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撈”起了水中的月亮

PART1

公元762年的一個月夜。

醉眼朦朧的詩仙李白望著水面倒映的那輪圓月，怎么看都不滿意。月亮上的幾點陰影，像是污漬。于是，醉醺醺的李白探出身子，想將水中的月亮撈起。

未來的某個工作日。

趕時間上班的司機心急如焚，在紅燈轉綠的前一秒，急不可耐地踩上油門。結果，眼前的路被一堵墻封死，周圍還有零星的目光掃來。他有點不好意思，要不是自己闖紅燈，這堵墻也不會出現。因為這不是一堵實體墻，而是作為闖紅燈警示，憑空浮現的虛擬墻面。

對比這兩個不同時空的場景，你們有沒有發現，無論是水中月還是虛擬墻，即便我們的大腦知道它們是虛幻的，眼睛仍對它們深信不疑。

簡單來說，我們的眼睛看到的景象有實像和虛像。比如，李白在《望月有懷》中吟誦的月亮是實像，而他想從水里撈起的月亮就是虛像。

虛像本是摸不到的，但現在有一種技術卻可以讓“虛”變“實”，甚至在人們的碰觸下互動，實現一系列操作，這就是空中成像技術。目前在全球范圍內，只有兩家公司掌握了這項技術，其中之一就是安徽省東超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東超科技”）。令人驚訝的是，這家公司的創始人是當年幾個“90后”在校學生。

PART2

張亮亮是東超科技的聯合創始人之一，在中國科學技術大學讀研究生時，學的是精密儀器專業。

中國科學技術大學是中國頂尖學府和科研陣地，校內組織了很多科技興趣小組。在小組活動中，張亮亮認識了韓東成等五六個校友，一群志同道合的小伙伴聚在一起做研究、談理想。他們驚喜地發現，大家都有一顆科技報國的心。自此，“創業”就成了小伙伴們共同的話題。

不過，創業說起來容易，要實現并堅持下去卻非常難。

創業需要資金，但大家都是普通家庭出身，能拿出的只有2萬元獎學金，這對于科技創業來說只是九牛一毛。于是，他們決定先掙一筆啟動資金。

當時正值畢業季，很多學校在組織拍攝畢業照。彼時，航拍剛剛興起，這讓張亮亮所在的學生團隊發現了商機。他們用獎學金購買無人機和相機，組成畢業照拍攝團隊。在獲得各高校許可后，他們統一著裝進校宣傳。那個畢業季，他們一棟樓一棟樓地跑，聯系輔導員，聯系班長，介紹自己的拍攝隊伍。經歷無數次拒絕后，他們終于談下了合作。

2016年，他們一共談成了5000個學生客戶，每個客戶收費100元，共計50萬元。扣除外聘攝影師等成本，他們盈利18萬元。拿著這筆錢，2016年暑假，這個學生團隊創立了東超科技。

東超科技第一個辦公場地不在別處，就在中國科學技術大學西區的圖書館二樓。學校非常支持學生創業，專門劃出場地給他們。就這樣，小伙伴們一邊讀書，一邊在圖書館二樓接待客戶，展示產品。

當時，他們的產品并不固定，遇到項目合作，覺得可以勝任就接。創業后的兩年間，他們做的最多的是AR、VR智能穿戴設備。由于沒有相關學科背景，很多技術只能現學。唯一離這個學科比較近的人就是張亮亮，在那段時間里，他下了很大的功夫鉆研，邊學邊做。東超科技也逐漸積累了一些利潤，有了一定的口碑。但這群大學生卻越來越迷茫，他們發現“智能穿戴”的“天花板”太高，想要踏進這個領域，需要集合的技術要素太多。如果不掌握真正的核心技術，團隊就只能做普通的代加工。這樣不僅會埋沒他們真正的技術優勢，也不符合科技報國的初衷。

在無數次討論，甚至爭執后，大家達成一致意見：想要長遠發展，就必須放棄眼前的代加工事業。因為沒有技術積累的小公司，擠不進已經被深耕過的科技領域。

當時正是2018年，是東超科技初創團隊的畢業季。在公司轉型的關鍵時刻，又踏上人生的十字路口，眾人都非常迷茫。

有人說：“之前拍畢業照挺不錯的，沒那么累，利潤也高！”

有人說：“我們解散吧。我想進大企業，在完備的發展體系中成長！”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陸續有小伙伴離開，但張亮亮和韓東成選擇為創業夢繼續奮斗。

PART3

在合肥西郊的科學島上深造時，張亮亮在中國科學院等離子體物理研究所，韓東成在隔壁中國科學院安徽光學精密機械研究所。韓東成的研究課題是光學中的布拉格衍射——X射線經過材料發散再重新匯聚。

早在20世紀90年代，就有將布拉格衍射定律運用在空中成像研究的先例，但都停留在X射線階段，在可見光波段還是一片空白。而空中成像這極具未來感的效果，又對科幻迷們很有吸引力。韓東成、張亮亮幾人計劃借助布拉格衍射的研究課題，進行可交互空中成像的技術攻關。這項技術一旦實現，人們就能在不使用智能穿戴設備的情況下，裸眼觀看虛擬畫面。

可交互空中成像，顧名思義，分為可交互和空中成像兩大塊。空中成像由韓東成負責，他運用布拉格衍射的原理，用一種光波導陣列的微型結構，去控制可見光，再利用透鏡，讓發散的光線在空氣中重新匯聚，1：1呈現實像；可交互板塊則通過傳感技術，實現實像的變化等一系列操作。當然，這一切都離不開硬件的支撐。由于團隊中沒有材料學專業的人，張亮亮便接過重任，一邊做機械設計，一邊研究材料。

光波導陣列，是一種晶格結構，可以理解為：光在一根根玻璃條中傳播。這種材料定制成本很高，為了省錢，張亮亮自己動手。玻璃條可以從大塊的玻璃上切，也可以用小玻璃棍磨。他們選擇用很薄的玻璃棍磨，再拋光，做一根需要一兩個小時。現在的東超科技生產的負折射平板透鏡，一塊就有成百上千萬根玻璃條。但在當時全手工的條件下，他們花了近兩個月的時間，才制作出兩三百根玻璃條。

實驗當天，幾個小伙伴聚在一起，屏氣凝神，用手機的手電筒打出一束光，射向這些玻璃條。在玻璃條的上空，出現了一個非常模糊的光點。那一刻，澎湃的激情涌動在每個人的心口。這不是只存在于仿真軟件里的效果，它出現在他們眼前，代表著東超科技真正找到了自己的核心。

“這么一個模糊的光點帶給我們的興奮和喜悅，比我們之后取得的任何一次突破都要強烈。”張亮亮說。

PART4

找準了技術路線，接下來就是制作實物。實物所需的工藝更加復雜，張亮亮四處尋找設備廠商，定制玻璃條。玻璃條是高精密的材料，很多工藝和半導體相似，要找專做半導體材料的廠家定制。而玻璃條黏成面板，一根黏錯，就要整體重來。黏好的面板還要整體拋光才算成型。一塊成品的制作成本耗資百萬，這群剛畢業的學生又如何負擔得起呢？

幸運的是，東超科技發展的路上，有政府、社會、學校和老師的幫助。中國科學院等離子體物理研究所的老師在自己的實驗室為他們騰出了場地：一樓有一間試驗室放冷加工設備，二樓有一間超凈間，解決了東超科技的燃眉之急。

為了光學生產的設備，張亮亮和韓東成在全國各地至少跑了五六十家生產企業。他們不斷與設備廠商溝通，解釋目前狀況——東超科技暫時還沒有足夠資金，但只要拿到投資，就會立刻付款。經過無數次的協商，他們最終得到了試用的機會。

有了場地，有了設備，東超科技抓住機會參加了一項全國性比賽并獲得了第一名！回到安徽，他們得到了合肥高新區的800萬投資。這下，資金也有了！

回想起這項對東超科技至關重要的比賽，張亮亮感言，參賽的過程簡直是“生死時速”。

參加比賽需要成熟的作品。雖然之前他們成功做出了實驗品，但手工制作非常粗糙，不能參賽。為此，東超科技提前半年開始準備。張亮亮和韓東成帶領研發團隊整天泡在實驗室，幾乎24個小時都守著機器。機器的轟鳴聲中，他們在一樓擺一張折疊床，困了就輪流小憩。如此忙活了兩個星期，他們終于做出一塊成品，誰料結果卻是不合格。

沒時間沮喪，張亮亮、韓東成與伙伴們總結經驗改進，繼續不眠不休地戰斗。失敗、失敗、失敗……在做到第十塊板時，他們終于獲得了一個合格的樣品，此時距離比賽只有一個星期了。

在東超科技的發展歷程中，經常有這樣的“生死時刻”。如果沒有團隊的咬牙堅持，幾乎不可能成功。

待公司步入正軌后，他們一共進行了五輪融資。在其中一輪融資過程中，相當看好他們的投資人恰逢休假遠行。為了及時達成合作，幾個不服輸的年輕人決定帶著設備追上投資人。他們從合肥飛到內蒙古自治區，再乘車行駛了許久，最后搬著二三十斤重的設備，徒步近三十公里，終于追上了投資人，進行了現場演示。投資人忍不住感慨道：“你們太不容易了！精神可嘉啊！”

PART5

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高度重視科技創新領域，把科技自立自強作為國家發展的戰略支撐。科研之路是永無止境的，也是充滿荊棘的。尤其在當前復雜的國際環境下，每個科技企業只有掌握核心技術，才能在激烈的國際競爭中博得一席之地。

東超科技自主研發的“可交互空中成像”技術，可廣泛應用于智慧醫療、智慧家居、公共設施等領域，累計獲科技部首屆“全國顛覆性技術創新大賽”總決賽最高獎、“中國元宇宙創新應用大賽”總決賽一等獎和安徽省科技進步一等獎等諸多榮譽。

此前，空中成像技術一直被日本一家企業壟斷。在東超科技還未形成規模時，對方與他們毫無接觸。但當東超科技在2018年獲得投資，成為一家真正有實力的科技公司之后，競爭對手開始發難，試圖對東超科技進行“絞殺”。

2019年，法院的傳票從天而降。日方在國內的代理商企圖將東超科技的多個專利無效化，最終鎩羽而歸。經歷了“專利戰”后，東超科技意識到知識產權對于企業發展的重要性，于是在公司內組建了專業的團隊，筑牢知識產權“防火墻”。如今，東超科技的技術優勢持續保持領先，累計申請600余項知識產權，不僅在國內多次取得突破，更先后獲得美國、日本和歐盟等發達經濟體的專利授權。

東超科技獲取了優秀的成績，但張亮亮仍然保持著積極學習的心態。現在，他每天還會抽出一兩個小時去了解學術前沿的研究方向，通過各種渠道了解行業動態。比如，人工智能是近年來的熱門話題，張亮亮相信這也是他們的新機遇。

畢竟很科幻的一個交流場景，也需要一個很科幻的實物載體。可視化的載體，對我們是很好的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