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你一顆糖

01

盛夏，暴雨算是常客。豆大的雨珠傾盆而下，運動場上的人頓時作鳥獸散。眼看進行過半的足球練習賽踢不成了，周舟加快腳步往家趕，心想：這個周日真是倒霉！

臨近期末考試，周舟加倍認真地復習功課。為了不占用學習時間，媽媽把周舟練習鋼琴的任務都安排到了周末。在兼顧學習、彈琴以外，還有各種線上教學課程等著周舟，她一時間忙得腳不沾地。

今天下午，周舟本來也要練琴。但爺爺奶奶要來城里玩，爸爸和媽媽去接，結果路上遇到堵車，一來一回估計得一個多小時，這正是周舟來之不易的踢球機會。爸媽剛離開家，她就迅速換上運動服，飛快地奔向附近的運動場。可惜天公不作美，才踢了一會球，暴雨就來了。周舟不僅被淋成了落湯雞，還要趕在長輩到家前把地拖好——誰讓她著急出門，忘記關窗，讓雨水給地板來了一場大清洗呢。

爺爺奶奶還和以前一樣，來時帶著老家的各種農產品，大包小包放了半個廚房。也因此，晚上的菜肴極其豐富，但周舟卻沒什么胃口。爺爺注意到她的狀態，朝奶奶使了個眼色，奶奶立刻心領神會，起身去了廚房。過了一會兒，一碗熱騰騰的甜蒸蛋就擺在周舟眼前。

爺爺笑著說：“老家的母雞又換了一批，但是雞蛋的質量沒有下降，還是舟舟喜歡的味道。”大家忍不住笑了，周舟也不例外。甜蒸蛋是她回老家時最喜歡吃的一道菜，奶奶做的味道最好。

吃著美味的甜蒸蛋，周舟想，一直被人惦記的感覺真好。

02

第二天，周舟一起床就看到爺爺站在客廳里。他要去街上找棋友，想和孫女一起出門。

學校離家很近，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沒多久就在岔路口揮手說再見。沒想到中午放學，周舟又遇上拎著菜的爺爺。他樂滋滋地說，自己下棋贏了后，又去公園和菜市場走了一圈。說著說著，爺爺從裝菜的袋子里掏出一盒巧克力甜甜圈。

“我看到很多人排隊在買，就給你也買了一盒，你嘗嘗味道。”

周舟接過甜甜圈，目光卻停留在爺爺的衣服口袋上。口袋里面鼓鼓囊囊，可不像早上出門時那么干癟。她趁爺爺不注意，伸手探進去——果然，口袋里都是糖！

“爺爺，您又吃糖！”周舟有點生氣。爺爺血糖高，家人為他的健康考慮，不允許他吃甜食。可爺爺偏愛吃甜食，忍得久了，就會趁大家不注意偷偷吃。

爺爺立刻捂住口袋：“舟舟，我就留一顆，行不行？”

“不行，您血糖高，不能吃糖。”

“吃一顆沒有關系的，我平時都控制得很好。我這輩子不愛抽煙不愛喝酒，就愛吃點甜食，哪那么容易戒掉呀？舟舟，你別說給你爸媽聽，不要讓他們操心啊。”

周舟雖然有顧慮，但還是乖巧地點點頭。

“你要是有什么事不想讓爸爸媽媽知道，也可以和我說，爺爺會替你保密的。”爺爺樂呵呵地說。

周舟點點頭，小大人似的嘆口氣：“我懂，這叫分享秘密。”

爺爺大笑起來。

這天的晚餐都是周舟喜歡的。

“紅薯甜餅、炸蘿卜糕、炸雞翅……舟舟，這都是爺爺借著遛彎的功夫，問遍了左鄰右舍的娃娃愛吃什么，現查現做的。”媽媽一邊端菜一邊說。飯后，奶奶準備把爺爺換下來的衣服放進洗衣機，可當她的手即將伸進衣服口袋時，周舟一個激靈，忙搶過衣服，說：“爺爺的衣服就讓我來洗吧！感謝爺爺為我做的豐盛晚餐！”

在奶奶欣慰的目光里，周舟硬著頭皮洗好衣服，隨后忙邀請爺爺和她一起出門散步。邀請后周舟就有些后悔，因為她每天晚上都會趁散步的機會，拎著裝有足球鞋的袋子，悄悄去運動場上踢球。

這對周舟來說，也是一個秘密。

03

路上，周舟支支吾吾地說出了秘密，并讓爺爺保密。

爺爺朝她伸出手，說：“我們拉鉤。”那只手長滿了粗糙的繭子，遍布歲月和辛勞的痕跡，讓人莫名感到信任。

球場上的伙伴招呼周舟過去。爺爺朝她擺擺手，然后坐在休息椅上觀看。練習結束后，周舟為自己踢進兩個球感到驕傲，爺爺更是不吝夸獎，說她是自己見過的最優秀的女球員。

回家時，一老一少的身影在路燈下拉長又變短，氛圍寧靜又溫馨。不過，爺爺還是說起了周舟最想逃避的話題：“你不打算和爸爸媽媽說這件事嗎？”

周舟耷拉著腦袋，說：“媽媽不會同意的。”

周舟的學習任務很重。媽媽一定覺得，有時間踢球不如多練琴陶冶情操，或者多練習英語口語。鍛煉身體的事，有體育課就夠了，不必再把時間勻給其他運動。

一想到這，周舟就覺得遺憾。她真的很喜歡踢球，也很享受從中感受到的團結力量和競技體育的魅力。

爺爺靜靜地聽完，說：“我在地里種了很多瓜果，能滿足每個人的口味。但人們總是在提高標準，不僅要求它們味道好，個頭也要大，還得富含各種營養。這些都沒有錯，只是衡量的標準越多，人們越容易忘記感受瓜果原本的甜美……”

周舟聽出了爺爺話里隱藏的意思：人們如果考慮得太多，就會變得瞻前顧后、不知所措。但是沉下心，人們就會發現自己真正想要的，不過是一開始的快樂而已。

周舟揉揉鼻子，看看袋子里因踢球而沾上污漬的足球鞋，陷入了沉默。

04

手指在琴鍵上起舞，雙腳在球場上奔跑。同樣是自己喜歡的事情，為什么后者在家里卻要偷偷地做呢？周末練琴時，周舟心里一直在打鼓。最近學校足球隊正在招募候補成員，她很有希望入選。她想趁家人外出的空檔，把這個情況告訴自己的朋友，再回來向媽媽坦白。

可當她準備換鞋時才發現，放在鞋柜深處的足球鞋不見了。眼看時間一點一點地溜走，周舟只好換上涼鞋準備出門。

就在這時，家人們回來了。

媽媽看著周舟要出去的樣子，皺起了眉頭：“你不好好練琴，出去做什么？又要去踢球？”

周舟一聽，驚愕地瞪大了眼睛，不明白媽媽為何會知道這件事。看到一同進門的爺爺，她頓時恍然大悟。

爺爺騙了她，沒有保守秘密。

憤怒和委屈席卷而來，周舟大聲喊道：“我要揭發爺爺，他偷偷吃糖，還不讓我告訴你們！”

生平第一次，周舟不管不顧地沖出了家門。

她奮力地跑了許久，最后在球場旁的草坪上坐下，看著路燈發起了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爺爺來了。周舟不愿搭理“出賣”自己的爺爺，嘴巴一噘，別過臉去。

爺爺卻絲毫沒有做錯事的自覺，反而笑著摸摸周舟的腦袋：“沒想到，平時那么乖巧的舟舟也很有脾氣嘛。不過，你誤會我了，并不是我把你踢球的事說出去的。”

周舟疑惑道：“那還能有誰？”

“你奶奶一大早起來清洗衣物，發現了你藏起來的足球鞋，就把它洗好曬在陽臺上，正好被你媽媽看見。她想起有幾次下班路過運動場，好像看見了你，一下就明白了。她是挺生氣，不過，她氣的不是你踢球這件事，而是你不和她說實話。喏，她看到你的足球鞋太舊，還給你買了一雙新的。”

周舟不信，剛想反駁，就見爺爺從身后拎出一個袋子，里面是一雙嶄新的足球鞋。她瞪大了雙眼，淚水打著轉落下。

“踢球不是一件壞事，只要適度，你做什么我們都開心。”爺爺樂呵呵道。這讓周舟感到愧疚：“可是，我已經把您吃糖的事說出來了……”

“哈哈，沒關系，你奶奶其實當晚就發現了，誰讓我忍不住又偷吃了一顆糖呢？”爺爺聳聳肩，“經過我們的和平談判，她同意我吃一些使用代糖的甜食，不會讓血糖增高。我懂的，適度適量，才能健康又自在。”

周舟這才后知后覺地想起，這幾天家里的小垃圾桶里，偶爾會出現色彩斑斕的包裝紙。但是爺爺沒有告訴自己這件事，只是為了讓自己能有分享秘密的好心情。

“爺爺，我現在就試試鞋，您幫我看看我跑一圈需要多長時間。”

“可以！跑得快的話，我就獎勵你一顆木糖醇壓片糖果，我的口袋里只有這個了。”

“哈哈，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