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文化教學與中國高等教育

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共二十大報告中指出，“堅持和發展馬克思主義，必須同中國具體實際相結合、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結合”。在華夏民族偉大復興的歷史時刻，兩個結合為人們在思想認識上指明了努力的方向，在實踐上提供了清晰的指南。在深入領會馬克思主義精粹的同時，在中國式現代化建設進程中，我們也不能忽視優秀傳統文化的傳承與弘揚，并且要把優秀傳統文化的精神與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成果有機結合起來。在高等教育領域，如何認識到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價值？如何把握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本質特色？如何造就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繼承、弘揚者？這是本文著重思考的三個問題。

一、中國式現代化建設不能缺少民族精神的培育

面對全球化的復雜情勢，我國在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中逐漸摸索出自身發展的道路，但其中非常關鍵的一環，就是民族精神的把握與引導。這一把握和引導具體表現為中華文明的自覺與自信，高等教育需要認識到教育教學的這一使命。

首先，中華文化所孕育出的民族精神，是我們身份認同的基本標志，五千余年的華夏文明史是世界歷史上唯一綿延不絕的文明史，也是這種身份認同的發展史。張豈之先生指出，中華文化孕育的民族精神體現在系列核心理念中，如天人和諧、道法自然、慈悲為懷、天下大同等，其中的“天下大同”理念尤其具有歷史和現實的意義。張豈之先生認為，“中華古代‘大同’理想的最大影響，是給中華兒女點燃照耀心靈的火花，使人們能夠在思想上超脫現實的局限，追求并實現美好的理想”（張豈之：《試論中華文化何以連綿不斷生生不息？》）。當代關于人類命運共同體的主張，也是對這一優秀文化精神的繼承和創新性發展。中華兒女皆認同這一歷史和現實的訴求，因為這是我們文化和文明身份的象征。自春秋戰國甚至更為遠古的時代以來，中華兒女在“天下”的理念與理想中，不斷加深自我的認知和身份認同，不斷探索大同社會的理想，這是我國文化所孕育出的民族精神之深刻認同的體現。

其次，中華文化所孕育出的民族精神，也是我們維護穩定團結的大好局面，以及團結海內外華夏兒女的根本紐帶。國家的穩定與和平，固然與公平正義的社會制度構建相關，但真正具有凝聚力的因素是民族精神。中華民族幾千年來最為重要的粘合劑，就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傳承中所彰顯的民族精神。歷史的發展不是單調的發展，也不是一帆風順的發展。我們在春秋戰國時代有諸子百家的爭鳴，在隋唐時代有大乘佛教八大宗派的分野，在宋明時代有濂洛關閩的理學流衍，就是近代歷史時期也是思潮繁興。這些富有活力的爭鳴既豐富了國民的人格，也未使我國走上四分五裂的格局，相反，中華文化的整體視野與宏大格局，都要求人們走向統一，而且是在高度的文化文明自覺基礎上的統一。文化認同背后的中華民族精神的皈依，將是解決任何分裂問題最根本的意志保障。

最后，中華文化所孕育出的民族精神，更是我們應對全球化復雜局面，以及現代性社會問題的重要法寶。全球化時代，文化與文明間因貿易活動而交往加深的同時，也含有沖突的可能性。美國學者亨廷頓鼓吹文明沖突論，日裔美國學者福山鼓吹歷史終結論，這些影響廣泛的言論對于我國文化精神的傳承與發展都帶來了較大的沖擊。中國文化始終相信和而不同的天理，始終依靠人的良知良能，始終秉持人文理性的精神傳統，始終心懷大同社會的理想。如果我們借助圖像來表達這種精神的話，中國文化就是以神龍紋為象征的曲折性精神為主體，而西方文化則是以十字架為象征的沖突性精神為核心。西方近五百年的殖民主義歷史以及思維，與這種沖突精神的主導意象有關。中國五千余年的文明史則表明，文化文明的高度是指引團結的一種標桿，我們樂見多元文化的豐富性。這種對自身文明的自信和定力，使得我們能夠直面現代性的諸多問題，不會產生歷史虛無主義與民族虛無主義的困惑。這就是我們在現代化建設進程中所必須掌握的精神法寶。

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精神培育功能

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歷經五千余年的發展，形成了以儒釋道為主干的思想文化，這些思想文化資源是我國進行社會主義建設的重要精神寶庫，是我們的精神力量之源，值得我們珍惜。盡管有這樣的豐富性，但是不難看出，它們在精神培育方面具有一致性。這種一致性，我們可以將之總結為“化育”的精神，形象地來說，就是“春風化雨”的以文化人模式。

儒家學說是我國傳統文化的主干，它的精神化育功能，主要體現為一以貫之的“教化”學說。儒家學說以《儀禮》與《周易》最為重要。《儀禮》與《詩經》一道，奠定了我國禮樂文明的基礎。孔子曾經說過，“不學《詩》，無以言；不學《禮》，無以立”，就是說，一個人如果從小不對詩書禮樂有不斷的學習，就不能很好地做人。因此，古代有所謂的“小學”，就是在日常語言行為的習得與養成上，初步奠定美好的基礎。這就如同培育一棵小小的幼苗一樣，沒有禮樂文化的澆灌、滋養，小樹苗就難以打下成材的基礎。換句話說，一個人通過學習禮儀，就能夠在社會生活中有得體的表現。“小學”的基礎打好了，接下來就是“大學”。《禮記·大學》的要求就提高了，要“明明德”，要“新民”，兩者還要很好地結合，朝向“至善”進展，也就是說，要求人們在思想上不斷深化社會意識的成熟度。而《周易》的視野則更為廣大，要求人們對“天文”和“人文”有更為綜合而深入的認識。人們非常熟悉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周易·乾卦》），“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周易·坤卦》），要求人們不能僅僅停留于現實的社會生活層面，還要有著眼于天下的遠大理想。《周易》的教化思想用“賁”卦即可說明，“剛柔交錯，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這種化育天下的思想，在《禮記·中庸》里面也說得很清楚，就是要求人們能夠融入“參贊化育”的遠大理想中去，對于當代的青年尤其是大學生朋友來說，這一點就有助于自我認識的深化。

道家學說也是我國傳統文化原創精神的重要承載者，老子和莊子是最主要的代表人物。就化育精神而言，道家學說深入探討了內化和外化的問題，相比于儒家的教化學說而言，對于創造性轉化的思考更為深入。老子說，“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相比于儒家所倡導的人文理性精神，有了更進一步的追問。到了莊子的時候，他又在老子的基礎上提出“無用之用”。他認為，我們的文化不能一邊倒向功利主義的計量思維，將一切事情都要進行量化是愚蠢的。比如說，莊子在文章里面談到一棵高大無垠卻又似乎無用的樹，以木匠的眼光去看，這棵樹既不能做家具，也不能做棺木，乃無用之朽木。在《逍遙游》里面，莊子的論辯對手惠施也是這樣，葫蘆結的太大，就不能做水瓢，想來想去，不如打碎它。莊子認為，像惠施這樣的人是笨拙的人。葫蘆過大，曬干后不就可以拴在腰間浮游于江湖嗎？樹木太大，不是可以用來爬嗎？道家對于這個世界的一切有著詩意般或者神明般的感受，不是功利主義的徒子徒孫們能夠理解的。可以說，就華夏文化的創造性發展一面來看，道家思想起到了重要的啟迪作用。對于自然世界的觀察，道家思想讓人們不只是感受到其中的莊嚴肅穆，也讓人們感受到其中的靈動轉化，感受到其中所蘊含的玄德之意。在對世界的觀待中不能喪失對自我的觀照，在自我的體會中不能主觀任性，這是道家思想里面所蘊含的中國文化對于自由的深刻理解。對于年輕的朋友們來說，道家思想是啟發他們“日日新”的真正寶庫，是他們擺脫日常生活的教條與慣性的活水泉源，也將是他們在自我認識上進一步深化的智慧海洋。

佛教源自印度，但經過相當長歷史時期的中國化運動后，完全融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整體中來。從化育精神的角度來看，中國的佛教最為重視自行化他的思想意識，給人們提供了一種整體完善的眼光，去看待自我實現與世界命運。換句話說，在中國佛教看來，自我的深層轉化與眾生的拯救是不可分離的，是榮辱與共的命運共同體。南北朝時期有一部影響深遠的佛經，即《維摩詰所說經》，這一經典深刻觸動了中國人的內心，它主張“此岸即彼岸”，“人世即出世”，最終以“入不二法門”為總結。正如北宋周敦頤的《愛蓮說》所描寫的那樣，潔白的蓮花在高原陸地上是不能存活的，“出淤泥而不染”才是真諦，這就是“入不二法門”。世間生活可能充滿了艱辛苦難，唯有歷經磨難才能獲得真正的涅槃，以中國文化固有的語言來說，涅槃就是轉化。在隋代天臺宗智者大師的眼中，“三道即三德”，他告訴人們不要懼怕苦難，不要封閉自我，而是要以大無畏的勇氣，點化、照亮這個世界。完全中國化的禪宗，以完全中國式的優美語言，通過各種《語錄》的保存，為中國傳統文化增加了一筆厚重的財富。湖南常德有一座山叫德山，唐朝德山宣鑒禪師是當地的一位高僧，他善于使用棍棒啟蒙學人，他的“無位真人”說震撼了當時的人們，也將繼續震撼著今天人們的自我認知。青年朋友們從中國佛教文化中不僅能夠學習到縝密的思辨，更能夠從這種自行化他的宗教情懷中，感受到人生的真諦，它不是空虛，而是相互的出手救度。社會將因文化的這種化育熏陶而更為和諧，人類命運的一體相關也將獲得更為深入的肯認。

總而言之，儒釋道文化在思想高度上共同促成了民族精神的匯聚，他們的共同特點都在于“化育”的精神。這種精神不是建立在對立沖突基礎上的匯聚，如果將儒釋道思想各個比作一條線索，在歷史長河中共同編織出中國思想文化的繩索，那么這條繩索整體上就可稱之為中華民族精神。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內容博大精深，在物質文化、制度文化、精神文化等方面都具有豐富的內容，但從根源上來說，思想文化所凝聚而成的民族精神這條繩索是最為核心的。在我國的高等教育中，極有必要以這條繩索來吸引和引領青年學子加入偉大復興的編織與合唱中來。

三、應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教學設定為高等學校必修課程

依據二十大報告的精神，在如何將馬克思主義與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相結合這一問題上，我們認為，在高等學校里面迫切而實際的工作，就是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設立為各院系的必修課程。

首先，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培育，要求高等學校在教育教學中承擔起這一使命。張豈之先生指出，“文化的核心是價值理念，大學文化育人歸根到底是要深入地進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教育，使之融化到每個青年學子的心靈中。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源于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張豈之：《大學文化育人的新成果》）。只有通過必修課的手段，核心價值觀的培育才能夠有堅實的課程課業基礎。在某種意義上來說，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就是新時代的禮樂文明，而不經由優秀傳統文化的化育工作，是很難培育出新時代的文明人的。

其次，中國式現代化要求培育出具有創新意識的人才，人才不只有在競爭中才能培育，也要有關愛與寬容。在高等教育中，創新要求將科學教育與人文教育統一起來，其中的要義在于“道德自覺、理性自覺與文化自覺”。張豈之先生指出，“大學培養優秀綜合素質人才，他們必須具有美好的精神世界；如果只有一技之長，而缺少良好的自我精神家園，那么他的技藝之長也許得不到有效的發揮”（張豈之：《對立耶？一體耶？》）。優秀傳統文化的教育教學，實際上就是對青年學子精神家園的關愛。缺乏愛的教育，最終會危及創新的主觀能動性。

最后，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教學，將進一步推進青年學子對于馬克思主義精神的當代理解和把握。馬克思主義的辯證法精神與我國優秀傳統文化本有的化育精神相契合，而馬克思主義所飽含的共產主義理想也與中華傳統文化的大同社會理想相吻合。由此來看，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也要求高等學校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教育教學擺在重要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