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商殷墟地區俯身葬現象研究

摘 要：俯身葬是死者頭向下、背朝上的一種葬式。在殷墟發現使用此葬式者有男有女，有成年也有幼童，有隨葬品豐富、墓葬規格高的墓葬，也有無隨葬品、墓葬規格低的墓葬，體現了商人的實際生活和思想觀念，與商代各部族間思想不同有關，或是某一類人群的特殊葬俗。

關鍵詞：俯身葬；墓主；葬俗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3.21.025

所謂葬，指處理死者的遺體；式指物體外形的樣子。葬式就是處理死者遺體的方式，包括仰身直肢葬、俯身直肢葬、屈肢葬、側身葬等。俯身葬是將死者背部朝上、面部朝下而葬。俯身葬在新石器時代遺址就有發現，商代俯身葬主要發現于鄭州商城、偃師商城、垣曲商城、殷墟等地，商代早期到晚期逐漸增加，晚商時期俯身葬在殷墟使用最多，春秋戰國時消失。學界根據墓葬形制將俯身葬分為兩類：一類是祭祀坑、車馬坑的殉葬者；另一類是正常墓葬中的墓主。本文認為，俯身葬應是正常墓葬中，葬式規整，死者為撲倒姿勢的葬式，祭祀坑、車馬坑的殉葬者葬式雜亂，應為偶然形成的葬式，不是有意放置，屬于非正常死亡，不作為俯身葬進行討論。

學術界對俯身葬墓主的身份進行了研究探討，分化為多個觀點。本文立足于當前發表的考古材料和前人已有的研究成果，簡要梳理俯身葬的發現狀況，整合關于俯身葬性質的諸家觀點，希望能為進一步探索俯身葬提供一些思考。

1 殷墟俯身葬的發現確認

晚商時期殷墟地區俯身葬主要發現在花園莊東地、苗圃北地、后岡、孝民屯、大司空等地。

1.1 后岡

1971年和1991年共發掘商代墓葬73座，可辨葬式墓葬22座，俯身葬5座，占可辨葬式墓葬的22.72%。1971年發掘商代墓葬35座，可辨葬式墓葬11座，俯身葬有4座，占可辨葬式墓葬的36.36%①。1991年再次發掘，共清理商代墓葬38座，可辨葬式墓葬11座，俯身葬1座，占可辨葬式墓葬的9.09%②。

1.2 殷墟西區

1969—1977年發現商墓939座，可分為八個墓區，除第五區因鉆探面積較小，只發現6座墓葬外，其他墓區都有數十座至300余座墓葬不等。可辨葬式墓葬511座，俯身葬有142座，占可辨葬式墓葬的27.79%③。

1.3 苗圃北地

1958—1961年發掘墓葬85座，可辨葬式墓葬68座，俯身葬24座，占可辨葬式墓葬的35.29%④。1980—1982年發現商墓84座，報告沒有詳細羅列各個墓葬的形制結構，我們無法探知這一時間段苗圃北地的俯身葬情況，但發掘者提到俯身直肢數量僅次于仰身直肢葬⑤。1982—1984年的43座商代墓葬的發掘中，俯身葬超過仰身葬，達14座，占可辨葬式墓葬的42.42%⑥。

1.4 梅園莊南地

1987年發掘商代墓葬111座，可辨葬式墓葬68座，俯身葬20座，占可辨葬式墓葬的29.41%⑦。

1.5 劉家莊北地

1983—1986年發掘商墓34座，可辨葬式墓葬20座，俯身葬8座，占可辨葬式墓葬的40%⑧。1995—1996年發掘商墓34座，可辨葬式墓葬28座，俯身葬6座，占可辨葬式墓葬的21.43%。經兩次發掘，俯身葬共14座，占可辨葬式墓葬的29.17%⑨。

1.6 劉家莊南地

1985年發掘商代墓葬62座，可辨葬式墓葬18座，俯身葬3座，占可辨葬式墓葬的16.67%⑩。

1.7 花園莊東地

1992—2002年發掘商代墓葬42座，可辨葬式墓葬21座，俯身葬5座，占可辨葬式墓葬的23.81%k。

1.8 郭家莊

1982—1992年發掘商代墓葬184座，可辨葬式墓葬103座，俯身葬33座，占可辨葬式墓葬的32.04%l。

1.9 孝民屯

1989—1990年發掘商墓132座，可辨葬式墓葬79座，俯身葬26座，占可辨葬式墓葬的32.91%m。2003—2004年發掘墓葬645座，可辨葬式墓葬452座，俯身葬108座，占可辨葬式墓葬的23.89%n。兩次發掘俯身葬共134座，占可辨葬式墓葬的25.24%。

1.10 大司空

1953年在大司空東南發現墓葬166座，可辨葬式墓葬89座，俯身葬22座，占可辨葬式墓葬24.72%o。1984—1988年在大司空北地發掘墓葬78座，可辨葬式墓葬50座，俯身葬2座，占可辨葬式墓葬的4%p。2004年發掘墓葬354座，可辨葬式墓葬152座，俯身葬65座，占可辨葬式墓葬的42.76%q。三次發掘的俯身葬總數占可辨葬式墓葬的30.58%。

根據以上統計，俯身葬數量上接近可知葬式墓葬的1/3，以孝民屯和殷墟西區發現最多，占整個墓地可辨葬式墓葬的比例大多在20%以上，以苗圃北地、郭家莊居多，其中苗圃北地接近40%。張明東先生也曾做過統計，殷墟俯身葬占墓葬總數的30.1%左右，苗圃北地俯身葬占當地墓葬總數的比例達到了50%，戚家莊東俯身葬占當地墓葬的37.2%r；楊升南先生統計殷墟俯身葬約占總墓葬數25%～30%s；郜向平先生統計殷墟俯身葬占總墓葬28.6%t。

2 俯身葬的規格演變

分析以上地點所發現的俯身葬。后岡俯身葬墓室規格長均在2米以上，寬1米左右，深3米以下，以隨葬豆為主，僅有一座墓葬隨葬陶鬲。殷墟西區俯身葬規格差別明顯，以M429和M508為例。M429墓室長約2.70米，寬約1.4米，深約1.70米，出土觚、爵、盤、罐、羊骨等隨葬品，墓葬規格較高。M508墓室長約1.80米，寬約0.64米，深約1.1米，無隨葬品發現，規模相對較小。苗圃北地1958—1961年發現的俯身葬墓室長寬與后岡相似，但深度多在2米以下，隨葬品多僅有貝。到1982—1984年，墓葬深度在2米以上，出土隨葬品數量多，有觚、爵、鬲、銅戈、簋、豆等。梅園莊南地俯身葬大多沒有發現隨葬品，報告中分為兩種形式：第一種俯身葬墓主雙手一般對稱放于腹下；第二種雙手一前一后放置。劉家莊北地自殷墟二期至殷墟四期均有俯身葬發現，殷墟二期俯身葬墓室長2.2～2.55米，寬1.2～1.55米，深2.6～2.9米，隨葬品組合為觚、爵、戈。殷墟三期俯身葬墓室長2.4～2.9米，寬0.85～1.5米，深2.4～2.9米，隨葬品種類增多，觚、爵、豆常同出。殷墟四期俯身葬墓室長2.1～3.2米，寬0.9～1.50米，深1.4～3.4米，豆少見，觚、爵同出，另外M19為一異穴并葬墓，M19為俯身葬，與其并葬的M20為仰身葬。劉家莊南地俯身葬情況與劉家莊北地相似。花園莊東地俯身葬墓主也分為兩種形式：一種墓主雙手皆放在腹部；另一種雙手分別放置在身側。隨葬品以觚、爵、豆為主。郭家莊中分四式：一是雙手放在腹部；二是雙手放在腰側；三是左手放在腹部，右手垂放在腰側；四是左手在腹部，右手在胸前。隨葬品以觚、爵、豆出現的次數和數量最多。孝民屯俯身葬以殷墟三期居多，也分兩種形式：一是雙手在腹部；二是左手撫在右臂上。隨葬品數量與墓葬的規模成正比，墓葬的規模大，隨葬的物品越多，墓葬規模小，隨葬品也少。大司空1953年的報告沒有對俯身葬做具體介紹，1984—1988年發現的2座俯身葬與其他地點俯身葬沒有太大區別，到2004年，報告中將俯身葬分為三種形式：一是雙手放在身體下；二是雙手放在腹下；三是一只手壓在盆骨下，一只手壓在腹部或者胸部。器物組合以觚、爵或觚、爵、豆為主。

綜上所述，從殷墟文化二期到三、四期，俯身葬的數量逐漸增多，規格一直在提高，這與當時的社會政治、經濟狀況取得進步有關，墓葬內部的不同則是由社會地位、身份不同引起的。各個地點所發現的俯身葬雖然各有差別，但整體上是同一風格。俯身葬方向無規律。墓室規格一般長在2米以上，殷墟三、四期文化個別墓葬達到3米，殷墟二期俯身葬寬0.6～0.8米，深度為1米左右，殷墟三期文化寬保持在0.8米以上，最深在3米以上。關于隨葬品，殷墟二期發現隨葬品較少，多為1件貝或豆，個別墓葬數量較多；殷墟三期隨葬品種類、數量增加，銅器頻繁出現，組合以觚、爵或觚、爵、豆為主；殷墟四期沿用三期。關于俯身葬墓主的形態，梅園莊南地、劉家莊南地、郭家莊、孝民屯、大司空等地的發掘者根據墓主雙手狀態大致分為三種：一是雙手均在腹下；二是一手在腹部，一手在腰部；三是一手在盆骨下，一手在腹或胸部。但報告中沒有具體介紹各墓葬的情況，只是對分式結果進行了介紹。

3 俯身葬性質觀點

關于俯身葬的性質，學界主要有民族葬俗說、奴隸說、男性葬俗說、非自然死亡說。

民族葬俗說：李濟、馬得志、薛觀濤等先生支持。最早由李濟先生提出，他根據在小屯發掘的三座俯身葬墓得出它們有相同之處，如均有銅器殉葬物、無用棺痕跡、尸體上曾涂朱等，進而認為俯身葬可能是一個區域內一個時代、一個民族的普遍習慣u。之后楊升南先生具體解釋了李濟先生的這一觀點，埋在一個墓地內的人都是具有血親關系的同族人這種觀點是錯誤的，其實商代的國家，不僅是一個血族集團的聯合體，而且是不同民族、不同部落的聯合體。在商代同一個墓葬群中，不同葬式的安排應是屬于不同的民族部落v。

奴隸說：由郭寶均先生提出，其認為使用俯身葬者皆為奴隸，俯身葬是階級社會的產物，是奴隸特有的葬式。趙光賢先生認為俯身葬和仰身葬必定是有區別的，不能用“一種特殊的葬俗”解釋，俯身葬的人應當是奴隸，是王室貴族的親信侍從。

男性葬俗說：根據人骨性別技術鑒定，俯身葬墓主多為男性，因此認為俯身葬是男性特殊的葬俗，此說以孟憲武先生為代表。

非正常死亡說：此說分化為多個觀點，吳世昌先生根據李濟先生總結出的俯身葬墓特點和后世文獻記載，認為俯身葬是厭劾死者的鬼魂以防作祟的巫術，此種葬式代表了墓主生前為罪人，是對死者的一種懲罰性埋葬方式。他的依據有三：第一，因為是罪犯，所以有席無棺；第二，“身上涂朱”是“厭劾”之術的一種；第三，“戈在背上”也是“厭劾”之術的一種，因為死者若有鬼魂，那么對于殺死他的刑具是怕的，“戈在背上”可鎮壓死者鬼魂，也表明此人生前被殺是用來祭祀的w。鄭若葵先生認為俯身葬可能為表彰因公殉職者特用的。

4 俯身葬性質探究

自俯身葬被發現以來，對于俯身葬的討論一直沒有停止，但沒有文獻記載，只能根據僅有的考古材料探究。隨著近年來考古發掘俯身葬式的增加，考古材料不斷得到補充，有些觀點也需要更改和補充。

民族葬俗說：在殷墟不同時期、不同地點俯身葬占全部墓葬的比例均在20%以上，可以說明代表俯身葬的這一類人群有一定的數量，且在不同時期、不同地點都具有一定的影響力，是可以組成為同一部族的。殷墟作為晚商時期的“大都邑”，是由多個小單元聚落組合成的一個大單元聚落，由于思想信仰的不同，進而形成獨具特色的多類葬式。

奴隸說：根據統計，俯身葬在整個殷墟墓葬中可達到1/3左右，雖然晚商社會經濟發達，在奴隸的需求上大于前期，但墓主以男性居多，男、女性奴隸比例是嚴重失衡的。一些墓葬中還有豐富的隨葬品，包括青銅器、玉器、陶禮器等，有腰坑、二層臺、殉人、殉牲。例如，花園莊東M54，有棺有槨，有二層臺、殉人、殉狗，各類隨葬品達577件，青銅器就有265件，玉器222件，金箔125件等，可見墓主應為高級貴族，生前身份地位較高。顯然墓主不應是奴隸身份這么簡單。并且從仰身葬和俯身葬的墓葬規格和隨葬品來看，墓主生前在社會地位和經濟地位上并沒有差別，甚至有的俯身葬規格形制和出土隨葬品均高于仰身葬，俯身葬墓主社會地位等級高于仰身葬墓主。因此有理由認為，殷墟俯身葬墓主也有著較高的身份地位，與仰身葬的墓主沒有太大的差異。

男性葬俗說：此觀點忽略了部分的女性墓主，盡管只有少量，也可說明俯身葬并非男性獨有，俯身葬的使用在性別上沒有限制，只能說男性在俯身葬的使用上占據優勢。

非正常死亡說：立足現在已有的考古資料，吳世昌先生所提的三條原因皆是不成立的。有席無棺不僅在俯身葬中發現，在仰身葬、側身葬中也大量出現，如殷墟西區M312，仰身葬，隨葬品3件，推斷應是下層賤民常用的葬具。他們財富有限，死后或就地掩埋或以席裹之。朱砂也并非“厭劾”之術，相反是一種極其珍貴的資源，只存在于高規格的遺存中，僅供統治者或高等級貴族使用。這種觀點應由當時考古材料較少和對后世文獻辨別不清導致。另外，自商周時期起，兵器就一直是社會地位和身份等級的象征，使用兵器壓制死者是不合理的，相反可以表示俯身葬墓主身份的不同。鄭若葵先生提出俯身葬是為表彰因公殉職者。俯身葬式若特為因公殉職而設，除葬式相同外，從死者的墓葬規格或者殘留遺體方面應存在一些共同之處，并且所使用的埋葬規格在一定方面應體現社會對死者的敬佩，但目前并沒有一個所有俯身葬墓都擁有的相同點，墓葬規模也各有不同，低等級墓葬規格占絕大多數，因此此說值得進一步探討。有些學者根據墓葬中出土有兵器且大多為男性，認為墓主可能為死于戰爭的戰士。若死者為戰死沙場的戰士，那么每個墓葬都應隨葬兵器，但并非所有墓葬都隨葬有兵器，有的墓葬甚至空無一物，而且在仰身葬中也見有兵器隨葬，如殷墟西區M422，可見兵器隨葬與葬式無關，俯身葬者為戰士的理由不可信。

綜上所述，殷墟俯身葬墓情況復雜，很多觀點提出較早，考古材料少，導致學者們論述偏頗。基于目前已有的材料看，俯身葬應與不同部族間的思想信仰不同有關，即在殷墟這個廣大的區域內存在多個部落民族，如子姓、姜姓等多個部族x。這些部族生前聚族而居、死后聚族而葬，逐漸形成各自特色的葬俗。俯身葬墓與其他葬式墓葬不存在高低之分，但不是所有俯身葬墓主都有高等級的地位，使用俯身葬的人群內部存在貧富之分。

5 結語

俯身葬在殷墟墓葬葬式中占據重要地位，有著復雜的文化意義，應是一個民族獨特的喪葬習俗，墓主是商民族中的重要組成部分。二里岡文化時期就發現一定數量的俯身葬，延續發展到晚商時期，到西周時期數量減少，周人不使用此葬俗，墓主多為殷遺民，更證明了俯身葬為一類人的葬俗。之后的朝代偶有出現，但其意義已改變。總之，對于殷墟俯身葬的研究，不能試圖用一種解釋涵蓋所有情況，我們要根據當時的社會經濟狀況、文化習俗，從墓葬情況出發，正確認識俯身葬的含義。

注釋

①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安陽發掘隊.1971年安陽后岡發掘簡報[J].考古，1972（3）：14-25.

②徐廣德.1991年安陽后岡殷墓的發掘[J].考古，1993（10）：880-903.

③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安陽發掘隊.1969—1977年殷墟西區墓葬發掘報告[J].考古學報，1979（1）：27-157.

④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殷墟發掘報告（1958—1961）[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7：336.

⑤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安陽發掘隊.1980—1982年安陽苗圃北地遺址發掘簡報[J].考古，1986（2）：112-124.

⑥鄭若葵.1984年秋安陽苗圃北地殷墓發掘簡報[J].考古學報，1989（2）：123-138.

⑦戴復漢.1987年秋安陽梅園莊南地殷墓的發掘[J].考古，1991（2）：125-142.

⑧安陽市文物工作隊.1983—1986年安陽劉家莊殷代墓葬發掘報告[J].華夏考古，1997（2）：8-27.

⑨安陽市文物工作隊.1995—1996年安陽劉家莊殷代遺址發掘報告[J].華夏考古，1997（2）：2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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