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著火車在青藏鐵路線上一路奔馳,我終于抵達了心中的圣地拉薩。一下車,粗獷熱烈的高原風便張開懷抱擁了過來,讓我瞬間迷醉到雙眼朦朧、呼吸困難。
八月初的雪域,天藍得可以治愈所有人的憂傷。陽光像河流一樣,幾乎能聽到它在身邊嘩嘩流淌。白云一大團一大團地懸浮在半空,豐滿、立體、婀娜而又魅惑,讓人感覺伸手可及。遠山如黛,山頂終年不化的積雪即使在盛夏也以女王般的姿態保持著高冷,就那么遠遠地俯視眾生,讓你想在她圣潔的裙下行一次虔誠的跪拜。
熱情的拉薩人,對遠道而來的游客笑臉相迎。當挺拔健美的藏族女孩第一次闖入我的眼簾時,我深深地為自己的弱不禁風汗顏。她們那清澈不羈的眼神、海藻一樣濃密的長發、繽紛多彩的藏飾、飄著兩團高原紅的古銅色面頰,仿佛剛從遠古走來。既不嬌憨也不柔媚,卻透著一種樸拙的洪荒之美。她們并不細膩的皮膚,有著雕塑般的質感,正是這質感令人無不深信,她們天生是屬于高原的,高原也是天生屬于她們的。是呀,只有她們,才能抵抗得了世界屋脊上強烈的光照和隆冬凜冽的風寒。也只有她們,才最配與愛侶相伴牧馬在草原、在山間。
若到了拉薩,不必刻意去尋找格桑花。其實,每個藏族女孩都是行走的風景,都是綻放的格桑梅朵,都是你所遇到過最美麗的花。
宏偉的布達拉宮、瑰麗的羅布林卡、波光瀲滟的拉薩河……像一幅幅斑斕的畫卷在眼前徐徐鋪展。即便初到高原時,嚴重的缺氧使我步履蹣跚,我仍強忍頭痛,沉醉在壯美的畫卷中無法自拔,讓我流連、留戀、不思返、不知倦。在拉薩的懷里,我心中的分分鐘鐘都是依戀。剛送走白天,又開始對夜晚翹首企盼。
拉薩的白天是奔放、絢爛、神圣的,而夜晚卻是神秘、清幽、略帶憂郁的。拉薩的夜色會撩起你心深處想要遺忘而又萬千不舍的情愫,也會撩起腦海中某個塵封或者深埋的念想。在海拔3650米的地方舉頭仰望,你會真切地感覺到這里離天堂很近,離世俗很遠。
夜空澄澈,深邃幽藍,如海無邊。萬籟俱寂之時,繁星璀璨。似乎只需伸一伸手,便可摘下一顆最亮的星辰,于穹窿之下、峰巒之巔,以最莊重的姿態親手戴在你愛人的頸間或是指間,那閃耀如鉆的星辰,足以見證最恒久的情感。夜色朦朧中托起她動人的小臉,看她眼里驚喜無限、幸福滿滿。拉薩的夜,因為深愛而美得像一個童話,更像三生三世都不會改變的誓言。
時間總是很快,與高原、與拉薩的七天親密接觸即將結束了,我總感覺這時光太短。在快要離開的前夜,我竟然與一場雨不期而遇。這雨,像是臨別前拉薩贈予我最奢華的一份厚禮。
一條寬大的披肩包裹著我小小的身軀,我迫不及待地走進夜的懷抱,走進拉薩的雨里。我沒有帶傘,高原的甘霖最應該用心、用肌膚去感受。雨絲輕吻在臉頰、睫毛和飄散的長發上,醇甜如青稞酒,潤滑似酥油,和著遠處空靈的梵音與街邊店鋪里裊裊飄散出來的異香,我感覺自己仿佛走進了夢里。拉薩,對我來說似乎是一個癡戀多年的情人或是前生的故鄉。雖每一處都是陌生的,但卻感覺是無數次入過我夢境的;是忍不住想要張開雙臂去擁抱、去親吻的。落雨之夜,常會令在外的旅人思鄉,但是,這夜雨中的異鄉,竟被我眷戀成了故鄉的模樣。傻傻地走在雨里,晚風微涼,想到次日就要天各一方,我的心竟因為留戀這方土地而平添了許多惆悵。
“芭蕉葉上無愁雨,只是聽時人斷腸”。異鄉的街頭,我竟像個即將離家的孩子般悵然失落。
在高原的夜色中,感受一場拉薩的雨,除了心中裝著夢和你,我沒帶任何行李。空曠的街巷、遠處的經幡、不時傳來誦經聲……漫步其中,會讓人變成一個多愁的詩人或善感的歌者,會突然很想寫一首詩或唱一首情歌,也會莫名很想一個人,很想一個暖暖的擁抱。在雨里,很想問一聲遠方的你可好,是否也在等一個久違的擁抱?
雨絲細密綿長,好想你能陪著我在拉薩的街頭一直走,在雨里拉著你的衣角,直到曲都終了,直到行人都散了,直到長路的盡頭,你還依然牽著我的手。請不要轉身、不要分離、不要哭泣、不要淚流。
雨,濕潤了眼簾,也濕潤了我的思緒。
有朝圣者三步一叩地迎面而來,磕著等身長頭從我身邊經過。路燈下,猛然看到他們額頭上磕出的繭和血痂,那一刻我被驚到了。從故鄉出發到拉薩,他們風餐露宿,一路翻山越嶺千百里。衣衫在叩拜中襤褸,他們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像尺子一樣一寸一寸丈量著身下朝拜的路。匍匐下去,爬起,再匍匐下去,再爬起……周而復始地進行著最虔誠的跪拜禮。無論多么坎坷的路途,都無法阻擋朝圣者的腳步。他們一路跪拜而來,心中裝有圣殿,又何懼山一程水一程的艱辛。即便在夜里,即便是擦肩的瞬間,我仍能感覺到他們的目光如炬和明亮得令人心顫的眼眸。他們每一次的匍匐和站起都是一種近乎悲壯的虔誠與超脫,漫漫長路,磕著長頭進拉薩,這堅不可摧的意念深深震撼了我。望著他們漸漸模糊的背影,愿拉薩的圣雨能洗去他們一路的疲憊與風塵,洗去世間所有的苦難、傷痛、煩憂與陰霾。我把無盡的祝福默默托于風中,愿吉祥平安能成為這片圣土永久的福祉。
走過八廓街,走上長長的北京路。雨中的拉薩涼如初秋。雖然白天已看過布達拉宮,但我仍想再去看看雨中的它。
街上行人稀少,每個人都步履匆匆,急于歸家。只有我的腳步是慢的,我已走了很遠的路,雨淋濕了我的發,濕濕的發絲與雨絲糾結在一起,就像化不開的牽掛。很想在這夜里用雨絲把思念穿成暗香浮動的藏珠,并寄給你和不可知的未來。
當夜幕中的布達拉宮一下子出現在我眼前時,我幾乎忘掉了呼吸。我走了長長的路,只為趕來看雨中的它,但當我真的站在它的腳下時,卻又被它的神圣震撼到手足無措。蕓蕓眾生中的一名小女子,唯有雙手在胸前合十,頷首閉目,在它的莊嚴肅穆里深深靜默,在靜默中感受靈魂與它的契合。
雨仍在下,似乎已過了很久很久,再睜開眼,仿佛已過經年,仿佛在頓悟中已參透了半生,也仿佛就此讀懂了宿命和曾經不甚清晰的某個約定。
燈光映照下的布達拉宮神秘而輝煌,山脈般雄渾巍峨又飄渺如仙境。雨絲圍繞著它細細密密織成了一簾幽夢,它就那樣矗立于雨簾中,慈悲而安詳,像一個頭戴冕旒靜坐打禪的王。那一刻,我突然就想起了他——倉央嘉措,那個世間最癡情的情郎。我想象著三百多年前的某個這樣的雨夜,他是如何在布達拉宮這圣殿里揮筆寫下那些醉人的詩篇的。他的情感張揚如喜馬拉雅的萬里長風,濃烈如滾滾而來的雅魯藏布江,即便隔了幾百年的時光,站在布達拉宮腳下的我仍能感到他強烈的氣息撲面而來。他會讓你癡迷,令你窒息,他會用他的情、他的詩挾裹你、淹沒你。
你穿過世事朝我走來
邁出的每一步
都留下一座空城
這時
一支從來世射出的毒箭
命定了我
唯一的退路
世間有多少女子喜歡這個集王者風范、浪漫詩僧于一身的最美的情郎!若在拉薩的夜雨里遇到倉央嘉措,請你只遠遠地望,不要走近去看他的眸,不要聽他的低吟或淺唱,以免他攝了你的心、擄了你的魂,最后只剩下空蕩蕩的一個人,留在他情詩的天地里獨自傷感、彷徨。
“我放下過天地,卻從未放下過你”。當倉央嘉措揮筆寫下這一詩句時,為愛癡狂的他,那一刻一定是心潮澎湃而眼中含淚的。“寧失天地,不失你。”這是一個男人對愛的宣言,也是一個王者的氣概和抉擇,更是一個情人的至真與獨鐘。愛情至上的男人,往往最受世間女子的思慕和崇拜,僅此一句,也僅僅只需這一句,就足以俘獲世上所有的芳心。
一個在雪中彈琴
另一個在雪中知音
……
先是在雪山的兩邊遙相誤解
然后用一生的時間
奔向對方的胸懷
這是怎樣的一場苦戀,又是怎樣愁腸百結的兩個人?皚皚雪山屹立千年萬年,卻無法見證這份至深的情感。冥冥諸佛,度苦度難卻超度庇佑不了一段佳緣。實在難以想象,倉央嘉措最后一滴為她而流的眼淚是怎樣的苦澀與滄桑,又是怎樣的執著與凄涼!一個才情絕世的人,一定是靈魂孤獨的人;一個用情太深的人,一定是最懂真愛的人。若他真能在一滴眼淚里閉關,那一刻,他也便不再悵惘;那一生,他也便不再枉度。
“我行遍世間所有的路,逆著時光行走,只為今生與你的邂逅。”在拉薩的夜雨里我讀懂了他的寥寞與憂傷,讀懂了他的半生荼蘼半生寂還有那清凈而生清凈去的悲涼。他用高貴尊榮而又顛沛迷離的一生,為心愛的女子寫出了凄美艷絕的篇章——“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再次望向布達拉宮的那一扇窗,仿佛幾個世紀前的他始終都在某個窗子后面癡癡地等、深情地望。我仿佛看到雨中的他正撐著傘大步走下布達拉宮的臺階,含笑走向心愛的姑娘。倉央嘉措似乎一直都在拉薩的某一條街上徘徊,從未走遠。
雨一直下,夜也深了。璞玉般的拉薩在雨中是淳樸粗獷的,是如詩如畫的。它的風情無法阻擋。它會深深刻入你的記憶中、任性地住進你的夢里。沒去過拉薩的人,是無法體會這種意境的。有人說,“拉薩是種病,不去治不好。”而我卻想說,“拉薩是種病,去了會讓你的病更重,它會讓你魂牽而夢縈,直至一生。”
“拉薩午夜的細雨,淋濕了心的鈴鐺。踏著晨鐘暮鼓的召喚,在離你最近的路上。拉薩午夜的細雨,潤澤了心的禪房。望著青燈古佛的身影,在想你的晚上。”
拉薩的這一夜和這場雨,淋濕了我全身的衣裳,也我經歷了在街頭徘徊的時光。或許,我會是你生命中的一個匆匆過客,但我知道,我永遠不會是拉薩的過客。
翌日清晨,我把對拉薩所有的不舍裝進行囊,只在賓館的留言簿上留下了一句話——“拉薩,我會再回來的。”
是的,我會再回來的。“如風行了八千里,不問歸期,我還是那么喜歡你。”如生命輪回后的再次相遇,我仍然還是那么愛你。
拉薩,是上天遺落在凡塵的一顆明珠。它是自帶光芒的,是禪意的、空靈的,是佛居住的地方,也是天使小憩的地方。它是一片凈土,更是一方圣土,是最適合靈魂棲息的地方。如果有一天,我感覺自己的靈魂實在無處可以安放,我想我一定會再回拉薩。
別了,拉薩。飛機越升越高,我透過舷窗再次對這片土地深情凝望,有一滴淚從眼角悄悄滑落。我知道讓我流下眼淚的不止是昨夜的風、昨夜的雨,更是拉薩和你。這一切一直盤踞在我胸口,時時觸疼我,而我卻揮之不去。
我把拉薩的美盡收眼中,把對它的愛全放進夢中,可是,卻把自己的心遺忘在了它的懷中。從此,山不再高,路不再遙遠;從此,它不僅僅只在我的夢里,我的心也一直在它的懷里。
生命中的萬水千山,都可以一一輕松告別,唯獨拉薩,是我今生永遠的放不下。我無法忘記拉薩的那一場雨,就如我一直無法忘記你。拉薩夜雨,注定將永遠留在我的生命里,成為我無法忘卻的記憶。
我是五年前去的拉薩,直到五年后的今天才遲遲動筆。佛說,“不可說,一說即錯。”是的,人的一生最怕的就是送別和離歌。對于拉薩,我實是近鄉情怯的,這也讓我一直不敢用文字去碰觸它,因為對它愛得深沉,對它眷戀也最多。縱我用盡千言萬言去描述,對它來說仍是極其蒼白的。關于拉薩,若想真切感受它,那么,唯有親自走近它。
這么多年了,它在我記憶里始終嶄新如昨。它是最具儀式感的,是適合邂逅、適合相戀、適合定情、更適合緣定終生的地方。
去拉薩吧,帶上你最長情的告白,策馬奔騰而去。俯身輕輕牽起你心愛的姑娘,就像抓起牧場上一只溫順的小羊。帶她在細雨里馳騁放歌,讓她知道你的生命中不能沒有她。
去拉薩吧,有些人可能一別就是一生。有些愛,一旦失去就將永不復得。如果在最深的紅塵里不能相聚,那么請去雪域,請在雪山之巔與其相遇,即便在雨里相望而泣,也是一種別樣的美麗。
“來我的懷里,或者讓我住進你的心里。默然,相愛。寂靜,歡喜。”和心愛的人一起坐著火車去拉薩吧!去赴一場前世今生的約定,在八月,在夜里,擁她入懷,去淋一場不期而遇的雨。
責任編輯:康松達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