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堂縣云頂城調查與初步研究

摘" 要：“川中八柱”之一的金堂縣云頂城是川渝地區宋元山城的重要組成部分。2021年以來，金堂縣聯合成都市文物考古研究院對云頂城進行了系統的田野調查工作，基本掌握了山城的保存狀況，并發現了宋元時期高等級建筑遺址。文章在總結近年工作的基礎上，對云頂城的地理位置、研究概況、城內遺跡進行了系統的梳理，并結合歷史文獻對云頂城相關的歷史問題進行了研究，揭示了云頂城的防御特點和遺產價值，有助于學術界了解云頂城的基本概況，并為遺址保護、展示和利用提供學術支撐。

關鍵詞：川中八柱；云頂城；宋元山城；宋元戰爭

中圖分類號：K878" " " " " 文獻標志碼：A

DOI：10.19490/j.cnki.issn2096-698X.2024.04.013-025

Abstract： Yundingcheng Site in Jintang County， recognized as one of the “Eight Pillars in Sichuan”， holds a significant place among the Song and Yuan mountain fortified city sites in the Sichuan-Chongqing region. Since 2021， the Jintang County Government has collaborated with the Chengdu Institute of Cultural Relics and Archaeology to conduct a comprehensive field investigation of Yundingcheng Site. This systematic exploration has delineated the preservation status of the mountain fortified city sites and unearthed the remains of high-status structures dating back to the Song and Yuan dynasties. Based on recent research endeavors， this paper meticulously examines Yundingcheng Site’s geographical positioning， the existing body of research and the archaeological remains within the city. By integrating historical documention， the research delves into the historical context of Yundingcheng Site， revealing its defensive attributes and heritage value. These insights will help researchers better understand the basic condition of Yundingcheng Site and offer academic support for its" protection， interpretation and utilization.

Keywords： eight pillars in Sichuan；Yundingcheng Site；Song and Yuan mountain fortified city sites；Song-Yuan wars

云頂城地處龍泉山脈北段、沱江上游的四川省金堂縣境內的云頂山上，西北距金堂縣城約13 km，西南距成都市區約40 km。城垣周長約7.2 km，面積約1.5 km²，最高海拔968 m，與山下沱江江面垂直落差超500 m。據《太平寰宇記》及《宋史·地理志》等相關記載，云頂山舊名石城山，唐天寶年間改名云頂山，由于此地形勢險要，北宋乾德五年（967年）宋廷從西南諸州轉運使曹翰奏請，在云頂山下置懷安軍，轄金堂、金水二縣。宋蒙戰爭期間，云頂城曾作為南宋成都府、利戎司、懷安軍等軍政單位的戰時駐地，蒙古攻占云頂城后也曾將成都經略司遷入此城，云頂城是宋蒙雙方爭奪成都平原及周邊地區的關鍵節點，其與合川釣魚城、南充青居城、奉節白帝城、蒼溪大獲城、劍閣苦竹城、蓬安運山城、通江得漢城這8座山城一起被稱為“川中八柱”（圖1）。

1" "云頂城的調查與研究概況

20世紀70年代以來，云頂城開始引起學術界的關注，專家學者對其開展了多次田野調查，發表了數篇關于云頂城專題研究的論文。較早對云頂城進行專題研究的是四川大學的胡昭曦先生，他在1977年對云頂城考察之后，1984年發表了《南宋云頂山石城遺址》一文，對北門題刻和云頂城的筑城背景以及相關戰事進行了討論，并在《宋末四川戰爭史料選編》一書中對云頂城北城門石刻題記進行了概述[1-3]。1986年，胡昭曦先生在《四川古史考察札記》中撰寫了2篇關于云頂城的文章，除了討論云頂城筑城和相關戰爭外，對明末清初云頂城相關歷史進行了研究[4]。1988年薛玉樹先生出版了《云頂山記》一書，書中對云頂山的山川、物產、兵防等進行了系統的描述[5]。1990年薛玉樹發表了《遺留在川西的唯一宋蒙戰爭遺址云頂城》一文，對云頂城的相關遺跡和相關歷史進行描述與探討[6]。此后陳志學、楊榮新、陳世松、安田等學者在相關論著中對云頂城也多有涉及。近年來，西華師范大學四川古城堡文化研究中心對川渝及周邊地區的宋元山城進行了系統的調查，2018年西華師范大學付蓉[7]對云頂城相關歷史和遺存問題進行了專門的考察和分析。2020年劉煒、任瑞龍[8]以四川云頂城為例，結合南宋時期主要的軍事防御思想，從軍事區位、建城背景與歷史、防御體系及文化價值研究等方面，解讀云頂城獨具特色的空間結構和布局特征，探究云頂城蘊含的豐富歷史文化內涵。2021年西華師范大學研究團隊又對云頂城戰爭相關的遺跡概況進行了系統描述，并對相關歷史問題進行了探討[9]。2024年黃文、馮江[10]

主要從營城史與軍事史的視角，梳理了云頂城從戰前寺觀到戰時山城的營建歷程，總結了云頂城在石砌城防設施、給排水系統與道路等方面的營建經驗。2024年蔣曉春等人[11]對云頂城的地理環境、建造歷史、戰事、城內遺存及城防系統進行了梳理研究。

2" "云頂城遺址的遺跡現狀

根據文獻資料記載以及走訪調查來看，云頂城的城防遺跡有城門、城墻（包括一字墻）、炮臺、馬面等，另還發現有排水溝、大型建筑基址等建筑遺存。云頂山上還有不少寺廟，其中慈云寺年代可追溯到唐代，其他均為清代修建的慈云寺腳廟（圖2）。

2.1" "城門和城墻

下面按照逆時針方向從北城門和甕城門地點開始對云頂城相關遺存進行介紹。

云頂城共有城門7座，其中小東門、南城門為20世紀末重建，端午門僅有部分殘跡，北城門、甕城門為南宋時期修建，長寧門應該為明清時期在南宋城墻上改建而成，另外近年經過考古發掘發現了南宋和明清時期的后宰門基址。

云頂山上有很多懸崖峭壁，因此在隋唐時期被稱為石城山。為了減少工程量，南宋修建云頂城時，在地勢較為平緩的地方用石料人工砌筑城墻，而在懸崖峭壁處則利用懸崖作為天然城墻，懸崖峭壁上是否建有女墻還需要通過進一步考古發掘來確認（圖3）。

云頂城古代城墻的修筑方式主要有2種：宋代墻體多采用丁砌筑法；明清時期墻體多為長方形條石順砌而成（圖4）。云頂城目前保存較好的古代城墻主要在北城門、長寧門、端午門、后宰門等城門附近，在城門間的其他位置也有少量保存。云頂城現存有5處一字墻，分別位于北城門外西側山坡、端午門至長寧門間山脊處、長寧門至南門間臺地上、小東門外側、小東門至甕城門之間貓兒灣北側，其中北城門外側的一字墻為宋代修建，其他4處一字墻或為明清時期所建。

北城門地處云頂城東北端。北城門東側依靠山巖，西側為懸崖，城門為3段雙層券拱形制，由較大的條石砌筑而成，其中上層券石或為宋《營造法式》中所謂“繳背”。外立面高約5.7 m，底寬約6.0 m。城門頂部現在為平頂，宋元戰爭時期或建有女墻。城門外東側靠山崖砌筑有城墻，西側山坡上筑有一字墻。北城門券拱現存南宋筑城時的題記“忠翊郎利州駐扎御前右軍統領兼潼川府路將領都統使司修城提振官孔仙/保義郎利州駐扎御前摧鋒軍統制兼潼川府路兵馬副都監提督諸軍修城蕭世顯/規劃”（圖5）。

甕城門位于北城門東北側約百米處。此城門原本埋于土下，1985年經考古發掘后得以重見天日。甕城門形制與北城門基本相同，城門為3段雙層券拱形制，外立面通高約6 m，底寬約26 m。頂部原有鋪石，但現在已多無存，可以看出甕城門為“石包土”結構。甕城門券拱現存南宋楷書題記：“皇宋淳巳酉仲秋吉日帥守姚世安改建”。另外，20世紀80年代考古發掘時在甕城門發現門楣殘件，門楣上可見“門”字和“帥守西和姚世安重建”的題記。根據20世紀80年代的照片，甕城門發現時已經部分被毀，門洞內也被條石和亂石半掩，由于發掘材料尚未公布，甕城門的損毀究竟發生于何時還難以定論。甕城門外立面在20世紀90年代經過修繕，2023年又對門內北側坍塌的八字墻進行了修繕（圖6）。

近年來在對云頂城的考古調查中發現了南宋時期的后宰門基址（圖7（a））。城門坐北朝南，西臨懸崖，東側尚保存有宋代城墻。根據基址來看，后宰門與北城門和甕城門的形制相同。外側門道和內側門道兩角各有1個圓形凹槽，應為門軸所在，推測有內外兩重城門。門道內側有臺階及八字墻。明清時期的后宰門基址位于南宋時期后宰門基址以南十幾米的山路上，地勢險要，規模較小（圖7（b））。

端午門位于萬年寺西北側，宋元和明清時期的城門都沒有保存下來，但端午門附近明清時期城墻保存較為完好（圖4（b））。

萬年寺南側一帶為云頂山上面積最大的臺地，臺地中部有一水溝通到臺地外側凹字形小臺地。在凹字形小臺地邊緣現存一排水設施，長約15 m，寬約1 m，根據所用石材鏨紋判斷該排水設施或為宋代所建（圖8）。

在端午門至長寧門之間的山脊南側山崖上現存2段宋代城墻。這2段墻體砌筑在山崖空隙處，相距不遠，西側墻體立面近凸字形，且呈斜坡狀；東側墻體立面近梯形（圖9）。

長寧門位于慈云寺以西，控制著云頂城西南部緩坡地帶，城門朝西南面向團結水庫，西北側與張家灣段城墻相接，東南側附近尚有數段宋代城墻遺跡（圖4（a））。該城門左右城墻已毀，僅剩城門部分，通寬4.3 m、通高4.2 m。城門頂部現為平頂，城門為單層券拱形門洞，門內側有石階步道。長寧門下部的石材年代為宋代，上部為石材為明清時期，推測現存長寧門是明清時期在宋代城墻基礎上改建而成（圖10）。

長寧門北側城墻是云頂城目前保存下來的宋代城墻最長的一段。這段墻體長200多m，大致呈西北—東南走向，西連自然絕壁，東接長寧門，城墻中部還保存有馬面（圖11）。

南城門俗稱“新城門”，位于慈云寺南側，兩側皆為懸崖陡坡，控制著從山下龍王廟沿龍脊古道上至慈云寺的交通要道，南宋時期或為慈云寺通往懷安軍方向主要通道。原城門已于20世紀被毀，現存城門為20世紀80年代后期在原城門的基礎上重建，為3段雙層券拱形城門，城門外立面高約6.7 m，底寬約21.0 m（圖12）。

1985年云頂城甕城門考古發掘后，金堂縣對云頂城進行了文物保護修繕工程，20世紀80年代后期至90年代前期陸續復建了南城門、小東門和南城門至小東門之間的城墻。在靠近小東門一帶，城墻下部宋代墻體部分清晰可見（圖13）。

小東門位于慈云寺東北側山脊位置，城門東西兩側均為懸崖，地勢險要。原城門已毀，現存城門為1991年重建，為單層拱券形制。城門外立面高約4.0 m，底寬約12.0 m，門洞進深約2.1 m。城門外西側現存明清時期的一字墻，墻體南接小東門城墻，向北沿山脊而下，整體保存較好（圖14）。

小東門至北城門間目前有城墻數段，最長的一段位于小東門西側約百米處陡坡上（圖15（a）），城墻呈東西向分布，長40～50 m，中部一段被山洪沖毀。陡坡下方有一臺地，臺地北側為懸崖，宋代城墻修建在臺地南側的陡坡上而不是沿著懸崖修建，究其原因或為宋代建城時修建環城馬道的需要。另外，在靠近北城門一帶的貓兒灣附近還有2段墻體（圖15（b）），均長數米。在貓兒灣處懸崖外側有一小路通往甕城門方向，該路修建年代不詳，小路上現存一段明清時期的一字墻。

2.2" "炮臺

目前云頂城可基本確認為炮臺遺跡的有5處，分別位于小東門內側、小東門外側、南城門東北、貓兒灣北側和七佛巖。其中小東門內側炮臺平面近半圓形（圖16（a）），南城門東北側炮臺平面為方形，均為20世紀末在宋代炮臺基礎上修復而成。小東門外側炮臺位于小東門北側山崖上，平面為方形，其作用主要是封鎖山下前往甕城門和南城門2個方向的道路。在甕城門東南貓兒灣北側懸崖上保存有一處宋代修建的方形炮臺（圖16（b）），是與甕城門相呼應的重要防御設施。七佛巖上部遺跡破壞較為嚴重，宋代此處應該修建有角樓或者炮臺。

2.3" " 水井、水池

根據薛玉樹先生的《云頂山記》，截至20世紀90年

代云頂城內共有水池32處，水井18口，其中有4處水池和水井或為宋時所建（圖17）。根據調查發現：城內的不同位置水源利用方式有所不同，山頂、山坡一般利用水井、水池作為水源，如端午門距離萬年寺一側水池不遠，長寧門內側不遠處也建有水池，南城門距慈云寺不遠，慈云寺內有4口水井和1個水池；而后宰門至端午門一帶的城門和城墻均修建在山腰的位置，這一帶巖縫中有水滲出，因此通常砌筑水池來蓄水。

后宰門旁水池位于宋代后宰門北側不遠處的自然崖壁下，平面為方形，約2 m3，深約0.5 m。水池兩面緊靠自然崖壁開鑿，其余兩面由人工用條石加筑，條石上鏨紋為人字紋。該水池應為宋代砌筑，用來滿足后宰門駐軍的生活用水需求（圖18）。在端午門至長寧門間山崖下也發現有這種水池，但是大多沒有用石頭砌筑，因此年代不明，部分已經被山石掩埋。

2.4" "宋元時期高等級建筑區

近年來金堂云頂城考古調查工作取得了重大發現，在云頂城西北部的居禪庵一帶發現了宋元時期高等級建筑基址和廣場遺址。整個建筑區坐東朝西，天氣晴朗時可以看到成都平原。廣場中部有一口宋代水井，保存完好。整個建筑區規模宏大，占地面積初步推測達數千平方米，從建筑形制和出土的琉璃構件來看，該建筑區等級較高，或為宋元時期某一軍政單位駐地（圖19）。

2.5" "慈云寺

慈云寺位于云頂城內的云頂山頂。據嘉慶《金堂縣志》記載，慈云寺始建于三國時期，劉備賜額天宮寺。南朝齊、梁間邵碩長老創建清修寺，隋建天宮殿，唐高祖李淵賜名古天宮寺，唐玄宗李隆基賜名慈云寺，宋真宗賜名祥符禪院，元世祖賜名護國朝天寺，明改名為慈云禪院，為明蜀王金雁山莊轄地。明洪武、永樂、成化年間慈云寺曾3次培修，明末清初毀于兵燹，清康熙、乾隆年間重修，仍名慈云寺至今。根據《輿地紀勝》記載，唐宋時期慈云寺“盛時至千僧，為屋二千楹”，規模宏大，宋元戰爭期間慈云寺或曾作為雙方軍政單位的駐地（圖20）。

2.6" "石刻、碑記

根據七佛坊以東山崖上的清代李文琴題記，至清代云頂山尚存不少唐宋以降的題刻碑記，除了金剛巖北宋菩薩戒經碑和波羅密多心經碑、祖師洞北宋治平四年繼昭塔銘以及北城門和甕城門拱券上的南宋題刻，其他唐宋碑記已大多無存。目前在云頂山能見到的石刻碑記以清代居多，主要有七佛巖東側清代四川提督馬維騏所書“云頂山”石刻，七佛坊以東路基外側山崖上的李文琴題記及題詩，清代翰林院庶吉士高辰所書的七佛坊題刻，祖師洞側壁馬維騏書“云出天表”石刻，慈云寺碑亭內清代重立明代尚書杜銘所書“慈云寺內重建天宮禪寺碑記”和清代“慈云寺高僧列傳碑記”，此外還有慈云寺山門外清代寺僧蓮政所書“龍虎”石刻和慈云寺觀音殿側壁上的“四川全省提督軍門馬示”石刻和“縣正堂李示”石刻。

3" "云頂城相關歷史史實的討論

3.1" "云頂城駐扎過的南宋軍政單位

首先探討一下宋元戰爭期間云頂城曾駐扎過的軍政單位問題。金堂縣薛玉樹先生在《云頂山記》提出成都府、潼川府、利戎司、懷安軍這4個軍政單位曾以云頂山為駐地。

由于成都平原無險可守和成都城被蒙軍焚毀，宋元戰爭期間云頂城曾作為南宋成都府駐地，因此時人姚燧在為李德輝所撰行狀中寫道：“宋臣余議棄平土，即云頂、運山、大獲、得漢、白帝、釣魚、青居、苦竹筑壘，移成都、蓬、閬、洋、夔、合、順慶、隆慶八府州治其上，號為八柱。”[12]《宋史·理宗本紀》記載，淳四年五月（1244年），余向宋理宗上書道：“利閬城大獲山、蓬州城營山，渠州城大良平，嘉定城舊治，瀘州城神臂山，諸城工役，次第就緒。”云頂城應該也是這一階段修建。另外，從宋廷對強再興的任命和金堂出土隸屬于成都府的廂軍軍印亦可知，云頂城曾作為成都府駐地。《宋史全文》卷三三淳四年十月（1244年）壬申記載道：“以強再興添差成都府路馬步軍副總管兼知懷安軍，節制戍兵。”南宋戰時統兵體制由宣撫司、都統制、制置司體制取代了北宋行營都總管體制，但地方諸路州郡帥臣帶馬步軍都總管或州兵馬鈐轄不廢，名分為管“州郡分屯”之兵，皆以武臣為之副[13]。南宋地方駐屯大軍（后演變為御前諸軍）取代了北宋禁軍的地位，而地方的禁軍、廂軍等軍隊一般以文官為路安撫使兼知府及馬步軍總管來節制，但是實際上一般以武臣為馬步軍副總管負責管理軍隊。根據《宋史·地理志》，懷安軍隸屬于潼川府路，而強再興以成都府路馬步軍副總管的身份兼任懷安軍知軍表明云頂城應為南宋成都府駐地。另外，1978年在距懷安軍下游不遠的五鳳廢品收購站采集到印文為“武寧軍第十九指揮第三都朱記”的銅印，1987年金堂縣文物工作者又在懷安軍遺址征集到印文為“武寧軍第二十一指揮第四都朱記”的銅印（圖21），根據銅印背部銘文，前者為北宋元元年（1086年）少府監所鑄，后者為北宋建中靖國元年三月（1101年）少府監所鑄[14]。根據《宋史·兵志》，武寧軍為隸屬成都府路的廂軍，這兩方軍印或為宋蒙戰爭期間武寧軍移駐懷安軍一帶時的戰爭遺物，也從側面印證了云頂城曾為南宋成都府的駐地。

宋元戰爭期間，南宋四川四大御前諸軍之一的利戎司（利州駐扎御前諸軍都統制使司）曾駐扎云頂，《宋史·余傳》等均有記載，尤其是余之死與其殺利戎司都統制王夔有著密切關系，這一事件對宋元戰爭進程產生了極大的影響。

根據云頂城北門題刻，當時主持云頂城修建的孔仙以利州駐扎御前右軍統領的身份兼任潼川府路將領都統使司修城提振官，蕭世顯以利州駐扎御前摧鋒軍統制的身份兼任潼川府路兵馬副都監。薛玉樹據此認為潼川府府治當時也遷在云頂城內，從孔仙、蕭世顯的兼職來看此說有一定道理。根據《宋會要·職官志》記載，南宋前期成都府路的兵馬都監便是從當時的三大戎司統制和統領中推選，但當時三大戎司駐扎在利州路，任命為成都路兵馬都監后便不兼原職。《元史·地理志》記載，潼川府“兵后地荒，元初復立府治。”而孔仙和蕭世顯二人中蕭世顯所兼任的潼川府路兵馬副都監并不屬于臨時性差遣，故此淳年間有可能潼川府也曾駐扎在云頂城。到了宋理宗寶六年（1258年）蒙哥入蜀時，根據姚燧為汪忠臣所撰《便宜副總帥汪公神道碑》，潼川府治在長寧山城[15]。

3.2" "云頂城駐扎過的蒙元軍政單位

筆者注意到：宋蒙戰爭期間，蒙元方面的成都經略司和東西川都元帥府、西川都元帥府、四川行樞密院可能曾駐扎過云頂城。

根據《元史·劉黑馬傳》和《新元史·夾谷忙古帶傳》等相關記載，1257年蒙古劉黑馬與夾谷忙古帶率領精兵在已經荒廢多年的成都城舊址上迅速建成了一座初具規模的城池。宋理宗對此頗為擔憂，他說道：“成都系蜀安危，不可不亟圖之。”1258年春，時任四川制置使的蒲擇之調度四川各地軍隊，開始圍攻駐守成都的蒙古軍隊。1258年秋，就在宋軍即將攻陷成都城時，汪德臣部援軍從利州來援，紐率領攻打川東的蒙軍也向西援助成都，最終蒙軍在成都大破宋軍。蒙軍追擊戰敗的宋軍至云頂山，云頂守將姚世安投降，這是云頂城建成后第一次陷落于蒙古。

1259年蒙哥死后，面對內外復雜的形勢，蒙古似以云頂城作為成都經略司和東西川都元帥府駐地。根據《元史·世祖本紀》，中統元年（1260年）五月，忽必烈“詔諭成都路侍郎張威安撫元、忠、綿、資、邛、彭等州”；中統四年（1264年）春正月，“召云頂山侍郎張威赴闕”。由上可知：至少中統元年至中統四年間蒙古似以云頂城作為成都經略司和東西川都元帥府駐地。根據劉黑馬墓志及《元史》劉黑馬等人傳記記載，這一時期成都經略使為劉黑馬與劉元振父子[16]。中統二年（1261年），南宋瀘州安撫使劉整叛宋降元，中統三年（1262年）蒙古分東西川都元帥府為二，分別以帖的、劉整為都元帥。根據《元史·世祖本紀》和《新元史·世祖本紀》，中統四年（1264年）忽必烈“以阿脫、商挺行樞密院于成都，凡成都、順慶、潼川都元帥府并聽節制”；同年忽必烈“詔以成都經略司隸西川行院”。此后根據《宋史·度宗本紀》和《元史·沙全傳》等相關記載，1265年南宋四川制置使夏貴派宋將昝萬壽率兵收復云頂城，但是1266年又被劉整率兵奪回。

根據《新元史·世祖本紀》，至元五年（1268年）秋七月蒙古“立東西二川統軍司”，西川統軍司又稱成都統軍司，至元八年（1271年）八月“遷成都統軍司于眉州。”從成都統軍司的遷移可知到至元八年蒙古對成都城的占領已經較為穩固，此后根據《元史·覃澄傳》和《新元史·覃澄傳》，只有至元十年（1273年）時，宋嘉定守將昝萬壽曾率軍攻入成都外城。因此推測從忽必烈中統年間到至元初年，蒙元方面的成都經略司、東西川都元帥府、西川都元帥府、西川行樞密院等部分軍政單位可能曾駐扎過云頂城。

3.3" "明清時期云頂城相關戰事

云頂城出土和征集有“三藩之亂”時吳世于康熙十八年（1679年）所鑄“洪化通寶”。吳三桂勢力曾于康熙十三年至康熙十九年（1674—1680年）間占據四川，根據《重修四川通志金堂采訪錄·兵防志》記載，吳將王鳳岐曾于“金堂峽防置游弋兵，沿山鋒火，斥堠相望”。據此推測：吳三桂勢力占據四川期間，大部分時候云頂城并未大規模駐軍，然而康熙十八年（1679年）四川戰局急轉直下，吳三桂勢力或在云頂山派有駐軍，推測云頂山出土的“洪化通寶”或為吳三桂勢力派往云頂城的駐軍遺物，康熙十九年正月成都被清將趙良棟等收復。

根據嘉慶《金堂縣志》和民國《金堂縣續志》等記載，明末鄉人曾在云頂山抵御張獻忠部圍攻，張獻忠部立炮于炮臺山，最終攻陷云頂城，慈云寺也被付之一炬。此后云頂城在清嘉慶年間的白蓮教起事和咸豐年間的藍大順起事時期曾被鄉民修繕利用，并且成功抵御了兩軍的圍攻，發揮了保境安民的作用。

4" "云頂城的地位、特點和價值

4.1" "云頂城的選址及其戰略地位

南宋前中期，四川主要城市大都分布在金牛道一線，同時由于南宋王朝偏安東南，秦嶺一線成為國防前線，為了供給川陜防線駐軍的軍需物資，嘉陵水道重要性日益突出，帶動了沿江城市的發展。

四川沿江城市雖然得到一定程度的發展，金牛道城市有衰落的趨勢，但過程非常緩慢，并沒有實質性的突破，沿江城市與沿金牛道城市差距仍然巨大[17]。南宋前期四川每年稅收占南宋財政總收入的1/3強。但是宋元戰爭爆發后，蒙軍于1236年進入四川內地，1241年第二次攻陷成都，使得四川各地遭受到嚴重的破壞。蜀籍宋臣吳昌裔在《論救蜀四事疏》中描述蒙軍入蜀后的情況時說道：“自越三關，破三泉，摧利搗閬，窺文撓巴，而利路虛矣。毀潼、遂，殘果、合，來道懷安，歸擊廣安，而東州震矣。屠成都，焚眉州，蹂踐邛、蜀、彭、漢、簡、池、永康，而西州之人十喪七八矣。毒重慶，下涪陵，掃蕩忠、萬、云安、梁山、開、達，而夔峽之郡縣僅存四五矣”[18] 。

闊瑞攻陷成都后，屠戮平民，戰后據袁桷《史母程氏傳》記載：“賀靖權成都，錄城中骸骨一百四十萬，城外者不計”[19]。作為南宋四川經濟與人口重鎮，成都在南宋君臣心中地位非凡，這點從南宋君臣對話中可以看出：“五月甲午（淳二年1242年），新知梧州趙時學陛辭，言‘吳守蜀三關，今胥失之，固宜成都難守。’帝曰：‘嘉定可守否？’時學曰：‘若論形勢，當守重慶。’帝曰：‘若守重慶，成都一路便虛。’五月丁未，右正言劉晉之言：‘蜀禍五六年間，歷三四制臣，無地屯駐，獨彭大雅城渝，為蜀根本，不然蜀事去矣。今宜于重慶立閫，庶可運掉諸戍。愿早定至計，料簡邊臣，俾往經理，則蜀可為也。’十二月丙寅，以權工部侍郎、四川宣諭使余權兵部侍郎、四川安撫制置使兼知重慶府”[20] 。

1242年，南宋君臣在長達半年的反復討論后，最終做出將南宋四川制置司置司于重慶的決定，這是由當時的客觀條件決定的。因為自1236年蒙軍攻入四川內地，數年間反復抄掠，四川實際上已經難以自給，因此，1241—1242年南宋任命京湖安撫制置大使孟珙為夔路制置大使，后改夔路策應大使，目的在于彭鋒所謂“荊蜀相資”[21]。而重慶城“控兩江之會，漕三川之粟”，便于南宋方面的物資運輸。實際上余入蜀后構建的山城體系以水路交通要道為綱，山城設置尤其注重對水路的控制，以便利用水路進行軍民物資運輸。

成都平原自古號稱“天府之國”，為糧食的重要產區，對于保障南宋四川地區的物資供應意義重大。根據《宋史·理宗本紀》，淳四年（1244年）宋理宗“以余兼四川屯田使”，《宋史·余傳》記載道：“又屬嘉定俞興開屯田于成都，蜀以富實。”從前文宋廷對強再興的任命可以推測：云頂城主體應該為該年建成。云頂城建成后沿著沱江可上達彭州、漢州等地，可以有效地控制成都平原及周邊地區，這是云頂城最重要的戰略意義（圖22）。因此南宋將南宋四川四大戎司中軍力最強的利戎司駐扎在云頂城，《宋史·余傳》稱“移利戎于云頂，以備外水”。1257年蒙古在成都筑城固守后，宋理宗頗為擔憂，根據《宋史全文》記載：1258年，當四川制置使蒲擇之率軍圍攻成都蒙軍時，宋理宗還不忘對樞密使丁大全說道“成都系蜀安危，不可不亟圖之”。然而，在蒙古汪德臣部和紐部的援助下，南宋對成都城的圍攻最終以失敗告終。《元史·紐傳》記載道：當1258年年底蒙古攻占云頂城后，“成都、彭、漢、懷、綿等州悉平，威、茂諸蕃亦來附”。從某種意義來說，對宋蒙雙方來說，誰能占據云頂城便能有效控制成都平原這個天然糧倉，以及川中丘陵地區與成都平原之間的水陸要沖，這正是云頂城的戰略意義所在。

4.2" "云頂城的防御特點

對于云頂城的防御特點，前引諸文多有論述，這里再做簡要介紹。云頂城作為一座沿江山城，當時沿江應當建有碼頭。從地理地形分析云頂城的水軍碼頭當位于云頂城東北端小東門外的山腳處，沿著云頂山和小云頂山之間的山谷往上可至小東門一帶，小東門西側懸崖落差大，小東門正處于山脊拐角處，因此在此修筑城門。根據《元史·按竺邇傳》的記載，1258年紐率軍攻占云頂城時就是由按竺邇之子“率部兵由水門先登，破其壁”。水門應該就修建于水軍碼頭一帶。由于山下沿江道路的歷史變遷，目前尚未發現南宋時期碼頭遺址（圖23）。

小東門外還修筑有臺控制山下道路，又可俯視山下水軍碼頭一帶。根據清代方志記載，從云頂城北城門往北有2條路：一條西北可至金堂縣城及廣漢一帶，從宋人的記載來看，這也是南宋時期通往云頂山的主道；一條往北然后拐向西南出龍泉山到達成都平原，云頂山腳廟香林寺就位于這條路附近，香林寺不遠處為南宋黃才叔修建的萬花堂故址，這條路南宋時期應該存在。在云頂山和小云頂之間有方志記載的高定關，過了高定關往北可達小云頂，往南可達云頂城北城門北側的七佛巖。七佛巖上或建有角樓或者臺一類的防御設施，與甕城門、北城門形成掎角之勢，這一帶也是歷代戰爭期間主戰場之一。另外，長寧門一帶山勢較緩，不利于防守，因此才修筑有大段城墻，這一帶應該也是古代云頂山主戰場之一。云頂山對面的炮臺山目前還沒有開展工作，是否有南宋時期的軍事設施尚且不明。總體而言，云頂城和大多數宋元山城一樣都具有以下特征。

（1）依山傍水，地理形勢險要。云頂城依山傍水，地理形勢險要。這種選址既便于發揮南宋水師的軍事優勢，又便于物資和人員的運輸，使得云頂城不僅起到防御的作用，還可以利用水路和水軍優勢，做到“攻守兼備”。同時云頂城建在地形險要的山上，這使得蒙古軍隊騎兵沖鋒的優勢無法發揮，可以揚長避短，以少數兵力就可以牽制和抵御大量攻城軍隊。

（2）軍政合一、軍民合一。這樣“軍政合一”的設計有效避免了平地城市被攻破后軍民和政府官員的嚴重損失，同時“軍民合一”大大提高了山城的防御力量，可以充分發揮山城“保民寄軍”的作用。

4.3" "云頂城的遺產價值

以云頂石城為代表的宋元山城體系是中國古代先民智慧的結晶，具備很高的才智或象征意義的特質。云頂城由南宋政府統一修建，用石材料講究且鑿痕時代特征明顯，鋼鐵器的廣泛使用也使得大規模石料開采成為可能。以云頂城為代表的宋元山城均有統一的建筑方式，石材規整，具有較高的藝術價值與技術水平，以云頂城為代表的宋元山城是中國石城建筑技術發展的巔峰成就和里程碑式的范例。

以云頂城為代表的宋元山城在創筑過程中深受南宋四川利州西路地區的“家計寨”的影響，其“以城制騎”的軍事思想顯然延續了南宋在對金人作戰中的舊有經驗，而蒙元方面的“以城制城”策略也是蒙元方面對南宋山城體系時的創新舉措。以云頂城為代表的宋元山城的建筑樣式及其所蘊含的防御理念，對同期以及后代的同類工事產生了深遠影響，尤其是西南地區的土司山城，顯然受到了其影響。

云頂城作為宋元山城中保存較為完好的山城，見證了13世紀草原文化傳統與農耕文化傳統碰撞與融合的過程，見證了中華民族由多元走向一體的發展過程，具有重要的歷史和文化價值。1265—1267年間宋蒙雙方圍繞云頂城的爭奪戰，使得蒙古都元帥劉整在1268年覲見忽必烈時，極力建議蒙元高層放棄從四川地區沿江而下攻滅南宋的戰略計劃，將滅宋的戰略重心轉向以襄陽為突破口。這個建議被忽必烈采納，從而直接影響了宋蒙元之間的戰爭以及中國乃至世界的歷史進程。

以云頂城為代表的宋元山城是在特殊社會和歷史條件下創設發展而成的山地軍事工程，它集中展現了杰出的軍事戰略選址、多重縱深的防御體系、水陸戰爭結合的綜合布局、攻守兼備的戰略思想、軍民一體的軍事制度以及完善的后勤保障系統。這些要素使云頂城在殘酷的戰爭中實現了長期堅守，并得到宋蒙雙方分高度重視，成為冷兵器時代世界范圍內山地軍事防御體系的特殊創造和杰出典范。

以云頂城為代表的宋元山城是人類在戰爭狀態下對于居住地選址和土地使用的杰出范例，由于自然環境的變遷和歷史上人為因素的影響，在上百座山城當中目前保存較為完好的僅占總數的1/5，云頂城便是保存較為完好的宋元山城的杰出代表。

整體而言，云頂城不論是整體格局還是各構成要素都具有良好的真實性和完整性，具備列入世界遺產所必備的突出普遍價值。下一步將加強對云頂城的考古調查和研究工作，盡早弄清城內城市布局，進一步研究云頂城相關歷史，更好地闡述其所蘊含的遺產價值。

（致謝：北京大學孫華教授和其他評審專家對論文初稿提出了寶貴的修改意見，編輯部各位老師對論文一些錯訛之處進行了修改，另外劉煒等先生提供了本文圖2、圖22的底圖，在此一并致謝。）

參考文獻

胡昭曦.南宋云頂山石城遺址[J].成都文物，1984（1）：6-12..

胡昭曦.巴蜀歷史文化論集[M].成都：巴蜀書社，2002：472-477.

胡昭曦，唐唯目.宋末四川戰爭資料選編[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4：653.

胡昭曦.四川古史考察札記[M].重慶：重慶出版社，1986：136-144.

薛玉樹.云頂山記[M].成都：四川省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88.

薛玉樹.遺留在川西的唯一宋蒙戰爭遺址云頂城[J].成都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90（1）：60-64.

付蓉.成都金堂云頂城遺址的調查與研究[D].南充：西華師范大學，2018.

劉煒，任瑞龍.四川云頂城防御空間形態研究[J].華中建筑，2020（6）：99-102.

符永利，周南西，付蓉.云頂城軍事遺跡的調查與初步認識[J].長江文明，2021（6）：24-38.

黃文，馮江.從寺觀到山城：宋蒙戰爭時期成都金堂云頂城營建研究[J].城市規劃，2024（6）：112-122.

蔣曉春，蔡東洲，符永利，等.巴蜀地區宋蒙山城遺址考古調查與研究[M].北京：學苑出版社，2024：65-84.

蘇天爵.國朝文類（卷四十九）：中書左丞李忠宣公行狀[M].影印本.上海：商務印書館，1936：533.

龔延明.宋代地方統兵官體制研究[J].軍事歷史研究，2019，33（5）：23-38.

薛玉樹.金堂縣名勝古跡與文物[M].成都：成都新華印刷廠，1999：103.

蘇天爵.國朝文類（卷六十二）：便宜副總帥汪公神道碑[M].影印本.上海：商務印書館，1936：687.

陜西省考古研究院.元代劉黑馬家族墓發掘報告：大元故宣差都總管萬戶成都路經略使劉公墓志銘并引[M].北京：文物出版社，2018：25-26.

伍磊.宋元之際四川主要城市地理分布格局演變探析[J].中國歷史地理論叢，2018，33（1）：33-42.

黃淮，楊士奇.歷代名臣奏議（卷一）：論救蜀四事疏[M].影印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1363.

蘇天爵.國朝文類（卷六十九）：史母程氏傳[M].影印本.上海：商務印書館，1936：767.

趙鐵寒.宋史資料萃編（第二輯）：宋史全文續資治通鑒[M].臺北：文海出版社，1967：2560-2562.

彭鋒.“筑城固守”與“荊蜀相資”：晚宋川蜀防御政策的調整及影響：以釣魚城戰役前后為中心[J].四川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43（2）：159-1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