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廣州漆藝特色研究

摘 要：文章主要圍繞明代廣州的漆藝特色展開研究，運用歷史研究法和文獻分析法，以中國歷史的客觀進程和貿易政策為背景，結合多方古今文獻資料展開闡述。通過對廣州的社會背景、階級結構、貿易關系等方面進行分析，進而探討明代內銷漆器與外銷漆器的形成因由，并歸納其發展特色：內銷漆器與百姓日常生活的衣、食、住、行、樂息息相關，主要消費群體為國內士紳及富民階級，造型簡潔大方，實用性強；外銷漆器主要受眾為世界各國的統治者及貴族階級，崇尚尊貴奢華，是展示個人審美趣味和彰顯自身經濟實力的載體。

關鍵詞：明代；廣州；漆藝；特色研究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3.21.029

0 緒論

廣州，自古是中國商貿重鎮，對外貿易歷史已逾千年。王朝更替、制度交疊，在此無形社會框架結構的演化進程中，專屬于明代廣州特定的時間和空間，其內部暗流涌動地推進著社會分層與流動躍進，這一系列的時代印跡，最終駐足于看似風平浪靜的藝術文化層面，為歷史留下不可磨滅的深刻記憶。

明代廣州漆藝趕上千年一遇的發展機會，天時、地利、人和三方匯聚，不僅豐富了國內百姓的生活，而且將悠久的中國漆文化“銷”往世界各地。明代廣州漆藝的材質、造型、紋樣均歸屬于表層藝術元素，猶如冰山一角，而其內在的核心價值總容易被華麗的外表掩蓋。倘若能以此作為物質文化研究依據，順藤摸瓜，進而探討16世紀前后的廣州社會背景、城市民俗風情、居民層級關系以及中外貿易發展路徑，由此歸納漆藝發展的因果邏輯關系，不僅能更加客觀地認知廣州漆藝的發展特色規律，亦可補學界之空缺，或將別具意義。

1 文獻探討

1.1 明代廣州社會背景

廣州地處五嶺以南、南海以北，背山面海、三江交匯，以嶺南文化為核心思想，屬于粵江平原的關鍵地帶。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廣州城市的政策紅利遠遠比不上中原地區，經濟生產也難以與江南地區匹敵，正因如此，遠離政治經濟中心的廣州，明初宮廷對此“山高皇帝遠”的城市管控亦頗為寬松。

據洪武后期的統計，廣州地區人口約二十一萬戶，至嘉靖年間已增至約六十萬戶，由此可窺見此時廣州城市的發展開始步入黃金階段，其中正德三年實行“抽分制”就是重要的轉折點。

所謂“抽分制”，即規定全國僅限于廣東市舶司對進出口貨物開始實行十分之三的抽分，瞬間促使以廣州為核心的粵江地區在中國對外貿易市場大放異彩，即便后續出現嘉靖前期的階段性禁海，但隨著明代中后期市舶貿易向洋舶貿易的轉變，廣州貿易對象亦從南海沿線擴大到西洋彼岸。

借此機遇，廣州作為“南國商都”的城市形象深入民心，此地居民的基本社會結構也發生了變化，尤其表現在士紳與富民階級數量的急劇上升。隨著社會背景的轉變，大批做工精湛的手工藝品紛紛薈萃廣州，或為國家貢品或為外貿商品或為生活用品，其中包括琳瑯滿目的漆藝器皿。

1.2 明代漆藝發展概況

1368年，洪武皇帝登極，大明帝國繼承傳統漢文化的審美習慣，所謂“赤借火光”，對赤色漆器尤為青睞。《明史·食貨志》記載：“（洪武）十七年，云南以金、銀、貝、布、漆、丹砂、水銀代秋租。”古人常說“千刀萬剮一兩漆”，表明天然漆彩素來矜貴，將漆彩收錄百姓賦稅征收項目，可見明代對漆藝的重視。

《遵生八箋·燕閑清賞箋》云：“若我朝永樂年果園廠制，漆朱三十六遍為足，時用錫胎、木胎、雕以細錦者多。”永樂十九年，大明遷都北京后，御用監建立官營漆藝作坊果園廠，擅長運用填漆和雕漆技法制作漆器，以滿足宮廷日用及朝貢體系的需求。

宣德以后，宮廷制漆規模式微，漆藝生產的繁榮景象從宮廷走向民間，匯聚于華夏大地的各個核心都市。自明代中后期始，漆藝發展以中原地區、江南地區及嶺南地區為主，構成三足鼎立之勢。據《髹飾錄·坤集》歸納，明代漆器品類豐富，主要包括十四種：描飾、填嵌、雕鏤、陽識、罩明、堆起、戧劃、斑斕、復飾、紋間、裹衣、單素、質法、尚古。

在此發展過程中，粵江地區迎來得天獨厚的對外貿易機遇，嶺南漆藝亦盡享時代的紅利。廣州作為嶺南中心城市，也是明代中外文化交融之沃土，區域化藝術審美受到地理因素的影響，廣州漆藝的材料、技法、功能及受眾因而別具特色。

2 南國商都階級結構

依上文所述，位于南海之濱的廣州，自先秦時期海上絲綢之路萌芽之際，其獨特的商貿城市形象就開始萌芽。歷經秦漢、唐宋上千年的歷史積淀，明代伊始，海上絲路沿線各大城市呈百花齊放之勢。

廣州作為明初南海航線的重要起點之一，不僅有悠久的商貿文化基礎，還長期奉公守法、嚴謹遵守大明制度。自洪武元年到正德三年，整個廣州地區從未出現過亂臣賊子，由此進一步證明了此地作為中外貿易窗口的突出價值及穩定性。因此，朝廷綜合多方面的因素，最終于正德三年僅在廣東實行“抽分制”。至此一直到明代結束，廣州作為明代對外貿易窗口，地理位置的優越性可謂一枝獨秀。

過去燈紅酒綠、車水馬龍、市井風情濃厚的廣州商城，不但城市經濟更趨于高物質化，歷經正德、嘉靖、萬歷三朝之后，僅僅一個多世紀，廣州已然匯聚大量文人墨客、風雅儒士，學術層面一躍躋身于全國文化重鎮之列。相較于明代中后期中國其他大城市，此地源自葡萄牙、西班牙等地的外國商人絡繹不絕，洋人除了帶來批量訂單，還將西方的文化思想廣為傳播，造就中西融合之勢，進一步奠定廣州兼收并蓄的城市風格。

從百花齊放到一枝獨秀的城市地位，客觀因素的改變引導著社會階層結構的調整與變化。明代中后期的廣州，相對穩定的階層除了以貴族和官員為代表的統治階級，以及娼、優、隸、卒構成的底層階級，傳統以士、農、工、商為核心的“四民”結構紛紛出現雙向流動的趨勢：明代科舉制度對應試生員的身份管控不算嚴格，《大明律》沒有限制商人入考，廣州貿易經濟繁榮直接帶動商人社會地位的提升，士與商交匯互動，推進儒賈融合進程，實屬精神追求與物質基礎互濟的現實選擇，由此衍生出紳商階級；農與工之間的鴻溝逐漸淡化，一方面由于科舉制放寬應試者的身份限制，另一方面因為明代中期“一條鞭法”的推行，促使民間大量掌握了市場運營規律，具有一技之長，并且獲得人身自由的百姓，逐步邁進富民階層的行列。

3 明代廣州漆藝特色

3.1 髹飾城內之衣食住行樂

自明代中期始，廣州的洋貿氛圍持續高漲，直接帶動本土百姓消費能力和生活水平的提升。因循地理氣候、風土人情、階級習性、審美追求等各個層面的影響，廣州漆藝的發展與城內居民之衣、食、住、行、樂緊密相連，全方位彰顯其區域性特色。

衣：廣州地處嶺南，氣候溫熱，濕度較高，明代民居房舍多為低層建筑，日用器皿和衣物布料極其容易受潮發霉。不僅如此，由于每年濕熱天氣持續時間長，冬日的被褥和棉衣需要長期置放，保存過程中亦常見蟲蛀現象，嚴重破壞紡織品的外觀和性能。因此，廣州地區對防潮防蛀的大型儲物裝置需求量大，做工精良的髹漆衣柜和密封度高的漆木櫳備受歡迎。置放衣物的漆器體型巨大，以木胎為主，外部刻上嶺南吉祥紋樣裝飾，雖然造價昂貴，但經久耐用，民間常見以髹漆柜作為女兒嫁妝的習俗，也經常為科舉考生定做漆木櫳收藏書卷。

食：廣州的飲食文化源遠流長，隨著生活水平的提高，以及對餐桌禮儀的考究，民眾開始關注食器用具。漆藝原材料為天然生漆，作為日用食器的制作材料，不僅健康安全，而且可塑性極強，便于營造各式造型。明初宮廷雕漆享負盛名，雕漆漆器的表層圖案精美絕倫，但廣州天氣炎熱，甜點糖食容易積聚殘渣，實在難以清洗，加上庶民家庭勞動力有限，所以在明代中后期，廣州漆制食器運用平面化的描彩技法和描金技法之頻率相對較高。

住：16世紀以來的國際貿易機遇，帶動廣州各階層追求舒適的生活。除了一貫經濟能力和審美水平占優的士紳階級，新生富民階層也逐漸成為廣州城市的消費主力。俗語云：“人之不能無屋，猶體之不能無衣。”一旦居有定所，而后即需考量家具布置。明代廣州的床椅屏風，多選用紅木材料，成本造價不至于很貴，常結合百寶嵌技法及髹漆揩清工藝，即運用螺鈿、蛋殼、玉石等硬性材料鑲嵌，拼湊出嶺南物象造型，然后以清漆反復擦抹家具表面，能使紋理更清晰、木質更堅硬，不僅具有地域風情，還耐磨實用。

行：明代廣州國內外經貿川流不息，商賈的行囊配備總少不了一個漆制皮箱。漆制皮箱最初出現于廣東陽江，由于市場需求量大，逐漸盛行于粵江沿線，箱架內外粘貼牛皮，再反復髹漆，外部平整光滑、內部防水密封，不容易藏污納垢，便于經常要漂洋過海的商人隨身攜帶。除了作為謀生必需品，隨著明中后期廣州在文化層面的進步，文人雅士平日少不了探奇訪勝、吊古尋幽，漆制游山器作為士紳名流出門會友、游山玩水的標配之物，其結構甚為考究，其中不僅放置果食茶點，還要擺放筆墨書籍，更需容納銅鏡發梳，全方位地滿足使用者的生活、求知及審美需求。廣州一帶的游山器做工精致，部分設計還融合了潮州金漆木雕的貼金工藝，層次感愈加豐富，其所展現的不單是簡單的旅行提盒，更是象征著一種雅致的生活態度。

樂：除了日常必需之衣、食、住、行四大物質板塊，髹漆器皿還被用于生活娛樂的方方面面，豐富著百姓的精神生活。正如明末大儒于《長物志》中提倡的制器以精良為樂、氣韻清雅、賞心悅目、藏玩皆宜。所謂“長物”意為“多余的東西”，實質內涵是指“非生活必需品，但卻能讓人愉悅之物”。明代中后期廣州城內的漆制長物品類繁多，諸如書齋案頭的文房清供、雅集聚會常備之古琴、閨英闈秀的女紅妝奩、休閑娛樂的棋盤牌盒等。一件件世代相傳的漆器，充斥在明代穗城的街頭巷尾，訴說著此方水土的鮮活敘事，同時亦從另一個側面反映出中外貿易繁榮帶動著民眾走向富足的生活。

3.2 傳遞漆器貿易奢華風情

嘉靖三十五年（1556），葡萄牙傳教士克羅茲來到廣州，不僅品嘗了久負盛名的中國茶，還親眼所見當地的街道和商業情況。根據克羅茲所撰寫的游記《中國志》所述：手工藝人的工作都很勤奮，他們大都在為出口貿易而工作，尤其是家具制造，出口商品豐富多彩。可見，中國家具在16世紀已輸入歐洲各地，并得到國際友人的認可。

自16世紀初期開始，廣州成為中國最重要的商品出口地，書籍、農產品、手工藝品都是當時對外輸出的大宗商品。其中，除了蜚聲國際的瓷器與絲綢外，防潮防蛀、密封度高、經久耐用、不易破碎的漆器也是備受歐洲貴族青睞的中國工藝精品之一。經由廣州銷往世界的漆器種類繁多，粗略歸納可分為大型外銷漆器和小型外銷漆器兩大類，前者主要包括漆屏風、漆桌、漆箱等，后者則包括漆盒、漆盤、漆扇等。

早期出口漆器商品的款式與內銷的差距不大，但隨著外銷訂單的數量直線上升，國外商人因應客戶的需求及實際銷售情況，對商品的款式開始有所側重。基于中國漆器在外國的受眾以宮廷和貴族為主，他們對大明這個東方帝國充滿憧憬，加上明代中后期國內城市消費觀念崇尚奢華之風，功能特色、受眾需求、審美風格三個核心因素幾乎同時匯聚于廣州漆藝界，深刻影響著外銷漆器的造型與設計。

明代廣州外銷漆器多以中國傳統漆藝的黑地或紅地為主要背景顏色，采用豐富的技法，其中描金、描彩、填漆、鑲嵌甚為多見，平面漆繪圖案運用中國繪畫中常見的散點透視法，刻畫的內容主要展現中國民間風情或傳統吉祥紋樣。盡顯奢華格調的外銷漆器圖繪，人物形態委婉可親、房舍建筑靈巧幽深、山水景觀寂靜平緩、裝飾圖案華麗典雅，濃厚的東方情調不僅迅速占據以歐洲為主導的國外高端消費市場，而且進一步影響著西洋本土工藝品的審美格調。當中國外銷漆器遇上風靡歐洲的巴洛克風格，中西藝術碰撞，為17世紀廣式漆器的盛行與發展鋪墊道路，更為18世紀西方洛可可風格的粉墨登場拉開帷幕。

4 結語

本文立足于16世紀廣州在中國對外貿易中的獨特地位，并結合當時該區域的地理氣候、社會背景、階級結構、人文習俗、審美趣味等方面因素，圍繞明代廣州的漆藝特色展開研究。

通過探討古今文獻和相關研究發現，明代廣州漆器主要分為內銷和外銷兩大類，這兩大類的發展特色有明顯區別。內銷漆器的功能性與當地居民的生活密切相關，主要消費群體為國內新晉的士紳及富民階層，常見描金、描彩、鑲嵌、素髹等技法，造型簡潔大方，實用性強。外銷漆器的主要受眾為世界各國的統治者及貴族階級，崇尚尊貴奢華，多見描金技法，不僅滿足使用者對東方國度的精神向往，更是其彰顯自身經濟實力的重要載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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