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陽明心學(xué)在其軍事實踐中的應(yīng)用

王陽明是中國古代歷史中少見的“立德、立言、立功”三不朽的偉大傳奇人物。《明史》贊曰：“終明之世，文臣用兵制勝，未有如守仁者也。”（張廷玉：《明史·王守仁傳》，中華書局2000年，第3444頁）王陽明是文臣帶兵的杰出典范，在明朝歷史上是鼎鼎有名的。

王陽明生活的時代正是明朝的中期，社會矛盾已經(jīng)很突出。在政治方面，宦官當政，且君主專制不斷加強；在經(jīng)濟方面，商品經(jīng)濟的發(fā)展，促使市民階層不斷壯大，傳統(tǒng)的重農(nóng)抑商政策被沖擊；在文化方面，官方化的程朱理學(xué)不斷僵化，已不能滿足人們對于道德的追求和規(guī)范人們的行為；在軍事方面，匪患不斷，給朝廷和百姓帶來了不小的麻煩。正是這些危機給王陽明帶來了不同尋常的機遇。

王陽明歷經(jīng)成化、弘治、正德和嘉靖四朝，在他充滿波瀾起伏的傳奇一生中，他建立了影響深遠的陽明心學(xué)，并且立下了舉世矚目的軍事成就。正德十二年正月，王陽明歷時一年零三個月，平息了三十多年的南贛匪患；正德十四年六月，在江西平定了寧王朱宸濠的叛亂；嘉靖六年十月，平定了廣西思田匪患。而王陽明在貴州龍場悟道之后，乃至生命的最后一刻即嘉靖七年下半年，都在不斷完善自己的心學(xué)思想，他的心學(xué)思想主要是“心即理”、“知行合一”和“致良知”等。

可見，王陽明的心學(xué)思想和他的軍事成就是交相呼應(yīng)的。

一、心學(xué)思想

隨著官方化的程朱理學(xué)不斷僵化，人們的思想和行為也越來越有違倫常。世風(fēng)日下，道德淪喪日益嚴重，面對這種社會現(xiàn)實，王陽明提出了他的心學(xué)思想，即心即理、知行合一和致良知等。

（一）心即理

程朱理學(xué)認為，“理”是世間萬物的本體和本原，既包括心中的道德倫理，又包括自然界的客觀規(guī)律。尋找萬事萬物的“理”，需要親自接觸事物，向心外尋找。

而王陽明站在“人性本善”的立場上，受孟子和陸九淵的影響，認為，“心即理也。天下又有心外之事，心外之理乎？此心無私欲之蔽，即是天理，不須外面添一分。”（王守仁：《王陽明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年，第3頁）作為世間萬物的本原和本體的“理”，不是存在于心外而是存在于心內(nèi)，不是需要向外求而是需要向內(nèi)求，“心即理”，天下無心外之事且無心外之理。也就是說，王陽明認為“心”是萬物的本體和本原，“所謂汝心，亦不專是那一團血肉。若是那一團血肉，如今已死的人，那一團血肉還在，緣何不能視聽言動？”（同上，第41頁）這個“心”并不僅僅是一團血肉，還是作為一個本體的存在。這個“心體”是圓滿的、無私欲的和無善無惡的先天存在。

（二）知行合一

王陽明指出：“知之真切篤實處，即是行；行之明覺精察處，即是知”（同上，第47頁），當把知貫徹到底時，就是行；當把行進行到細微處時，就是知。并強調(diào)：“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若會得時，只說一個知，已自有行在；只說一個行，已自有知在。”（同上，第5頁）知是行的主意和開始，行是知的功夫和完成。“若行而不能精察明覺，便是冥行，便是‘學(xué)而不思則罔’，所以必須說個知；知而不能真切篤實，便是妄想，便是‘思而不學(xué)則殆’，所以必須說個行；元來只是一個工夫。”（同上，第232頁）知行本是一個功夫，是同一個過程的兩個不同方面的描述，之所以分開說，只是為了讓人們了解得更加清楚，非是分開要做兩件事情。

因此王陽明認為“知行合一”，“未有知而不行者。知而不行，只是未知”（同上，第4頁）。反對將知行分離，認為只知不行是沒有做到真知，真知必然會行。

（三）致良知

孟子說：“人之所不學(xué)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慮而知者，其良知也。”（《孟子·盡心上》）在孟子看來，“良知”是人與生俱來的一種能力，不用思考就能知道。王陽明繼承了孟子的“良知”思想，認為“良知是天理之昭明靈覺處，故良知即是天理。”（同上，第81頁）也就是說，“良知”就是“理”，就是心體。每個人的心中，從出生起就有一模一樣的良知了，圣人與普通人的區(qū)別就在于普通人的“良知”被私欲蒙蔽了。

王陽明接著指出，良知要“至乎極”，“孰無是良知乎？但不能致之耳。《易》謂‘知至至之’。知至者，知也；至之者，致知也”（同上，第187頁）。在他看來，每個人都有良知，只是普通人不能“致”。“致”即“至”，當把良知推廣到具體事物之中并做到極致時，就能夠把握具體事物的道理。“所謂致知格物者，致吾心之良知于事事物物也”“致吾心之良知者，致知也。事事物物皆得其理者，格物也。是合心與理而為一者也”（同上，第51頁）。所以“致良知”是王陽明所有心學(xué)思想的集中體現(xiàn)和表達。

二、軍事應(yīng)用

意識對實踐活動具有能動的作用，正確的意識促進實踐活動的開展和完成。王陽明的心學(xué)思想是正確的意識，在其一生的軍事實踐中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在這里，主要分析平定南贛、平定江西寧王叛亂和平定廣西思田叛亂，這三次戰(zhàn)役是王陽明軍事成就的主要代表。

（一）平定南贛

正德十一年，王陽明任都察院左僉都御史，奉旨巡撫南安、贛州、汀州和潭州這四個地方。而當時的這四個地方正處于江西、福建、湖廣和廣東的四省交界之處，多山地丘陵，不適合農(nóng)業(yè)的發(fā)展，并且當?shù)氐呢澒俸芏啵踔吝€有匪患。百姓生活得水深火熱，以至于不斷奮起反抗，給當?shù)睾统⒃斐闪瞬恍〉膿p失。

在進行平叛前，王陽明在當?shù)剡M行了調(diào)查，“要見即今各處城堡關(guān)隘，有無堅完？軍兵民快，曾否操練？某處賊方猖獗，作何擒剿？某處賊已退散，作何撫緝？某賊怙終，必須撲滅？某賊被誘，尚可招徠？何等人役，堪為鄉(xiāng)導(dǎo)？何等大戶，可令追襲？軍不足恃，或須別募精強？財不足用，或可別為經(jīng)畫？某處或有閑田，可興屯以足食？某處或多浮費，可節(jié)省以供軍？何地須添寨堡，以斷賊之往來？何地堪建城邑，以扼賊之要害？姑息隱忍，固非久安之圖？會舉夾攻，果得萬全之策？”（同上，第584頁）詢問其城堡關(guān)隘是否堅固，詢問士兵是否操練，詢問物資是否充足等等。正是在這些調(diào)查、詢問的基礎(chǔ)上，王陽明得出了當?shù)胤嘶疾粩嗟脑颍皇钱數(shù)卣蛔鳛椋舜瞬慌浜希钱數(shù)剀娛聦嵙^弱，士兵軍事素質(zhì)不行，三是百姓與土匪相勾結(jié)，甚至有些土匪是百姓的家中人。王陽明認為“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同上，第5頁），知行本是一件事，真知必然包含著行。因此，在了解了當?shù)氐姆嘶荚蚝螅蹶柮鞑扇×藘煞N根治方法同時進行，一是在當?shù)剡x練符合他要求的民兵，旨在提高當?shù)氐能娛聦嵙Γ欢切惺遗品ǎ瑖栏竦怯浖抑腥丝诤托彰⒙殬I(yè)等個人信息，同時鄰里互相監(jiān)督，如果有一家隱瞞則十家連坐，旨在防止百姓和土匪相勾結(jié)。在這里，實地調(diào)查就是知，選練民兵和推行十家牌法就是行，這兩者是同時進行的，相互影響、相互調(diào)整和相互完善。

王陽明在平亂過程中說，“人之所共恥者，莫過于身被為盜賊之名；人心之所共憤者，莫過于身遭劫掠之苦。今使有人罵爾等為盜，爾必憤然而怒；又使人焚爾室廬，動爾財貨，掠爾妻女，爾必懷恨切骨，寧死必報。爾等以是加人，人其有不怨者乎？人同此心，爾寧獨不知？”（同上，第623頁）每個土匪都不想被別人叫做土匪，因為每個人的心中都有先天存在的、一模一樣的“良知”，都知道是非善惡和禮義廉恥。正是這樣一段話，打動了土匪的心，使得不少人主動投降。在這里王陽明靈活運用“良知”，使用攻心計，旨在從倫理道德上動搖敵方的心理防線，以期達到“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孫子兵法·謀攻》）的目的，從而減少戰(zhàn)爭的損耗。

在南贛平亂期間，王陽明提出了“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同上，第188頁）的著名論斷。他認為，雖然山中的賊人現(xiàn)今是解決了，但是如果不能減少人們心中的私欲，那么就會有源源不斷的土匪。為了從根本上解決南贛的匪患，給當?shù)匕傩諑戆捕ǖ纳瞽h(huán)境，王陽明不僅僅負責戰(zhàn)事，同時還發(fā)布了《南贛鄉(xiāng)約》和修建書院等，通過外在的制約和內(nèi)在的教化，通過戰(zhàn)前、戰(zhàn)中和戰(zhàn)后的完美配合，盡可能地實現(xiàn)當?shù)氐拈L治久安。因為王陽明相信人性本善，只要不被后天的私欲所蒙蔽，只要不斷地為善去惡就能恢復(fù)自己已有的良知本體，就可以走向圣人之路。

（二）平定江西寧王叛亂

正德十四年，寧王朱宸濠在南昌起兵謀反，由于寧王蓄謀近十年，所以兵力十分強勁且事出突然，當時一旦讓寧王攻下安慶、南京，那么京城形勢就會十分危急。在這個緊要的危機關(guān)頭，王陽明挺身而出，用他的智慧和勇氣拖延住了寧王，并且迅速調(diào)兵，前后僅用四十多天的時間，就把叛亂及時平定。王陽明之所以能如此的英勇，就在于他有一顆忠君愛國的心，他想要為朝廷排憂解難，因此危機關(guān)頭挺身而出。正是因為他“養(yǎng)心”，遇到問題沉著冷靜，所以才能發(fā)揮他的軍事才能，通過靈活的謀劃和指揮，出其不意地向叛軍作戰(zhàn)。

在攻克南昌之后，王陽明便發(fā)出告諭稱：“凡脅從皆不問，雖常受賊官爵，能逃歸著皆免死，能斬賊徒歸降者皆給賞。使內(nèi)外居民及鄉(xiāng)導(dǎo)人等四路傳布，以解散其黨。”（同上，第446頁）王陽明通過這些撫民的手段即無罪或者獎勵，而不是用一刀切暴力流血的方式，賞罰分明，讓百姓和寧王的士兵不再害怕，既穩(wěn)定了我方的勢力，又動搖了敵方的人心，同時表露出其對于百姓的愛護之心和不濫殺無辜，給每個人改過自新的機會，以最小的代價取得最大的成功。他相信每個人都有良知，都不想要連累他人，如果有機會好好活著，誰還會做反賊呢？

正德十四年六月，寧王朱宸濠叛亂被平定。七月，朱宸濠兵敗被俘。然而明武宗御駕親征，自稱威武大將軍，以親征藩王為名率軍南下。王陽明擒獲寧王朱宸濠之后，上疏讓明武宗止兵南下，但是明武宗不但沒有聽，反而繼續(xù)南下，宦官張忠、許泰甚至要王陽明放朱宸濠到鄱陽湖，再讓明武宗捉拿以顯示功績。王陽明害怕這場游戲會禍害百姓，釀成大禍，就沒有聽從，還直接將朱宸濠移交到宦官張永的手中，這樣就觸怒了閹黨，張忠、許泰在皇帝身邊進讒言使得王陽明的處境十分危險。王陽明有著自身的原則，雖然他忠君，但是他更愛百姓。他堅持儒家的仁政愛民思想，作為一個士大夫，他知行合一，有所為有所不為。

（三）平定廣西思田叛亂

在明朝，廣西多深山和峽谷，地勢崎嶇，是少數(shù)民族的聚居地。在中原人的眼中，更是未開發(fā)的蠻荒地區(qū)，愚昧落后。明朝在廣西地區(qū)設(shè)立土司制度進行管理，但是因為土司是世襲的，因此往往不但內(nèi)部發(fā)生仇殺，爭奪財產(chǎn)和權(quán)力，給當?shù)氐陌傩蘸凸俑紟チ瞬恍〉穆闊彝了局贫群苋菀仔纬傻胤礁顡?jù)勢力，不利于加強中央集權(quán)，因此朝廷希望設(shè)立由官府委任的流官來掌管當?shù)亍＜尉噶晔辉拢蹶柮饕阅暇┍可袝娑疾煸鹤蠖加返纳矸荩偠絻蓮V軍務(wù)，奉旨征討廣西思田之亂。

在進入廣西之后，王陽明進行了細致的調(diào)查，并且與地方官員及其屬下共同商量對策，經(jīng)過多方思考，認為當?shù)氐谋﹣y是由于政府想要改土歸流，而當?shù)匕傩障胍约喝藖砉芾硪鸬摹Ｔ诮?jīng)過調(diào)研和思索之后，王陽明上疏朝廷，認為當?shù)貙儆谏贁?shù)民族聚居地，應(yīng)該尊重當?shù)匕傩盏纳盍?xí)慣，堅持改土歸流并不能解決問題甚至還會加劇彼此之間的沖突，對于當?shù)氐谋﹣y不應(yīng)該采取強硬的軍事手段而應(yīng)該實行安民撫民的軟化政策。最終，兵部采取了王陽明的建議，讓他以招撫為主。“知行合一”是王陽明的原則，在沒有全面了解基本的實際情況之前，他不會貿(mào)然的行動；當然，在全面地了解了情況之后，他也不會只知不行。在王陽明那里，知行是同一個過程兩個不同方面的描述，是統(tǒng)一協(xié)調(diào)的。

王陽明擁有一顆忠君愛國的心，他是儒家的集大成者，始終想要治國平天下，一心一意為百姓服務(wù)。面對為禍當?shù)亍⑷找娌竦臄嗵賺{及八寨的“盜匪”，王陽明沒有心慈手軟，在當?shù)厝说呐浜现掠诩尉钙吣甓聨ьI(lǐng)官兵，采取軍事手段平定匪患。

這一軟一硬的高超軍事智慧，使得王陽明用了大約四個月的時間，不僅平息了當?shù)氐呐褋y，而且還在當?shù)亟⒘藢W(xué)校，安撫了新民。一場可能死傷眾多、勞民傷財?shù)膽?zhàn)爭被王陽明用最小的代價解決了。

三、總結(jié)

有弟子問王陽明“用兵有術(shù)否？”陽明回答：“用兵何術(shù)，但學(xué)問純篤，養(yǎng)得此心不動，乃術(shù)爾。凡人智能想去不甚遠，勝負之決不待卜諸臨陣，只在此心動與不動之間。”（同上，第1632頁）王陽明之所以能夠在軍事實踐中取得出人意料的成績，是因為他會養(yǎng)心。不僅始終擁有一顆忠君愛國、一切為百姓服務(wù)的圣人之心不動搖，而且在遇到危險時能夠臨危不懼、淡定從容。在作戰(zhàn)的過程中，王陽明從“心即理”“知行合一”“致良知”等心學(xué)思想出發(fā)，主要采用實地調(diào)查、心理戰(zhàn)、軟硬兼施、賞罰分明、攻其不備和安撫教育等手段，“用兵之法，伐謀為先，處夷之道，攻心為上”（同上，第720頁），以期取得最大的成績和最少的人員傷亡和物資花費。可見，王陽明偉大軍事功績的取得是受其心學(xué)思想影響的結(jié)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