發現麋鹿。他認定這是一種從未發現的新物種,并將它公布于世,隨后引起轟動。按照慣例,一個新物種的名字要以發現者的名字來命名,所以麋鹿的英文名叫作“Pere David′s Deer”。
世界自然保護聯盟(IUCN)將麋鹿的保護級別列為“野外滅絕”。在我國,麋鹿是一級保護動物,它經歷了從種群繁盛、本土滅絕,到流浪海外、重新引入、種群復壯,再到遷地建群、放歸野外、形成自然種群的一段傳奇歷程。
麋鹿是偶蹄目鹿科麋鹿屬的一種大型食草動物,為我國特有物種,國家一級保護動物。它生性機警、膽小,外表憨態、可愛,因頭似馬,角似鹿,蹄似牛,尾似驢,故俗稱“四不像”。
歷史上,麋鹿曾廣泛分布于我國長江流域和黃河流域的溫暖濕潤地帶。根據已經出土的300多個化石分布點判斷,麋鹿西達陜西渭河流域,北至遼寧康平,南至海南島,東至沿海平原及臺灣等島嶼,分布范圍為東經110°以東、北緯45°~北緯18°。國外,僅在日本和朝鮮發現過麋鹿化石。

全球約有鹿科動物50種,大多是雄性具角,麋鹿也不例外。雄鹿的角每年都會脫落,然后再生新角。新生鹿角為茸質嫩角,雄鹿十分在意它們,從不用嬌嫩的茸角相抵撞。若發生爭斗,它們會選擇后腿站立,用前蹄拍擊對方。三個月后,茸質鹿角長為骨質鹿角,成了雄鹿披堅執銳的武器。
相較于其他鹿科動物的角,麋鹿的角十分特殊:無眉叉,主叉的尖頭向后、向上生長。所以,每逢鹿王爭霸之時,雄鹿之間的爭斗看上去很激烈,實則“角刃”都向內,決斗雙方并非每次要打得你死我活,而是“點到為止”,十分“講武德”。
麋鹿是大型群居動物,常常數百只生活在一起,這在鹿類動物中是較為少見的。麋鹿群內各鹿分工明確,大家各司其職,密切合作,共同維持著群體的安全。外出覓食時,外圍的成年個體會時刻保持警惕,觀察四周環境的變化。每年產仔季時,新生仔鹿常常成群玩耍,責任心極強的母鹿們會輪流站崗,守護在旁。在殘酷的自然環境中,個體麋鹿是十分弱小的,群居生活不僅能最大限度地保證個體的安全,而且能夠讓麋鹿種群得以繁衍。
據科學家考證,全新世早期(距今10000—9000年)至全新世中期(距今8000—4000年)是我國麋鹿發展的鼎盛時期。從商周時期開始,隨著人口的逐漸增多和氣候的變遷,麋鹿的分布范圍和種群數量開始迅速減少。從商周時期至清代,大量麋鹿長期被飼養在歷代皇家園林(獵苑)中,至19世紀中葉,野生麋鹿已經滅絕,僅剩最后一群(200余只)麋鹿生活在北京南苑內。1894年,永定河泛濫,洪水沖垮南苑的圍墻,逃散的麋鹿成了饑民的果腹之物。1900年,八國聯軍火燒圓明園,生活于南苑的最后一批麋鹿也被劫殺一空。至此,麋鹿在中國本土滅絕。
1894—1901年,英國第十一世貝福特公爵出重金將原飼養在巴黎、柏林、科隆、安特衛普等動物園中的麋鹿(共計18只)悉數買下,并飼養在倫敦以北的烏邦寺莊園內,使得麋鹿這一物種有幸得以保存。可以說,世界上現存的麋鹿均為這18只麋鹿的后裔。烏邦寺麋鹿種群的建立是麋鹿經歷的第一次遺傳瓶頸。
“一戰”時,烏邦寺莊園的麋鹿數量為88只;“二戰”時,數量達255只。貝福特公爵唯恐這些麋鹿重蹈當年北京南苑麋鹿的覆轍,于是從1944年開始,他陸續向世界各地動物園輸出麋鹿以遷地建群。這是麋鹿種群經歷的第二次遺傳瓶頸。

1985—1987年,我國政府與英國政府合作開展麋鹿重引入項目,共計77只麋鹿被重引至北京南海子麋鹿苑和江蘇大豐麋鹿保護區,這是麋鹿種群經歷的第三次遺傳瓶頸。
從1988年開始,北京南海子麋鹿苑和江蘇大豐麋鹿保護區陸續開展麋鹿遷地建群和野化放歸,這是麋鹿種群經歷的第四次遺傳瓶頸。
雖然麋鹿種群的發展經歷了四次遺傳瓶頸,但由于它們具有頑強的生命力,故而能夠跨過滅絕邊緣,讓種群得以繁衍、壯大。到1983年底,全世界的麋鹿數量已經超過1300只,遍及歐洲、非洲、美洲和澳大利亞,但唯獨沒有回到它們的故鄉。中國是糜鹿的故鄉,隨著國家的日益強大,許多動物學家紛紛呼吁“海外游鹿”回家。可以說,麋鹿的興衰歷程和國家的命運息息相關,難怪曾有人發出“國家興則麋鹿興”的感嘆。
1985年8月,第一批20只麋鹿重引至北京南海子麋鹿苑,這是麋鹿離家百年之后重新回到祖國的懷抱。1986年,第二批39只麋鹿引至江蘇大豐麋鹿保護區。在我國麋鹿奠基種群籌建之初,第一代麋鹿守護者紛紛放棄了繁華的都市生活,來到荒涼的京郊涼水河畔和江蘇黃海之濱,他們懷揣濃濃的愛國情懷和對麋鹿的熱愛,投身于麋鹿保護事業中。
我國麋鹿保護主要實施了種群復壯、遷地保護、野化放歸“三步走”保護戰略。以北京南海子麋鹿苑為例,這里既是我國麋鹿物種的科學發現地,也是麋鹿在中國本土的滅絕地,還是麋鹿回歸祖國、重建自然種群的第一個重引進地。1985—1987年,從英國烏邦寺莊園重引至北京南海子麋鹿苑的麋鹿共有38只。南海子的麋鹿保護工作者們先后攻克了飼養管理、繁育保種和疾病防控三大技術難關,使得該麋鹿種群得以復壯,數量不斷增加。到1993年,北京南海子麋鹿苑的麋鹿個體數量已超過200只。
為了降低麋鹿滅絕的風險。從1988年開始,北京南海子麋鹿苑堅持對外開展麋鹿遷地保護,將麋鹿輸出至石家莊、北京、天津、廣州、海口等地的動物園、濕地公園和動物繁殖中心,建立麋鹿遷地保護種群。
“在自然環境下建立可自然繁衍的麋鹿野生種群”是麋鹿保護的最終目的。1993—1994年,北京南海子麋鹿苑開始“麋鹿重引入中國項目”的第二階段目標—在麋鹿原生地恢復野生種群。來自北京南海子麋鹿苑的64只麋鹿先后被輸出至湖北石首麋鹿國家級自然保護區開展麋鹿野化訓練。截至目前,通過61次遷地輸出活動,北京南海子麋鹿苑共計輸出628只麋鹿,先后在湖北石首、湖南洞庭湖、江蘇鹽城、江西鄱陽湖建立了45個麋鹿遷地保護種群。
經過近40個春秋的不懈努力,中國麋鹿的棲息地已經從最初的兩個擴大到了89個,麋鹿的數量從最初的77只發展到現在的超過1.2萬只,其中野生個體數量超過5000只。在廣大科研工作者的共同努力下,麋鹿憑借著健康的體魄、頑強的生命力、良好的適應力,爬冰臥雪、橫渡長江,不斷繁衍生息,實現了回歸后的種群復壯。
世界上沒有哪一種動物能夠像麋鹿這樣,顛沛流離,歷經磨難卻依然能夠頑強生長、鹿滿京華。麋鹿的回歸與復壯反映了“國家興則麋鹿興”的家國情懷。一代代麋鹿守護者把自己的發展和命運自覺地同國家的興衰緊密結合在一起,這種情懷幾乎滲透到每一位麋鹿守護者的骨子里。
麋鹿重引入我國近40年來,麋鹿保護工作取得顯著成績,然而科學家們根據麋鹿的全基因組測序和遺傳多樣性評估工作發現,麋鹿仍存在著近交系數高、遺傳多樣性低、患病風險高、種群健康發展難等問題。而物種血緣交換對于種群健康繁衍有許多益處,既可以在豐富遺傳多樣性的同時增加遠緣關系,還可以降低某些疾病發生的風險,防止遺傳基因狹窄。2022年,在國家林草局和當地政府的支持下,北京南海子麋鹿苑和江蘇大豐麋鹿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簽訂了麋鹿交換協議,合作開展麋鹿核心種源建設。之后,雙方科研人員對交換的10只麋鹿進行了為期45天的健康監測和預防措施,重點針對麋鹿常見的一些病原菌、寄生蟲等進行檢測;同時開展基因組測序,比對大豐麋鹿和北京麋鹿的差異,制定合理的合群方案。2023年3月,進行血緣交換的麋鹿陸續抵達各方;一個多月后,進行血緣交換的母鹿均分別在新家順利產下了仔鹿。
這是自1985年麋鹿重引入我國以來,北京南海子、江蘇大豐兩大麋鹿種群第一次有計劃地進行物種血緣交換,對提升麋鹿的遺傳多樣性和促進麋鹿保護具有重要意義。今后,科研人員將繼續通過加強麋鹿與濕地生態建設、麋鹿基因庫建設和麋鹿種子群建設,進一步保護和提升麋鹿遺傳多樣性,促進麋鹿種群健康發展。
麋鹿保護的故事已經成為世界野生動物保護的中國樣板。麋鹿種群延續至今的坎坷歷史,讓人既感欣慰又覺沉重。欣慰,是因為經歷一番波折后,我們還能重新看到麋鹿種群的壯大;沉重,是因為很多滅絕的物種沒有麋鹿那么幸運,它們已經永遠離開了我們。保護瀕危野生動物的工作依舊任重而道遠。
【責任編輯】諶 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