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小說式報告文學”

內容提要：文章從追憶“小說式報告文學”的誕生及往昔崢嶸歲月，從而進一步關照張柯的報告文學《借來掛流三百丈》，并充分肯定了該作在傳統“小說式報告文學”基礎上的五點創新：其一，從康莊個人的命運，寫出時代的更替變幻，寫出了畫家們的群體形象；其二，作者繼承借鑒了諸多中國古典文學要素，作品頗似古人的筆記小說；其三，該作采用了少見的“2.5人稱敘事”，讓人耳目一新；其四，凝練的警句、格言可以警醒世人，傳之后世；其五，是作者的世界視野，在世界視閾內關照康莊的繪畫作品。

關鍵詞：張柯 康莊 繪畫 小說式報告文學

“小說式報告文學”今天聽來似乎有種陌生感，這是20世紀80年代的一種提法。40年過去了，彈指一揮間，讀張柯的長篇報告文學《借來掛流三百丈》，這個昔日的概念又縈繞腦際，久久揮之不去。

在20世紀80年代，以蔣巍為代表的部分報告文學作家，在創作思想上縮小了報告文學新聞性的內涵，拓展了報告文學新聞性的外延，極力擴大報告文學的題材領域，在引人矚目的新聞事件、新聞人物之外，又選取某些具有一定社會意義的頗具戲劇性的小人物、小事件加以報告。他們注重題材的故事性；注重曲折動人的新鮮的生活瑣事；注重寫小人物的命運，寫人生、寫人性、寫人的靈魂。同時積極采用小說的筆法、小說的結構、小說的技巧、小說的情致，借以吸引讀者、打動讀者，產生了一般報告文學難以達到的類似小說的審美效果，所以被稱之為“小說式報告文學”。它和新聞主義小說有某些相似之處，或許作家正是受了新聞主義小說的影響，才想到了“小說式報告文學”，但二者絕不相同，小說總歸是小說，報告文學總歸是報告文學。

小說式報告文學的發展大體可分為兩個階段：第一階段，作家在過去順向求同的英雄頌歌式報告文學的基礎上，注重生活、注重小人物的命運，于是產生了一批寫平凡的普通人中的美好的人性的報告文學作品。寫普通工人的《一片葉子》；寫好媳婦的《海河邊的一間小屋》；寫人到中年的《中年頌》，還有肖復興的《繼母》、航鷹的《她心中有個明亮的世界》等。第二階段，作者開始注重題材本身的故事性、情節的曲折性、生活的鮮活性，也就是把生活原始形態中具有小說情致，具有生動的故事性的素材，作為報告文學的題材來使用，以便使報告文學產生小說式的審美效果，這類作品就成為典型的“小說式報告文學”，如蔣巍的《人生環形道》《傘下的夢》《誰笑在最后》《驀然回首》；陳祖芬的《人緣》《一個使別人大惑自己也不好意思的故事》等。

山東多年來一直是報告文學大省，名篇不斷，獲獎頗多，但山東報告文學作家似乎更關注宏大題材、革命歷史題材、改革題材、脫貧攻堅題材，而很少有人關注“小說式報告文學”的創作，現在僅能看到的是徐錦庚的幾個短篇報告文學《老湯》《訓蟲記》《懶漢治村》等頗具“小說式報告文學”的味道。今天看到張柯的《借來掛流三百丈》讓人耳目一新，于是我們驚呼“又見小說式報告文學”。

張柯的“小說式報告文學”，絕不是因襲舊制，更不是刻意模仿20世紀80年代的“小說式報告文學”，確有不同于往昔的獨到之處。

作品對“凄風苦雨從容過，無悔今生不自愁”的康莊先生曲折坎坷多舛的命運，進行了寫實性的描寫，展開了獨具特色的個體命運的畫卷：人物跌宕起伏的命運牽動人心，引起讀者的興趣與關注；人物一波三折的命運，就是作品波瀾起伏的藝術魅力。但作品不僅僅局限在人物命運上，這就出現了對傳統“小說式報告文學”的拓展與創新。

作品創新之一，從一個具體的人的命運，寫出時代的更替變幻，寫出了群體形象。以往的“小說式報告文學”也是寫人物的不幸與坎坷無奈的命運，但多是集中在對“極左”路線的控訴上，張柯通過康莊先生70多年命運的起起伏伏寫出了共和國70多年的滄桑巨變和人心人情的冷暖，指斥聲討了我們的“靈魂暗疾”——見不得人好。史筆的意味潛藏筆端，深化了作品的歷史感。確如該書編者所言，作品“將一位畫家的人生命運置于大時代背景下，在美術史經緯中展開故事敘事，講究敘事節奏讓時代與人物同頻共振”。體現了“一個人的命運，是一個民族命運的投影；一個人的命運，又是一個國家命運的折光”。唯有將這種書寫與對人的再現有機結合起來，才是報告文學的文體個性和力量所在。

通過康莊先生與魏啟后、王天池、黑伯龍、弭菊田、岳祥書、曹庚生諸師友的交往寫出了一個群體，寫出了整個濟南乃至山東畫壇，又通過與張仃的交往串聯起吳冠中、李苦禪、傅抱石、趙無極、徐悲鴻、齊白石、黃永玉、甚至吳昌碩、潘天壽、林風眠、張大千、劉海粟等。這樣的視角等于作者在鳥瞰中國畫壇，對中國畫壇發出了石破天驚的獨自評價，達到了以寫具體個人反映集體風貌的寫作張力與合理延伸。

文章創新之二，是作者繼承借鑒了諸多中國古典文學的要素。其一，孔子說：“言之無文，行之不遠”。中國古典文學的語言是講究簡潔與典雅的，“推敲”是中國文學語言的法統。張柯簡潔而優雅的描繪給我們帶來愉悅的閱讀效果，可謂“一語天然萬古新，豪華落盡見真純。”無須舉例，只看作者用了不足13萬字的小長篇，便生動地寫出了康莊先生70年的傳奇人生，便知其語言的功力，洗脫匠氣，令人如飲清泉，這與那些不斷拉長的報告文學形成鮮明對照，更讓那些語言太熟、太淺、太新華化的作品相形見絀。其二，作者不斷運用“筆者詳筆在后”“這是后話”“康莊后以畫水稱雄畫壇”，……這些不是“且聽下回分解”，卻似且聽下回分解的蒙太奇手法，制造懸念，挑起讀者的好奇心，進一步增強了作品的可讀性，“文須錯綜見意，曲折生姿。”足見作者精心構思之功。說其構思精巧不是虛言，不是溢美之詞，文中順敘、倒敘、插敘、旁白穿插使用，自然流暢，不見匠氣。其三，仔細品味，從作品中可讀出古代筆記小說、講史小說的余韻，作者將康莊70多年的人生道路分解成27個故事片斷，每個故事自成一個單元，簡潔而深刻，這與古代文人的筆記小說頗為相似。我們認為，古代筆記小說具有耳聞目睹的現實性；內容抒寫的豐富性；不拘一格的靈活性；行文敘事的簡約性；白描神似的藝術性，并流溢著古代散文語言的神韻。而恰恰在這些方面，張柯繼承了這些古代優秀文化的精髓，形成了自己獨特的文章結構和語言特色。“古雅”是通向美育之道的最佳途徑。

文章創新之三，該書猛一看是第三人稱敘事，其實是2.5人稱敘事。作者與主人公的關系比家人遠些，自然少見生活瑣事的敘寫，而其言論和立場及敘事角度又是與主人公高度契合，難分彼此，融合一致的。所以讓讀者明顯感覺到難得的親近。顯示了作者與主人公莫逆而親密的朋友關系。所以用新近的提法謂之曰“2.5人稱敘事”。

另外，作者在寫畫家的同時，完全把自己當成了美術評論家、美術史家，自己變成了康莊，對中國美術史進行了勾勒與評判，并發出了尖銳的聲音：“可是一代代畫家總是忙活著從筆墨里找古韻，找來找去，古來古去，在墨池里撲騰久了，想爬出來喘口新鮮空氣，變得比登天還難。”“我認為文人畫走到最后的時候，就是千人一面。”“長久以來，山東不缺好畫家，缺的是具有‘文化符號’意義上的大師”。

文章創新之四，警句、格言俯拾即是，不斷警醒世人。文學是語言的藝術，談到作品的語言，有人說：“作者的文筆有一種自然的抓人的力量，重重的分量卻是用輕輕的話語表達出來的。”有人說：“作者的語言表達真是一種獨具的美和吸引人的魅力！”還有人說：“還有那干凈雋永的文字更讓人享受。”……這些評論都是準確的、正確的，在此無須我們贅言。語言的秘密在于深，深才能新，而不在于它的華麗。讓我們觸動比較大的是，有些句子可成警句、格言，警句、格言是歷史的積淀，也是生活的提煉，更是語言的結晶。這是作者千錘百煉的語言之功，這是可以傳之后世的警世名言：

“天上掉下的餡餅不多，石頭不少。”

“關鍵還是報告內容，結實得像一塊鐵。”

“在真理面前，投降得越快，進步得越快。”

“是金子總會發光，有香味一定釋放，關鍵是遇到合適條件。”

“市場對黃金有興趣，對黃金時刻興味索然。”

“‘胸有成竹’畫論誕生900年，與之相媲美的詞兒，唯有‘腦子進水’。”

“畫出與別人不一樣的畫，才是一個畫家存在的理由。”

“畫壇不缺收錢捧場的評論家，缺少見識獨到的思想家。”

“大師之后沒有大師，是事實，也是神話。”

“最聰明的人下最笨的功夫，沒有不成功的。”

“記者不能懶，畫家懶不得。”

文章創新之五，就是作者的世界視野。20世紀80年代主要是“撥亂反正、改革開放”，那時的改革開放還局限在國內，作家們尚未走出國門，所以很難有地球村、全球化、世界一體化等觀念，那時的“小說式報告文學”矛頭所指也皆為國內事物。報告文學是雷達、是預警機、是揚聲器，但無論如何作家都無法拔著頭發離開地球，離開時代，它只是當下時代的雷達、預警機、揚聲器。當時代走向“世界大串聯”，國門大開，真正的“拿來主義”得以實現，張柯用了三個章節，借用康莊之口，點評了西洋畫，分析了中西美術的異同，作者在世界視角下關照了康莊的繪畫作品，這種世界視閾無疑又是張柯“小說式報告文學”的一大突破，也是報告文學發展的必然趨勢。我們常說：“站得高，才能看得遠。”報告文學就應該“一覽眾山小”！可惜現在好多報告文學仍停留在就事說事，就事論事上。

報告文學失敗的根本原因當然是失真，然而就藝術表現層面而言，沒有故事也是其失敗的原因之一，因為，沒有故事就等同于新聞報道。另一個失敗的原因就是語言粗鄙、低劣，那就失去了藝術的審美價值。再回到現實來看，我們確實生活在一個非常割裂的世界中，但我們相信，報告文學有一種干預生活的力量，也有一種反作用力。報告文學的“典型”是新鮮而且稀有的個別人物，是新的、強的、有生命力的事物的代表者，他具有某種深刻性和極致性，能讓讀者更加深刻地了解社會發展的內在矛盾，且具有永久性的社會價值。這就需要報告文學作家講好中國故事，講故事不只是信息的交流，更重要的是情感交流，讀者喜歡聽你的故事，作家與讀者就建立起了共情，面對生活的諸多不如意，我們必須積極而謹慎地創作出更多能夠喚起人們情感和信仰的故事。用生動的故事去打動更多的讀者，因此，我們呼吁報告文學要向小說學習，甚或要向好萊塢學習，把故事寫好、講好，讓讀者由衷地喜歡，像當年大家喜歡《哥德巴赫猜想》那樣，才能讓報告文學干預生活的力量最大化、最優化。最后讓我們借用錢理群的話來結束全文：“魏晉風骨，為人但有真性情；五四精神，傳世豈無好文章”。

（作者單位：濟寧職業技術學院報告文學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