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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境深處,一頭黑牛和一群人的故事

2024-01-01 00:00:00汪璐
西藏文學 2024年6期

汪璐,70后。中國作協會員,西藏作協會員,中國報告文學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曾參加山東青年作家班、魯迅文學院西南班、魯迅文學院第24屆高研班等培訓學習。曾任《西藏青年報》記者部主任、《西藏青年》雜志執行主編,《西藏人文地理》雜志編輯、記者。

引 子

夏日清晨,當機翼劃過拉薩舒朗的藍天,我的心便開始朝著遠方騰飛。曾幾何時,空中航線能連接的地方似乎都不再遙不可及,包括世界屋脊的屋脊、我此行的目的地——阿里。

雖然已是第四次前往,但阿里于我,依然有著磁石般的吸引力,不僅源于它奇特的地貌和久遠的文明,還源于每次都有不同的契機、不同的境遇。

飛機密閉的舷窗外,一個又一個湖泊深嵌大地,它們或靜謐、或婉約,點綴于群山之間。每一眼玲瓏剔透的藍,仿若上天滴落在大地的淚珠,凝聚著歲月長河不舍的繾綣。

我下意識拍照卻又嫌棄照片單薄,其實那樣動人心魄的天地之景,哪里是一個鏡頭可以容納的?

有時,再豐富的色彩,也難以呈現四季;再飽滿的情思,也難以達成文章。如同在那片廣袤山水的邊境深處,那等待著被解讀的故事——關于一頭黑牛和一群人的故事。

我不知自己的文字能否還原最生動的真實,只愿盡可能以一個廣角鏡頭記錄下所知所見,再用它們拼出一幅完整的邊防敘事圖。

走進波林邊防連

遠古時期的地殼變遷,曾在札達地區形成過一個巨大的湖盆,隨著喜馬拉雅造山運動的發生,湖盆抬高,水位下降,被河湖切割的地層漸漸隆起,經過百萬年周而復始季風的侵蝕,這里才有了形態如宮殿、壯闊如城堡,近看似佛陀、遠觀似軍陣的龐大土林。

距縣城六十公里的波林邊防連,便是要穿過這樣的地質古遺跡、翻過起伏的高山牧場,方能抵達。

“傳統之光,黑牛精神”,當遠處的山頭上出現這八個白色大字時,我們便知曉目的地近在咫尺。

素時錦年,一代代波林官兵便在這蒼莽的大山里攜手共度,留下的無數故事引人探究。

正思忖間,車已行至連隊主干道入口處。道路左側用以穩固山體的水泥墻上刷著白底,上面用五幅畫呈現著一頭黑牛的生平,這是連隊一名叫多吉歐珠的戰士在幾年前畫的。如今,新入伍的戰士總是最先在這里看到老黑牛,退伍的戰士總是在這里和連隊最后道別。

再向里,高臺上的黑牛雕像便映入眼簾,它馱著四只水桶,昂首奮蹄,仿佛正在行走,脖子上的哈達在陽光下白得耀眼,雕塑的底座上刻著“扎根高原、任勞任怨、無私奉獻、誓死戍邊”十六個描金字體。

大門右側有一株生長了14年的紅柳,一人多高。與獅泉河街頭粉紅花朵滿枝頭的紅柳相比,這株紅柳才冒出嫩芽,那一點點綠色,不湊近都無法看見。包括院中主樓兩邊幾株不足半米的紅柳,也顯得十分拘謹,頑強的生命力,在稀薄的氧氣中蓄勢待發。

“幾十年間,我們試種了很多樹苗,能在這里存活下來的卻只有我們從巡邏路上移回來的野生紅柳。”為我們介紹情況的青年軍官,是連隊指導員吳星宇,29歲,已入伍11年,是一位多次榮立嘉獎的優秀軍人,連長休假,他以主官身份接待著我們。

他的言語,讓我意識到我們終于實實在在抵達了波林邊防連的駐地。

波林,當地藏語的音譯,從地圖上看,那是一座山的名字。札達人說以前那里有座寺廟叫“卡孜寺”,圍繞那一片的地方便叫“卡孜波林”,后來住在那附近的人越來越多,大家就以“波林”簡稱它。我請教過一些學者,他們都告訴我這兩個字沒有任何具體含義,只是一個地理位置的名稱。

在這個語意不詳的地理位置上,風景周而復始地流轉著。

夏秋時節,零星的植被卑微而堅韌地匍匐在沙礫上,與荒蕪的背景渾然一體。落山風起,卷起飛沙走石,曠野里回蕩著凜冽的嘶鳴聲。冬春時節,河水變得踟躕難行,在岸邊堆疊起晶亮的冰層,直至來年盛夏,它們才緩緩消融,弱小的生靈則慶幸著又一次熬過了嚴寒……

這樣的地方并不是人類理想的安居之所,然而,這樣的地方卻是國之邊境、必須有人守護。

于是,1963年3月,由進藏先遣連分支構成的“波林邊防檢查站”應運而生,第一代“波林官兵”拉開了守護序幕。

時光荏苒,60年多年過去,他們建設著這里,改變著這里,更用堅實有力的臂膀護衛著這里,讓“波林”二字被重新定義。

作家阿來曾說:復雜多變的地理往往預示著別樣的生存方式、別樣的人生所構成的多姿多態的文化,不一樣的地理與文化對于個人來說又往往意味著一種新的精神啟示與引領。

據此,波林注定是特別的,波林的故事也注定是特別的。

初聽“老黑牛”的故事

海拔4620米的土地是生命禁區的高度,也是波林的地理高度。這里沒有樹木,即使盛夏,草也顯得寥落,卻不乏故事的生長。

其中之一就是關于老黑牛的。它早被賦予著人性的光輝,成了一名“老兵”,成了戰士們心中的“老黑班長”。

吳星宇和所有官兵都知道黑牛與波林邊防連的緣分始于1982年,那是他們來連隊后聽到的第一個故事。當時波林邊防連還駐扎在7.5公里外的波林村舊址,幾間由土坯平房組合成的院子孕育了它的雛形。

“左側那一片平房,門口寫著波林營部。是我們的老營房,剛搬來時,這里沒水也沒電。”

生于1995年的吳星宇沒有經歷過80年代的邊防生活,但曾做過宣傳干事的他對過去的歷史卻也耳熟能詳。在他言簡意賅的講述中,自然而然就說到了老黑牛的成長背景。

彼時,連隊生活保障很差,物資非常匱乏,曾想過用黑牛改善一下伙食,但戰士們每日喂牛,與聰明懂事的黑牛漸漸有了情分,就干脆繼續養著它,直到1985年的時候,黑牛跟著連隊搬到了新家。

在新址附近的低洼處,連隊終于打出了一眼井水,但需要繞行幾百米才能將水提回營房。眼見黑牛這時也長得很壯實了,戰士們就用30公斤容積的清油空桶做成四個水桶,用鐵鉤掛在它的身體兩側,教它去馱水。黑牛竟然頗有靈性,很快掌握了這一技能,也吃苦耐勞。

“它馱著四只水桶走到老井邊,那里有一名戰士把水桶接滿,在它背上拍一下,它就能自動回來。當時連隊共四個班、四間宿舍。它在每間宿舍門口停一下,依次讓戰士們把水桶卸下再把空桶掛上,就走到下一間宿舍繼續送水,戰士們不把水取完它就不休息不吃草……”這樣的講述官兵們已耳熟能詳,黑牛也因此獲得過南疆軍區授予的三等功。

春去秋來,黑牛就這樣為連隊工作了15年。直到2000年之后,連隊又打了一個地下水井并安裝了水泵。黑牛就不再馱水了,它的年齡也大了,戰士們心甘情愿養著它,讓它在院中自由玩耍。

兩年后的初春,黑牛壽終,大家自發地為它舉行了祭奠儀式,并將它埋葬在連隊的后山腰,那里正好可以居高臨下守望著連隊。說話間,我們也在吳星宇的帶領下,氣喘吁吁地爬到了高出營地數十米的后山。驚起一群正在悠閑覓食的黑色渡鴉,它們向更高處飛去,傳回幾聲尖利的鳴叫。遠遠地,我們看到了位于山腰的一座墳塋,白底紅邊的墓碑上寫著五個黑色大字:老黑牛之墓。

生活中的故事總是因人而起,也因人得以傳承,這只是關于黑牛最粗疏的輪廓。

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隨著一批又一批戰士離開部隊,老黑牛馱水的故事傳播開去,它的來歷卻漸漸模糊,現在的連隊官兵已無人見過它,難道它的身世之謎終將湮滅在時間長河里?

一個駐防點位的建立

從波林邊防連去往D駐防點位,是一條需要一直緩慢爬坡的砂石路,沿途很是荒涼。大地枯黃的底色上,間或生長著一小叢一小叢的墨綠色灌木,它們并不相連,顯得斑駁而隨意。遠處的高山之巔未退的殘雪,給人平添了幾絲寒意。

一個拐彎的山腳處,一大片積雪吸引了我們的視線。也許是多了濕氣滋養的緣故,那里的草比其他地方略微綠一些,還點綴著零星貼地的小黃花。幾頭牦牛和幾匹馬在那周邊覓食,配合著藍天白云,看上去很是和諧恬靜。

經不住牧場畫卷般的誘惑,我們下車向它們走去,順便到雪地上拍了幾張揚著手歡呼的照片,沒想到從那里再走回車上,不過十多米的距離,卻忽然變得舉步維艱。一陣冷風吹過,大家就感覺到了缺氧帶來的頭疼欲裂,這個下馬威讓我們不敢再隨意行動,剛才的幾許浪漫情懷瞬間湮滅。

一路行進,沿途并無村莊。吳星宇說,脫貧攻堅以后,村民基本上都搬去了條件好一點的地方集中居住。

終于到了執勤點,海拔也升至5125米。

爬上一段小坡,簡易的大門正對著一座巨大的陽光棚,里面鋪著仿真草坪,中間是戰士們的活動場地,兩邊是集裝箱式板房,分布著官兵的宿舍、衛生間、讀書室、游戲室、K歌房等。當天正值周末,大家難得放松,有的在打臺球,有的在玩電競。

陽光棚分為前后區域,隔板處整齊地擺放著幾盆大小統一的花卉,那些并不高大的植物是這里最為鮮活的裝飾。

穿過去就是餐廳和后廚。走過廚房就出了大棚,幾間白色板房出現在眼前。

吳星宇說,最初這個點位上什么都沒有,站在這里能看見的除了荒山還是荒山。

2022年6月,波林邊防連的翻譯旦正才讓帶著8名戰士拉著4間簡易板房來此,然后圍繞板房開始一點一點搞駐防建設,才有了現在的規模。

隨著條件好轉,當初的板房現在都被當作了庫房,門上方分別標注著副食庫、給養庫等。

“以前下雨到處都是泥巴,我們腳下每一塊小石片、石板都是翻譯帶人從周圍撿回再拼起來的,之后才慢慢有了水泥硬化和圍墻。”在吳星宇的講述中,眼前板房好似退居二線的功臣,肅立在執勤點的最后方,凝視板房門前那條用大小不一青色石塊拼成的簡易道路,仿佛還能看到無數戰士頂著狂風和烈日在荒郊野地尋覓石材的身影。

“那會兒風大的時候,除了沙土漫天,我們還會擔心孤零零的板房被吹走。”吳星宇口中的翻譯、駐防點位最初的建設者旦正才讓說起當初的情景也是唏噓不已。

老板房的左側是白色院墻的一部分,上面畫著些軍訓、巡邏之類的場景,院內安放著單、雙杠等簡單健身器械。一只戰士們養的黃狗警惕地望著我們,好一陣過后終于確認了什么似的,趴到墻根曬太陽去了。

如今在這里駐守的有9人,做飯的、發電的、燒鍋爐的、值班的、開車的……旦正才讓說上班時間大家都得各司其職,很難聚到一起。

陽光燦爛,我們坐在大棚下,哪怕穿著單襯衣也熱得渾身冒汗,儼然與內地的盛夏一般。一名戰士端來一盤切好的西瓜,那冰涼而水潤的感覺看著就無比消暑,儼然忘記了剛才過來的路上我們裹著羽絨服凍得瑟縮的場景。

傳說中的冰火兩重天也不過如此。

吳星宇說過,海拔高100米,氣溫就要低0.6度。加之晝夜溫差大,太陽落山溫度會驟降,所以鍋爐房、電暖器一年四季都備著。

執勤點保障水平有限,無法接通市電,主要依靠一臺發電機,去年才接通了無線網……除了上級領導的關懷,官兵們也總在自己想辦法改變著駐防地的面貌,讓它看起來更像荒涼大地一處可以歇腳的避風港。

“戰士們兩個多月輪換一次,波林連的人基本來過。特別是那個老三期(三期士官),我們都戲稱他是這個駐防點位的連長——羅連長。這里的一草一石、80%都是他參與建起來的。”吳星宇指著一位正在擊打臺球的戰士笑著說。

那位戰士叫羅旦,來自日喀則白朗縣。順勢看去,只見他黝黑的面龐竟與此地天然契合,顯出幾分沉穩與堅實。

老黑牛曾經也是有名字的

波林邊防連一名叫土多貢布的新兵帶給我們一個令人振奮的信息:老黑牛其實來自波林村一位老爺爺家,因為他就是波林村人,從小就隱約聽過這事,具體是誰他卻不太記得。于是我們委托札達縣宣傳部幫我們聯系一位村里最年長的人,期待能了解到些什么。

從札達縣城沿著著名的朗欽藏布下行,如海市蜃樓般屹立于晨陽中的古格王國遺址與我們擦肩而過。約20公里后,到達了托林鎮波林村,這是個以環保聞名的小村,筆直的道路兩旁矗立著高達幾十米的楊樹,各種花卉、綠植掩映著整潔的村舍。

我們依約來到牧民羅杰的家。羅杰今年85歲,有三兒一女,現在跟家中最小的女兒次仁倉決一起生活,是村里受人敬重的長者。更讓人意外的是,老黑牛竟然就出自他家,我們頓時涌上踏破鐵鞋無覓處的喜悅,大家趕緊依偎在老人身側,仿佛充滿探究欲的孩童。

白色藏式襯衣和淺灰色藏袍襯托著羅杰古銅色的臉龐,愈發顯出歲月的滄桑。回憶往昔,端坐在卡墊床邊的老人略有些激動,在他因為缺牙而有些含混的講述中,一幅幅發黃的畫卷徐徐拉開。

1965年,英挺的波林村青年羅杰參加了當地的民兵組織。每日,除了種地和放牧,他還要時常參加訓練,這樣的日子不知不覺就過了十年。

在此期間,他還親眼見證過波林邊防連的三次搬遷:最初建連的地名叫“俺”(音譯),在波林老村旁;第二次搬遷的地方叫博熱(音譯),也就是后來的多香牧場;第三次才是如今所在的位置。

擁有相同名字的連隊和村子注定就有著某些奇妙的交集。

1975年的秋天,隨著最后一茬農作物被收割完,老波林村的地便徹底荒廢了,因為村民在政府的安排下,搬離山溝、去了一百公里外的扎布讓安居,那里雖然也是荒地,但海拔更低、離縣城更近,生活便利了很多。

波林新村,從最初的土坯房到安居房再到后來的邊境小康村建設,村民的房屋終于都升級成了眼前明亮而氣派的藏式院落。

不過,老波林村的牧場卻一直沿用至今,成為村民與過去時光連接的紐帶。

當時還沒有草蓄平衡制度,羅杰家和其他村民一樣,也是以放牧為主,除了有5畝田地用來種青稞、小白菜,還有兩三百只綿羊和山羊、五六匹馬和五六頭牛。

村里的孩子幾乎都是從小就會放牧,次仁倉決五歲時便能騎著棕紅色的馬匹看顧牛羊。

羅杰家的牛并非牦牛,而是類似于牦牛與黃牛雜交的黑色犏牛,這種牛的壽命通常在25歲左右。他養牛不是為了耕地,主要是當肉牛出售。1977年,他家又增添了一只這樣的小黑牛,小黑牛的額頭正中有一撮顯眼的白毛,羅杰便依據這個特征給它取了個名字叫東波。

機靈活潑的東波被送到老波林村廣闊的牧場里放養,在那里度過了自己的童年時光。

次仁倉決那時剛滿周歲,東波成為她最喜歡的玩伴。現年46歲的她,聽父親說起東波,仿佛也沉浸在回憶中,坐在一旁時不時替父親補充著些什么。

1982年,波林邊防連找到波林村村民想買一頭牛,羅杰家需要糧食,便牽出已經長大的東波與連隊交換了米面,至于當時換了幾袋米、幾袋面,老人沉寂已久的記憶里早就沒了具體數目,對他來說,那本是很平常的一件事。

東波被帶到邊防連以后,有藏族戰士見它長相威武又在它的名字前面加了一個寓意戰神的詞:格薩。于是黑牛便有了一個全新的名字,叫格薩東波。

那一年,黑牛5歲,正值青年。

那一年,格薩東波的命運開始轉變,它的機敏與靈動讓它避開了待宰的命運、成了波林邊防連的一員。

羅杰75歲之前常去波林周邊的牧場放牧,遇到過走在馱水路上的格薩東波。

東波、東波!每次相遇,老人都為它活得那樣健康而高興,忍不住呼喊它的舊名。

聽到熟悉的聲音,黑牛格薩東波會稍作停留,望向羅杰,然后發出“哞”的一聲,像是回應,便又繼續自己的工作,并不會因此改變路線。

格薩東波退休之后,次仁倉決還去部隊看望過自己童年的伙伴,見它被照顧得很好,正怡然自得地安享晚年。

司機羅旦與翻譯旦正才讓

29歲的羅旦,2014年入伍,是至今為止在D駐防點待的時間最久、被戰士們稱呼為“老三期”“羅連長”的人,現在擔任連隊駕駛員。

放下球桿,坐到我們面前,他忽然緊張起來,直到說起比武大賽,他才開始恢復自若。原來看著并不算特別壯實的他,其實是一名悍將,曾在阿里軍分區各種比武大賽中,獲得過600米武裝障礙賽第三名,更是囊括了三公里、五公里等跑步類比賽的全部第一名。

作為駕駛員,除了汽車,挖掘機、推土機、裝載機、鏟車等,他都能開,還懂焊工、電工等維修技術,是典型的全能選手。現在還帶了名叫普布次仁的徒弟。

波林地形復雜,邊防路時常經受自然災害的侵蝕,每年冬季的清雪除冰應急搶通工作,是一項危險而艱巨的任務。羅旦和來自青海海南的旦正才讓既是同年兵,又多次共同承擔連隊保通任務,對此深有體會。

2022年10月,大雪紛紛揚揚落了幾天幾夜,連隊到某點位的48公里路段被阻斷,他倆接到推雪保通任務。

清晨7點,他們開著工程機械車、頂著零下十多度的嚴寒從連隊出發。

那是一種特殊的車,也被稱為“兩頭忙”,車體一邊裝挖掘機鏟斗,另一邊裝裝載機鏟斗。

積雪最深處高達5、6米,他們坐在車上視線無法遠眺。平日徒步巡邏這段路需要3到4小時,此時卻寸步難行。他們克服路途遠、通信不暢、機械故障等困難,邊走邊搭帳篷,沒條件就啃壓縮干糧,有條件就燒熱水,煮菜、吃方便面。

針對積雪路段,他們按照先急后緩,先重點后一般的原則,開始了長達一個多月的推雪作業。

羅旦和旦正才讓一邊循環式推進作業,一邊排查路況隱患,隨時調整清雪方案。

有一次,他倆在前行時遇到暗冰,車體向著懸崖邊的斜坡猛然下滑3米多,這種情形下,羅旦沒敢踩剎車,只是反應極快地操作挖掘機鏟斗向坡體“抓”上去,旦正才讓則操作另一邊的裝載機鏟斗借力向上挪動;然后羅旦再向上抓,旦正才讓又再向上挪動,用了半個小時,他們終于“爬”上了主路!

事后想想懸崖下那200米的深溝,兩人都忍不住一陣后怕。

羅旦和旦正才讓雖然合作過很多次保通修路,但太過勞累的時候也會有情緒、會吵架、會為使用什么方案發生爭執,僵持不下時就各自走開。在沒有信號的大山里,他們會想起剛來時,聽班長說起的老黑牛馱水的故事。十幾年里,老黑牛默默付出,不完成任務都不肯休息。于是,他倆也各自消化著內心的委屈,等心緒平復了又繼續工作,直到完成任務。

羅旦當兵之前曾打工七年,剛來部隊時不會漢語,一個字都不認識。在部隊這些年,他不但補習了文化知識,還學會了吉他、葫蘆絲,鋼琴等樂器。他很感謝部隊對他的培養,現在正準備報考大專。

旦正才讓1991年出生,比羅旦大幾歲,從青海民族大學藏文專業畢業后參軍入伍,接著又到西安邊防學院學習步兵指揮專業8個月,2015年8月到波林邊防連,擔任過三年排長,之后擔任連隊藏漢翻譯、是一名副營職干部。

阿里的方言正好與青海境內安多附近的語言很相近,讓他在阿里藏漢翻譯領域如魚得水。

翻譯是他目前的身份,卻不是他唯一的工作。

2023年8月,連隊安排旦正才讓帶著羅旦等七八個對地形熟悉的老兵,反制修路到A點位。

從連隊到A點位全長80多公里,要修的新路段有8公里。該點位海拔落差1200米,陡峭的坡度時有巨石滾落,除了地勢帶來的危險,還要承受動不動飄雪的寒冷。

每天上午10點,氣溫稍微暖和一點,旦正才讓和戰友就趕緊開工,通常要干到晚上12點。由于保障困難,他們風餐露宿地持續修路一個多月,終于完成了任務。

以前從連隊到山頂的點位至少需要八個小時,那條路修好以后,他們可以直接開車到達,三個多小時就能走完這段路,減少通勤時間的同時也提高了戰斗力。

探訪老波林村

作為連隊新兵的一員,土多貢布格外被關注。除了因為23歲的他來自札達縣波林村,還因為他,我們找到了老黑牛的原主人羅杰,更因為他,我們得以探訪老波林村。

土多貢布是家中6個孩子里的老幺,也是波林村第六個參軍的年輕人。作為土生土長的波林人又被分到波林邊防連,這對他而言,是一樁無比玄妙而又幸運的事。

土多貢布雖然出生在波林新村,對邊防連卻并不陌生。

以往幫家里放牧的日子里,他會趕著牛羊去老波林村牧場,有時會走到駐防點位附近,年輕的執勤戰士便請他出示身份證并做好登記,還會叮囑他注意安全。于是他便知道那里是邊境,離國界不遠了。那時的他很羨慕邊防軍人的莊嚴使命,夢想著有朝一日也成為一名這樣的守護者,守護國土也守護家鄉。

這次,他終于以一名戰士的身份帶著我們駛向了波林老村。

通往老波林的路蜿蜒起伏,沿途正在施工,路面囤積著幾十公分厚的塵土,隱藏著所有的坑洼,一經碾壓就騰起遮天蔽日的灰塵,它們時不時猛地將車窗覆蓋,又在下一次顛簸時紛紛落下,即使密閉在車里,也能感到嗆人的鼻息。

土多貢布顯然習以為常,他說這也是巡邏路的一部分,過去十分狹窄而陡峭,現在的路經過初期施工已被拓寬了一倍,起碼不擔心錯車了。

彎道復彎道,塵起復塵落,在群山間升降搖晃的我們,已然渾身冒汗。

看,那里就是波林邊防連舊址。

隨著土多貢布手指的方向,右側方的視線盡頭、峽谷深處,影影綽綽立著幾堵土坯墻體,組合起來,形似四方的院子,它的顏色與大山太過相近,若非提醒,幾乎注意不到它的存在。它的前方有河道,河邊的草色已綠,一群牛羊漫步其間。

那里不知承載過多少戰士的青春烙痕,而今,它僅剩的殘垣斷壁也將要融入大地。

20多公里路程感覺走了漫長的一個世紀,實則不到一小時我們就穿出了灰陣,穿過了已荒廢的、如梯田般漸次上移的青稞地,終于看到了老波林村。

這是一個環滁皆山的所在,中間空曠而略微傾斜的大壩其實還保留著大山的余勢,大壩的高點處有著大小不一、石頭與土坯組合出的建筑群,它們如同穿著赭石色鎧甲的遠古戰士,從洪荒中搖搖晃晃地走來,被上天施了定身咒,忽然停在山腰,在日復一日的風吹雨打中倔強地站立著,唯有屋頂那些咧咧作響的五彩經幡,證明這里還有人在不定期光顧。

原來,由于附近一直是波林村的牧場,搬遷后的波林村民偶爾也會在冬季來此小住,看護牛羊。他們留下簡單的生活用具和牛糞、樹枝一類的燃料。院門并不上鎖,只是虛掩著,最多把門扣上,從門縫里可以看到房屋都極為簡陋。

“后面那個房屋就是羅杰爺爺的家。”土多貢布已經知道我們見過了羅杰,此刻便專門指了指層層房屋后冒出的半截院子,那屋基很明顯又上升了幾米,正好讓院墻比整個村子高出半截。原來,叫東波的小黑牛來到世間最初的幾年就跟隨著家人生活在這樣的環境里?我心下想著,眼前自動生成一幅炊煙裊裊、牛羊漫步的畫幅。

往左,土多貢布推開一扇老舊的小木門,帶我們走了進去,原來這是他家。

院里干裂的土縫中生出些蒼勁的野草,少雨的季節不知它們如何獲取到大地的滋養而堅韌生長?走進院中的小屋,中間放著個被煙熏了幾十年的黑鐵皮爐子,銹跡斑斑的煙囪穿過布滿灶灰的屋頂伸向藍天。緊挨著它的藏式方桌上放著一個水瓶和半支燃燒過的蠟燭,墻壁周邊壘著一圈寬約80公分、高不足半米的土臺,上面鋪著些草墊,正對門的土臺上堆放著餐具、炊具、堆疊的被褥等。屋中有碗柜,存放著油、鹽、大米等。

每年11月開始,還會有放牧的家人來住。土多貢布說。

為了保護岌岌可危的草場,現在每家每戶只能養20多頭牛羊。更多的牧民學會了種地和外出務工。土多貢布的哥哥、表姐便都在我們來時路過的某處工地上打工。哥哥在開車拉沙子,表姐則開了個簡易甜茶館。

返回時,土多貢布堅持邀請我們去他表姐的茶館坐坐。所謂茶館,只是在灰沙遍布的工地上支起的一頂大帳篷,里面有火爐、四套桌凳,還有一個一米多寬的兩層鐵架,擺放著飲料、啤酒、香煙、零食等。土多貢布想請表姐燒一壺甜茶,我們趕緊拒絕,這樣艱苦的地方,一切物資都來之不易,怎能輕易占取?何況天漸晚,我們也不能耽誤土多貢布的歸隊時間。

此前我們曾去過土多貢布位于波林村的家,見到過他60歲的母親達瓦卓瑪。

那是一位極其和藹的婦人,不但把家拾掇得潔凈美觀,自己也收拾得很齊整。土多貢布能在家鄉當兵她感到特別高興。她對自己三個兒子、三個女兒的要求也十分樸實:不求大富大貴,只愿孩子們平平安安、好好工作、做個好人,對社會有點貢獻。

再多問,她便默默地笑著不知該如何作答。

“他特別喜歡球類運動,那些獎牌都是他在讀拉薩師校時獲得的。”見我留心掛在墻壁上的獎牌,她解釋說。8塊亮燦燦的獎牌里,除了有一塊亞軍獎牌和一塊季軍獎牌,其余的都是冠軍獎牌。談到讓她驕傲的兒子土多貢布,達瓦卓瑪終于沒忍住多夸了幾句,“他是個誠實、不調皮、幽默的孩子。比如我每次叫他去做什么,他總是口里拒絕著,行動卻已經按著吩咐去完成了。”說著她自己忽然就笑了起來。

念及此,我把自己當時抓拍的一張達瓦卓瑪滿臉笑容的照片傳給了土多貢布,他好久沒見母親,凝神看著,也十分開心。

斜陽下,我們在他表姐住宿的板房外合影,土多貢布站在我們中間,一身迷彩裝讓他顯得身形挺拔,筆直如一棵白楊。

關于A點位,關于雪

A點位,大概是歷代波林戰士最難忘的地方。每個戰士在談到過往經歷時幾乎都提到過它。

擔任連隊軍械管理員的剡宇豪去那里巡邏過很多次,但印象最深的還是第一次去。

那是2021年夏天的某個清晨,天光微亮,官兵們就已起床,開始準備各類巡邏物資,組織驗槍,因為巡邏的點位距離連隊路途較遠。

班長組織集合,強調安全事項,吩咐大家做好防寒保暖工作。

剡宇豪心里很忐忑,問帶隊的班長:路遠不遠啊?

班長安慰他說:不遠。只囑咐:盡量不要帶東西,少帶水,以免負擔太重。

巡邏車在朝陽中出發,緩緩行駛在蜿蜒而狹窄的土路上,一側的崖壁上偶有碎石滾落,老兵習以為常,只有剡宇豪激動而緊張。

經過三個多小時的顛簸,巡邏車行至執勤點位的山腳。此時車輛已無法繼續行駛,大家簡單補充體力后開始了艱難徒步。

剡宇豪觀察了一下,他們需要爬上一座約70度的斜坡,坡體布滿了大大小小的碎石,坡頂垂落著一根借力的纜繩,那周圍都是懸崖。

班長說,若徒手爬,每上一米就會向下滑好幾米。剡宇豪嘗試著向上攀爬了五六米,結果立刻就滑回原點。他終于明白,為什么不拉纜繩根本無法前行。

連成一串的8個人依次抓好纜繩,緩步向上。隨著海拔不斷升高,大家的喘氣聲都變得異常粗重,不得不爬一段就駐足休息一會。稍微好受一點,又繼續向上,用了快兩個小時他們才爬完了這段斜坡。

有的人腳扭了、抽筋了,就原地坐下拉伸一下,緊接著再爬第二座山。

終于到達點位,才發現這段路用了4個多小時。

到坡頂的點位時,大家都已經精疲力盡。頂上有個小平原,海拔在5500米以上,剡宇豪躺下休息了片刻,遠處,幾朵白絨絨的雪蓮正在荒山碎石間靜靜綻放。

“這就是我們國家的邊境線啊!”當他和戰友站得筆直,望向對面,雖然只有無盡的山,但剡宇豪在那一刻感受到了守護的意義,只覺得再苦再累都值得。

與別處登山不同,在這里上山千般費力,下山卻身輕如燕,縱身一躍就能下滑三四米。雖如此,但雙手抓著纜繩,哪怕戴著手套,手掌也被粗硬的纜繩勒得火辣辣地疼。

另一位入伍11年的老兵梁壯也談到了A點位。從膚色上,他與連隊的其他人有很大區別,源于他的皮膚很白,他直言屬于曬不黑那種,可眼睛周圍卻因為紫外線過敏像染了圈紅暈。

連隊所有基層工作梁壯幾乎都做過,曾被團部評為“十大戍邊衛士”。

6年前,他在巡邏中不幸摔傷了腰部,便從軍馬飼養員轉型成了駕駛員。

去年九月反制修路,梁壯連續兩個月載人去A點位,每天迎著晨光出發、披著星光返回。

僅容一輛車身的狹窄道路暗藏著無數溝溝坎坎,一個拐彎也需要倒好幾次才能將車擺正,緊張之下,方向盤還會被手心的汗潤濕而打滑。

“完成一趟來回,就像從鬼門關走了一遭!”梁壯感嘆道。

彼時,汽車尚無法直達A點位,到山腳后,他與戰友還得借助繩索繼續攀爬。

“那里海拔高,每次去都感到呼吸困難、心臟難受,仿佛有人掐脖子一般。”梁壯把A點位之行當作對意志力的考驗,始終覺得不能拖集體后腿。他和戰友們用言語互相打氣、你拉我拽、咬牙堅持,有的戰士更是直接把他的槍背在了自己身上。

終點附近,看到以前戰友用紅色油漆在巨石上寫就的“加油”二字時,他們頓時鉚足了勁做最后沖刺。仿佛那兩個字既是對大家的鼓勵,也是對大家的褒獎。

談到這些,梁壯很自豪:不管多難,一代又一代官兵沒有人因為身體原因而退縮過,支撐我們的動力就是邊防軍人對祖國每一寸土地的熱愛。

雪花飛舞的嚴冬,漫天紛紛揚揚,對很多人來說可能是浪漫的,對邊防軍人而言,卻是嚴峻的考驗。

梁壯記憶里就藏著幾幅獨屬于他的“雪景”。

畫面一:風雪中,梁壯騎馬參與巡邏,隨著馬蹄在雪野上踏出深一腳淺一腳、彎彎曲曲的腳印,長長的一路,他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要被顛散了。

畫面二:雪后,巡邏隊在白茫茫的大山里迷了路。梁壯讓大家在山洞避風,自己一人騎馬去找路,憑著對地理的敏感和經驗,最終靠做好的記號帶大家安全走出了山谷。

畫面三:某次,雪下了一個星期,導致大雪封山,唯一通往外界的土路上,積雪達半米厚,送菜的車在距連隊還有20公里時就無法前行了。

梁壯帶著一個班的戰士,每人騎一匹馬,朝著送菜車走去。等將物資馱上馬背,戰士則牽著馬在雪地里一腳一個坑地走,來回用了整整一天時間。

零下二十多度的氣溫里,他們帶著沉重的物資,每走一步都需要奮力拔足,不僅戰士十分辛苦,馬也走得流出了鼻血,梁壯只能抱著馬脖子稍加安慰,心里卻覺得很對不起這些無言的伙伴。

終于回到連隊那一刻,大家身心俱疲,各自癱倒在床上,久久無法動彈。

類似的情形里,他就總會想起老黑牛。“它那樣一趟趟地馱水,十幾年如一日,我能體會到有多么不容易,可它從來無怨無悔……”

漸漸地,梁壯也成了這樣的一頭“老黑牛”——駐守高原,不挑不揀,從無怨言。

說到變化,梁壯最開心的是巡邏工具的演變。

從騎馬巡邏,到后來有了老解放141車型,又從依維柯到現在的猛士三代,他都經歷過。“越野車底盤高、車身重,跑起來很安全。”作為駕駛員,這感受讓他開心。

連隊新來的小戰士

在波林邊防連,我們見到了幾位帶著青澀感的新兵,他們今年三月才到連隊,已逐步適應環境。他們帶著自己的故事融入了波林邊防連。

23歲的趙毅,讀高中時就想當兵。大專畢業后終于開始實踐愿望。

在老家的縣武裝部培訓,武裝部長曾是一位在新疆服役23年的老兵,在他的建議下,趙毅報了新疆。

在新疆參加完新訓時,他知道了有個更艱苦的地方叫阿里,便在二次分配時自愿選擇了來阿里,最終分到了波林邊防連。

前往阿里的途中,趙毅在飛機上看到無窮無盡的山,卻因與貴州老家的喀斯特地貌完全不同而感到幾分新奇。走下飛機的那一刻,冰涼的空氣讓他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他才知道,阿里比他想象中更冷。

隨后他和所有新兵坐著大巴一路爬坡,頭腦的昏沉令他提不起興致來觀察這方陌生的土地,一覺就睡到了札達團部。

休息片刻,又繼續開往邊防連,直到噼噼啪啪的鞭炮聲將他驚醒,原來已經到達波林邊防連,老兵為他們掛上潔白的哈達,連長一句“以后軍營就是你們的家”,讓來自千里外的他,感受到了回家的親切和如愿以償的激動。

那一刻,他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就想著今后要好好工作,腳踏實地走好每一步。

18歲的占堆是這批新兵中年齡最小的。見到連隊門口的老黑牛他覺得特別親切,因為他3歲時就跟著哥哥姐姐一起放牧,4歲就能帶著干糧獨自放牧,那時還騎過山羊。

“我把帶的糌粑喂給山羊,相當于付了工資,就可以抓著它背上的毛騎上去。”雖然已穿上軍裝,他的臉上還依稀透露著回憶童年帶來的自得神情。

上六年級時,他父親看到牧群時常被狼襲擊,就把相對弱小的羊全送去了姑姑家,從此只養剩下的80多頭牦牛。占堆更喜歡夏天,因為是自由草場,放牧比較舒服,他只需早晨將牛放出去,晚上再趕回來就可以。

但對于他的家鄉、平均海拔5100米的日喀則昂仁縣,給他印象最深的還是牧區的冬天。

早晨天剛蒙蒙亮,家人就會起床。幾個小孩子先出門去將頭天的凍牛糞撿回來固定好,吃過糌粑、喝完酥油茶,父親就去放開拴著的小牛,讓它找母牛吃奶,引出奶水后再牽開,母親就可以提著桶順利擠奶了。占堆和哥哥姐姐又繼續把當天的新牛糞撿起來,套在凍牛糞上,加上一點草根下的土把它糊住,再壓上石頭,等待著它變干,這個活大概需要半個多小時。

上午10點過后,他們趕牛去河邊喝水,之后就可以去牧場吃草了。

冬季牧場都是劃分了的,牧民要將自家的草場規劃好,讓牛有計劃地吃,才能接續到來年春天。天黑透之前,再趕牛去河邊喝一次水,一天的放牧就算結束了,牛歸圈,牧人回家。

冬季,牧民會留下一片最好的草場,到藏歷新年時才讓牛群進入,讓牛和人們一起過個開心富足的新年。

占堆還養過一頭額上有個白點的牦牛,叫做澤阿加雄,澤阿在昂仁的方言里正是白色的意思。澤阿加雄陪他長大,也只讓他騎,別人都不能靠近。愛屋及烏,他對牛就有著額外的情感。

沒想到剛到連隊就看到黑牛雕塑,又聽到了“老黑班長”的故事,不由得對牛有了新的認知。

從飼養員到司號員

22歲的蔣文璽最驕傲的事就是曾獲得首屆“邊海衛士”綜合比武第六名。

雖然那之前他還在波林邊防連喂豬,很少參加基礎訓練,但團部選拔,人人都有機會參與。大概蔣文璽天生體質比較好,竟然成為十多名入選戰士中的一員。

當時,蔣文璽還未滿18歲。

帶著任務與希冀,他“下山”了,那是2019年3月中旬。

新疆庫爾勒,蔣文璽賽前集訓的地方。

那段日子他至今記得:訓練到半夜2點,接著背理論題庫、處理個人事務,夜里3點睡覺,早晨6點起床……每天都有專門的教練班長督促、跟隨,風雨無阻地過了兩個月。

記得第一次跑10公里,他就因腳底板疼跟不上。一場訓練下來,連走路都疼得受不了。

因為體能不夠強,蔣文璽必須比別人更努力。不但訓練量在加大,負重也在加大。正長身體的年齡,每天的訓練強度讓他時刻都感到饑餓難耐,即使吃四五頓也不夠。有時只好備些小零食,邊跑邊補充體力。腳卻持續不斷地疼著,一點不見好轉。

教練班長:你怎么能不疼?

蔣文璽:跑起來的時候就疼麻木了。

教練班長:那你就跑吧。

于是,他便不再喊疼,只管拼命地練。

理論課上,蔣文璽了解到,陸軍邊海防部隊擔負著祖國4萬余公里邊海防線的戍邊守防任務,肩負著國家領土主權安全的神圣使命。

他既覺得光榮,也感到心理壓力大。

教練班長看出了他的焦慮,沒有更多的安慰,只說:你一定要對得起全軍集訓!不要讓自己累過、苦過之后依然兩手空空,最后什么也沒得到。

是啊,他可是比別人付出得更多,憑什么沒有信心獲得榮譽?

6月底在西安比賽。連續7天圍繞5個模塊、9個課目、34項內容展開激烈角逐。一心想要爭口氣的蔣文璽最終獲得了第六名。

當初連隊送他參賽更多是抱著磨礪他的想法,畢竟他之前在連隊喂豬,很少參加基礎訓練。誰知道他卻給大家帶來了出人意料的驚喜,成為團里去參賽的15人中名次最好的。

崗位人員輪換,當初的飼養員現在卻成了連隊的司號員。

“剛才的午睡起床號就是我吹的。”蔣文璽自豪地說。

看似簡易的銅號其實絕不簡單。蔣文璽說每一位司號員都需要學習三類21種號,三類包括作息類、行動類、儀式類;21種號包括出操號、開飯號、熄燈號等等。

司號員不但得有強大的肺活量來掌握氣息力度,還要覺悟高、人機靈。“司號員鼓鼓嘴,千軍萬馬跑斷腿”這句當年流傳在軍營中的順口溜,形象地說明了司號員在部隊的重要地位。現在雖非戰爭年代,但能成為司號員也是十分光榮的。

成功絕非偶然,當時嘴皮子都吹破了,蔣文璽本可以選擇放棄,但他選擇了繼續吹。通過三四個月的學習,終于成為上一任司號員帶的徒弟里吹得最好的。

如今,對于現在已是一名二期士官的蔣文璽來說,軍號早已不是一種樂器,更是一種責任和擔當。

每次面對困難,蔣文璽都會想起耳濡目染的老黑牛事跡。

“對于我來說,老黑牛精神就是遇到困難能咬牙堅持。我也想通過堅持做好每一件事,獲得更好的舞臺來展現自己。”

老兵們的零碎故事

終于輪到老兵們講自己的故事,卻不如我想象的那般暢所欲言,顯得極為樸實。

李寧說自己參軍純粹受父親影響。因為自己的三爺爺參加過抗美援朝、大伯參加過對越自衛反擊戰,都是部隊退役軍人。而父親從小的愿望就是參軍,卻沒有實現,于是把這份情懷寄托在了兒子李寧身上。

“本來高中畢業父親就讓我去部隊鍛煉。當時我考上了曲阜師范大學,就想先讀完大學再說。”直到2015年大學畢業,李寧才主動去征兵網上報了名。當時他腦子里蹦出一句話:窮地方、苦地方,建功立業好地方。頓時覺得當兵或許就是自己命里注定的事。

入伍前,李寧沒有出過省。恰巧,他大伯的一些戰友聊天時談到縣里有當兵去阿里的,他很好奇阿里到底在哪里?就在地圖上搜了搜,然后就產生了想去的念頭。

奶奶勸他留在身邊,她說那邊很落后。李寧沒有動搖,他一邊向長輩解釋時代都變了、哪里都可以工作,一邊更想親自去邊疆感受。

新訓結束后,他和20多名新兵從新疆出發,坐進同一輛解放車大箱,經過7天才到阿里。當時219國道并非全是柏油路,很多地方都是凍土層,車行在上面像船在水上一樣搖晃。

“我也過了而立之年,在老家有一兒一女。第二年面臨走與留,我當時相信自己留下能干好,雖然有兒女情長,綜合考慮后還是留下了。轉成軍士后身上擔子就重了,除了自己的本職還要做好傳幫帶,能發揮自己的平臺也多了,連隊哪里需要就頂在哪里。”

李寧到部隊第三年,連隊大門外安放了一尊老黑牛的雕像。老黑班長的事跡對他影響很深。“尤其是‘扎根高原’四個字,不是你待在這里就可以,你還有很多事要做、很多責任要承擔,你要有自己的價值。”

“沒有界碑的地方,我站立的地方就是界碑。包括我們的前輩英雄都為我們詮釋了這句話,我既然在這里,寸土都不能丟,祖國再大,丟失國土都是我們失職。”

入伍4年的先巴加屬于濃眉大眼那一類長相,挺有軍人氣質。26歲的他從小在青海海北藏族自治州的一個游牧家庭里長大,印象里家人的吃穿都靠牛,對牛自然有著更多屬于自己的認知。

“牛很有靈性、吃苦耐勞。當新兵時,每次想家,我都會去圈里看看它們,伸手摸一摸,仿佛就覺得沒那么想家了。”先巴加完全理解老黑牛為什么通人性,“因為每一任飼養員肯定都對老黑很照顧,它能感受到人們對它的好,它就加倍付出,成了我們戍邊的榜樣。”對老黑牛越來越了解后,先巴加有時也去老黑牛雕像前點根煙,聊聊天,把一些想對家人說的話說給它聽聽。

當兵前,他曾是一名愛好賽馬的少年。

來連隊后,圈養的二十多匹馬他全部騎過,最喜歡的那匹馬已經7歲,先巴加給它取了個直白的名字,叫戰馬。

以前戰士們也會騎馬巡邏,隨著道路完善,后來又有了雪地摩托、巡邏車等,2021年后就不再騎馬了。但先巴加還是經常去看那些牛馬,去訴說思鄉之情。

說到連隊的牛馬,朱佰進才有著更深刻的體會。入伍七年的他剛滿27歲,是連隊駕駛員。他最難忘的事發生在五年前,那時他還是一名飼養員。

有一次,周三晚上八點,全連剛剛解散完準備休息了,負責養殖的班長次仁巴旦報告說,還有幾匹馬沒回來,指導員就派朱佰進才跟班長去找。

倆人沿著公路一直走,到一處轉彎的地方開始下坡。坡特別陡,下面是河谷,朱佰進才穿的體能訓練綠膠鞋,底子很軟很輕,坡上的小石子硌得他腳底生疼。

二人沿著坡體側面往南,大概走了25公里。終于在一個峽谷里的平灘上,看到了正在小河旁喝水的馬匹,當時已是晚上九點半,天還沒有黑透。

他們本想拿繩子把兩匹馬套上再騎回。哪知馬兒在外面放野了,見勢就跑,呼喚也沒用。看來只能趕回去了,可該怎么趕呢?

先趕上山再下山,可以走大路;從下面走小路,路難走會更快一點。

兩人商討一番,最后選擇從下面走得快。

其實那個地形他們都不算太清楚,只想著無論如何必須得把馬趕回去,完成上面交代的任務。

越走天越黑,越走路越窄。眼前出現一道橫著河流。

馬在河水間輕跳幾下就過去了,他們怕跟丟,只好淌著河過。雖然已是7月,那水也冰得浸骨頭。

“馬很聰明,如果你離得遠它就會亂跑,你得預判它的預判,提前拐到另一方去堵它,它才能乖乖順著原路走。”這是朱佰進才與馬斗智斗勇的經驗。

彼時天已經黑了,朱佰進才用手機打著燈,走到河床中央,腳猛地崴了一下,他順勢拿手機拄到一塊突出水面的石頭,才穩住了身形沒有栽倒。

兩匹馬在前面走著走著就分道揚鑣了,選擇了不同的路。朱佰進才和班長也走散了,那會兒山谷沒信號,相互聯系不到,只能靠馬蹄聲辨別方向。

夜漸深,四周陷入黑暗,孤獨恐懼的感覺向他襲來。

他不敢往后看,用唯一的信念不斷告訴自己:連里面還有領導在等著呢,你不能歇,必須走出去。

距連隊還有幾公里時,遇到了來尋人的戰友,人多力量大,大家很快就把馬趕回去了,朱佰進才不禁松了口氣。

到連隊時已經凌晨了,他沒有給戰友們談論這件事情,只默默放在了心底。

那時,朱佰進才給自己定的目標是晉級士官,所以他就像老黑牛一樣踏踏實實干事業,臟活、累活、苦活搶著干,主動性特別強。

當時,連里要儲備過冬的煤炭。沒有鏟車的情況下,大家就自己干。

車都是加高加長的,一車十來噸,有20多輛車。我們四五個人卸一輛,從早上車來一直干到晚上。

大家戴好口罩跳到煤堆里,拿著鐵鍬來回刨,隨著煤越刨越少,他們也變成了黑人,只能看見牙齒。即使天天戴著口罩,鼻孔里也全是煤灰。

還有為了修建溫室,半個月就掏一次旱廁……

“那會兒環境真的苦,每到堅持不下去的時候,老班長就講老黑牛精神、講連魂鼓勵我們。牛都能做,我們干不了嗎?牛都能立三等功,何況是人?”回憶雖苦,朱佰進才依然覺得那時其實過得很開心。

1997年出生的郭昊,身高一米九幾,在整個連隊里,他都是最顯眼的一個。郭昊2017年入伍,在新疆葉城參加新訓七個月后分到阿里波林邊防連,第二年成為專業軍馬飼養員,同時也喂養其他牲畜。

“現在我們這里總共有16匹馬,4頭黃牛,28只羊。”他的任務主要就是保證它們健康。接觸多了,這些牲畜也與他很親近。牛馬在夏季都是散養在多香牧場一帶,他每兩個星期去看一看,主要是觀察它們身體有無異常,好及時做相應的處理。比如遇到胃口不好的,就要帶回去,用鹽水泡好的玉米作為飼料,加以調劑。

羊還是需要每天放牧的,距離通常在五六公里之外,“目前只留了3匹調皮的馬,因為它們出去后就玩野了,趕都不肯回家。”郭昊笑著說,偶爾關起來算是小小的懲罰,以后習性收斂了還是要放出去的。

因為老黑班長的緣故,郭昊對幾頭牛也很上心。

“在冬季,牛基本圈養,它除了吃草,也愛喝粥,我每次提桶過去,它們就特別開心。”郭昊說牛雖然極少生病,但風大時,吹起的牛糞粉末可能會讓牛眼受到損害,就需要一人抱住牛頭,另一人趕緊給它滴眼藥,一天兩次,一個星期左右才能見好。

目前最大的牛4歲,有一頭2歲多的牛長得很像老黑牛,郭昊給它取名為牛二。

問到為何取這個名字,郭昊不好意思地笑了。因為他給牛取的名字分別是牛大、牛二、牛三、牛四。牛二很調皮,有一次它沒有及時回來,郭昊翻山越嶺找了一下午,計數器都顯示出5萬多步,直到精疲力盡也沒找到。結果返回連隊才發現牛二已經自己回到了圈里,臥在角落里休息,郭昊頓覺長舒一口氣。

轉眼已到了上午10時許,郭昊與我們告別,他得去放羊了。他說每天早晨得把羊放到五六公里外的地方去,晚上再去趕回來,要不會遇到狼和野狗的攻擊。

經常放牧,郭昊和附近的牧民都熟悉了,有時也會加微信,遇事能互通消息,找牛馬也容易些。

班長的班長叫王陽

因工作緣故,我們有幸品嘗過炊事班的手藝,都感嘆菜肴的味道好。曹帥,正是這個炊事班的班長,2011年入伍,今年31歲,算是連隊的老兵了。

見我們想了解老黑牛的情況,他推薦了自己曾經的班長王陽:“班長2001年12月到波林,是波林邊防連的第一個四級士官。”

隨著視頻電話的撥通,穿著背心的王陽出現在曹帥的手機屏幕上,他給我們講述了屬于他的老黑牛記憶和波林記憶。

王陽見到老黑牛時,它已經在養老了,但關于它馱水的故事卻知之甚詳,因為身邊許多老兵都見過它馱水。連隊那會并不約束老黑牛,它雖然有單獨的住房,還是時常喜歡在院子周圍走來走去,戰士們有時也會去撫摸一下這位默默無聞的陪伴者。

雖然只相處幾個月,老黑牛就去世了,但王陽依然把老黑牛當成了自己學習的榜樣,任勞任怨地堅守邊防。

至2017年12月完成駐邊守防,在連隊的16年里,王陽是連隊參加巡邏次數最多、到達點位最全、巡邏執勤經驗最豐富的人。有過被狼群圍困的經歷,也有過淌冰河時差點被沖走的遭遇。

2014年,擔負攝像任務的王陽在平均海拔5200米的巡邏路上,見山頭就爬,見制高點就上。有一次為了取得更好的拍攝角度和圖像,他需要爬上海拔5600多米的山頂,由于身上背負30公斤重的裝備,道路陡峭,碎石多,體力消耗較大,幾次不小心滑倒。一時間,手指、膝蓋都磨破了,但他堅持爬上山頂,順利完成了拍攝任務。

退伍7年后,王陽再次回連隊探望,他驚訝地發現連隊變化很大,直呼“感受太深。”

他將連隊翻天覆地的變化用自己的語言做了總結:

隨著社會的發展,現在戍邊守防基本是現代化,巡邏點位上都有攝像頭了。他們完成了我們當時未完成的夢想。以前面對康額布曲河,我們只能淌冰河過去,遇到河水湍急比較危險,就盼望著有一座簡單的橋,現在巡邏道路直接修到了點位上,那是我去得最多的執勤點,是用生命譜寫的忠誠;在黑牛精神的指引下,現在駐防官兵更具朝氣活力,守邊防的信心更足;當時條件簡陋,連隊只有運輸車,我們巡邏時通過扛大箱的方式,往車上裝墊子、保暖大衣,現在連隊各種通信車、指揮車多達幾十輛,連魂繼承得非常好。

他最為驕傲的是,從波林連走出去的那些復員老兵在參加地方建設中,也都在發揮老黑牛精神。

想起自己帶的兵,王陽忽然問:曹帥班長在不?當初每天點名時我說過啥?你給老師說說。

猝不及防的問話沒有難住曹帥,他條件反射般地說:“只要思想不滑坡,辦法總比困難多。大鐵塊都能上天(衛星),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

王陽滿意地點頭。

“這是一代一代傳承下來的,現在把接力棒都傳給他們了……”說到這里,王陽已淚濕了眼眶,他伸手拿過自己沒有了徽章的舊軍裝,穿好,隔著屏幕給我們敬了一個莊嚴的軍禮。

退役18年的老黑班長范家旺

關于老黑牛馱水的事跡,我們總希望盡可能向前追溯,于是王陽又推薦了他的班長范家旺。

與范家旺通話,是在許久之后。聽說我去過連隊,他馬上問“傳統之光黑牛精神”那幾個字還在不在?原來,那八個醒目的大字是他2004年帶人用石頭在山上拼成的。

這位來自安徽宿州市蕭縣的退役老兵告訴我,他是1995年5月到的波林邊防連,陪老黑牛馱了兩年水,參與了很多連隊建設。

至今,他都能清楚地說出從水井到連隊的三條路線。黑牛馱水基本會走兩條爬坡的路線:院子后邊兒有一溜石頭壘的臺階,黑牛馱水,其中一條路就是沿石臺階直接上到院里。如果不從臺階那走,就往右,上到當時的庫房,然后從庫房后邊繞過去,到頭再往前面院子里走。這兩條路雖然費力,但距離只有幾百米。

剩下一條路是從河溝繞到大門那條路,雖然相對平緩一些,但需要走一公里。所以很少走。我們到訪時,河邊的坡已被挖掘機推平,那條路已然不復存在。

提起“老黑班長”這個稱呼,范家旺不好意思地笑了:其實最初這是戰士們給我起的名字,因為我在連里待的時間比較長,資格比較老。從某種意義上說,我代表的就是老黑牛精神,自然而然大家就把我叫成了老黑班長。

這一點從另一名退伍老兵王陽處也得到了印證:當時范班長在連隊服役時間最長,而且為人和藹可親,連隊干部戰士都非常尊重他,他還是黑牛的陪伴者,我們經常說他是老黑牛的傳人,所以叫老黑班長。

范家旺在波林邊防連待了11年半,退伍的時候是一名三級士官。

“離開連隊這么久肯定會想起黑牛,可惜那時沒有手機,無法隨意拍照。”范家旺說雖然沒照片,但依然對黑牛印象很深,畢竟陪伴了好幾年。

對于邊防戰士而言,他們曾巡邏過的每一個點位都已深刻在腦海,難以忘記,因為那里是國界所在。

波林山口的A點位,同樣是范家旺最難忘的地方。

去那里巡邏,他們只能騎著馬,從山溝溝里走,途中會路過老連隊舊址,要在馬背上顛簸兩天,須得帶著被褥以便中途夜宿。直到條件好一些了,又換成了睡袋。晚上隨意找個避風的地方鉆到睡袋里就算睡覺。食物只能帶方便面、壓縮干糧。好多戰士熬壞了身體,范家旺的胃病也是在那時落下的。

終于說到了黑牛。那時期其實還有一頭黃牛,黃牛體質弱,只能用來改善伙食了。

黑牛正值壯年,很優秀,通人性,也很吃苦耐勞。每次馱水,戰士把桶裝滿用鐵鉤掛到它背上,拍拍它就知道往哪走,到目的地它就停,等戰士把水桶取下來,再倒進水缸,復又把空桶掛到它身上,再拍拍它就返回取水處。老黑牛馱水非常認真,途中從不停下來吃草……

以上都和我們在邊防連聽到的一樣。

連隊當時有四個班,每個班里都有一個大鐵水缸,每個缸需要老黑牛馱兩趟才能裝滿,加上廚房做飯等,所有人的飲用水都靠老黑牛,它每天馱水都超過了十趟。范家旺既吃驚又佩服,他自幼在農村長大,卻也沒見過那么懂事的牛。

有時候它實在累得走不動,各班就組織戰士到山坡下去抬水。

隨著連隊有了新水井,安裝了水泵,黑牛終于不再馱水,安閑自在地過了兩年,黑牛永遠地合上了雙眼。范家旺和戰友親手把它埋在了后山,后山從此不再荒涼。

退役18年了,范家旺無法忘卻與波林邊防連相關的一切,包括那些地理地貌,仿佛隨時都可以在他腦海中展開,像畫卷一般。

連隊前面的布壤河,是象泉河的分支,一年四季都流淌著,雨季來臨的時候水會漲一些,冬天河面被厚厚的冰層覆蓋,河灘一眼望去卻顯得更寬闊平坦了,汽車可以很順暢地從上面開過,個別小戰士把那里當溜冰場,閑暇時偶爾會去漂移一把。

至于那井水,大概就是河水通過地下砂石縫滲過來的吧?范家旺很堅信這個推測。

他的懷念里還包括大門正對著的老連部,那是連隊剛搬到如今這個位置時修建的,也一直在使用;還有由他全程參與施工并從頭到尾監工的7間白色平房,位于大門左側,是2001年修建的,那些極其簡陋的房間,每一間他都住過。

范家旺的講述里還有很多瑣碎的情節:戰士們親手繪制墻報,一邊寫字一邊畫畫;冬天得燒爐子取暖,一個班里一個;與家人聯系全靠寫信,所有戰士最盼望家書;阿里沒有飛機,路也很差,到哪里都很遠……

牢記過去的范家旺也時刻關注著波林邊防連的現在:聽說連隊有樓房了?那個位置以前是炊事班。聽說去年我們連隊被評為了全軍的標兵連隊?現在從札達到我們連都是水泥路了?以前正常情況下這段路開車都需要三個半小時到四個小時,有好幾道深溝……

范家旺現在是老家陳屯村的一名村支書,被很多瑣碎的工作羈絆著,再也沒有回過阿里。掛斷電話前,他向往著說:要是有時間,我也準備從老家坐火車到拉薩,從拉薩坐飛機到阿里,去看看老連隊。

飲水思源

訪談間隙,吳星宇還給我們講了一段特殊的歷史背景。解析了為什么“阿里地區行政隸屬西藏,防務卻由新疆管轄”的原因。

阿里地區距新疆喀什較近,也是解放西藏的第一站。

1950年8月1日,一支先遣連從新疆于田到西藏阿里,中間隔著千里迢迢,全連憑一張地圖和一枚指南針,邊偵察邊前進。為和平解放西藏在雪域高原上戰勝各種難以想象的困難,付出巨大犧牲,是中國騎兵幾千年來的最后一次,也是最為悲壯的征戰,最終解放了阿里,促成了解放西藏的第一步,這是新疆軍區與阿里的歷史沿革。為了某種軍事戰略考量,這種建制便被保留了下來。

1951年1月,中國人民解放軍西北軍區領導機關授予該連“進藏英雄先遣連”稱號。并給全連每個官兵分別榮記一等功。

西藏解放后,留下來的先遣連戰士自己動手,蓋成一排排嶄新的房子;自制農具,開荒種田,向沙漠要糧,取得阿里高原上第一個豐收年,從此他們在阿里高原駐扎下來,同阿里各族人民一起,開始了建設社會主義的新征程。

這是一段艱辛的血淚史,也是一段激情燃燒的歲月。

吳星宇談到近幾年影響力很大的邊境摩擦事件,談到“6·15事件”當事人之一的祁發寶。那是他們當年的營長,他們的寶哥,更是他們心中的英雄。

“昨天剛好是6·15事件四周年。祁發寶和戰友被現場救治的畫面還歷歷在目,作為我們阿里邊防部隊的優秀代表,他從基層成長起來,軍事技能嫻熟,喜歡跟戰士們一塊睡地窩子、一塊吃干糧,他了解基層干部、戰士想什么,也是曾給我們上課的教官。”

“當時祁發寶團長穿著雨衣、雨鞋,站在最前方,張開雙臂把戰士護在身后,直面印軍,毫無懼色……像他這樣具有鮮明人格魅力的軍人,在任何時代都是戰士的楷模,也是我們的驕傲。”

吳星宇說自己雖然在波林連工作時間不長,但也完成了在阿里的第一個五年計劃。五年里,他的感受和感想很多,可惜他很忙,沒能坐下來接受一次專訪,我只能在他的言談間,記錄下幾句他不經意發自內心的表述。

“這里危險,也挺有意義。能讓你擁有寶貴的經歷和回憶,很值。”

“只有扎下根來,在邊防一線工作過,才能明白那種拿雙腳丈量邊防線,戍邊守防的神圣使命感。”

“當你站在山口的點位上,對面就是他國,你會感受到祖國是你最強大的后盾。”

尾" 聲

幾天的時間一晃而過,我們因老黑牛的故事聽到了更多關于人的故事,我卻在很長時間里都不知該如何歸納它們,直到反復整理筆記,才發現關于這里的一切,殊途同歸的無非兩個字:波林。

波林的戰士集結在此,一起感受環境對身體的考驗,一起傳承老黑牛精神,一起聽從指揮,戍邊衛國。

作為一個過客,站在波林邊防連的高處,俯瞰谷底,習習山風中,我依然能感受到一頭牛與一群人曾經的艱辛與堅持。順著那條石頭與水泥鑄就的臺階緩步向下,漸漸延行至一處圓井房,這里曾是老黑牛馱水的源頭,是它唯一存世照的工作背景,是一片荒灘上倔強的紀念。

2010年,老井的旁邊建起了幾座溫棚,戰士們在里面種出了辣椒、豆角、西紅柿、茄子等10多種日常蔬菜;同年,一位新兵班長在連隊門口種下了一株紅柳,從此這里有了比草更高的植物。

隨著公路修通,這里不再是大雪封山后的孤島,物資被源源不斷送入。因此,種菜更像一種陶冶情操、豐富生活的行為。所以最大的一座溫棚被改成了生態休閑區。里面除了菜,還有戰士們從各自家里帶來的小樹苗,連隊養了多年的花。

戰士們焊接出各式鐵架,上面擺放著他們親手繪就的石頭畫。畫中有阿里,有札達,有波林,有老黑牛。

溫棚不遠處的飼養房里除了三匹淘氣的馬,其他的牲畜都已跟隨飼養員去了遠方的牧場。

布壤河依然橫在前方,只是不知為何枯竭了,大約是雨季未到,象泉河的水還無法分流到此,不過河床周圍殘存的潤澤還是讓附近的草有了些許的綠意。

如今,連隊官兵洗漱用的是自來水,喝的是凈化水;戰士們每天睡前還可以吸床頭氧調理身體;吃飯也從老平房里搬進了新營房;有了光伏,也接上了市電;連通網絡后,節假日戰士可以玩游戲消遣,可以與家人視頻……日常生活條件極大改善的背后,是無數戰友付出的青春乃至生命,是他們將祖國衛士的職責代代相傳、讓老黑牛精神有了更生動的注解。

正如老兵王陽所說:波林邊防連用幾代人的努力,接續著黑牛精神的傳承。

可以想見,作為和平時代的邊防連軍人,因自然環境吃的苦注定越來越少,面臨的挑戰卻會越來越多。他們需要提升學歷、增加知識,需要在個人的專業領域建功立業、做更多有意義的事。

邊境深處,一頭黑牛和一群人的故事依然在繼續,平凡的日子終將被不平凡的人們填充成堅實而閃亮的光輝歲月。

編輯導語:本文作者用深情的筆觸描繪了邊境上的一頭老黑牛與邊防戰士們的深情與歷史,而隨著作者對故事的挖掘,邊防戰士與邊疆百姓之間的軍民魚水情躍然紙上。青藏高原的寒風雖烈,雨雪雖獗,但軍民之間的團結之心卻可以阻斷風塵、隔絕雨雪!

責任編輯:聶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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