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都古臺小考

摘 要：商代時，曲阜名“奄”，第十八任商王南庚遷都于此。盤庚遷殷（河南安陽）后，此地成為商王朝重要的東方陪都，直至西周初年周公踐奄，被周公所滅。“奄”地名隨之被改造，消失殆盡，以魯都“曲阜”著稱于世。魯國都城內外曾筑有許多著名古臺，這些古臺或用于祭祀，或用于防御，還有一些紀念性古臺。這些古臺因其厚重的歷史文化內涵聞名于世，如舞雩臺是魯國雩祭的地方，為魯國特有。隨著時代變遷，許多魯都古臺湮沒于歷史長河之中，文章試就有跡可循的魯都古臺址及其功能擇要進行考證。

關鍵詞：魯都；古臺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3.18.003

公元前16世紀，商王南庚自庇遷奄都曲阜，史稱“商奄”。后盤庚遷殷，奄地為商朝的方國，曲阜為奄國國都。公元前11世紀，周武王伐紂滅商，建立周朝。周公踐奄后，“封周公旦于少昊之墟曲阜，是為魯公，周公不就封，留佐武王”，由周公長子伯禽代父就封。《括地志》載：“曲阜外城，即周公旦子伯禽所筑魯古城也。”曲阜作為魯國都城自周公始至頃公為楚所滅，傳34君，歷870余載，是當時中國東部地區的一大重鎮。

魯國故城擇建于壽丘之西，是按《周禮·考工記》“匠人營國，旁三門，方九里，國中九經九緯，經涂九軌，前朝后市，左祖右社，市朝一夫”的理念設計營建，為我國著名的先秦古城之一。其周長11771米，面積約10平方千米，遺址布局合理，設計匠心，堪稱古代城市建設典范。現地下保存較為完整，埋藏著大量文物古跡，是研究我國歷史、文化發展的珍貴史料。在魯國都城內外，過去曾筑有許多著名的古臺，史籍中亦多有記載。

何謂臺？臺原指高而平的建筑，“臺觀四方而高者”。古代的名臺，一般都很高，或筑于山頭，或平地而起，“臺多方形，以土筑壘，其上或有亭榭之類”。我國筑臺的歷史久遠，如《詩經》記載：“經如靈臺，經之，營之。”從周到漢魏，筑臺之風一直很盛，“當時盛游獵之風，故喜園囿，其中最常見之建筑物厥為臺。……可以登臨遠眺”。從文獻史料及考古資料中分析得知，帝王筑臺是受先民祭祀影響，后引申有三：消遣娛樂、求神遇仙、防御敵寇。

關于曲阜魯國故城內外的古臺址，起始年代較早，歷史脈絡較為清晰，具有一定的歷史人文價值。魯人重禮，有深厚的禮樂傳統，在各種禮儀中，祭祀是最重要的部分。有禘祭、宗廟祭等對祖先的祭祀，亦有郊祭及祭社的天地之祭，它們多以筑臺置榭為之。當地人傳說有8臺，《曲阜縣志》記載有9臺，《曲阜圣跡古跡擇要略考》中記載有11臺，而據1956年曲阜文物普查時統計，魯故城內外的古臺址尚有十幾處，下文就有跡可循的臺址及其功能擇要進行考證。

1 舞雩臺（圖1）

舞雩臺位于小沂河南岸，大沂河之北，即東104國道西側，舞雩壇路路南，現殘存高5米，《漢舊儀》《水經注》《寰宇記》等史籍均有記載。《水經注》稱“壇高三丈”，以后魏單位算，一尺約合0.27974米，三丈約合8.5米。酈氏所舉臺高不過是約數，與今高度相近。史籍載，天子祭天的禮儀有九種，魯國享有二。除郊祭外，還有祭天求雨之大雩祭。《公羊傳》載：“君親之南郊，……旱請雨祭名，使童男、女各八人，舞而呼雩，謂之舞雩。”《論語·正義》曰：“雩壇者，雩時為壇設祭于此。有樂舞，故曰舞雩。”雩即古代求雨的一種祭祀，古代求雨祭天，設壇命女巫為舞，故稱舞雩。另《論語·先進》記：孔子要弟子子路、曾點、冉有、公西華談談各自的志向，曾點以“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作答，得到孔子的贊同，“夫子喟然嘆曰：‘吾與點也！’”“浴乎沂，風乎舞雩”的地方即此地。舞雩臺是魯國雩祭的地方，應是魯國早期的祭臺之一，為魯國特有。

20世紀70年代，對此臺考古鉆探時測得臺基東西120米，南北115米，殘高7米，有兩層。在被破壞的臺基東面和西北面，暴露著清楚的夯層。從臺基東面的夯土結構觀察，臺基似有上、中、下三層：上層夯土深褐色，厚約0.6米，夯窩圓形圜底，直徑8～9厘米，夯土中包含布紋瓦和陶片，時代當屬西漢。中層夯土灰褐色，土質堅硬而純凈，厚4.1米左右，夯層厚11～15厘米，夯窩圓形平底，直徑6～7厘米。根據所用夯具，年代當屬戰國時期。下層夯土為黃黑色花土，黏性大，質量較差，夯窩圓形圜底，直徑3～4厘米，厚約1.5米，含有較多陶片。下層夯土只分布于東部，西部沒有發現，根據所用夯具，時代當屬春秋以前，是早期的臺基遺跡。由此考古資料可知，舞雩臺始于西周，歷戰國、西漢修筑留存至今。

2 周公臺

周公臺位于今周公廟所在地。周公廟的前身為魯太廟，魯太廟建于成王十四年（前1028），“周公薨，成王賜魯以天子之樂禮之，立太廟”。古文獻有關周公廟即魯公太廟舊址的說法，亦散見于多處。如《曲阜縣志》載：“周公臺在城（指明城）東北二里高阜上，即周公廟基地。”“宮殿之跡魯太廟，今在城東北二里高阜上，即周公廟基地。又為周公臺，高五丈，周五十步。”《水經注·泗水》載：“……有周公臺，周公臺高五丈，周五十步。臺南（按：應為西南）四里許，則孔廟，即夫子之故宅也。”周公臺，為祭周公而建，并在臺上修建了廟宇以祭，可知此臺應始于西周時期。

3 兩觀臺（圖2）

兩觀臺位于曲阜明城東南，魯國故城的正南門（稷門）兩側，為兩觀臺遺址。《呂氏春秋》載：“歸父居石門。石門蓋亦郭門名也。又有雉門，有兩觀。定二年五月，雉門及兩觀災，冬十月，新作雉門及兩觀。雉門蓋公宮之南門，兩觀，闕也。”《說文》段注：“凡觀于臺在于平地，四方高者曰臺，不必四方者曰觀。其在門上者，則中央闕然，左右為觀，曰兩觀。”曲阜的兩觀臺，“其在門上者，左右各一，故稱兩觀”。杜預云：“雉門，公宮之南門，兩觀闕也。”魯城南垣正門即“公宮之南門”，為雉門，或稱稷門、高門。《史記·孔子世家》記載：“定公十四年（前496）孔子年五十六，由大司寇行攝相事……誅魯大夫亂政者少正卯。”《孔子家語》云：“孔子為政七日而誅少正卯于兩觀之下。”由此可知，兩觀臺具有特殊的社會功能，是舉行重要集會和檢閱活動的場所。

在魯國故城考古鉆探中，在魯城的章門以外，發現相對的兩處臺基址，這一發現與史籍記載的稷門有差異，不知是史籍有誤，還是觀臺遷移之故。《曲阜魯國故城》報告稱：南東門，位于曲阜縣城東南，兗嵐公路南側，五金交電公司東院墻外。城門兩側地面上仍保存有較好的夯土墻，緊靠城門南口的兩側，各有長方形夯土臺基建筑。兩臺東西寬各30米，南北各長58米，均殘高1米。此門北對魯城中心大型宮殿建筑群基址。原有兩觀臺石碑，今臺與碑均不存。

4 季武子臺

季武子臺位于曲阜明城東2千米，周公廟村東北崖頭上。《水經注·泗水》載：“魯國埠上有季氏宅，宅有季武子臺，今雖崩夷，猶高數丈。臺西百步，有大井。”《太平寰宇記》則指明了武子臺的位置，上云：“季武子臺高三丈五尺，在縣東二百五十步。”這里所指的“縣”乃唐至宋初縣城而言。《史記·孔子世家》載：“定公十三年（前497）夏，孔子言于定公曰：臣無藏甲，大夫毋百雉之城。使仲由為季氏宰，將墮三都。于是叔孫氏先墮郈，季氏將墮費，公山不狃、叔孫輒率費人襲魯。公與三子（季孫、孟孫、叔孫）入于季氏之宮，登武子之臺。”其中的“登武子之臺”當指此臺，可知春秋末魯“三恒”專權時期已有此臺，為季孫氏家宅私有。

在魯國故城鉆探發掘中，在魯城東部偏南，古城村西南約200米，西北距周公廟約1千米處共發現了三處建筑基址。南部的一處呈“凵”形，建于姜石層上，其范圍東西90米，南北55米。夯土原寬8～10米，似為墻基，現僅存0.2～0.3米的厚度，夯土質硬而純，呈灰褐色。估計墻基中間應有臺基一類基址，可能因地勢高，已被挖去。基址周圍堆積有大量戰國和漢代的磚瓦片。東部的一處夯土基址呈長方形，南北長80米，東西寬46米，夯土厚0.4米，質地堅硬，呈灰褐色，也筑于姜石層上。在其北面約50米處，呈長方形，東西長約75米，南北寬約60米。在基址的東面有寬10米的古道路通向東南門，北面有古道路通向北東門。根據遺物分析，建筑基址的年代當屬東周至漢代。據史料記載，按方位推算，所謂季氏宅、武子臺，似指此處的建筑遺跡，具有防御功能。由于時代久遠，季武子臺地表已無跡可尋。

5 魯公臺

魯公臺位于曲阜明城以北，孔林林道以西，土臺整體呈長方形，中心位置略高于四周，今殘存封土六七米見方，高二米左右，俗稱望父臺，傳為伯禽思父西望而筑。據《東野志》稱，古魯城舊跡望父臺，在城北一里。魯公筑高臺以望西京，思念其父。《曲阜縣志》載：“城東北二里，高埠上即周公廟基，又為周公臺，高五丈，周五十步，臺北百步盛果寺，為魯故宮地。臺西二里有臺焉，舊志稱曰伯禽臺，君子以為慢；鄉人稱曰望父臺，君子以為俚，宜更之曰魯公臺。”20世紀60年代，當地群眾挖溝取土時在臺周圍挖出銅鼎、石墜、石劍、銅環、銅舟、車馬器等物。1977年和1978年間，對魯國故城全面鉆探試掘的同時，又對望父臺周圍及臺基做了詳細的鉆探調查，得知望父臺的南北和附近地區均是一片大型墓葬區，疑為國公或國公的近屬貴族墓地，那么對應的，高等級貴族的邦墓應該就在望父臺。2017～2018年，為配合魯故城遺址公園建設規劃，考古隊對望父臺墓地進行發掘。2019年初，在望父臺西北部發現一座長約7.3米、寬約6.2米的墓葬，將其命名為M1號，并對墓葬展開了發掘。墓葬中出土了大量的青銅器和玉器，造型精美，考古隊初步判斷，M1號墓葬主人為大夫或卿級別官員的夫人。望父臺M1號墓地的發掘，填補了魯故城春秋時期墓葬的缺環，進一步推動了魯國邦墓墓地布局及葬制葬俗的研究。

6 莊公臺、昭公臺

《太平寰宇記》云，魯莊公臺在魯城內，縣西北二里，莊公筑臺以臨黨氏見孟任處，臺西南五十步有臺焉。《史記·魯周公世家》載：“莊公筑臺臨黨氏，見孟女，說而愛之，許立為夫人，割臂以盟……”說的是魯莊公時，莊公（魯十六君）見一黨氏美女孟任，便前去求婚，孟任不愿意，莊公答應立其為夫人，方才同意，并割破手臂交血為盟。后莊公娶齊女哀姜，孟任沒有立為夫人。莊公“臨黨氏”之宅筑起的臺基即為莊公臺。

《東野志》稱，魯昭公臺在城西北二里，與莊公臺相對（昭公，魯二十四君）。據此進行走訪調查，明城西北二里許，確曾有古臺高土冢存在。《曲阜縣續志》稱此地為社稷壇。1956年曾對此地進行文物普查，暴露遺物均屬周漢兩代，在臺北土溝旁還出土有西周和商代的骨錐，以及鬲足、鼎足陶片等。1986年，湖北省陽新縣一中在拆遷老儒學時，發現了一塊宋代“魯國之圖”石碑，碑高1.94米，寬1.1米，厚0.13米。額部刻有“魯國之圖”四字，中部為“古魯城”，有十二座城門。城內莊公臺、昭公臺醒目其中，另有文宣王廟、白鶴觀、孔圣村，城外北邊有孔子墓、孔林、孔思墓、仲尼燕居堂、伯魚墓等；泗水由北向西而流，碑下部刻有南宋紹興二十四年，俞舜凱所撰跋文。這說明莊公臺、昭公臺在宋時依存，且具有高的知名度，受人關注。兩臺應均為紀念性筑臺，現此地已夷為平地。

7 斗雞臺

斗雞臺位于魯城西部，校場路南。《太平寰宇記》云，斗雞臺高一丈五尺，相去各四步，在高門內縣西三里。據說魯莊公喜愛斗雞，規定了“斗雞日”，每逢這天讓斗客們帶著好斗的公雞，各自找出對手，依次登臺，將雞放在木柵欄內廝殺。莊公坐在旁邊觀看，一般愛好者則站在臺下瞭望，此臺為消遣娛樂性筑臺。1978年，山東省考古研究所考古技術人員對此地進行全面鉆探，探明臺中心確實是夯土臺，周圍則是古代墓葬。《曲阜魯國故城》報告稱，斗雞臺位于魯城西部，曲阜西關以北。遺址西鄰魯城西垣，東至種子站東墻外約20米，文化堆積一般厚1.5米左右，有4～5層。斗雞臺基址臺呈橢圓形，東西長110米，南北寬55米。經試掘，知臺基夯土有三層：上層為近代所筑，中層約屬戰國西漢時期，下層夯土灰綠色，約屬春秋時期。下層夯土分布較廣，但并不連貫，未必是個臺基，因未全面揭露，性質不明，待考。

8 釣魚臺

釣魚臺原名泮宮臺，亦曰書云臺，因魯僖公在臺上釣魚，故又稱釣魚臺。此臺位于曲阜明城東南角城外，護城河以東約50米處。《東野志》載：“泮水，在稷門內有臺巍然，有水泓然，魯僖公典學養士于此。”《曲阜縣志》記泮宮臺亦曰書云臺，俗謂釣魚臺。臺北有水即泮水也，明吳郡周天球書碑曰“泮宮”。《水經注》云，靈光殿東南即泮宮，在高門直北道西，宮中有臺高八十尺，臺南水東西一百步，南北六十步，臺西水南北四百步，東西六十步，臺池咸結石為之，漢代為靈光殿基。1957年文物普查時登記，臺坡高30米，東西長60米，南北寬30米。臺西旁立有碑刻三通，一為明代周天球書“古泮宮”碑（圖3），該碑1975年移入孔廟保存；其余二碑分別為文獻泉碑及清光緒年間記載重修古泮宮水池和文獻泉的石碑，此二碑在“文革”中丟失。現臺跡已無。

9 春秋臺

春秋臺位于曲阜明城東8千米北息陬村內，有一通“孔子作春秋處”碑刻，為紀念孔子而筑，始筑年代相對較晚。《曲阜圣跡古跡擇要略考》記，春秋臺為“孔子作春秋處”（圖4）。《曲阜縣志》載，春秋臺在縣東南十里，《任昉述異記》謂“孔子作春秋處”，宋時立祠設像奉祀，后稱春秋書院，1956年文物普查時，春秋臺殘高2米，南北長15米，東西寬14米。現臺跡已無。

除此之外，結合《太平寰宇記》所載，魯都內外還有祭壇，在魯城南3.5千米處，沂河南岸，是古時魯君郊祀祭天處；襄仲臺，在魯城東郭建春門內南側，為魯莊公之子東門襄仲宅中之臺；泉臺在魯城南，今南泉以東的逵泉邊，原為泉宮中的古臺；魯王郊臺（又名山川臺），城東南二里。

綜觀曲阜古臺，多筑于周代，其功能多為祭祀，原始性較強，這說明周時的魯國，筑臺以祭祀比較流行。但祭祀的行為是人，在祭祀的理念中，因受禮樂傳統的影響，他們的祭祀觀念逐漸發生了變化。春秋時期的筑臺，其神秘性、宗教性相對淡薄，更是賦予了敬德的內涵，其祭祀原則為理性化的有功則祀。如今，歷經兩三千年的風雨歲月，這些古臺絕大多數蕩然無存，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保存較好的釣魚臺也損毀了，有的已不能確指其位置，有的已無跡可尋而約估其址附會者，又與古代文獻記載相悖。唯有望父臺、舞雩臺和斗雞臺仍然立于地表，承載著歷史的責任，見證著魯都的滄桑，述說著遙遠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