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惡棍來訪》中的碎片化敘事

《惡棍來訪》是美國當代女作家珍妮弗·伊根最具影響力的文學作品，碎片化敘事賦予這部作品獨特風格。本文通過分析該作品的時間和空間的碎片化特征，以及個體命運和時代發展錯位而導致的無所適從，引發讀者對人生真正意義與價值的思考。

珍妮弗·伊根是《時代》雜志最有影響力的100位名人之一，在2011年，她憑借《惡棍來訪》一舉斬獲了第95屆普利策文學獎、美國作家聯盟杰出圖書獎等一系列文學大獎。該作品是一部結構嚴謹的后現代主義作品，也是伊根代表作中的一部典型的實驗性小說。這部長篇小說由13個短篇小說故事組成，每個故事獨立一章，分為甲、乙兩部分，這13章相互重疊，但脈絡清晰。小說以朋克搖滾音樂的興衰為背景，圍繞一位唱片公司高管本尼和他的助手盜竊狂薩沙展開敘述。通常作家在傳統小說中會按照故事的開始、發展、高潮和結尾的順序來推進故事情節，這種線性敘事模式能更好順應讀者的閱讀習慣和閱讀邏輯。然而，伊根的《惡棍來訪》卻徹底顛覆了傳統的敘事模式，跳出了敘事空間和敘事時間的慣用邏輯，利用跳躍的時間和空間敘事及破碎的人物關系，在過去現在和未來中來回穿越。盡管書中時間順序看似顛倒，空間跳躍反復，人物角色關系繁雜，但作者筆下的每個人都有鮮明的個性。伊根巧妙地以搖滾音樂為主線串聯起這些故事，在50年的時間跨度中，呈現了當代美國人在時代洪流中青春與理想的興衰和幻滅。

一、時間的碎片化

伊根在《惡棍來訪》中講述了1970年至2020年的故事，時間跨度超過50年。在這近半個世紀的時間跨度中，作者以各種方式扭曲事件發生的時間順序，把讀者從時間和空間上帶回了過去又穿越到了未來。從所有13章的敘事時間中，可見作者對線性時間的大膽突破：第1章薩沙35歲（2001年）；第2章本尼44歲；第3章1980年以前（本尼的高中時代）；第4章約1973年（非洲的一次狩獵旅行）；第5章約1999年；第6章約1990年（本尼的兒子只有3個月大的時候）；第7章約2003年；第8章2010年之后；第9章約1998年；第10章薩沙上大學；第11章薩沙18歲；第12章2020年以后（未來）；第13章本尼快60歲（未來）。

從時間來看，這13章的敘事時間完全是斷裂的不連續的無序排列。一般來說，小說分故事順序和敘事順序，故事順序是指故事或事件的順序和發展，而敘事順序是指敘述者在文本中描述故事的順序，它們是兩個不同的時間序列。小說《惡棍來訪》的敘事時間不斷從現在跳回過去，又毫無征兆地從過去直接穿越到未來。在時間線不斷地被打破與重組中，書中主要人物的故事像一塊塊拼圖，最終拼湊成了完整的故事。

該小說的每一章都有不同的視角和中心，章節之間既相互獨立又相互聯結。在這部小說中，一個發生在現在的故事后面，往往會有一個發生在過去或未來的故事，而下一章很可能又會回到現在或未來的時間。同時，章節的中心任務也會發生變化。例如，在第1章中，伊根講述了薩沙的故事，她在35歲的時候因為嚴重的盜竊癖而尋求精神科醫生的幫助。但是在下一章中，作者并沒有告訴讀者為什么薩沙會成為一個盜竊狂，轉而講述了另一個主人公本尼的故事。直到第10章、11章和12章，作者再次將薩沙作為故事主角，講述了薩沙的過去和未來，讓讀者從過去、現在和未來三個時間點了解薩沙的一切。

再如，小說第2章主要講述了本尼44歲時的故事。曾經風光無比的唱片公司高管本尼在中年的時候遇到了許多不幸和麻煩，在事業上，他遭遇了災難性的衰退；在情感上，妻子斯蒂芬妮剛與他離婚，兒子也疏遠了他。然而，在下一章，故事就回到了20多年前本尼的高中時代，貝斯手本尼和一群喜歡朋克搖滾音樂的朋友組了一個樂隊，他們舉辦了熱鬧的舞會，反映出他們年輕時期對音樂和愛情的追求。然而本尼的故事直到第6章和第13章才得以延續，從第2章的“本尼落魄，現在”，到第3章的“青春，過去”，第6章的“婚姻，過去”，再到第13章“老年，未來”，本尼的故事在“現在、過去、未來”三個時間線上跳躍，給讀者獨特的閱讀體驗。

伊根拋棄了傳統的線性順序，小說的敘事結構雖然失去了連貫性，但敘事結構依然完好無損，讀者也能夠清楚地知道作者想要表達的是什么。可以說，整部小說就像一臺時光機，帶領讀者來回穿梭。

二、空間的碎片化

伊根在打破線性時間的同時，故事背景的空間也隨敘事時間的扭曲而變得破碎化。在不斷切換看似凌亂的敘事空間中，讀者能拼湊出故事人物沉浮、困苦和掙扎的人生軌跡。在故事的第1章，作者將鏡頭聚焦在了女主人公薩沙身上。第一個場景是薩沙在紐約的萊瑟摩飯店，正準備順走一個女士洗漱包，然而在伸手的剎那，她的思緒猛然回到她和心理醫生講述她在看完修理工修理完浴室后，想偷取放在洗漱臺上那把螺絲刀的情景。彼時是薩沙飽受偷竊癖困擾而接受心理治的一段時間。第2章作者就將場景切換到了本尼在紐約的唱片公司，薩莎彼時是本尼的助手，而此時的本尼事業不順且婚姻破裂。第3章則把讀者帶回到本尼的高中時代的一場音樂會現場，20多年前的一群年輕人滿懷對音樂的熱愛，在音樂會上盡情釋放自己的激情。然而到第4章空間又改變了，作者將場景切換到了非洲的大沙漠，講述了曾經叱咤樂壇的羅等一行人到非洲沙漠驚險刺激的狩獵之旅。接著第5章的場景又從過去的非洲之旅拉回到當下的紐約一所醫院，而羅正在醫院里和死神對抗。在第11章，故事發生的地點是意大利的那不勒斯城。最后一章故事的地點轉到了美國的世貿大樓，時間已經到了2020年，班尼在那里組織并舉行了一場成功的巨型音樂會。在不斷的場景切換中，時間這個參照系被有意地破壞了，從故事內和故事間不斷變化的空間能看出，書中人物的生活軌跡也隨著敘事空間的切割而變得破碎。

如果將視線聚焦在女主人薩沙身上，讀者亦能從不斷切換的空間中感受到她人生的顛沛和艱難。她曾在意大利那不勒斯的貧民窟艱難求生，當她的叔叔找到她時，她住在“一條排列著一長串樓宇的店面的大街上，樓的一層全部是賣便宜衣服和鞋的店面……”。之后她被繼父帶回紐約，在紐約大學攻讀商科和藝術學位，度過了兩年平靜的生活。但是隨著一系列變故，薩沙的偷竊病突然加重，生活的不如意似乎緊緊扼住了薩沙的喉嚨，此時場景則聚焦在她的公寓。六年后，薩沙辭職，之后她通過網絡找到大學時的男朋友德魯并與之結婚。婚后的場景隨即轉換到了伊拉克，薩沙隨醫生丈夫在伊拉克做醫護工作。幾年后薩沙和丈夫返回加利福尼亞的沙漠地區定居，并最終在加州過上了幸福的生活。從意大利那不勒斯到紐約到伊拉克最后到加利福尼亞，這些有關薩沙的空間無序穿插在整部小說中，從不斷切換的場景中，薩沙顛沛沉浮的人生可見一斑。

三、人物關系的碎片化

小說《惡棍來訪》中除了時間和空間的碎片化，人物關系的碎片化也是不可忽視的一個方面。隨著兩位主人公薩沙和本尼的故事線展開，文中處處充斥著親情、友情、愛情的破碎。在第11章中，作者講述了薩莎的成長經歷。薩沙在童年時期經常遭受不負責任的父親的家庭暴力，后來父親又拋棄了家庭。父愛的缺失讓她的人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為了逃離這個破碎的家庭，薩沙選擇了離家出走。之后她和樂隊的鼓手韋德相處一段時間后又被他遺棄在中國香港，然后去了那不勒斯，為了生存，她不得不偷竊，以致后來她成了一名偷竊狂。受家庭破碎的影響，薩沙變得越來越冷漠、孤僻，不愿與人交流，失去了對周圍人的信任和關愛。盡管她盡力避免談論，然而破碎的家庭關系給她留下了永久的傷痕。

本尼和妻子斯蒂芬妮破碎的婚姻及兒子與他的疏遠是另一個令人唏噓的例子。由于本尼婚內出軌，原本幸福的家庭隨著這段婚外情隨之崩塌，本尼與兒子克里斯托弗慢慢變得無話可說，他們的關系逐漸疏遠冷漠。除此之外，小說中的次要人物大多提到了自己的家庭，比如，瑞亞的父親是個酒鬼，喬斯林的父親是個好色之徒，多莉的女兒被要求在吃飯時離開自己的房間。這些角色都有不完整的家庭，破碎的家庭讓他們不愿意與父母交流，與父母的關系疏遠和冷漠導致情感上的空白。

小說中人物關系的碎片化還體現為友情的破碎。在第7章中，本尼和斯蒂芬妮在克蘭德爾住了一年。斯蒂芬妮在鄉村俱樂部遇見了凱西，并和她成為好友。但是本尼和凱西卻背著她偷情，同時遭受友情和親情背叛的她痛苦不已，最終她和本尼離婚離開了克蘭德爾。在第3章中，本尼愛上了一個名叫愛麗絲的女孩，但她喜歡他的音樂伙伴斯科蒂。作為本尼最好的朋友，斯科蒂和愛麗絲的結合造成了本尼與斯科蒂之間的隔閡，從而使他們漸行漸遠。許多年后，本尼成為一名唱片制作人擁有了自己的唱片公司，而與愛麗絲離婚后的斯科蒂在附近的一所小學當看門人，偶爾在公園里撿垃圾。在第6章中，樂隊最初的天才吉他手斯科蒂諷刺地將自己的貧窮與他以前最好的朋友本尼的輝煌進行了對比，時間殘酷地將原本平等默契的朋友變成了來自兩個不同世界的陌生人。

四、結語

20世紀60年代以后，許多后現代主義作家認為，當代社會已經進入了一個非理性的混亂時期。費爾哈特曾論述道：“20世紀后半葉，也就是所謂的后現代時代，文化生活呈現出非線性和碎片化形式，這種生活形式通過后現代小說打破傳統線性敘述，轉向非線性敘述與碎片化手段，以全新的形式來描述人類社會的疏遠和冷漠。”《惡棍來訪》以朋克搖滾音樂的興衰為背景，用顛倒的時間作為線索，串聯起不同人物的故事。作者打破了傳統的線性敘事模式，打破了按照邏輯順序行事的情節安排，使人物的故事不斷分裂。她以倒轉的時間和空間敘事及碎片化的情節安排，既描繪了人類社會的疏離與冷漠，又展現了后現代社會的不連續與無序，呈現給讀者支離破碎的美國社會中人物命運的起起落落和人與人之間支離破碎的情感關系。這部被《紐約時報》稱為普魯斯特式的消失、悔恨、復仇和愛的實驗作品，反映了伊根對人生的深刻思考。（廣州商學院外國語學院）

基金項目：廣東省2020年課程思政示范課堂建設項目“英語演講第十三章”（2020SJKCSZSFKT01）;" 廣東省2021年度省級一流本科課程“英語演講”（2021SJYLKC05）。

作者簡介：邵春發（1987—），女，江西贛州人，碩士研究生，講師，研究方向為英美文學、教學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