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學家中的世紀老人

考古是一門“越老越值錢”的學科，這里的“老”不單指研究對象的古老性，還包括研究人員自身的學術積累也需要一定的時間，這個積累包括對考古資料的收集、對傳統文獻的掌握、在學術共同體中的被認可度等，這些都需要相當長的時間才有可能具備。所以，考古學可以作為畢生的事業去追求，很多考古學家在退休之后仍能保持很高的研究水平和創新能力，并活躍在學術舞臺之上。

考古學界不乏一些長壽的著名學者，如莫蒂默·惠勒活到86歲，弗林德斯·皮特里89歲，戈登·威利89歲，亞瑟·埃文斯90歲……這里我們選擇5位在考古學界長期從事田野工作和學術研究，并有著深遠影響力的世紀老人做簡要介紹。

大津巴布韋遺址的解讀人—格特魯德·卡頓·湯普森，壽97歲

格特魯德·卡頓·湯普森（Gertrude Caton Thompson，1888—1985）是重要的早期職業女考古學家之一，1911年曾跟隨她的母親游歷埃及和巴勒斯坦，宏偉的金字塔和古老的城市廢墟激發了她對考古學的興趣。31歲時卡頓·湯普森有機會前往劍橋大學紐納姆學院學習考古學。1921年卡頓·湯普森與考古大師弗林德斯·皮特里一同前往埃及的阿比多斯做考古工作。卡頓·湯普森對史前埃及的各個方面都非常感興趣，她是最早系統研究舊石器時代到前王朝時期埃及考古學的考古學家之一。

卡頓·湯普森一生最重要的成就是20世紀20年代末對大津巴布韋遺址的發掘與研究。大津巴布韋遺址是一處以石質材料為主的建筑遺址，19世紀70年代遺址被發現后，遺址的文化屬性與使用年代一直困擾著歐洲學術界，當時的主流學界認為當地非洲人不具備建造這樣巨大建筑物的能力，但也有部分學者堅持認為其是非洲的原生文化。為了解決這個爭論，1928年英國科學促進會邀請卡頓·湯普森去大津巴布韋開展新的考古工作。基于精細的發掘、記錄和從皮特里那里學來的交叉斷代法（遺址中發現了古代玻璃碎片和來源于中國的瓷片），證明大津巴布韋遺址年代上要比歐洲人登陸之前早幾個世紀，屬于非洲土著文化。

值得一提的是，另一位重要的英國女考古學家凱瑟琳·肯尼恩最早的田野考古訓練就是跟隨卡頓·湯普森在大津巴布韋遺址進行的。

“考古學之父”的老師—威廉·格林威爾，壽98歲

19世紀上半葉主持田野考古工作的大多是當時歐美社會上層的富裕人士，他們有雄厚的家產可以支持發掘和出版所需的經費，支撐他們的動力主要來源于自身對考古學的興趣和對文物收藏的喜好。威廉·格林威爾（William Greenwell，1820—1918）就是其中一員，他出生于英格蘭達勒姆郡，家族擁有的莊園中就有古羅馬時期的遺址，引起他對古物學的興趣。

威廉·格林威爾1839年畢業于達勒姆學院，獲文學學士學位，1843年獲得文學碩士學位。雖然威廉·格林威爾早在1847年就開始了田野發掘生涯，但他一生主要的發掘工作都在1860年以后。據統計，威廉·格林威爾一生大約發掘過300座各類土墩遺址。

除了考古發掘、收集中世紀手稿和飛釣等主要興趣外，威廉·格林威爾還是一位著名的收藏家，他通過贈送和購買的方式收集了大量史前石器、燧石工具、青銅制品以及古希臘硬幣，這些收藏品最終大多被大英博物館收藏。

在同時代的田野發掘工作中，威廉·格林威爾的發掘質量還是可圈可點的，被譽為“科學考古之父”的皮特·里弗斯在進入考古學界之初就跟隨威廉·格林威爾做過發掘，他是皮特·里弗斯在田野考古學方面最重要的指導老師。皮特·里弗斯曾說過：“作為考古發掘者，我的第一堂課是跟隨格林威爾在約克郡的沃爾茲發掘時學的，期間我學習了許多直至今日對我來說都非常實用的寶貴經驗，這些經驗是我獲得快樂和興趣的源泉！”

中國考古70年的見證人—石興邦，壽99歲

石興邦先生（1923—2022）出生于陜西耀縣，1944年考入重慶中央政治大學，1945年轉到國立中央大學，獲法學學士學位，1949年考入浙江大學人類學系攻讀碩士學位，師從夏鼐先生，1950年跟隨夏先生到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今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工作，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成長起來的第一代考古學家。石先生的一生大致與中國考古百年史時間重合，他的職業生涯又見證共和國70年考古的發展歷程。

石先生一生最重要的成就在新石器時代考古方面，1954—1957年，石先生主持了西安半坡遺址5次較大規模的發掘工作，使這個有6000多年歷史的仰韶文化聚落遺址得以展現在大眾面前，這是中國學者第一次大面積整體揭露出古人類史前聚落遺跡。1958年，西安半坡遺址博物館建立，是我國首座考古遺址博物館。考古學家王仁湘曾指出：“半坡遺址的發掘是中國考古學發展史上的一座里程碑。它的意義不僅僅是深化了仰韶文化本體的研究，而且為中國新石器考古研究建立了一個重要模式，也是中國全景式聚落考古的開端。”

20世紀70年代末石先生還主持了山西沁水下川遺址的發掘、并指導了秦始皇陵兵馬俑坑的發掘。80年代又帶隊清理了法門寺地宮，讓埋藏千年的佛指舍利重現人間，這不僅是我國考古界的重大發現，也是整個佛教界的一大盛事。

英國高校第一位女考古學講師—瑪格麗特·愛麗絲·默里，壽100歲

瑪格麗特·愛麗絲·默里（Margaret Alice Murray，1863—1963）出生于英屬印度時期加爾各答一個富裕的中產階級家庭，年輕時代在印度、英國和德國度過，接受過系統的護士和社會工作訓練。30歲那年，在母親和姐姐的鼓勵下，默里開始在倫敦大學學院學習埃及學，當時的系主任弗林德斯·皮特里很快便注意到這位優秀的女弟子，于是安排她協助考古發掘報告的謄抄和繪圖工作。后經弗林德斯·皮特里的鼓勵，默里開始發表學術論文，逐漸在學術界嶄露頭角。1898年弗林德斯·皮特里任命她為初級講師，負責埃及學系的語言課程教學，這使她成為英國歷史上第一位考古學女講師。

1902—1903年，默里開始參與弗林德斯·皮特里在埃及的考古發掘工作，她注意到英國公眾對埃及學的興趣，便寫了幾本面向公眾的埃及學普及書籍，逐漸奠定了她在埃及學界的聲譽。

由于工作過程中經常遇到性別歧視，1905年之后默里在英國女權運動中發揮了積極作用，參加志愿服務并為這項事業捐款。在自己的職業生涯中，默里突破了性別的羈絆，畢生都致力于提高女性在大學的地位和認可度。

1921—1931年，默里對馬耳他和梅諾卡的史前遺址進行了發掘，又對民俗學產生了興趣。1927年獲榮譽博士學位，1928年被任命為助理教授，1935年從倫敦大學學院退休。1937年，她還在約旦佩特拉古城領導過一次小型發掘。1953—1955年，默里擔任民俗學會主席，在劍橋大學和城市文學研究所等機構講課。1963年7月，倫敦大學學院為默里舉辦了百歲生日派對。當時的雜志說，在人們的記憶中默里應該是倫敦大學學院唯一一位達到百年誕辰的研究員。

考古人瑞—石璋如，壽102歲

石璋如先生（1902—2004）是中國現代考古學的主要奠基者之一，在“殷墟十兄弟”中排名第二。石先生是河南偃師人，1928年考入河南中山大學（今河南大學前身）文科史學系，1931年由于機緣參加了史語所在殷墟開展的第4次發掘工作，自此開始了他長達70多年的考古生涯！

1929年，史語所在殷墟的發掘工作受到地方的阻撓，史語所所長傅斯年親自與當地政府交涉，為謀求與中央學術機構的合作，河南省教育廳遴選2名學生參與發掘團，當時在讀的河南大學三年級學生石璋如和劉耀（尹達）被派往安陽參加殷墟的第4次發掘。自殷墟第4次發掘開始，石先生參加了直至1937年被抗戰中斷的歷次殷墟考古工作，是早年參加殷墟發掘最多的學者之一。

1949年以后，石先生繼續從事考古工作，為臺灣大學考古人類學系學生講授田野考古的同時，他利用帶學生實習和其他機會在臺灣各地開展田野工作，先后調查及發掘了臺北圓山、臺中營埔、臺南六甲頂、高雄半屏山、臺東卑南及花蓮平林、花岡山等遺址，為臺灣地區考古學科的發展做出了重要貢獻。

晚年，石先生致力于整理早期的田野考古資料和學術史資料，特別是在學術史方面，近些年出版的《石璋如先生訪問記錄》《殷墟發掘簡史》《殷墟發掘員工傳》等都是研究中國早期考古學術史必不可少的重要參考資料。2004年，石先生在臺北逝世，因其在考古學上的卓越貢獻、在中國考古學界的崇高地位以及傳奇的102歲福壽，被譽為“考古人瑞”！

（作者徐勇為江蘇省文物考古研究院文博館員；何文競為無錫市文物考古研究所文博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