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媒介視域下“孤島”古裝片的類型指向

上?！肮聧u”時期長久以來被冠以駁雜曖"昧的獨特意象，在這一空間中，會聚與離散同"時登場，多方勢力的角逐也無不昭示著身份的"迷亂。如此語境下，創作者不免落入積極與消"極共生的歷史夾縫之中，而古裝片的類型生成"以一種對歷史移植的策略完成了回望過去、對"照當下的表述，結合跨媒介敘事、女星形象等"探析古裝片的類型指向，以此管窺“孤島”時"期云譎波詭的歷史。

一、移花接木：電影《明末遺恨》的跨媒介生"成

1937"年后， 電影界三足鼎立的態勢被打破，""三家龍頭公司漸次失勢。在四面楚歌中，張善"""琨帶領新華影業公司率先重整旗鼓，后來又擴"""充了華成及華新兩家子公司，而電影《明末遺恨》"則是由華成公司發行，其電影片名的由來也將"""串聯起戲曲到話劇再到電影的跨媒介文本生成 ""過程，同時在不同的文本演變中也把三位關鍵 ""性人物——周信芳、阿英以及張善琨勾連起來。

周信芳于 1938 年在歐陽予倩的囑托下承""接了卡爾登大戲院，為保證戲院穩步運營，他""以一種穩中求勝的心態選擇了《明末遺恨》這""出戲。此戲曲《明末遺恨》與電影《明末遺恨》""的故事內容無甚相關，"其取材自昆曲《鐵冠圖》，"講述的是明末農民領袖李自成起義稱帝，逼退 "崇禎皇帝并使其自縊于煤山的故事?！睹髂┻z""恨》最早在"1910 年就上演過，周信芳也曾多次帶領移風社輪演此戲，所以早已積累了相當的"""觀眾基礎。而電影《明末遺恨》則是根據阿英"""所創作的四幕話劇《碧血花》改編而來?！侗?""血花》并非原創，其取材于明末清初文學家余"""懷所著小說《板橋雜記》，同時，"歐陽予倩的《桃"""花扇》也給阿英以創作契機?！巴^歐陽予倩 "兄所作改良評劇《桃花扇》。在場中，由于對"""李香君這一傳奇人物的重溫，"憶起《板橋雜記》 "中， 尚有較香君更具積極性人物。首先憶起的， ""就是至死不屈、斷舌噴血的葛嫩。其激昂慷慨、"""可歌可泣之史實，頗有成一歷史劇的必要?！?幾"番擱"置后《"碧"血"花》"終"于成稿，"1939 年"10"""月 25"日由上海劇藝社在璇宮劇院初演，為躲避"nbsp;"審查，阿英以“魏如晦”這一名字發表，但因 ""劇中戲劇沖突強烈、影射鮮明，劇作團隊恐遭"""審查機關禁演，遂想出一招“移花接木”的妙 "計——彼時恰逢周信芳所演京劇《明末遺恨》 "大熱，"故事背景與話劇《碧血花》同為明末時期， 所以上海劇藝社決定改名為《明末遺恨》進行"""公演，同時邀請周信芳擔任藝術指導以迷惑審"""查機關。至此，話劇《明末遺恨》以這一借來 "的名字順利公演，演出時間為"1939 年"10 月 25"""日至"12 月 5"日，其間因璇宮劇院另有租約停演"""8天，實際演出為 34 天。

話劇《明末遺恨》的商業價值立刻被新華"影業公司老板張善琨瞄準，于是他和阿英商議 將這部戲搬上銀幕，張善琨親自上陣執導，并"邀請周貽白擔任編劇。1940 年"1 月"1"日，電影"《明末遺恨》在滬光大戲院首映，連映"18 天。

從話劇下映到電影上映，間隔時間不及一個月，"""足以見得張善琨對于市場的敏銳嗅覺及判斷力。""在此之前，"1936 年藝華公司曾想根據周信芳的"""戲曲《明末遺恨》拍攝電影，“據說劇本都已 ""送京檢查過了”，最終卻因服裝、布景道具的 ""費用難以負擔，遂擱置。同年聯華公司攝制了 ""周信芳另一部拿手好戲《斬經堂》，于新光大"""戲院公映，加之聯華公司股東吳性裁與周信芳"""為好友，于是準備二度合作將《明末遺恨》搬"""上銀幕，但因為戰爭的緣故不得不再次擱置。 ""或許也正是因為這兩次未完成的拍攝，才在機"""緣巧合下促成了這部“冒名頂替”的《明末遺恨》"留存在影史之中。

二、銀幕之內：從跨媒介文本中看女性形象流"轉

“孤島”時期古裝片的藍本多依托于傳奇 "小說、民間故事，《明末遺恨》更是歷經文學""到話劇再到電影的改編。當時電影劇本的撰寫 "也大多依賴于阿英、周貽白、歐陽予倩等愛國""主義劇作家，在歷史劇銀幕化的過程中，必然""引發一定程度上的偏差，這看似細微的差別，""不僅代表著跨媒介轉譯中不同媒介的敘事方式，"同時還顯露了“孤島”時期劇作家們的主體表達。

余懷所著的《板橋雜記》分為“雅游”“麗"""品”“軼事”三卷，"記錄了南京舊院的習俗體制、"名交際花與名士的生平事跡等。其中，""“麗品”"一卷里記載了明末秦淮歌女葛嫩娘與桐城名士 ""孫臨的事跡。晚清王蘊章據此改編為傳奇《碧 "血花》，阿英即是在此傳奇的基礎上改編為話"""劇，周貽白又以此為依托書寫電影劇本。葛嫩 "娘這一女性形象在不同文人筆下幾經流轉傳世， 在歷史的加工與沉淀中，不僅形成了后人對葛"""嫩娘這一人物形象的固定認知，同時還建立起"""女性救國主題的敘事策略。最初《板橋雜記》 "的故事講述重心在于女子愿做才士之妾并為之

而死，這是一種傳統的才子配佳人的悲戚模式， ""帶有明顯的鴛鴦蝴蝶派印記。而阿英一篇文學 "評論文章《上海事變與鴛鴦蝴蝶派文藝》中表"""達了對鴛鴦蝴蝶派的批評："“只是披上了‘國 ""難’的外衣， 所謂‘略盡吾一點鼓勵民意之意’"原來如此。這樣，作者果真就‘稍稍自慰’了"""嗎？"”反問中足見阿英在亂世中的家國情懷，"""但是阿英并沒有完全摒棄鴛鴦蝴蝶派的敘事模 "式，而是在此基礎上向前多走了一步。故事中"""南京即將陷落之時，眾人紛紛勸告孫克咸趕往"""前線效力，孫克咸面露難色："“我總覺得離不 ""開此山此水?！睂O鴻逵在一旁戳破："“我看你"""所戀的是此山此水中的此人吧?！庇谑谴蠹覍?"焦點轉移到葛嫩娘身上。話劇中的葛嫩娘拔劍"""走向孫克咸："“如果我死了你一定是會走的， ""那我現在就在你面前死掉?！睂O克咸則大聲阻 "攔， 于是葛嫩娘遷就妥協道： “你的意思我懂， ""我和你一同走?！倍蠖吮几扒熬€，葛嫩娘"""才逐步顯現出女英雄的斗爭精神。然而電影《明"""末遺恨》中葛嫩娘自始就態度激昂： "“我想男 ""子能夠沖鋒陷陣，"女子也未必不能保家衛國。”"電影的呈現相對話劇來說，葛嫩娘的塑造更具"""家國化、英雄化，"摒棄了對于兒女情長的演繹， ""女性化身為戰時心無旁騖的革命者，作為人的"""真實個性與欲望被遮蔽起來，潛藏在歷史舞臺"""之下。據此，電影成功將性別“倒置”，她披"""著男性的外衣獲得了超乎尋常的膽識與氣概， "錯位的性別表述也使真實的女性形象失落于歷 "史深處。由此可見，葛嫩娘這一極具代表性的 nbsp;女性形象在不同媒介文本中流轉變遷，最終確"""立了一種女性救國的敘事模式。

三、銀幕之外：媒介中的明星消費與構想

“電影女明星的成名是以視覺為導向的"大眾傳媒革命的一部分，而傳媒革命包括以上"海為基地的中國電影工業及畫報出版業的出現?！薄肮聧u”時期的電影報刊成為各電影公""司宣傳明星的重要陣地。新華影業公司刊物《新""華畫報》即專設“圖畫”一欄刊載大量明星劇照，"同時張善琨一手打造出“四大美人”班底?！八?"大美人”的宣傳最初于雜志《青青電影》中所""設立的“四大美人信箱”開始，影迷們紛紛向 "陳云裳、陳燕燕、袁美云、顧蘭君寫信，這為""影迷開通了一個與明星交流的通道，同時也達""成“捆綁營銷”的目的。女明星正是在商業策""略和媒介報刊的“合謀”下走入觀眾視野并踏""進公共領域。

明星的臉通常可以直觀反映出其所代表的 "氣質和背后的文化屬性，通過商業手段的操縱 "和媒介的推波助瀾，一個被錨定的形象便躍然""于銀幕之上。例如，陳云裳身上所交織的一組""對立性，"即“摩登女郎”的現代性和“東方女""性”的民族性，這組對立使得陳云裳不免落入 "一種世界主義與民族主義的夾縫中。不僅如此，"""“孤島”古裝片的盛行成為一種類型化形象的""塑造機制，催生出一批古裝女明星，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便是《明末遺恨》女主角的扮演者顧 "蘭君。與同時期女明星陳云裳、陳燕燕等相比，"""媒介報道很少針對其外貌做評價，而是多集中 "于“演技好”“模范演員”此類說辭， 稱其為“最 "會拍古裝片的女明星”“古裝美人”。而這“古 "裝美人”的稱號也是對其類型化角色的演出總""結。顧蘭君在"1938 年出演鴻篇巨制《貂蟬》后 "一舉成名，后接連出演《武松與潘金蓮》《武""則天》《李香君》等電影。顧蘭君對古裝片的 "大包大攬也與其外貌形象緊密相關。一雙吊角""丹鳳眼像極了戲曲扮相，帶有古典傳統韻味，""這和古裝片的風格設定分外契合，而且這雙眼 "睛狹長又銳利，給人以刁蠻潑辣之感，英氣十""足的外貌讓顧蘭君對古裝女俠的裝扮得心應手。"女英雄的形象概觀也將顧蘭君推至大眾楷模的位置，"“孤島”時期特殊環境下抵御外敵的焦 慮以一種巧妙的方式投注在公共視野中的女明"星身上，同時這份焦慮也使對身體的欲望投射 獲得了一定程度上的消解。

在雜志《青青電影》的一篇文章《女明星"之嘴唇與其個性》中，七位女明星的嘴唇特寫"照片被單獨刊載且附文品評?！邦櫶m君嘴唇似"菱角，這是熱情的流露，性情多變，喜與人接"吻的嘴唇也。黎灼灼的嘴唇，兩邊細尖，這是"具有誘惑力的女性……”除此之外，還包括對"女明星眼睛的關注，"《現世報》有一期專門設"置了問題征答版塊，貼出一位女明星的眼部特"寫照片，隨后附問題："“上面是一位電影女明 星的一雙眼睛，試猜這是誰？"”在這里，女明"星的嘴唇和眼睛都被動呈現在展示柜中供公眾"討論并幻想。她們的身體成為欲望客體和被凝"視的對象，女明星儼然被置身于一個由媒介和"觀眾搭建起來的消費場所之中，其身上環繞的"娛樂性和公共性也在不斷地凝視與回望中漸漸"發酵。

四、結語

由于“孤島”時期上海這一特殊空間中潛"藏著多方力量，所以這一時期的電影傳播便呈"現出一種阻隔和割裂的狀態。上?！肮聧u”時"期一方面抵抗著外國電影的威脅，另一方面也"在重慶、東北等地區的彼此評價中不斷形塑自 我。于此，彼時的“孤島”構筑起一道主體性"的屏障，古裝片的類型生成無疑使得這道屏障"更加堅實牢固。

["作者簡介"]"安夢瑤，女，山東泰安人，南京藝"術學院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為影視批評"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