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自信視域下當代高校詩教的傳承與實踐

內容提要：傳承中華民族悠久的詩教傳統，并與人文素質培養的要求相結合，探索其實施策略和路徑，成為當下高校通識教育中一項緊迫而神圣的任務。詩教在培養學生優秀品行和愛國情操，造就高素質的新型人才以及提高母語的表達能力等方面，有著無可替代的優勢。同時，應對高校詩教提出更高的要求，即在講解賞析的基礎上培養學生的詩詞創作能力。

關鍵詞：文化自信 詩教傳統 高校詩教 傳承實踐

中華民族有著悠久的詩教傳統，傳承中華詩教是增強文化自信、弘揚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內容。高校承擔著培養人才的重任，在傳承和弘揚中華詩教方面有著獨有的優勢和意義。將中華詩教的精神本質和核心要義，與高校人文素質培養的要求相結合，探索其實施策略和路徑，就成為當下高校人文通識教育需要思考和解決的問題。本文以《唐宋詩詞賞析與創作》課程實踐為例，嘗試為之，以求教于方家。

一 傳承中華詩教之意義

綿延不絕、璀璨豐厚的古典詩歌是中國優秀傳統文化中的瑰寶，并形成了悠久的中華詩教傳統，她凝結著中華民族的歷史記憶和精神追求，承載著中華民族的情感體驗和價值認同，并由此構建起我們長久棲息的生活方式和靈魂家園。林語堂說：“中國的詩在中國代替了宗教的任務。”一年一度的《中國詩詞大會》在春節的黃金時間播出，并成為收視率最高的欄目即為明證，也由此喚醒和帶動了全國人民尤其青少年長久不衰的讀詩、背詩的熱情。

習近平總書記曾指出：“古詩文經典已融入中華民族的血脈，成了我們的基因。我們應該學古詩文經典，把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不斷傳承下去。”在這一思想的指導下，2017年開始使用的新版初高中《語文》教材，古典詩文總數增幅達80%，初中教材中古詩文總篇數比例超過50%。這說明新時期以來在基礎教育階段對古典詩詞教育的重視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然而遺憾的是，在基礎教育階段所培育起來的這一株“詩教”幼苗，在高等教育階段，也只是漢語言文學專業園林中的一處尋常風景，而更廣大的學生由于專業的選擇和課業的壓力則將其封存、擱置，直至最后凋零、枯萎。盡管高校普遍開設有《大學語文》課程，然古典詩詞所選篇目沒有統一標準，所占比重也遠不及初高中階段，教學質量和效果更是良莠不齊，學生的學習積極性不高。這種狀況與當前“文化自信”、詩教復興的時代大勢嚴重背離。

大學階段是學生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塑造和形成的關鍵時期，而有著豐富素材和絕佳形式的傳統詩教的缺席無疑是莫大的遺憾。就理科學生而言，詩歌代表著審美的感性的原創性思維，與理科專業的邏輯性思維相結合，則更有利于學生綜合素質的提高、創造性思維的形成和今后事業全方位的發展。加強大學生的人文素質教育，培養適應社會發展要求的高素質人才，己經成為全社會的共識。《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展規劃綱要（2010-2020年）》中明確指出高等教育的核心任務是提高人才培養質量，要求提高科學素質和人文素質。我們的教育是培養學生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人才，而詩教在德育、美育方面有著無可替代的優勢和意義。已故中科院院士楊叔子早在2004年就大聲疾呼，要把詩教當成“一項弘揚與培育民族精神的戰略措施”。基于此，在課程建設中納入詩教的內容，開設相關課程，形成濃郁的詩教校園文化氛圍，就成為當下高校通識教育中一項緊迫而神圣的任務。

當前如清華大學、中國人民大學、南開大學、中山大學等高校已面向全校開設詩詞賞析與創作等相關課程，且成為一種普遍趨勢。筆者也開設全校通識課《唐宋詩詞賞析和創作》，講授詩詞格律的基本知識，分析鑒賞名篇佳作，在潛移默化中培養和塑造學生優秀的品質和高雅的情操，并激發和引導學生在模仿的基礎上進行詩詞創作。經過幾年不斷的摸索和完善，課程取得了良好的反響和效果。

二 中華詩教的核心內涵和價值

從中華詩教的發展歷程和各階段的特征來說，“中華詩教可大致分為前后兩個階段：從春秋至兩漢是前一階段，從魏晉至今是后一階段。前一階段是站在用詩的角度，以《詩三百》作為言志、悟理的媒介，產生了孔子‘興觀群怨’的詩教和漢儒‘溫柔敦厚’的詩教。后一階段是站在作詩、評詩的角度，而以詩歌的創作、評賞以及詩歌審美理論的探索，也就是以文人詩的傳統為詩教。”據此，中華詩教之核心內涵和價值可概括為以下三點，即塑造學生優秀的品行和高雅的情操；培養有情懷、有擔當的高素質新型人才；激發學生詩詞創作潛能、提高母語的表達能力。

在塑造學生優秀的品行和高雅的情操方面，無論從詩教的本源，還是具體詩篇的內涵中都有著取之不盡的資源。詩教之名始見于《禮記·經解》：“其為人也溫柔敦厚，詩教也。”孔子亦云：“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應該說，中國早期的詩教更多地強調其倫理教化方面的功用。所謂詩教，即詩的教育化成，她是一種情感心靈的熏染陶冶，在潤物無聲中滋養一種德育美育的自覺，不同于強制性的宣傳、訓誡。學子在讀詩、解詩的過程中，自然培養出“溫柔敦厚”的品性以及克己復禮、與人為善的民族性格，不自覺間體味、認同、接受祖先的思想情感和精神境界。同時詩歌是美的藝術語言的凝結，蘇軾有詩曰：“粗繒大布裹生涯，腹有詩書氣自華”，受最優美的古典詩詞熏陶的學生，不僅不離乎漢儒詩教中所強調的倫理教化、禮樂功用的內容，還能在舉手投足間滋潤出高雅不俗的氣韻和修養。

在培養有情懷、有擔當的高素質新型人才方面，中華詩教有著悠久的傳統。在《左傳》《國語》等先秦典籍中就有著大量用詩、賦詩的記載，諸侯及外交使節在會盟宴饗之際、揖讓周旋之間，常以詩句暗示自己的主張和愿望，在心領神會之中達成彼此的溝通和諒解，甚至以詩篇消弭兵戈。這是一種語言的藝術、詩性的智慧，對當事人相應的素質和才能有著極高的要求，甚至成為知人論世的依據。《漢書·藝文志》即云：“古者諸侯卿大夫交接鄰國，以微言相感，當揖讓之時，必稱詩以諭其志，蓋以別賢不肖而觀盛衰焉。”這些事實背后是詩教已盛行于當時的官學，成為考核和選用人才的標準。后孔子首創私學，其中《詩》是重要的教學內容，并指出“不學詩，無以言”，說的是不學詩就無法進入到當時主流的社交話語體系之中。對當代大學生尤其是理工科學生而言，學習古典詩詞，提高語言素養，使自己成為有情懷、有擔當的高素質新型人才，對于將來走進社會，在工作生活中有技巧地與人交往溝通，則能起到增加個人魅力、促進人際關系和諧的作用。

在激發學生詩詞創作潛能、提高母語的表達能力方面，中華詩教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通過經典詩篇的賞析熏染，喚起學生對博大精深的漢語母語的熱愛之情，并從中激發學生詩詞創作的愿望。孔子言“興于詩”，所謂“興”，朱熹解為“感發志意”，“可以理解為由微見著、由此及彼具有引申、聯想、譬喻、類比性質的思維表現形式”，故在中華詩教的源頭就埋下了活潑善感的詩歌創作的詩心。中國詩教不斷發展，其重點由先秦時期引詩、用詩逐漸轉移到詩歌的評賞創作上來。錢志熙說：“在中國古代，至少可以說唐宋之后，寫詩差不多是一個文人甚至可以說是一個知識人必備的一種才藝。”唐宋時期國力強盛、社會昌明，造就了中國詩歌發展和創作的全盛景象。所謂國運昌則詩教興，在當代高校大學生中倡導詩教、培養詩詞創作能力，使自己成為一個全面發展的高素質人才，并以自己的詩篇見證中華盛世的回歸和傳統文化的復興，這是一項非常有意義的事業。

三 中華詩教實施的策略和路徑

在基礎教育階段詩教得到了廣泛的普及之后，進入到高等教育階段，應對詩教有更高層次的要求，即形成以詩詞賞析為依托，以詩詞創作為旨歸，以發掘漢語之美和中華文化要義為輔助的系統的詩教實施策略和路徑。就筆者開設《唐宋詩詞賞析與創作》課程的實踐而言，大致應包括以下三方面內容，即以詩詞格律為載體形成對漢語特征的深層認知；建立感發、賞析與模擬出新的創作模式；方式多樣、多種元素融入的課堂教學等。

（一）以詩詞格律為載體形成對漢語特征的深層認知

詩詞格律是詩詞創作的前提和基礎，古代的詩教，童蒙階段即辨聲屬對，習染積成，作詩屬對乃為常事。在倡導“文化自信”的當下，復興詩教傳統詩詞格律乃是題中必然之意，更是詩教大廈的基石。

漢語是世界上最富音樂美的語言，“漢語以單音節為基本單位，而且元音豐富，聲調揚抑，節律齊整。漢語的表達通篇音調起伏，就像聽歌一樣”，而詩詞格律將漢語的諸多特點集于一身，是漢語音樂美的集中體現。漢語單體獨音的特點形成了近體詩整齊的句式和對仗的規則；漢語聲調的獨特性和元音的豐富性構成了格律的聲韻系統等。這套格律系統即使在漢語語音發生變化的情況下，漢字也以其超強的穩定性將這套規則系統傳承下來，成為中華民族尤其是文人共有的精神家園，顯示出強大的凝聚力和民族認同感。

再進一步講，近體詩格律的構成體現了中華民族在長期的發展過程中感知世界的一種智性形式，與自然、社會和自身有著異質同構的對應關系。近體詩那一句之內平仄相間的節律安排，一聯之中平仄相對、兩聯之間平仄相粘的對立統一的四聯八句的體制建構，其本身就是一個可以和律化的大宇宙同構的小宇宙。它形象地體現古人“天人合一”的思維模式，反映的是古人觀照和把握世界與人類社會的一種感知方式。故肖馳說：“我甚至認為，律詩的形式體現著中古以來中國文人一種對宇宙人生的至深的、潛意識的信念。”

詩詞格律是漢語特點的凝結，也是中國詩史發展的必然產物，對詩詞格律的掌握，不僅是賞詩作詩的前提，同時通過對詩詞格律的學習和理解，能進一步加深對漢語母語特點、對中華文化特質更深層次的認知和把握，并喚起大學生對文化自信更深厚的情感。

（二）建立感發、賞析與模擬出新的創作模式

作詩是古代文人的基本素養，也是詩教傳統的本質內涵，有人視作詩為畏途，只是我們未用心發掘罷了。據筆者的授課經驗，在課堂上建立一套感發、賞析與模擬出新的創作模式，經過一階段培養訓練，學生基本都能寫出符合格律規范的詩詞作品。

首先是培養學生一顆善感的詩心。葉嘉瑩先生說：“從《論語》直到王國維的《人間詞話》，在中國是一直有一個重視感發作用之傳統的。”從閱讀欣賞的角度講，要與詩作心境相通，憂樂相契，因為偉大的詩作是詩人人格的呈現、生命的延續，讀詩是與偉大的人格對話，是一次心靈的洗禮；從創作的角度講，詩人要有著“與花鳥共憂樂”“悲落葉于勁秋，喜柔條于芳春”的善感詩心，以及與他人悲歡順逆之遭際共感的悲憫情懷。

其次要盡可能多地講解和賞析偉大而優秀的詩篇。清人沈德潛說：“有第一等襟抱，第一等學識，斯有第一等真詩。”要以如屈原、陶淵明、李白、杜甫、蘇軾、辛棄疾等公認的大詩人的詩作為學習的典范。學習借鑒是創作的前提，要引導學生從立意構思、謀篇布局、遣詞造句等多方面潛心涵泳體會，學習這些偉大而優秀的作品，不僅是美的熏陶、境界的升華和人格的塑造，還是啟迪創作的源泉和成就佳作的起點。

再次要做到精講和泛讀相結合。課堂上精講，以優秀的詩作作為立意、結構章法、構思修辭的典范；課下又給學生列出了需要背誦的篇目，并形成考查、獎勵機制，鼓勵學生多讀多背。并以黃庭堅“點鐵成金”“奪胎換骨”的詩學理論反復告誡學生，揣摩、學習甚至模仿古人是創作的前提，積累深厚才能自出機杼。

（三）方式多樣、多種元素融入的課堂教學

課堂教學是詩教實施的直接手段，這對教師的詩詞創作水平和課堂駕馭能力提出了很高的要求，同時又要形成良性的師生互動，避免傳統機械刻板的灌輸式教學。經筆者反復實踐探索，形成了方式多樣、多種元素融入的課堂教學模式。

吟誦的引入。通過吟誦有助于學生辨識聲韻，順適格律，感受詩詞節奏韻律之美，并體會詩篇中那感發的力量和深厚的情感。葉嘉瑩先生說：“我理解的吟誦的目的不是為了給別人聽，而是為了使自己的心靈與作品中詩人的心靈能借著吟誦的聲音達到一種更為深微密切的交流和感應。”吟誦并不需要單獨的課程完成，將其放在詩作精講之前，以活潑感性的形式增加學生的興趣，并培養對母語的感知熱愛之情。

教師點評、學生自評修改相結合。學生習作講評時，將其中佳作抄錄放大到課件上，先由作者自評，解說詩作主旨、分享創作經驗心得等；然后教師再總結升華，并指出不足之處，這一做法無疑會極大地調動學生創作的積極性。同時反復強調，佳作都是修改出來的，學生在交下一次作業時，附上上一次改后的詩作，養成不斷修改的良好習慣。

課堂教學畢竟是有限的，傳承、弘揚中華詩教，還要在大學校園中形成良好的詩教氛圍，如創辦詩社、校園詩詞微信公眾號，舉辦詩詞講座，定期進行詩詞朗誦、詩詞創作大賽等，使大學生耳濡目染、樂在其中。教師要積極參與、策劃和引導，以形成與課堂教學的良性互動。

葉嘉瑩先生說：“學習古典詩詞最大的好處就是使你的心靈不死。”當代大學生，要在文化自信的時代精神召喚下，努力培育滋養一顆活潑善感的詩心，使自己具備古典詩詞的基本素養和創作才能，參與到傳承和弘揚中華詩教的偉大事業中來，成為新時代有情懷、有擔當的高素質人才，并由此開啟一段美好的詩意人生。

（李東賓，內蒙古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