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特色長期護理保險建制的前瞻性思考

摘要：長期護理保險制度在我國試點八年，至今制度頂層設計還在醞釀之中。在正式制度出臺前，從整體性治理理論出發，需要對長護險制度的保障對象、籌資與支付模式、服務體系建設、隱含風險四個方面進行前瞻性思考。其中包含的12 個核心問題的分析與解決，既吸收了國際制度經驗，也體現了中國國情特色。長期護理保險的“第六險”定位，表明失能這一社會現象在我國這個人口加速老齡化的人口大國已經成為一個新的社會風險。新生事物不總是一帆風順的，更需要我們高瞻遠矚從長遠角度、大局意識出發設計好長護險制度框架。

關鍵詞：長期護理保險 保障對象 基金管理 服務體系 隱含風險

為了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2016 年6 月我國開始長期護理社會保險制度試點，2020 年9 月擴大試點，兩批國家級試點城市49 個，加上省級試點城市共計80 多個。試點8 年來，長期護理社會保險（以下簡稱“長護險”）取得了一些積極的社會效益。據國家醫保局統計，截至2024 年2 月，試點城市參保人數約1.8 億人，通過失能等級評估、享受待遇人數累計超235 萬人；累計基金支出超720 億元，提供服務的定點護理機構約8000 家，護理人員接近30 萬人。依據日本的經驗，從公平和財政視角來看，社會化長期護理保險制度實施越早，社會效果越好（Ikegami，2019）。但目前我國長護險制度頂層設計遲遲沒有出臺。各地試點在覆蓋人群和受益對象、資金籌集與待遇水平、醫養服務與供給方式、公私合作與管理能力等方面呈現出一系列“碎片化”特征（戴衛東， 余洋，2021），這給長護險制度定型帶來了較大的困擾。長護險制度頂層設計的重要性由此可見一斑。2024 年3 月國務院《政府工作報告》提出“推進建立長期護理保險制度”，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更明確提出“加快建立長期護理保險制度”。為此，本文提出需要前瞻性思考的12 個核心問題，以確保長護險制度建設一開始就高瞻遠矚，做到“謀萬世”“謀全局”。

一、長護險制度保障對象考量

長護險的保障對象包括參保對象和待遇對象。其中，參保對象涉及民政部門的殘疾老年人救助政策對象和殘聯部門的福利政策對象；確定待遇對象涉及當前長護險試點政策的三個失能等級評估量表。因此，建立長護險制度首當其沖地要考慮這兩個問題。

（一）殘疾人要不要納入長護險對象？

目前，我國基本實現高齡津貼、養老服務補貼和護理補貼的老年人福利制度，以及困難殘疾人生活補貼和重度殘疾人護理補貼的殘疾人福利制度。根據2023 年《國家基本養老服務清單》，涉及失能對象的有養老護理補貼、重度殘疾人護理補貼，前者針對生活長期不能自理（或患重病，或嚴重肢體殘疾）的經濟困難老年人，后者針對殘疾等級被評定為一級、二級且需要長期照護的重度殘疾人。顯然，重度殘疾人護理補貼對象包括老年殘疾人和非老年殘疾人。據統計，2022 年底我國享受養老護理補貼的老年人94.4 萬人；截至2024 年1 季度享受重度殘疾人護理補貼人數1592.7萬人。那么，殘疾人要不要納入長護險對象？

根據國際經驗，德國社會長護險參保對象為社會醫療保險的參保人，包括殘疾人免費參保；長護險待遇對象為包含殘疾人在內的全體失能失智人群，但殘疾人福利服務、津貼與長護險待遇不能重復享受。日本長護險（介護保險）的被保險者分為兩類：一是 65 歲以上的人（ 第一號被保險者），二是40—64 歲的醫療保險加入者（ 第二號被保險者）。65 歲以上的一號參保人，只要通過失能等級評估，包括殘疾人都可以享受長護險待遇；但40—64 歲的二號參保人（包括殘疾人），享受長護險待遇的條件是診斷出患有16 種特定疾??；如果參保對象是不滿40 歲的年輕殘疾人，根據殘疾人福利法的規定，可以享受公費的殘疾人護理服務；如果進入殘疾人護理服務機構，即使年齡在40歲以上，也不適用于長護險，仍適用于殘疾人福利法。韓國長護險參保對象為社會醫療保險的所有參保人，包括殘疾人，并減免其參保費，但針對65 歲以下的參保人只有在診斷出患有24 種老年疾病的條件下才享受長護險待遇；其他殘疾人屬于殘疾人福利法的保護對象。總而言之，德、日、韓三國長護險制度的參保對象都包括殘疾人，但待遇對象有所不同：德國包括殘疾人但不能同時重復享受殘疾人福利津貼和長護險待遇，日本和韓國不包括65 歲以下的殘疾人（特定疾病患者除外）。

我國也已有一套完整的老齡、殘疾人福利制度。從長護險參保角度看，殘疾人納入長護險的參保對象范圍毋庸置疑，對經濟困難殘疾人實行免費參保。關鍵問題在于殘疾人可否享受長護險待遇。第一種情況，殘疾人納入長護險待遇對象，那就涉及同一個殘疾人不僅可以享有長護險資金或服務，而且可以擇高申領養老護理補貼或重度殘疾人護理補貼。顯然，同一個體同一性質的失能保障不能既獲得保險待遇、又領取福利補貼，若納入1600 萬左右的重度殘疾人，這會放大公共資源濫用的負外部效應。第二種情況，殘疾人不納入長護險待遇對象，但殘疾人是長護險參保人，這又違背了社會保險的繳費義務與待遇權利相對應的原則；如果學習日本和韓國的政策，無形中會導致政策復雜化，增加行政管理成本。因此，現階段在不打破醫保、民政、殘聯三家職能部門管理權限的前提下，實行長護險、養老護理補貼、重度殘疾人護理補貼三者“擇高享受”的方法比較可行，目的是不重復享受公共資源。下一步可以考慮將養老護理補貼、重度殘疾人護理補貼的財政資金直接劃撥為長護險的財政投入，所有殘疾人都是長護險的潛在待遇對象，通過中重度失能評估的殘疾人可享受長護險待遇。其他類型的老年人、殘疾人福利政策仍由民政、殘聯負責管理。

（二）哪一個失能等級評估標準更可行？

無論推行社會護理保險還是商業護理保險的國家，幾乎無一例外地實施了失能等級評估制度。至于失能評估工具，德國、日本和韓國依據日常生活活動能力（ADL），荷蘭則采用世界衛生組織“國際功能、殘疾和健康分類”（ICF）分類體系（戴衛東，2022）。截至2023 年底，我國兩批49 個長護險政策試點城市中長春、南通、重慶等24 個城市實行基于ADL 能力評分的Barthel 量表，南寧市采取基于ADL 能力評分的Katz 量表，上海、青島等11 個地市自訂地方評估標準，琿春、棗莊等8 個城市實行《長期護理失能等級評估標準（試行）》（2021 年7 月，國家醫保局辦公室、民政部辦公廳聯合發布），剩下的試點城市失能評估工具未作明確規定。

Barthel 量表將ADL 分為10 項，每項賦予3—4 個分值，總分值劃分為4 個等級，每個等級之間分值差距為20 分；得分越高，自理能力越好，依賴性越小。但是不符合國際長護險傾向于5 個失能等級的標準。Katz 量表將ADL 劃分為6 項，每項只賦予3 個分值，雖然總分值劃分為7 個等級，但僅在ADL“獨立完成”和“不能獨立完成”之間搭配選擇，失能標準過于粗糙；A 級為完全自理，G 級為完全依賴，失能分為7 個等級不易實踐操作?！堕L期護理失能等級評估標準（試行）》的評定包括ADL 能力10 項、認知能力、感知覺和溝通能力3 個一級指標，下設17 個二級指標，相對于Katz、Barthel 量表來說，評定內容更全面。考慮到失智者，6 個等級（0 級—基本正常）易于操作，符合國際趨勢。盡管如此，《長期護理失能等級評估標準（試行）》還有較大的提升空間，如每個失能等級對應的服務包設計、每項服務對應失能等級的時長多少以及居家服務、機構服務的待遇封頂線等，都需要進一步細化操作和規范指導。

筆者多年前就呼吁失能等級評估標準是長護險制度的“守門人”，因為它直接影響到長護險受益對象的多少、繳費與待遇水平的高低、護理床位供給數量、養老護理員專業化與職業化進程、財政投入增幅、服務質量標準等諸多方面的制度設計。

二、長護險制度籌資與支付模式選擇

長護險基金管理由籌資模式與支付模式構成。本文重點關注籌資模式的籌資方式和基金統籌層次問題，以及支付模式的享受待遇原則和現金補償家屬照護的道德風險防范問題。這些問題也是困擾當前各地試點的實踐難題。

（一）定額籌資與定比籌資方式哪個更科學？

在目前49 個國家試點城市長護險政策中，北京、南通、天津等27 個城市采取定額籌資模式，“單位+ 個人”的籌資總額標準每人每年15—240 元不等；上海、廣州、荊門等10 個城市采取定比籌資模式，按照居民或職工的收入、上年度退休金收入、社會醫療保險繳費基數的一定比例確定籌資標準（0.03%—0.4%）；長春、成都、呼和浩特等12 個城市則根據參保對象的職業、年齡分別確定“定額+ 定比”籌資標準?？梢钥闯?，無論是定額籌資還是定比籌資，不同試點市之間、同一個試點市的職工與城鄉居民之間的籌資水平差距較大。

有關城鄉居民基本醫療保險按人頭定額籌資機制的研究指出，定額籌資方式面臨城鄉、高低收入人群以及落后與發達地區之間籌資負擔的逆向調節問題，籌資能力與保障水平都不充足，個人與政府籌資負擔不均衡，政府補貼較重等（李珍、張楚，2021）。因此，從定額籌資制度向定比籌資制度轉變，因其內置籌資自動調整機制，不但可以實現籌資端的負擔公平、提升總籌資水平和破解居民基本醫療保險保障不充分的問題，還可縮小與職工醫保的差距，改善政府與個人負擔不均衡的問題（李珍、張楚，2021）。從管理端來看，德、日、韓的經驗和我國的實踐都實行長護險綁定基本醫療保險的政策，即參加基本醫保的人群法定為長護險的參保對象，基本醫保的定額籌資方式產生的一系列問題在長護險的定額籌資政策中同樣存在。不能因為定額籌資標準設計的便捷性而忽視長護險推行定比籌資模式的內在科學性。

（二）長護險待遇標準的基本原則是什么？

從長護險的本質和我國以居家養老為主的現狀來看，至少要遵循以下三個基本原則：一是實行“總額控制+ 分類指導”原則，引導社區居家照護為主的方向。其中，（1）“總額控制”體現在人社部〔2016〕80 號文提出“對符合規定的長期護理費用，基金支付水平總體上控制在70% 左右”的規定。（2）“分類指導”表現在以待遇支付比例設置來引導社區居家護理方向。第一類為社區居家服務，處于基礎地位，以社區為依托，主要為輕度失能老人提供日常生活照料服務、為出院病人提供接續服務以及居家的中重度失能老年人提供“家庭病床”服務，待遇支付比例應該最高；第二類為養老機構，主要為重度失能老人提供照料、清潔護理服務，待遇支付比例次之；第三類為醫療機構，處于長護險服務的頂端，重點為患慢性病的失能者提供康復服務和臨終病人提供安寧療護，待遇支付比例相應最低。

二是支付范圍上要體現“適度保障”。這也符合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的民生福祉要“堅持盡力而為、量力而行”原則。與護理服務直接相關的藥品費、治療費以及照護服務費等方面要做到“有所為”，床位費以及失能復評費等間接費用方面考慮“有所不為”為宜。

三是支付結構上要注重“弱有所扶”。針對家庭貧困的失能老人，由政府發放津貼，或免費參保，或由慈善服務機構提供護理服務；有條件的地區可以試行德國法定長護險“家庭聯保制”，即低保、低收入邊緣家庭的配偶和殘疾子女隨家庭主要參保人免費參加長護險。

（三）長護險要不要對家庭成員照護服務給予現金補償？

理論上，長護險服務包括非正規服務（家屬、親友、志愿者等）和正規服務（專業人員）提供的照料護理服務活動（WHO，2000）。實踐中，對家庭成員照護服務給予現金補償會導致道德風險。相關研究表明，給予重度失能者現金補貼的模式導致高報激勵，使低失能者被評為高失能者的概率顯著提高 7—11 個百分點，異質性分析發現高報問題在初始健康狀況較好的群體中更嚴重（封進等，2023）。為此，大多數試點地區對享受長護險待遇人員都采取服務費用封頂方法，這在較大程度上能降低高報失能等級的現象。但是，調研中發現難以杜絕家庭成員獲得了現金補償卻不提供照護服務的道德風險難題。針對這一現象，在當前各地養老護理員和服務市場供給都不充分的情況下，可以采取如下五點措施。

一是以街道（鄉鎮）為單位，對家庭護理人員進行業務培訓，提高他們的人文素養水平，以利于產生同理心和道德感的共鳴。這是最根本的辦法。二是委托市場第三方（如商業保險公司）開展回訪、采取社會調查等質量監督措施，如發現不提供照護服務行為，停止現金發放，并追回全部發放的現金。這是必要的機制建設。三是家屬愿意從事護理服務的，必須到長護險定點服務機構注冊成為一名正式護理員，受服務機構調派，只能到其他失能老年人家里做上門服務。四是學習日本介護保險的經驗，實行以提供服務為主、現金支付為輔的方法。①現金支付僅限于地理位置偏僻等服務不可及、自然災害發生地、服務對象有嚴重的精神疾病等情況。五是加強征信制度建設。囿于目前我國個人征信機制還沒有全面建立起來，實施該制度尚有困難，但長遠來看是必行的且是最有效的。

（四）長護險基金可以一步到位地實行省級統籌嗎？

按照社會保險原理，保險制度的覆蓋面越大，即制度的統籌層次越高，從市級到省級再到全國統籌，那么，受保障的對象就越多，同時制度的“基金池”也越豐厚。1997 年國務院發布《關于建立統一的企業職工基本養老保險制度的決定》，1998 年國務院又下發了《關于建立城鎮職工醫療保險制度的決定》，標志著面向我國城鎮職工的基本養老保險、基本醫療保險制度的確立，當時統籌層次基本上是市（縣）級實行基金管理，統籌層次較低，當時失業保險與工傷保險的統籌層次也是如此。2022 年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完善基本養老保險全國統籌制度”“推動基本醫療保險、失業保險、工傷保險省級統籌”。至今，基本養老保險制度才推進到全國統籌層次，而基本醫療保險制度啟動省級統籌進程。從待遇人群規模來看，基本養老保險與基本醫療保險是兩個“大”險種，而長護險的受益對象是符合失能等級評估的重度、中度失能人員，相對看起來是一個“小”險種。

考慮到以下四個方面的因素：一是社會保險統籌層次越高、基金抗風險能力越強的基本原理；二是基本養老保險、基本醫療保險推進省級統籌的艱難歷程；三是長護險被保險人罹患失能需要接受護理服務的特征，既不同于領取養老金的普遍性，又不同于需要醫療服務的終身長期性；四是目前各地大多以重度失能人員為保障對象（大眾繳費，小眾受益）等方面的考量，建議長護險建制一開始就進行省級統籌設計，在全省范圍內實現統一覆蓋范圍、統一籌資政策、統一待遇水平、統一服務目錄、統一定點管理和統一基金管理的“六統一”，以避免再走基本養老、醫療保險的統籌老路，實質是避免制度轉軌需要付出的高額成本。省級統籌分為“調劑金”模式、“統收統支、分級管理”模式以及“統收統支、垂直管理”模式，三種模式統籌質量逐漸提升。從基本養老保險的中央調劑金制度來看，養老金調劑對其他地區的養老金替代率存在正向空間溢出效應，對地方養老保障發展有改善作用（金銀鳳、史夢昱，2019）。至于長護險省級統籌選擇哪一種模式，要依據每個省各個市的城鄉居民收入水平、市級財政收入總量、省級財政轉移支付能力以及人口老齡化程度等因素進行綜合測算和科學抉擇。

三、長護險制度服務體系核心建設

長護險制度的核心在于長期護理服務供給的可及性和高質量（戴衛東，2023）。在長期護理服務體系這個核心中又有一些核心問題值得我們去探討。

（一）長護險建制需要哪些標準？國標、地標各是哪些？

從長護險服務的全過程來看，需要建立參保繳費與待遇標準、失能等級鑒定標準、定點機構遴選標準、定點機構協議管理標準、養老護理員教育與培訓標準、服務質量監督標準以及PPP 合作委托與招標等一系列標準。從立法角度來看，對于由參保繳費、賬戶管理和待遇支付等構成的基金體系，以及失能等級鑒定標準、養老護理員教育體系與服務質量監督標準，應體現剛性特征，嚴格遵照法律保留原則，適合創設性立法；而對于由定點機構遴選、定點機構協議管理、養老護理員培訓、PPP 合作委托與招標等構成的服務體系，應體現地方柔性管理和差異化需求特色，按照立法程序予以授權性立法（戴衛東，2024）。

這樣，一方面創設性立法的范疇屬于國家標準，主要包括參保繳費與待遇標準（國家醫保局、財政部、稅務總局負責）、失能等級鑒定標準（國家醫保局、民政部負責）、養老護理員專業教育標準（教育部負責）、服務質量監督標準（國家醫保局、民政部、衛健委負責）；另一方面授權性立法的范疇歸口地方標準，主要包括定點機構遴選標準、定點機構協議管理標準、養老護理員培訓標準（地方醫保、民政、衛健、人社負責，市場監督管理部門協同）、PPP 合作委托與招標（地方醫保負責）。

（二）長護險服務等同于醫養結合嗎？

2016 年6 月，國家衛生計生委辦公廳、民政部辦公廳聯合發文《關于確定第一批國家級醫養結合試點單位的通知》（國衛辦家庭函〔2016〕644 號），確定北京市東城區等50 個市（區）作為第一批國家級醫養結合試點單位。后經過2016 年9 月第二批、2019 年10 月第三批、2020 年11 月第四批的醫養結合試點推進，2022 年4 月國家衛生健康委等九部門聯合印發《關于開展社區醫養結合能力提升行動的通知》。截至2023 年底，全國醫療衛生機構和養老服務機構簽約對數達到了8.7萬對，具備醫療衛生機構資質并進行養老機構備案的醫養結合機構達7800 多家，床位達200 萬張。其中，有5500 多家是社會力量舉辦的，占總量的70% 以上。醫養結合得到了快速發展。

理論上，一個老年人不僅需要養老服務，而且更需要醫療服務，針對老年人個體就需要養老服務與醫療服務相結合供給。但是，社會保險是有邊界的，不同的保險解決不同的風險。醫療保險化解的是疾病風險（急性），長護險應對的是失能風險（慢性）。顯然，長護險服務與醫養結合服務不能完全畫等號（見表1）。

（三）數字治理時代長護險服務如何有所作為？

自2014 年起，我國經濟發展進入新常態。從2015 年開始，我國五大社會保險的費率都開始下調。2016 年長護險開始試點，因此可以說長護險“生不逢時”，只能以試點的方式穩步推進，但所幸趕上了數字化治理的新時代。那么，在長護險制度建設過程中如何利用好數字化這一科技手段呢？

首先，被保險人從參保到接受護理的全流程平臺服務。其中包括三個方面的數字化平臺服務：（1）保險人（醫保部門）的業務功能數字化，從參保人身份認定、參保記錄、基本信息管理到繳費業務處理等方面，以及與民政、衛健、殘聯等職能部門之間的信息數據共享。（2）失能人員的健康檔案數字化，智能手環、手表，家用血壓、血糖、心率檢測器等智能醫療穿戴設備應用于失能人員，通過藍牙、無線信號對其健康數據進行收集分析，形成失能者的健康檔案。（3）失能人員的護理申請及評價數字化，失能者線上申請護理服務獲準后，平臺發送至定點護理機構，護理機構根據醫保部門認定的失能服務等級，分配護理人員開展服務，失能者（或其家屬）對服務質量進行評價。

其次，保險人（醫保等職能部門）的風控、費控、品控平臺服務。其中，（1）風控是指一方面提高智能失能評估結果的準確性和效率；另一方面提取年齡、性別、地區、既往病史、個人生活習慣等標簽數據，通過分析來輔助長護險政策制定，如年齡劃定、失能標準劃定以及服務項目范圍等，盡量降低政策運行風險。（2）費控是指一方面分析參保人員就醫數據，利用建模技術，分析出不同地域、不同性別、不同年齡分組、不同常見疾病患者對于護理服務需求的級別、頻度等數據特征，形成參考基準，用于參保人員的繳費標準和待遇水平的設置等；另一方面結合當地的籌資水平、結余水平和經濟發展水平，對未來基金收支進行預測，以確定是否要適度增減支付范圍。（3）品控是指制定長護險服務項目清單指導目錄，明確服務等級的項目內容和操作規范，形成行業服務標準，降低服務過程中的道德風險，提高失能人員的服務滿意度。

最后，保險輔助人（市場第三方機構）的受托業務平臺服務。（1）目前全國試點城市大多數醫保部門將長護險的服務申請、失能等級評估、服務機構管理等業務，采取委托購買服務的方式交給商業保險公司運營。商保公司可利用數字化平臺對護理對象、護理計劃制定、護理工作執行、服務評價等數據進行匯總和分析，實現對服務機構與服務人員的評級管理等功能。（2）醫養服務機構也可以利用平臺對佩戴聲像設備的服務人員進行全程服務監督。

（四）長護險推進如何彌補農村養老服務的短板？

由于地方財政收入有限，公辦養老機構數量較少，尤其是中西部農村留守、空巢老人難以享受到相應的養老服務，特別是失能老人的生活照料情況很差。再加上農村養老服務市場消費能力有限，投資收益率較低，所以營利性養老服務機構不愿意投資農村，而且專業化的養老服務人員更趨向在城市就業。農村養老服務的“短板效應”越來越明顯。在統籌城鄉的長護險制度體系推進過程中，一方面依托長護險基金支持，另一方面加強基本醫養康養服務體系建設，從以下幾個方面著力彌補農村養老服務的嚴重短缺。

一是構建“縣（市區）—鄉（鎮）—村”三級聯動的長護險服務體系，省域內鄉鎮（街道）區域養老服務中心服務總體覆蓋率不低于60%，每個縣（市、區、旗）至少有1 所以失能照護為主的縣級特困人員供養服務機構。學習日本“社區綜合支援服務體系”，讓服務資源下沉到村級服務點。二是打破行政區劃，建立長護險服務區域聯合體，可以是城郊聯合體（城市優質服務輻射農村）、農村聯合體（養老服務資源富裕地區帶動落后地區）。未來可以探索建立長三角、京津冀、粵港澳大灣區等更大的醫養服務共同體。三是縣級政府實行財政專項投入，出臺優惠政策，指導鄉鎮政府招標養老服務機構，采取集中供養的方式，優先為重度失能的空巢、失獨家庭提供養老服務。四是鄉鎮政府以“榮譽表彰+ 適當補貼”相結合的方式積極組織開展互助服務、志愿者服務。五是作為長護險定點機構的鄉鎮衛生院，與村衛生室、敬老院、農村幸福院“結對幫扶”，增加村級養老服務點，村醫為重病臥床的失能老人開設家庭病床，上門提供康復護理服務。

四、長護險制度隱含風險重點

長護險在運行過程中可能會遇到很多風險，在正式建制前，我們應該考慮到容易被忽視的一個微觀風險和一個宏觀風險。前者是指社會保險與商業保險合作的道德風險，后者是指長護險制度設計面臨“孤立無援”風險。微觀風險可能會產生私營部門喪失“社會責任”等問題，宏觀風險一定會導致長護險陷入“先天不足”困境。

（一）長護險與商保公司PPP 合作如何規避道德風險？

技術決定進步，細節決定成敗。長護險與商保公司合作能夠借助其先進的大數據精算技術及其較強的風控能力，使長護險行穩致遠。各地試點中，商保公司一般參與長期護理保險待遇資格篩查、失能評定、日常監督、待遇支付、服務質量評價、社會效益評估等經辦管理工作。其中每一個環節如果商保機構沒有做到盡職盡責，弄虛作假或放松監督，那么都將給長護險帶來重大損失，輕則基金流失，重則失信于民。因此，主管長護險的醫保部門要認識到商保機構的盈利天性，如何實現在合作中共贏不容忽視。

一是資質審核。地方醫保部門首先發布招標公告，對投標的商保公司進行資質審核，主要包括商保公司固定資產、從業經歷、員工數量、管理人員學歷與資歷、硬件技術、精算能力以及受托經辦長護險服務計劃等方面的全面審查，對符合條件的公司進行公開答辯，優勝者中標并公示，接受社會監督。

二是獎懲機制。對中標的商保公司的經辦業務費，堅持“獎懲分明，動態退出”原則。商保公司的服務費用綜合考慮有以下幾種方法：（1）“固定經辦費+ 保費再投?！?。醫保部門與商保公司先協議好固定總額的年度經辦服務費，由長護險基金支出；保費按銀行定期存款利率上浮一定比例計息。（2）一筆支付。根據服務對象人數支付，每人每年固定金額提取；或按照長護險基金收入的一定比例支付。（3）“固定經辦費+ 浮動費”。每年雙方簽署協議后先支付總額一定比例的經費，譬如60%—80%，余下的20%—40% 根據年底考核進行支付。（4）“固定經辦費+ 保費浮動”。根據參保人繳納的基金收入的一定比例（譬如2%）設定商保公司的經辦費；再根據參保人數量設定一個總額支付給商保公司，保費低于設定額的，商保公司返還超出的金額給長護險，保費高于設定額的由長護險補足。（5）在經辦服務過程中，醫保部門監管發現有弄虛作假的或其他方式違規操作的商保公司，一經查實，立即剔除出招標名單。

（二）長護險建制能“單兵突進”嗎？

作為新生的第六大社會保險，長護險是我國社會保障制度體系的一員。長護險保障對象是失能人員，無論這個群體在勞動年齡段還是進入退休階段，長護險都與面向該群體的社會保險、社會救助與社會福利等相關社會保障制度發生直接或間接的聯系。因此，長護險建制前應該審時度勢，考慮到長護險與相關社保制度的銜接及整合，以避免長護險制度實施后遇到問題再來修補、矯正導致的決策成本和政策混亂。

首先，長護險與其他社會保險制度的銜接。（1）與基本醫療保險的銜接。前文已述醫療保險與長護險的風險原理不同，失能人員所發生的醫療服務費與長期護理費分別由基本醫療保險與長護險支付，不能互相擠占。但是針對兩個險種共同的服務，譬如慢性病康復、術后護理、臨終關懷等基礎護理，則根據護理地點支付為宜，即在醫療機構接受服務的由醫保負責，在養老機構和社區居家接受服務的由長護險負責。（2）與工傷保險的銜接。在職職工發生工傷事故的，可以接受長護險服務，但是相關費用由工傷保險支付。與工作單位解除勞動關系的工傷職工，只要該職工參保了長護險，所產生的照護服務費應由長護險承擔。（3）與基本養老保險的銜接。退休人員應該繼續繳納長護險參保費用，接受屬于長護險保障范圍的服務才由長護險支付，家政服務則不可由長護險承擔。（4）與商業保險的銜接。我國長護險是社會保險險種，具有“全覆蓋，?；尽钡膶傩?，因此，失能人員接受的護理服務如果不在長護險服務目錄或者屬于高端護理服務，則由其投保的商業護理保險給予理賠。

其次，長護險與社會救助制度的銜接。（1）與低保家庭救助的銜接。對于經濟困難家庭的失能人員，其長護險參保費由地方財政負擔，產生長護險服務屬于自費部分的應由長護險承擔。（2）與低收入、殘疾子女家庭救助的銜接。獲得民政部門養老服務補貼、護理補貼的家庭，無論地方財政能力如何都必須減免參保費用。或者如前文所述的探索建立“家庭聯保制”。

最后，長護險與社會福利制度的銜接。針對獲得殘聯部門的困難殘疾人生活補貼、重度殘疾人護理補貼的家庭，前者屬于低保家庭中的殘疾人則應免費參保；后者家庭不一定貧困，究其接受長護險服務的費用適宜在重殘護理補貼與長護險待遇之間“擇高享受”，不能重復發放。政策時機成熟后，頂層設計可以考慮將重度殘疾人護理補貼的財政投入整合進長護險的財政補貼預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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