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在中華文化史上的地位和價值毋庸多言。《詩經》研究的基礎是語言,幾千年來《詩經》語言研究成就巨大,但尚有不少問題有待進一步解決。
一是由于認識不同,解讀分歧紛繁。早期將《詩經》神圣化,突出其社會道德規范功能。《毛詩序》說“先王以是經夫婦,成孝敬,厚人倫,美教化,移風俗”,突出文本的“美”“刺”指向。宋代有淡化神圣的傾向。朱熹指出《詩經》有的內容是“男女相與詠歌,各言其情”,并不都是“美”與“刺”。今人一般持去神圣化的價值取向,認為《詩經》為中國第一部詩歌總集,反映了上古時代社會、政治、文化、生活等現實,具有多學科的研究價值。每個時期的詮釋者認識也不一致,遵《序》、疑《序》、反《序》的都有。這樣,對《詩經》的解釋分歧紛繁也就不可避免。例如《唐風·綢繆》:“今夕何夕,見此良人。”“良人”在詩中究竟指什么人?或以為指妻子;或以為指丈夫;或以為泛指美人,不限男女。而且都有古訓支持,單從字面上要確定這里的“良人”指什么,頗為困難。類似的古訓材料不少,可以參見我的《詩經詞典》,不過遺漏也在所難免。
二是由于去古已遠,時代變遷,許多名物詞解釋起來尤為困難。古人命名,理據標準多樣,隨意性強,往往無法因名以求實;加之古今語言差異、環境變化,古今異名或多名同指、同名異指等數不勝數。要準確地解釋《詩經》名物詞十分困難。如“關關雎鳩”中的“雎鳩”,歷代學者有鶚、雕、鷲、王雎、魚鷹、白鹥、白鷢、蒼鷃、鳧類、鴛鴦、金口鶚等不同解釋;現在多釋為魚鷹,也并無確鑿的證據。
研究《詩經》語言,材料是關鍵,前人在傳世文獻材料搜集使用上已有山窮水盡之感,今后研究應注意新出土文獻材料。例如傳世《秦風·小戎》“文茵暢轂,駕我騏馵”,《毛傳》釋“暢轂”為“暢長也”。有學者依據1997 年安徽阜陽古堆一號漢墓出土的漢簡《秦風·小戎》“文茵象轂,駕我騏馵”考證,“暢轂”應為“象轂”之誤,“象轂”義為有紋飾的車轂。在訓詁學上,其與詩中“文茵”形成對文,可為內證;在考古學上,秦始皇二號車馬坑出土的銅車,車轂上即有彩繪圖案,可為物證。有學者發現,傳世《詩經》中的《小雅》《大雅》,上博簡作《小夏》《大夏》,足以證明“雅”與“夏”通,“雅言”即“夏言”。而《說文》:“夏,中國之人也。”如此,則“雅言”是以中原地區方言為基礎的先秦“普通話”。這為考察上古漢語雅言的地位規劃提供了一個絕好的材料。
在古書訓詁中,進一步注意語言環境、語言的社會性,以及擺脫文字的束縛,是十分必要的。清代學者的以聲求義方法就是如此。現代語言學中的歷史比較語言學,主要依據核心同源詞對親屬語言進行比較研究,與以聲求義有異曲同工之妙,在考察人類語言關系中收獲巨大,對訓詁學也有很多啟發。但訓詁是一個很有難度而且相當復雜的工作,不管使用什么方法,都要有充分的事實依據,還要講基本的邏輯。僅靠語音相同相似標準,很難得出可靠的結論,甚至可能淪為笑話。有人認為“雎鳩”源于英語,理由是“雎鳩”又名“王雎”,倒過來為“雎王”,跟英語swan(天鵝)語音相近,實乃典型的反面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