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中軸線上的“天地之中”

“天地之中”是我們古人的宇宙觀，也是我們古人所尊崇的理念，其含義包括三個方面：“天之中”“地之中”及“天之中”與“地之中”的關(guān)系。北京是數(shù)朝古都，居“天地之中”，是王朝正統(tǒng)的象征。那么，在北京中軸線上又是怎樣體現(xiàn)“天地之中”的理念呢？

一、北京中軸線上的“天之中”

關(guān)于中軸線最早的記載見于《周禮·考工記》，“《考工記》是我國現(xiàn)存最早的科技檔案文獻匯編。”[2]其中記載了這樣一段話：“匠人營國，方九里，旁三門。國中九經(jīng)九緯，經(jīng)涂九軌，左祖右社，面朝后市。市朝一夫。”這里的“國”，東漢學(xué)者鄭玄訓(xùn)為天子的都城，也有學(xué)者認(rèn)為指的是諸侯的“大國”[3]。這里的“左祖右社，面朝后市”則為北京中軸線的存在確立了基本格局。但無論這里的“國”指的是天子的都城，還是諸侯的“大國”，中軸線的基本格局都不會改變。因為在傳統(tǒng)社會是家天下，也就是家國一體、家國同構(gòu)，中軸線的基本格局只是規(guī)模會有所不同。

在歷史的變遷中，北京中軸線上建筑的名稱、類別與功能乃至中軸線的長度都發(fā)生了變化，但“左祖右社，面朝后市”作為北京中軸線存在的基本格局卻并沒有根本改變。我們從北京市檔案館藏有的不同歷史時期的北京城地圖中可以得到證實。北京中軸線建于元代。在《元大都與始建時期北京中軸線格局示意圖》中，中軸線由北端的中心臺至南端的麗正門，其長約4.3公里；“面朝”也就是宮城坐北朝南，基本位于中軸線的正中；“左祖右社”則位于宮城后方的東西兩側(cè)。北京中軸線完善于明清。在《明代建設(shè)外城后的北京城與北京中軸線格局示意圖》中，中軸線由北端的鐘鼓樓至南端的永定門，其長約7.8公里；此時的元大都宮城改稱為紫禁城，由于中軸線在原有的基礎(chǔ)上向南延伸，紫禁城位于中軸線中間偏后；“左祖右社”則位于紫禁城前方的東西兩側(cè)。在清朝的《首善全圖》中，這里的“面朝”與“左祖右社”的位置和功能，與明朝時期相比依然如舊。據(jù)記載：“元大都建成后，皇城以北大街兩旁和鐘鼓樓一帶逐漸形成商賈云集的‘后市’”[4]，一直至今。我們從這些記載特別是北京市檔案館藏有的檔案中可以看出，“左祖右社，面朝后市”作為北京中軸線存在的基本格局從未發(fā)生根本改變。

從表達的形式上看，“左祖右社”所處的方位是以“面朝后市”為參照的，否則我們就無法確定哪是左與右。什么又是“面朝后市”存在的方位呢？我們古人推崇“南面而立”，為什么要“南面”呢？站在地球的北半球面向南方，也就是我們所說的坐北朝南，受到太陽照射的時間最長，反之是北方則照射時間最短。據(jù)考證，與指南針相關(guān)的定向工具最早出現(xiàn)在戰(zhàn)國時期，稱為司南。《周禮·考工記》記述的事情發(fā)生在西周初年，在那個時期古人還沒有與定向相關(guān)的工具，那又是如何確定空間方位的東南西北呢？《周禮·考工記》進行了說明：“匠人建國，水地以縣，置槷以縣，眡以景，為規(guī)，識日出之景與日入之景，晝參諸日中之景，夜考之極星，以正朝夕。”這里的“縣”通懸，“景”通影，“朝夕”意為方位的東西。這就是古人確定空間方位的方法。這個過程的每一步都是十分嚴(yán)謹(jǐn)?shù)模纾骸八匾钥h”，怎樣保證地面是水平的呢？古人采用懸掛水槽的辦法進行檢驗。“置槷以縣”，怎樣保證木樁是垂直立在地面上呢？古人在木樁四周均勻懸掛八根繩子代表四面八方，由于重力的作用繩子都貼靠在木樁上，則表示木樁是垂直于地面的，如果有分離再進行校正。可見，古人是根據(jù)“日出日落”的影子，也就是時間周期性的變化來確定空間的方位。所以，“左祖右社，面朝后市”格局中方位的確立，體現(xiàn)了北京中軸線上時間的周期性，即“天之中”的理念。

二、北京中軸線上的“地之中”

北京中軸線主要體現(xiàn)了儒家文化，《中庸》是儒家的經(jīng)典。《中庸》上說：“博厚，配地。”這里的“博”意為平面的面積廣，“厚”意為上下的距離大。“博厚”放在一起指的是容量的廣大。可見古人所說的“地”，意為我們存在的空間。在氏族部落時期，古人往往在其領(lǐng)地的中央立上一桿旗幟，作為氏族部落存在的標(biāo)識，同時也顯示為部落成員外出回歸時的方位。因而，“地之中”即為空間之“中”，表示的是空間存在的對稱性。在北京中軸線上是如何體現(xiàn)空間的對稱性呢？

空間的對稱性與時間的周期性一樣，都是我們世界存在的自然現(xiàn)象，如天有春夏秋冬，地有東西南北等。中軸線是事物對稱性存在的軸線。“北京中軸線”這個概念，是建筑學(xué)家梁思成首次提出的。1944年，梁思成先生在《中國建筑史》上首度提到了中軸線：“就全局之平面布置論，清宮及北京城之布置最可注意者，為正中之南北中軸線”。1951年，梁思成先生在《北京——都市計劃的無比杰作》中又進一步指出中軸線的特征：“一根長達八公里，全世界最長，也最偉大的南北中軸線穿過了全城。北京獨有的壯美秩序就由這條中軸線的建立而產(chǎn)生。前后起伏、左右對稱的體形或空間的分配，都是以這中軸為依據(jù)的。”梁思成先生在文中還特別講道：“無論是東方、西方，再沒有一個民族對中軸線對稱如此鐘愛與恪守。”

從梁思成先生的這些表述可以看出其對北京中軸線的認(rèn)同與贊美，同時也闡明了北京中軸線是由不同的建筑組成的南北軸線。這條軸線與我們現(xiàn)在所講的子午線基本重合，約有2度的偏角。在這條軸線上同樣“面朝后市”的建筑還有永定門、正陽門、天安門、午門、萬寧橋等。在這條軸線兩旁同樣“左祖右社”的建筑還有天壇與先農(nóng)壇、崇文門與宣武門、東華門與西華門、安定門與德勝門等。北京市檔案館藏有《京師五城坊巷圖》《京師總圖》《京師城內(nèi)河道溝渠圖》等地圖。我們從這些檔案中可以清晰地看出：坐落在中軸線上的建筑不僅自身多是左右對稱的，如永定門只有一個門洞，則位于建筑物的中間，天安門有五個門洞，則一個位于建筑物的中間，其余四個均衡地分布在其兩側(cè)等；而且中軸線兩旁主要建筑的分布也是左右對稱的，古人為了表示這種對稱，常在建筑物的名稱中帶有“左”（東）與“右”（西）的稱謂，如東便門與西便門、東華門與西華門、東直門與西直門等。建筑自身形態(tài)的對稱，為幾何對稱；建筑之間分布的對稱，為布局對稱。在北京中軸線上，無論是建筑的幾何對稱還是布局對稱，其對稱軸皆是這條中軸線。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北京獨有的壯美秩序，正是由這條中軸線的建立而形成的。這些建筑組成的建筑群，從整體上看具有“軸線正中”“左右對稱”的顯著特征。所以，“左祖右社，面朝后市”格局中整體的布局，體現(xiàn)了北京中軸線空間的對稱性，即“地之中”的理念。

三、“天之中”與“地之中”的關(guān)系

中華文化源于古天文學(xué)，因而對時空問題十分關(guān)注。時間與空間的關(guān)系是我們文化存在的根本性問題。北京中軸線是對中華文化精華的體現(xiàn)，在北京中軸線上時間和空間又有著怎樣的關(guān)系呢？

在“左祖右社，面朝后市”格局中，方位尊卑的順序是南東西北，價值大小的順序是朝祖社市，方位尊卑的順序是由太陽照射時間的長短所決定，其蘊涵了時間存在的周期性。古人根據(jù)日影測定方位：早晨為東、白天為南、黃昏為西、夜晚為北。早晨、白天、黃昏、夜晚形成了晝夜更替的周期。價值大小的順序是由古人的價值取向所決定，古人重義輕利。《周禮正義》上講：朝為“君臣治政”之處，故在前；市為“貪利行刑”之處，故在后；祖為宗廟，故在左；社為社稷故在右。這里講的前后左右皆是以王宮為參照的，[5]因而其主次的順序是：前左右后。價值由大到小的順序，與方位由尊到卑的順序相對應(yīng)：朝為南、祖為東、社為西、市為北。在“左祖右社，面朝后市”格局中的方位是：左為東、右為西、面為南、后為北。可見，價值由大到小與方位由尊到卑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與“左祖右社，面朝后市”格局中存在的實際情形相一致。價值由大到小與方位由尊到卑的對應(yīng)，實質(zhì)是與其存在的時間周期的對應(yīng)，因為對于古人來說，空間的“辨方正位”是由時間的“日出日落”所決定。所以，“左祖右社，面朝后市”格局中關(guān)系的對應(yīng)，體現(xiàn)了北京中軸線上空間順應(yīng)時間，即“地之中”順應(yīng)“天之中”的理念。[6]

北京中軸線體現(xiàn)了“天地之中”的理念。“天地之中”是古人的宇宙觀，是古人對我們存在世界的獨特認(rèn)識。“天地之中”的理念在我們的文化中世代相傳，綿延不絕。北京中軸線是對“天地之中”理念的物化，是對中華文化連續(xù)不斷的偉大見證。

注釋及參考文獻：

[1]唐漢.漢字密碼[M].上海：學(xué)林出版社，2002：335.

[2]陳榮紅.考工記——我國現(xiàn)存最早的科技檔案匯編[J].浙江檔案，2004（5）：34.

[3]周宏偉.《考工記》“營國”制度的新認(rèn)識[J].中國歷史地理論叢，2023，38（1）：5.

[4]李良，王崗.北京中軸線故事[M].北京：北京出版社，2022：238.

[5]孫詒讓.周禮正義（第十四冊）[M].北京：中華書局，1987：3428.

[6]孫兵.北京中軸線“中”的文化內(nèi)涵[N].中國檔案報，2023-5-12（4）.

作者單位：北京市檔案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