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禮俗深處闡釋鼓書藝術的宏思與微言

在中國傳統藝術守正創新的民族文化發展大業中，有一批甘于奉獻、扎根基層的文化工作者，正是他們對民間藝術深入其理的知曉和由衷深情的付出，才使這些民間藝術的傳習與發展在遵循歷史發展規律基礎上又能保持藝術本體特征風韻，安徽省淮北市濉溪縣文化館長李俊民先生就是這一發展大業中的一員。作為浸潤淮北平原深厚文化底蘊成長起來的文藝工作者，他始終致力于淮北大鼓藝術的改革創新，不僅新編反映時代文化風貌的鼓詞，還在傳統的鼓書藝術呈現中加入器樂伴奏和情景表演，對民間說唱藝術予以定譜創腔，突破了既往淮北大鼓“一人一臺戲”表演模式的園囿，生動活潑而又貼近大眾審美情趣表演藝術的推展，使得淮北大鼓重新獲得了當地人民群眾的喜愛，臨渙古鎮的茶樓間，文化館的舞臺上，電視臺的演播廳里，響起了淮北大鼓爽朗豪邁的說唱之聲。在俊民先生的傾力推動下，淮北大鼓又走出淮北平原，在省里、省外的舞臺上綻放其風采，尤其是俊民創作的《臨渙茶館》在參加中央廣播電視總臺11頻道《一鳴驚人》欄目的展播后，淮北大鼓更是為全國人民所了解。雖然早就知道俊民先生在創作、表演淮北大鼓藝術上的能力，但是當他把厚重的專著《淮北大鼓》拿來時，還是著實地令筆者驚嘆！350余頁的著作所收羅的資料之豐富在同類藝術的研究中難出其右，所分析的歷史與形態、傳承與創新的技術理論也可謂民間文藝中的典范之作，著者的綜合研究能力令人贊嘆。

資料搜羅：宏富匯聚淮北大鼓的歷史形態蹤跡

資料搜集的近便與針對性是基層文藝工作者的優勢所在，俊民先生切實地把握住了他的這一優勢，廣搜精選，幾十年如一日地辛苦耕耘，最終將民間非遺項目的散落資料進行了盡可能的匯集，展現了基層文化工作者的滴水穿石之功。

在資料的搜集上，俊民先生發揮了地方文化館站工作者化整為零的優勢，長期深入民間，調研第一手資料。如對淮北大鼓不同時期的藝人，書中搜集有演唱團里的曹廷虎、周鼎裕、李元明、吳思華、魏學香、李廣信、韓金姣、李俠、孟祥云等；如對知名藝人，從出生于1905年的張門第十七世傳人曹教真到后面三代傳人李永賢、周元德、趙元善等，厘清了他們的傳承譜系的資料；對名家的資料，從李元同、周明漢、羅為民、趙禮奇直至20世紀80年代出生的李紅艷、姜玲慧等，搜尋的范圍廣是其資料豐富的基礎。這些資料并非都是唾手可得般容易，而是收集者深知其理方能為之。

在資料的呈現上，俊民先生使用了大量表格的形式，手法簡潔而直觀地呈現了調研對象的歷史貢獻。如對“已故著名鼓書藝人”，書中以時間為序，將李本金、鄭合玉、許先進、李獻君、陳元興、趙先春、趙元讓等柴門傳人的師承關系、出生年月、出生地、活動地點、代表曲目等予以比對性呈現；對健在藝人的資料，他又根據不同的情況而有所側重地呈現，尤其注意了文化程度的不同，意在讓人們看到這些新中國后出生并活躍至今的藝人在不同階段的技藝發展，展現出藝人們技藝發展的蹤跡及相互關系，也透露出新中國的文化氛圍給淮北大鼓發展注入的藝術新活力。

統分結合是俊民先生資料搜集并呈現的又一手法，這也展現出他作為受過民族音樂學訓練的基層文化工作者的綜合能力。如在“門派的形成”中，他先以周鼎裕的訪談來展現拜師儀式中的門派形成之初的情況，以口述史的手法予以總體概覽，之后又對張、柴、高、沙四大門派的傳承譜系及其相應各代的傳人做了舉要，讓人們在統分結合的詳略之間而見識了淮北大鼓的發展蹤跡。書中搜集并呈現有大量圖片資料，這更讓人直觀地見識藝人的風采和各種儀式的場景，讓人們見識民間藝術的鮮活生命狀態。

縱橫向比較式的列舉是該書的又一資料匯聚特色。在縱向關系上，俊民先生注意了編年史的方法，如在新中國建立前后的曲藝社團的發展線索上，書中以1950年濉溪縣12名曲藝名家的官方組建大鼓藝人演出團隊開始，逐年列舉淮北大鼓發展中的名家、要事，直至書稿發行時的2022年為止；而在歷史發展的表格設計中，則采用唐宋、明至清初、清中至民國、新中國建立后的十七年、“文化大革命”期間、改革開放后等階段為縱向關系而次第呈現，基于縱向關系的資料梳理，書中才有了萌生、演變、發展、輝煌等6個階段的定性區劃。在橫向線索上，書中將淮北大鼓與其它鼓書藝術的資料相并列，在展現發展線索的異同之中，也展現淮北大鼓的特色之處。

簡潔直觀的表格使《淮北大鼓》中的資料呈現有了學術的邏輯關系的指向性，也利于最大可能性地集中顯現淮北大鼓的內涵，如“常用方言土語與詞義對照表”“長篇經典書目簡介表”“傳統和新創書目表”“主要研究群體及其主要成就統計表”。此外，書中還有大量的圖片，這也是直觀展現淮北大鼓發展狀況的資料，是俊民先生長期積淀的又一細心制作，它們使得隱于民間藝術工作的藝人們留下了顯影的鮮明風采和歷史蹤跡，俊民的資料搜羅工作之價值意義不凡。

宏觀布局：全面呈現淮北大鼓的多維藝術空間

長于點滴記憶和表演感受的基層文化工作者在撰寫長篇幅的文論中常會露出破綻，李俊民在天津音樂學院做過民族民間音樂的專業訓練，這是其理論思維優于同行，表現在著作的謀篇布局上，《淮北大鼓》做到了總分結合，邏輯層次井然，將文化背景、歷史發展、形態特點、傳承發展及個案詮釋等逐層鋪展開來。

《淮北大鼓》全書共有8章，第一、二是文化背景的鋪墊部分，是從曲藝文化的大處著眼、淮北人文具象定位而拉開的淮北大鼓兩種發展背景的述論；第三章是針對淮北大鼓歷史發展的論述，它從濉溪曲藝史話談起，從淮北曲藝的源流而逐漸過渡到淮北大鼓的起源，進而對成因做了分析，之后是對淮北大鼓在發展中的諸多事項進行或分析或舉證的展開，涉及到名稱由來、表演工具、發展現狀、社團概況、各種藝人及其門派等，這一章有十五節，足見體量之大，是淮北大鼓發展的各種視角的展開。第四章的針對淮北大鼓藝術特點的分析，其第一層次是句式、板式、唱腔、調式的基礎分析，第二層次是板式唱腔結構布局、說唱關系、“三張嘴”間的關系等綜合特點的分析，第三個層次是伴奏樂器、唱腔韻轍、唱詞修辭、方言土語的特點及運用等，是針對性更強的淮北大鼓的特點分析。第五、第六章是傳承發展狀況的分析，尤其加強了研究成果的概述，這對展現淮北大鼓的新時代多維傳承空間是極具理論借鑒價值的，尤其是基于俊民學生長期的藝術實踐而做的淮北大鼓的功能價值評析，凸顯了娛樂功能、審美功能、教育功能等更為內在的價值特點，為保護與傳承提供了具體措施的借鑒。第七、第八章是個案的分析，有《十二生肖沒有貓》《王月英思夫》的唱段分析，有傳統小段、新作和帶譜唱段的舉要，還有常用術語和行話的附錄。

從上述謀篇布局來看，《淮北大鼓》的邏輯布局層次分明，不同的視角所展示的淮北大鼓的不同藝術特點，為讀者認知藝術的發展及特點做了深入淺出的詮釋，展現了新時代語境下地方性鼓書藝術的多維空間狀況。尤其值得強調的是，與既往鼓詞研究類著述不同之處在于，它更多地針對藝術本體的特點分析，特別是音樂本體特點，而不再是多是唱詞的輯錄與分析，從中可見俊民先生的音樂技術能力的擅長之處。

微觀分析：細致展現淮北大鼓的音韻形態特征

在近年來的學術精微發展的思潮中，曲藝藝術在注重整體辭章、唱腔輯錄與研究之外，注重音樂本體技術研究的方面也得到了重視，《淮北大鼓》就是這一思潮的反映之一，它是李俊民音樂工作者的身份基礎上而實現的突破。除了在群文工作上的能力出眾外，他還鉆研音樂創作，在各類報刊上還發表了《百年夢圓》《誓言》等50余首歌曲，在舞臺上展演了《喜訊穿北京》《歡騰的節日》等器樂曲，在淮北大鼓、泗州戲等曲種的創編上也是佳作不斷，他在建黨百年舉行的“百年圓夢”的作品音樂會轟動了相城，《喜訊傳北京》榮獲首屆長三角民族器樂作品創作大賽“金獎”。這些積淀是他寫作《淮北大鼓》中注重音韻形態特征微觀分析的技藝基礎。

《淮北大鼓》的微觀分析注重從細節之處看特色。如在句式中，它通過《四句腔》中的虛詞襯字的分析而展現不用字句變化的內在手法之微妙，通過加嵌詞兒展現改變句式結構的實際做法；在板式分析中，它在基本的五種形式之上而引用具體的作品，從而展現基本形式及其變化形式的“唱書”之別，這其中都有俊民仔細的記譜和分析，在具體分析之上進而做了板式連接規律的總結，將慢板和中板為主的淮北大鼓中穿插使用快板、垛板、散板、道白的板式規律進行了言簡意賅地定論，并以《實不足》中的板式布局而予以例證；在唱腔的分析中，書中逐一分析了《茶館里的故事》中的“平腔”與“拖腔”、《十二生肖沒有貓》中的“挑腔”、《王月英思夫》中的“落腔”與“長腔”等唱腔的具體表現；在調式的分析中，書中以《諸葛亮打狗》為例而分析居于靠近中原附近的淮北曲藝中的五聲性七聲音階的具體色彩特點，展現出由民間小調發展而成的淮北大鼓的徵調式為主的“偏音”的運用之妙，俊民在行文中特地加大篇幅地分析了淮北大鼓實際演唱中的“調高”問題，可見其實踐中的細心之處，處處留心皆學問。

《淮北大鼓》除了基本的技術理論分析外，更具特色的是綜合技藝的分析，這些部分同樣在于針對性的微觀分析。如在板式結構組織布局中舉例《說臨渙》，以述論及列表的方式而將唱詞與板式結構的綜合分析落到了實處；在唱、說的關系問題上，書中首先強調鼓書中的“說”有“散白”與“韻白”兩種，從而將類似于生活中的說與藝術唱腔中的“說”區別開來，并舉例《回家》中的“說”“唱”的“三七分”的比例關系所展現的本體藝術特色，其中的定量分析與定性總結都可見俊民先生細節之中見功夫的學術特點；在淮北大鼓特色技術中，書中將敲鼓、打板、說唱譽作“三張嘴”，并以此而對唱、說、奏俱佳的技法進行了例證，將其節奏與速度的分寸把握之妙做了具象分析，并將鼓板在情景轉換中的使用之妙而予以特定分析。此外，在鼓書藝術韻轍的分析中，在修辭和方言土語的闡釋上，更可見俊民先生作為淮北大鼓藝術“局內人”的綜合分析能力，如他將《龍三姐拜壽》《小綱鑒》中的具體韻轍中的特色進行了或加注或列表的明示，將《王月英思夫》中的方言運用所展現的急切而萬分驚喜的心情做了具體的細致分析。

《淮北大鼓》中的微觀分析多是從具體的作品著手而再做展開，最終多會做定性的觀點性總結，用語質樸平實，語意簡潔直觀，其微觀分析之法既展現了俊民先生長期深入淮北大鼓藝術實踐之而做學理審視的研究狀態，也展現了他由淺入深的學理建構之道，實踐之時重精微，質樸之中見芳華，其微觀之思入情入理。

結語

豐富淮北大鼓文獻資料的收集與呈現是李俊民《淮北大鼓》給人的突出印象，多視角解讀與闡釋是另一特點，而注重人文情懷的學術探研是最為令人感佩之舉，這也使得很多默默無聞的淮北鼓書藝人在書中留下印記。李先生深耕腳下淮北平原的文化熱土，將家鄉的淮北大鼓傾力傳承，用心創新，他基于長期田野工作的學理研究，有根基，有情理，在注重資料搜羅精選的基礎上，服務于鼓書藝人，服務于人民大眾，“發其志，延其寵”（《后漢書·張堪廉范傳論》），展現出他的學術立足點的特色；他的學術研究有著層次井然的宏觀規劃，可見其專業民族音樂學的訓練與大量藝術實踐之功，從國家新時代的文化大發展的語境出發，逐漸落到淮北大鼓的具象藝術分析之中，“以今忖古，延通情理”（《水經注·泗水》），展現出他的學術理念；他的技術微觀分析有著深入的實踐做背景，例證隨手即來，分析切中肌理，展現了俊民先生深諳淮北大鼓藝術之道，又甘于靜下心來沉入技術理論的精微之中，“金索掛樹，情理相倚”（清·李漁 《閑情偶寄·詞曲上·音律》），展現出他的研究技術路線。此外，李俊民還在他服務于群眾文化的工作中創作了大量音樂作品，曲調取自于淮北大地上的民間音樂，并向前輩和同行求教，不久前舉行的作品音樂會在家鄉產生了突出的影響。最后，真誠祝愿俊民先生在保重身體之后，在既有資料和學研的基礎之上，對淮北大鼓再做藝術實踐與理論深研的推進，讓淮北大鼓之類的民間曲種綻放出更美的時代芳華。

（責任編輯/鄧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