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稿日期]2024-04-01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教育學一般項目“新科技革命背景下工程博士跨界聯合培養的促進機制研究”(項目編號:BIA230210)。
[作者簡介]張紫薇(1986-),女,回族,山東聊城人,博士,廣州行政學院公共管理教研部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教育經濟與管理。牛風蕊(1981-),女,河南南陽人,博士,福州大學高等教育研究所副研究員;主要研究方向:高等教育管理。張涵(2001-),女,回族,山東聊城人,山東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碩士生;主要研究方向:學科教育(外語)。
[摘" 要]
本土化和國際化的雙維互構塑造了本土留學教育的雙重屬性,推動著我國本土留學教育從“國際本土化”到“本土國際化”的不斷演進,反映了本土留學教育價值取向的動態變遷。在早期萌芽—規范發展—內涵提升的發展過程中,本土留學實現了從優質教育資源的補充劑到留學教育去精英主義的助推器的功能躍變。本土化和國際化的矛盾與沖突凸顯了多元利益主體在學術國家化與國際化進程中的嬗變、更替與演進。過去由于留學教育的本土化長期被忽視,導致本土留學教育成為互競條件下的次優選擇,輸入國和輸出國存在合而不作的潛在隱患。未來本土留學教育亟需因時而變,如拓展合作交流平臺、打造特色亮點、構建課程國際化標準等,在變革中重塑高等教育國際化格局,以實現創新超越和合作共贏,最終推動面向大眾化的高等教育國際化快速發展。
[關鍵詞]本土留學;本土化;高等教育國際化;中外合作辦學
[中圖分類號]G648.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5843(2024)04-0001-08
[DOI]10.13980/j.cnki.xdjykx.2024.04.001
中外合作辦學作為一種本土化的留學方式,在教學語言、培養模式等方面與出國留學高度契合、相互貫通,并有效緩解了出國留學的難題。由此,本土留學作為出國留學的一種臨時性替代品,在當前全球貿易保護主義、單邊主義抬頭,逆全球化浪潮愈演愈烈的背景下顯得尤為重要。在國際關系撲朔迷離、國家“雙循環”戰略導向、本土留學教育自身發展需求的三重變奏中,本土留學教育再次引發關注與探討:本土留學之于出國留學是“此消彼長”的替代還是多元化的互補?本土化與國際化是合作還是對抗?未來本土留學如何在變革中實現創新以重塑國際化?這些問題與本土留學教育的屬性特征及未來發展趨勢等密切相關。
一、本土留學教育的概念內涵及屬性定位
20世紀80年代,隨著中外合作辦學項目和機構在中國的發展,本土留學教育開始萌芽。本土留學作為一種不出國門的留學形式,隨著本土留學項目和機構的發展逐步被熟知,并被柯佑祥、張紫薇等人界定為“一國公民不用出國即可在自己的國家接受來自其他國家大學提供的本科專業教育”[1]。本土化和國際化構成了本土留學的一體兩面,是解釋本土留學教育的雙重屬性,本土化是國際化的基礎,而國際化則是一種具有更高表現形式的本土化[2],兩者既對立又統一,構成相互交織、雙向互動的關系。
(一)本土化:本土留學教育的基本特征
鄔大光將本土化分為“由外到內”和“由內到外”兩個層次,本文中的本土化特指“由外到內”的本土化,由此對應“外來化”或“進口化”。“由外到內”的本土化是本土留學的表面空間屬性,成為我們認識本土留學教育的起點。不同于出國留學教育所強調的受教育者或教育項目等的出口化,即接受國和派遣國通常涉及兩個不同的國家或地區,本土留學教育則打破了傳統意義上留學教育的地理位置局限,進一步擴展了留學教育的邊界,強調國際教育資源的外來化或進口化。如表1所示,本土留學成為我國留學教育的“第三輛馬車”:相對于來華留學,本土留學是以中國學生為教育對象;相對于出國留學,本土留學是在國內接受高等教育。教育對象雖然是中國學生,但學校的招生、專業課程的設置、教學內容的安排、教學語言的使用、師資隊伍的建設、學業成績的評價等均以國外高等教育為基礎。因此,中國學生在國內接受國外高等教育,即留學教育的本土進口化成為本土留學區別于其他留學教育模式的最基本的特征,在凸顯了本土留學空間屬性的同時,也意味著更多的優質教育資源向國內流動。
(二)國際化:本土留學教育的核心要義
簡·奈特(Knight,J)將高等教育國際化劃分成海外國際化(IA)和本土國際化(IaH)[3]。海外國際化包括跨國高等教育的常見模式,涉及學生、教師和項目的流動[4];而本土國際化則主要是指課程與學習結果的國際化[5]。本文中的國際化對應的是本土國際化,它是本土留學教育的本質核心特征,是我們理解本土留學教育的歸宿和落腳點。本土國際化表明本土留學教育從關注輸入和輸出到以結果為導向,并不局限于學習的位置因素,而是強調有目的的、系統的將國際的、跨文化的內容融入課程中,讓學生在自己的國家接受到國際化的高等教育,最終目的是“讓更多的、沒有海外留學經歷的學生獲得國際化視野和跨文化能力”[6],讓所有學生“在全球化進程中更為積極”[7]。從這個意義上看,本土留學不但有利于去精英主義的高等教育進程,而且表現出高等教育國際化要以提高教學和研究質量為最終目的,將為社會發展做出更有意義的貢獻。
二、本土化與國際化“雙維互構”中本土留學教育價值取向的變遷理解本土化和國際化雙重屬性定位是理解本土留學教育的關鍵。留學教育長期以來強調地理疆域思維和國家競爭的國家主義理念,過度關注人員流動和教育資源移植等,將留學教育僅僅視為跨國界的活動,忽視了人類知識和學術的交流合作,不利于高等教育國際化的充分發展。“本土留學”概念打破了傳統觀念,人員是否走出國門不再是留學教育的約束條件,這對基于地理疆域的國際化理念是一種沖擊。本土化和國際化不僅是本土留學教育的關鍵屬性,也反映了其發展過程中的矛盾與沖突,即本土化和國際化并非一成不變的,而是處于不斷變化中的[8],由此凸顯出多元利益主體在學術國家化與國際化進程中的嬗變、更替與演進。本土化和國際化的“雙維互構”推動了我國本土留學教育從“國際本土化”到“本土國際化”的演進。據此,我國本土留學教育可劃分為3個階段:萌芽發展階段、規范發展階段和內涵提升階段。在每個階段,本土留學教育的角色與定位都在持續變遷,使得本土化和國際化交替倚重,塑造了不同時期本土留學教育的發展主題。
(一)萌芽發展階段(1978—2002年):擴充優質教育資源的補充劑
1978年,全國共有普通高等學校598所、招生40.2萬人,在校生85.6萬人,畢業生16.5萬人,毛入學率不足5%[9]。隨著改革開放的不斷深入,為適應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對人才的迫切需求,政府不斷深化高等教育體制機制改革,力爭打破我國高等教育辦學形式單一且整體教育水平不高的局面。其中就包括高等教育國際化發展,主要表現在大量選派學生出國留學以擴大國際交流與合作上。與此同時,中外合作辦學也得到了發展。1986年,南京大學和美國霍普金斯大學合作建立中美文化研究中心;1987年,天津財經學院與美國俄克拉荷馬城市大學合作舉辦MBA項目[10]。這些早期的中外合作辦學項目和機構是本土留學教育早期萌芽狀態的成果,體現了本土留學教育從無到有的變化。此后,《中國教育改革和發展綱要》《中外合作辦學暫行規定》《關于加強中外合作辦學活動中學位授予管理的通知》等文件的頒布肯定了中外高校合作交流的意義,也為本土留學教育的發展提供了政策指引。在此基礎上,本土留學教育逐漸發展起來,截至2002年底,共有中外合作辦學項目和機構712個[11],不僅為本土留學教育的發展創造了條件,也進一步提升了我國高等教育的國際化水平。
在萌芽時期,本土留學教育作為一種優質教育資源的補充劑,強調將具有一定領先優勢的教育教學理念、人才培養模式、課程、教材、教學方式方法、教育管理制度、師資隊伍、管理團隊和質量保障體系等優質教育資源直接引入本國[12]。這一時期,本土留學教育最典型的特征是“國際本土化”,通過進口國際優質教育資源拓寬教育渠道,以實現對國內教育資源的有益補充,滿足我國高等教育事業改革發展的需求。
(二)規范發展階段(2003—2012年):激發高等教育改革的催化劑
到2002年底,我國普通高等學校有1 396所[13],其中民辦高校133所,普通高等教育在校生903.36萬人,毛入學率達到15%,我國高等教育正式進入大眾化階段。本土留學教育與民辦高等教育得到快速發展,逐步形成以公辦高等教育為“一體”、以本土留學教育與民辦高等教育為“兩翼”的新格局,此階段我國高等教育體系呈現出從同質化走向異質化的階段特征。特別是在中國加入WTO后,跨境高等教育、本土留學教育等迎來了發展的黃金時期。為滿足本土留學教育規范發展的需要,國務院和教育部于2003年到2012年陸續發布《中外合作辦學條例》《教育部關于當前中外合作辦學若干問題的意見》《教育部關于進一步規范中外合作辦學秩序的通知》等政策文件,規范并引領了本土留學教育的發展。從2002年到2012年,本科層次的本土留學機構與項目數從148個發展到538個(包括本碩、本碩博層次),碩士層次的本土留學機構與項目數由54個增加到169個,博士層次的本土留學機構或項目數由2個增加到10個[14]。至此,本土留學教育規模和質量得到規范有序的推進,成為我國高等教育體系中的重要組成部分。這一時期,本土留學教育不僅緩解了我國高等教育供需矛盾,還成為刺激我國高等教育改革的催化劑。伴隨著寧波諾丁漢大學、西交利物浦大學等本土留學機構的成立,本土留學教育被期待能發揮“鯰魚效應”,以推動我國高等教育多元化、規范化與國際化改革。2010年,《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展規劃綱要(2010—2020年)》中鼓勵建設一批示范性的中外合作辦學項目和學校,明確了“堅持以開放促改革、促發展”的理念。這體現出我國高等教育國際化不再是“拿來主義”的全盤進口化,而開始重視國際化與本土化高等教育資源的融合,本土留學教育需適應并引領我國高等教育的結構性改革。本土留學教育的適應引領作用主要表現在3個方面:一是本土留學教育的發展不僅體現出我國高等教育的制度創新,還進一步體現出我國高等教育辦學主體形式、教育經費融資渠道、教育服務貿易形式的變革與拓展。二是本土留學教育發展過程中出現的各種問題,如教育主權認證、本土留學教育的公益性與營利性權衡、本土留學教育質量監管與評估等,推動了我國高等教育管理與評估體制的進一步完善。三是本土留學教育作為一種重要的外部變遷動力,激發了我國本土高等教育的內生動力和創新活力。隨著本土留學項目、機構數量和質量的不斷提升,其在吸引優秀生源和師資、“以學生為中心”的育人理念、不“唯高考分數論”的學生評價模式等方面給我國高等教育帶來了更具競爭性的環境壓力和觀念沖擊[15]。
(三)內涵提升階段(2013年至今):實現留學教育去精英主義的助推器
從1978年到2012年,我國高等學校數量增長了約4倍,在校學生規模增長了約40倍,我國高等教育規模和年畢業生人數已躍居世界首位[16]。另外,為適應新時代經濟社會發展,我國高等教育發展開始由規模速度型粗放增長轉向質量效率并重的內涵式發展,并由此進入全面質量提升的統籌推進階段。在此背景下,本土留學教育正式進入提質增效的發展階段,開啟了新時代“回應需要”與“充分發展”的新境界和新征程。從2013年到2018年,教育部相繼出臺了《關于進一步加強高等學校中外合作辦學質量保障工作的意見》《關于部分中外合作辦學項目違規超規模招生處理辦法的函》《關于進一步加強中外合作辦學監管工作的通知》等文件,就中外合作辦學的整體規劃、辦學質量、學位管理、違規招生等問題做出了規范和指示。2019年,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的《中國教育現代化2035》,再次強調“全面提升國際交流合作水平,提升中外合作辦學質量”,新時期教育對外開放要開創更有質量、更高水平的新格局。截至2022年,我國的中外合作辦學機構和項目達到2 447個,其中本科以上機構和項目共1 295個[17];具有獨立法人資格的中外合作辦學的大學10所,非獨立法人中外合作辦學機構121家。總體而言,本土留學教育在此階段呈現出“提質增效、服務大局、增強能力”的趨勢,堅持了質量本位的內涵式發展路徑。在新的時代背景下,我國本土留學教育日益重視扎根于中國大地辦大學,打造中國辦學特色。在本土留學教育內涵式發展訴求下,本土留學教育的辦學層次和質量不斷提升。據統計,目前在“雙一流”建設高校中,建設的本土留學教育機構有45個,本土留學教育項目有189個,86%以上的“雙一流”高校有本土留學教育機構或項目,這些機構或項目中約20%的外方合作院校為QS世界大學排名前200的高校[18]。此階段,本土留學教育項目和機構發展模式由“依附發展式”轉向“借鑒超越式”,合作理念從單向的“國際本土化”走向雙向互動的“本土國際化”。這一時期,高等教育改革不斷深化并取得空前進步。據統計,2019年我國高等教育毛入學率達到51.6%,正式進入普及化階段,高等教育辦學規模和畢業生人數年年上升。但我國留學教育仍停留在精英化階段,能夠選擇出國留學的家庭仍是為數不多的精英階層。相對于我國高等教育的快速普及,出國留學教育的規模及增長速度十分有限,且存在精英主義、功利主義導向[19],不能滿足“更加公平而有質量”的教育訴求。本土留學教育則正好回應了對國際化教育的需求,有力地助推了我國留學教育從精英主義邁向大眾化選擇,推進了我國留學教育去精英主義的進程。
三、替代還是互補:本土留學教育的挑戰及應對
本土化與國際化的雙維互構,不僅決定了本土留學教育價值的演化變遷,也推動了本土留學與出國留學兩者關系的變革。過去,本土留學與出國留學在激烈的環境下并存并發展,兩者既呈現出“水漲船高”的互補關系,也呈現出“此消彼長”的替代關系;未來,高等教育國際化仍具有諸多不確定性,本土留學與出國留學之間是替代關系占主導,還是互補關系更有優勢,無疑本土留學教育將面臨著來自“過去未去”以及“未來已來”的挑戰與機遇。
(一)過去未去——長期被忽視的本土化
在全球知識經濟中,高等教育兼具全球性、國家性和本土性的特征,西蒙·馬金森(Simon,M.)教授曾用“頭—心—腳”形象地描述全球、國家和本土性三者之間關系[20],顯然,本土性是高等教育的基礎,是高等教育發展的最終歸宿。但長期以來,本土留學教育的民族性和本土性往往被忽視,其全球化和國際化往往成為現實中的“單向國際化”,甚至淪為全盤“歐美化”。伴隨著國家任務而推進的本土留學教育,不僅具有高等教育國際化進程中的一般問題,也由于其快速增長而產生了一些特定問題。由于長期忽視本土留學教育的本土化,不僅使之成為出國留學教育的次優替代品,還導致了本土留學教育商業化、同質化及人才流失等風險和問題[21]。
1.次優替代:互競條件下的次優選擇。經過40多年的發展,本土留學教育得到了一定發展,但其無論在數量還是質量上均遠落后于出國留學教育。因此,出國留學教育仍然是可以流動的學生的首要選擇。據益普索《2020海外留學趨勢報告》顯示,雖然美國和英國對中國留學生實施簽字禁令及不友好的移民政策,但兩國依然是中國留學生首選的留學目的地[22]。而對于暫時無法流動的學生,本土留學教育或被視為次優選擇[23],或被視為“黃金跳板”為出國留學做準備。本土留學教育之所以可以作為互競條件下的次優替代品主要有3點原因。一是節約留學教育成本。據調查,本土留學教育項目學費為1.5萬元/年—10萬元/年,本土留學教育機構學費為0.6萬元/年—30萬元/年左右[24],其中上海紐約大學學費較貴,該校招生簡章顯示本科生前兩年學費為20萬元/年,后兩年為23萬元/年。可見,本土留學教育相對普通高等教育學費標準較高,但是相對于出國留學教育學費標準較低,且生活、交通開支較少。因此本土留學教育成為更多中等收入家庭學生的次優選擇。二是降低境外生活風險。近年來,出國留學事故頻發,文化差異、學習壓力和孤獨氛圍給留學生學習和生活帶來嚴峻挑戰[25]。而本土留學教育主要在國內進行,可以有效降低以上風險。三是為出國留學做準備。目前,本土留學教育多采用國外原版教材,且主要教學語言為英語,師資隊伍以外方教師為主。因此,本土留學教育往往成為一些暫時不能流動學生的臨時過渡,為其繼續出國深造做準備。
2.合而不作:全球化體系下的潛在隱患。滿足不同利益相關者的需求是跨國高等教育最主要的源動力[26]。作為跨國高等教育的重要“輸入國”,經濟全球化和教育市場化是我國本土留學教育發展的時代背景,引進國外優質高等教育資源以及促進我國高等教育與國際高等教育的交流合作是我國本土留學教育產生的最初源動力。在全球化的高等教育國際化背景下,輸出國和輸入國高等教育國際化動機各有不同、相互博弈,雙方往往是“合而不作”,導致本土留學教育存在一些潛在的風險隱患,本土留學教育的商業化、同質化及人才流失等問題也隨之出現。一是輸出國在全球性教育市場中過分關注經濟收益,往往忽視跨國教育和學術合作的其他價值,導致本土留學教育的商業化傾向明顯。全球化意味著全球高等教育的市場競爭,高等教育資源的全球流動以及教育服務貿易的擴張,而高等教育產業化和市場化運作在一定程度上偏離了教育的本質,尤其是在全球化自由貿易下,對經濟利益的追逐加速了愈加商業化的跨境特許與姊妹項目等,進而卷入到全球高等教育商業營銷之中。阿特巴赫曾指出,跨國高等教育的主要動因是追求利益和高等教育的供給需求[27],“商業行為成為外方來中國進行高等教育活動的主要企圖和特點,外方更關心中國這個龐大的教育市場”[28]。加之近年來一些西方國家不斷削減對高等教育的財政投入,使得高校需要通過出售教育資源緩解經費不足,通過降低教學和學術標準以獲得經濟利益最大化,更為嚴重的是引起了“文憑磨房”“簽證工廠”等不良現象。二是全球體系下的教育流動與教育信息技術的發展雖然顛覆了傳統的教學和學習方式,但同時也引發了本土留學教育的同質化現象。國外原版教材、英文授課形式和外方師資隊伍是本土留學教育區別于國內普通高等教育的主要特征,反映出當下的本土留學教育依然是西方化,強調對西方高等教育的移植,這就不可避免地帶來教學內容、方式等漸趨一致的“標準化”。此外,受其商業化功利主義導向影響,本土留學教育偏重設置經管類、語言類等專業,不僅更符合教育服務市場的需求,成本也相對較低,由此導致本土留學教育專業設置出現重疊交叉現象,專業分布不夠寬泛。三是本土留學教育還引起了人才流失問題。在高等教育全球化和國際化的進程中,我國作為全球最大的國際留學生出口國,留學生“學而不歸”帶來的人才外流與流失問題,不僅造成了我國經濟上的重大損失,而且削弱了我國創新發展的人才基礎[29],嚴重影響我國的國際競爭力及國際地位。據調查,2019年某本土留學機構86.5%畢業生去向為出國(境)留學,而某“雙一流”建設高校的出國(境)率僅為13.92%[30],可以看出,本土留學教育帶來的人才流失問題已不可忽視。
(二)未來已來——“逆全球化”背景下的國際化
當前,我國高等教育發展的矛盾正由總量性矛盾轉為結構性矛盾,由關注數量到更關注結構質量,人民群眾需求由“有學上”轉向對優質高等教育資源的個性化、多樣化需求[31]。本土留學教育將國際化、跨文化及全球因素融入高等教育的目的、功能和傳遞過程中,符合高等教育去精英主義及教育公平,能夠更好地滿足人民群眾個性化多樣化的國際教育需求。可以說,本土留學教育的發展關乎我國高等教育國際化發展的未來。而全球化浪潮遭遇的逆流則進一步凸顯了提高本土國際化水平的重要性和緊迫性。未來,本土留學教育應在變革中實現創新與超越以重塑國際化,并應與出國留學教育相互補充,在雙方合作共贏中推動更大眾化的國際化以創造一個更好、更平等、更公平的世界[32]。
1.創新超越:于變革中重塑國際化。瓦爾登·貝洛(Walden,B.)最早提出“逆全球化”的概念,并指出“逆全球化”不是倒退,而是全國經濟和國家政治體系等的重建,是向“圍繞民族、國家和社區需求整合”的逆轉與重置[33]。我國高等教育國際化已進入一個更具挑戰性的新時代,實施更加綜合化、更具計劃性、更大眾化的高等教育國際化已經勢在必行[34]。德維特(De W.H.)等人認為高等教育國際化不能僅僅停留在流動性或僅僅靠經濟因素驅動,而應該是讓所有的學生和教師提高教育和研究水平,最終為這個社會做出更有意義的貢獻[35]。與出國留學教育相比,本土留學教育尚存在不小的差距。只有在變革中重塑國際化,才能實現從次優選擇到最優選擇、從追趕到并跑領跑的創新與超越。為此,本土留學教育在未來的發展中應著重關注以下問題。第一,拓展合作交流平臺,推進本土留學教育機構辦學。“一帶一路”戰略的推進為本土留學教育“彎道超車”帶來重要機遇,為開啟全方位、多層次、高水平的本土留學教育國際化之旅注入新動力,也為提升其國際化水平提供新契機。本土留學教育機構應積極響應國家“一帶一路”倡議,加強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教育交流合作,還可以利用“互聯網+”和人工智能等搭建師生在線交流平臺,共同開發遠程課程等,以拓寬師生交流渠道,豐富交流形式和內容。第二,引進優質教育資源,提升師生隊伍國際化水平。引進國際先進的教學理念、教學方法、課程資源及教學質量評估體系等國際優質教育資源,發展新興交叉學科,打造國際示范專業,構建國際高標準的教學管理制度和質量保障體系,提升本土留學教育師生隊伍國際化水平。針對本土留學教育商業化、同質化及人才流失等問題,可以通過政府引導、財政支持、市場運作等多種措施促進更優質的合作交流,深化本土留學教育合作辦學模式,實現互利共贏,并強化本土留學機構中海外人才的引進,加大保障力度,切實做到“引得來、留得住”。第三,打造本土留學教育特色亮點,重點突破。堅持優勢特色帶動原則,重點突破,力圖實現最大化的收益。一方面實施“扶強扶優扶特”工程,分類指導且突出重點,循序漸進形成一批國際標準的品牌學校、特色學院和亮點項目,培育建設國際交流合作示范學校和特色學校,打造本土留學教育示范中心,以國際知名高校提升本土留學教育國際化水平。另一方面促成優勢院校、優勢學科通力協作、聯合攻關,激發大學和科研院所的積極性和主動性,聯合構建富有特色的國際化教師隊伍,為本土留學教育吸引更多的生源,并以優秀學生畢業生彰顯本土留學教育國際化人才培養成就,發揮示范和推動作用,提升本土留學教育的輻射力。
2.合而共贏:面向大眾化的國際化。逆全球化思潮引起了各國對國際合作的重新審視。在高等教育國際化領域,逆全球化思潮不僅僅是一項挑戰,更是一個從競爭排斥到包容合作、從合而不作到合作共贏的機會。由此,本土留學和出國留學應互相融合共生,共同促進全球高等教育國際化進程。為此,本土留學教育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進行優化調整。一是堅持面向大眾化定位的高等教育國際化。本土留學教育致力于本土國際化發展,有利于實現國際教育大眾化,讓國際教育不再是特權階層獨享的奢侈品,最終讓所有學生獲益,而非僅僅是那些有海外留學經歷的人[36]。高等教育國際化走向大眾化是由高等教育與社會經濟的發展決定的,走大眾化道路不僅是實現高等教育國際化跨越式發展的迫切需要,更是促進我國高等教育與經濟社會協調發展、吸引和培養高精尖稀缺人才、提升我國科技文化創新能力的必由之路。新時代,我國高等教育國際化格局已從末梢來到前沿,繼續堅持擴大開放,全方位服務于大眾化國際教育和國家發展大局,是本土留學教育的重要使命。二是從國際化課程到課程國際化,構建立足于本土的課程國際化評價標準。本土留學教育的最終目的是“讓更多的、沒有海外留學經歷的學生獲得國際的和跨文化能力”。未來面向大眾化的國際化應有結構和有目的地將國際的和跨文化的因素融入課程中,從而實現從國際化課程到課程國際化的轉變。這種轉變需要一方面轉變傳統教育理念,培養學習者的全球化視野、國際化知識的學習過程和產出;另一方面創新課程評價標準,正確處理本土知識結構和學術體系與國際化的關系,協調追求學術卓越發展和保存民族文化之間的關系[37],避免民族文化和本土教育體系被同化的風險及趨同問題,以實現本土化與國際化的和諧發展。三是有效合作提高教育質量,實現互補共贏;一方面,有效合作意味著本土留學教育要將“伙伴關系、協作、互利和交流、全球互聯和相互依存”[38]等作為中方和外方合作追求目標,通過有效合作切實提升教育質量和水平,從而實現共贏;另一方面,未來面向大眾化的留學教育要求本土留學和出國留學在發展過程中尋求共生,共同成長。兩者更需注重內涵式建設,更加關注學生的發展和成長[39]。兩者有效互補為全人類培養更多的具有全球意識和態度、全球知識和技能的“全球性人才”[40]。
綜上所述,“本土留學教育必然要面對更復雜的全球局勢、更具破壞性的災難和危機,必然要構建起全球化時空思維和人類命運共同體意識的世界主義”[41]。在新的國際化理念下,本土留學教育和出國留學教育不應該互為替代,而是應該互為補充實現共贏。過去,本土留學教育的本土化長期被忽視,導致本土留學教育成為互競條件下的次優選擇,輸入國和輸出國存在合而不作的潛在隱患;而未來,本土留學教育亟需因勢而變,實現創新超越和合作共贏,并在變革中重塑國際化。因此,本土留學和出國留學不是此消彼長、彼此對抗的二元對立,而是相輔相成、互為補充的良性互構,從而更好地推動面向大眾化的高等教育國際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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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孫冰玉)
Substitution or Complementation:
The Positioning, Challenges and Responses of Localized Overseas Education
ZHANG Ziwei1, NIU Fengrui2, ZHANG Han3
(1 Guangzhou Administration Institute, Guangzhou, Guangdong 510070, China;
2 Fuzhou University, Fuzhou, Fujian 350116, China;
3 Shandong Normal University, Jinan, Shandong 250014, China
)
Abstract: The bidimensional construction of Localization and internationalization constitutes the dual attributes of localized overseas education, promotes the continuous evolution of Chinas localized overseas education from “glocolization” to “internationalization at home”, and reflects the dynamic change of value proposition of Localized Overseas Education. From early germination to standardized development, and then to the stage of connotation ascension, localized overseas education has realized functional leap from the supplement of high quality education resources to the roll booster of overseas education to eliminate elitism. The contradictions and conflicts between localization and internationalization highlight the transmutation, replacement and evolution of multi-stakeholders in the process of academic localization and internationalization. The local characteristics of localized overseas education were ignored for a long time in the past, resulting in localized overseas education becoming a sub-optimal choice under sub-optimal conditions, and there are hidden risks of non-cooperation between the exporting country and importing country. In the future, localized overseas education needs to change with the trend." Remodel the internationalization in the change by expanding cooperation and exchange platforms, creating features and highlights, and constructing international curriculum standards to achieve innovation and win-win cooperation, and finally to promote the internationalization of higher education for the masses.
Key words:" localized overseas education; localization; higher education internalization; sino-foreign cooperative educ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