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亭臺樓閣,堂軒館榭,古剎宮殿,中國古代建筑靈巧又巍峨,不僅是美的藝術(shù),更飽含情感的寄托。它們凝成一個個文化印記,世代傳承——
東坡與懷民夜游承天寺,月色如水,竹柏蕭蕭,映襯著他們不趨炎附勢的高潔。從此,世人看見承天寺,便能遙望安閑自適的身影。
歸有光寫項脊軒中的枇杷樹,悼念故去的妻子。從此,世人想起項脊軒,總會想起亭亭如蓋的枇杷和想要珍重的人。
無數(shù)婉轉(zhuǎn)心緒與人生起伏,都與散落四海的建筑一起永存。光陰百轉(zhuǎn),過客匆匆,總有人在它們面前駐足,去書寫、去留戀、去珍藏……
醉翁亭·山水
名篇《醉翁亭記》作者:歐陽修
從前有座山,叫瑯琊山。山上有座亭,叫醉翁亭。
這亭子臨水而建,精巧雅致,四角翹起,像鳥兒展開羽翅的模樣,輕盈又靈動。
宋朝慶歷五年(公元1045年)后,醉翁亭便是滁州城最熱鬧的一處所在。有人在溪邊垂釣,有人用泉水釀酒,野味與菜蔬疏落有致地擺放,可謂賓客如云,酒宴酣然。
你若在投壺的喧囂、下棋的往來和酒籌的交錯中,瞧見一個頭發(fā)花白、醉臉醺然又樂呵呵的老頭,那便是太守歐陽修了。但你凝神細看,卻能窺見他快活的神采背后,還暗藏著憂愁。
歐陽修是被貶來這里的。
慶歷三年(公元1043年),一場滌蕩建朝以來積貧積弱局面的改革,在北宋朝堂打響。碌碌無為的官員被裁撤,漕運的狀況在改善,萎靡的政局有所起色。可惜,這場欣欣向榮的改革,進行不到兩年便被撲滅。改革派遭到排擠,遠調(diào)各地,歐陽修就被調(diào)到了滁州。
好在,歐陽修瀟灑豪邁,樂觀曠達。他在滁州實行寬簡政治,讓當?shù)匕傩者^上了寧靜安定的生活,這令他稍感安慰。更何況,滁州還有一片秀色山水——
醉臥亭邊,他看見群山擁翠,蔚然深秀,繁盛的草木間水聲潺潺。煙云聚攏時,山谷昏暗幽深;霧氣消散時,林間陽光溫柔。這明暗交替的變幻,如同光影涂抹的水墨畫卷,是山川晨昏多情的饋贈。
醉臥亭邊,他看見春有野花幽微,夏有綠蔭濃郁,秋有長風浩蕩,冬有霜華潔白,這四季風景只要細細體味,便能收獲每一個人間好時節(jié)。
所以,歐陽修慨然而嘆:“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山是他的慰藉,水是他的救贖。欣賞山水的好心境,是他留給后來人的精神財富——你若有煩憂,不如出去走走,去看山高水遠,去聽風雨潮汐,去尋覓自己人生路上的那座“醉翁亭”。
阿房宮·家園
名篇:《阿房宮賦》作者:杜牧
寶歷元年(公元825年),唐敬宗大興土木,修建宮室,作為玩樂之所。
漫天煙塵遮天蔽日,卻遮掩不住百姓傴僂的身軀。詩人杜牧面對此景,雙眸穿越時空,看見了那座久負盛名的宮殿——阿房宮。
“六王畢,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在杜牧筆下,秦一統(tǒng)六國后,將蜀山樹木砍伐一空,來修建阿房宮這座宏偉的建筑。它有多宏偉呢?從渭河南到咸陽城,樓閣宮殿占地三百余里,連綿不斷,隔離天日。這里五步一樓,十步一閣,還收藏著六國奇珍異寶,可謂奢靡至極。
阿房宮不僅與萬里長城、秦始皇陵、秦直道并稱為“秦始皇的四大工程”,更是中國古代建筑藝術(shù)的代表作,被譽為“天下第一宮”。阿房宮也是秦朝價值觀的體現(xiàn)——對盛大極致的追求。可惜,這種追求對人力、物力和財力的使用,遠遠超過了當時社會的承受能力,變成了勞民傷財?shù)目琳.敯傩战K于不堪忍受時,就有了陳勝、吳廣揭竿而起,劉邦、項羽爭霸天下。阿房宮被燒毀,也成了秦朝滅亡的象征。
杜牧知道,他所生活的唐朝,也逐漸滑向了這樣的深淵。唐穆宗李恒沉迷聲色,送掉了性命;唐敬宗李湛游戲無度,不理朝政。內(nèi)憂已如此嚴重,外患還接踵而來,吐蕃、南詔等異族虎視眈眈,紛紛入侵——大唐到了崩潰的邊緣。
杜牧多希望,帝王和朝廷能振作起來。他字字句句都出自肺腑:滅六國的不是秦國,正是六國自己,六國君王若能愛護子民,就足以抵抗秦國;滅掉秦朝的也不是天下人,秦朝皇帝若能愛護百姓,誰都不能動搖他們的皇權(quán)。我們?nèi)缃癜貒@秦,卻不引以為戒,不久之后王朝傾覆,后人便會來哀嘆我們了!
可惜,杜牧的吶喊終是落空了。三十多年后,各地百姓紛紛起義,大唐滅亡的序幕緩緩拉開;五十多年后,黃巢帶領(lǐng)起義軍攻入長安,“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便是黃巢留下的詩句;八十多年后,節(jié)度使朱溫逼迫哀帝禪位,曾煊赫錦繡的大唐帝國就此滅亡。
好在,杜牧的《阿房宮賦》永遠留下了。從這篇賦起,阿旁宮的象征意義便定了型,人們談起愛惜民力、與民休養(yǎng)時,總會談起阿房宮。它承載了華夏建筑文明的輝煌記憶,更記述著世代賢人關(guān)于家國的深思。
蘭亭·哲理
名篇:《蘭亭集序》作者:王羲之
所謂良辰美景、賞心樂事,東晉時舉行的“蘭亭之會”定能榜上有名。
永和九年(公元353年)的上巳節(jié),在歷史中格外鮮活。王羲之、謝安等風流人物,正在會稽山上的蘭亭雅聚。
風穿過崇山峻嶺,撫弄著茂林修竹與雅士的襟袖。侍從在漆制酒杯中倒入美酒,然后放進清透曲折的水流中,讓酒杯順水而下。酒杯停在誰的面前,誰便要滿飲此杯,吟詩作賦,一展胸中的錦繡才華。
此般盛景,每個人都陶醉其中。就在王羲之為大家的詩集書寫序文時,一抹哲思爬上了他的心頭,落在了他的筆尖——
今日這般暢快相聚,令人不禁深思人與人之間的交往。有些人聚在一起暢談抱負,有些人崇尚君子之交,瀟灑不羈……但有一點是相同的:遇見喜歡的人和事時,大家都是高興和滿足的,手舞足蹈間,似乎忘卻了時間的流逝。
時間擁有神奇的力量。它能讓悲痛平息,能讓恩仇消泯,更能讓心心念念的事物變得遙遠而模糊。即便是高大的山石,經(jīng)歷歲月的風蝕,也會剝離成粒粒碎沙,更何況是渺小又脆弱的人類?壽命長短不由人,但結(jié)局是注定的。
王羲之不由得想,總得留下點什么,證明此時此刻存在過,也證明我們絢爛地活過。他決定仔細記錄下這場盛會,記錄下大家所作的詩篇。也許后世之人能看見這些詩文呢?也許他們能由此生發(fā)出自己的感慨呢?這也算是我們生命的延續(xù)吧。
三百多年后,一個叫王勃的唐朝青年在《滕王閣序》中嘆道:“嗚呼!勝地不常,盛筵難再;蘭亭已矣,梓澤丘墟。”
唉,名勝不能長存,盛宴難以重開,蘭亭的盛況成為舊跡,繁華的金谷園已是斷壁殘垣。王勃說:“我要寫下這篇小文,來記述現(xiàn)在的相會。”
你瞧,詩文留下了,新的感慨生發(fā)了,就連蘭亭也成了文人雅會的代稱。想來,王羲之若能知曉,大約也會欣悅一笑,舉杯相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