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高地

王麗梅，筆名黎眉，陜西省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中國報告文學學會會員，中國自然資源作家協會簽約作家，中國林業生態作協理事。散文、文學評論見于《人民日報》《文藝報》《文學報》《人民文學》《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東吳學術》《延河》《青海湖》《北方文學》《延安文學》《北極光》等報刊。

對西藏的向往，源于幼年時父親對進藏經歷的講述，那一方神秘自然的高地，我雖年紀越發大了起來。渴望卻愈甚。

很期待像梭羅那樣，漫步于山林湖泊，不求共鳴、不為交流，僅為生命中有一次新奇與冒險，乘風御飛，欣賞大自然留在此處的作品。

一

乘進藏列車登上青藏高原，要途經青海，我看到山巒起伏、草原廣袤還有比天還藍的青海湖、萬山之祖的巍巍昆侖，車窗外瞬間變換著景色，記憶里的青海長云終于得見。

那些從童年時起就聽父親念叨過的日月山、青海湖、柴達木盆地、格爾木、昆侖山脈、唐古拉山脈……老友一般紛至沓來。我興奮地已分不清是激動還是高反，嗓子灼燒般干渴、頭暈沉沉的。

但車窗是一個神奇的存在，它是一個魔術畫框，草原上、山崗上，那些長裙婆娑的牦牛、奔跑的野驢、藏羚羊、云朵般移動的羊群，皆一閃而過、匆匆而退。灰色巖石山脈層層疊疊，布滿了奇巖怪石，荒蕪的山脊上，積雪皚皚的山峰似披著白色斗篷的百萬將士。

高反，遠比想象來得更猛烈。海拔快速攀升，高海拔缺氧開始讓許多內地人難以適應。年輕的姑娘尚且還能邊說話邊忍受，倒是那些壯漢反應強烈，頭暈頭痛、嘔吐不止，需要靠著執著與堅持，隨著列車向世界屋脊緩緩爬行。

山川河流走近了、又遠去。靜默的無人區上一山高過一山，冰雪覆蓋著的青灰色的山體、高高的昆侖山、巍峨的唐古拉山脈。父親1956年春自青藏公路進藏，過唐古拉山口時曾說：“唐古拉，唐古拉，伸手把天抓。”

拉薩漸近，車窗外有了一些綠色生命的景象。高原上的公路緊緊地與念青唐古拉山脈及周邊的河流湖泊相伴。純凈蔚藍的天空、夏季的雪山、隨處可見的瑪尼石堆與五彩經幡飄揚在空曠遼闊的天地間。

五彩的經幡，寓意著藍天、白云、火焰、綠水和黃土，也象征著大自然中的天地順序，這是一方有信仰的高地。雪峰、瑪尼石、草地、經幡、湖水和藍天，從任何一個角度都能拍出堪比《中國國家地理》雜志的風景。色彩，是風景的重要元素。法國畫家高更說：“色彩以一種密碼傳遞信息。”自然界的色彩是情感的表達，是無聲的語言。比藍天更藍的是高原上的內陸湖，藏族人稱之為措，納木措、瑪旁雍措和羊卓雍措，都是西藏的圣湖，用任何辭藻描述都不能盡書其美，它們是自然美的奇跡，值得你放開腳步和眼界。

在拉薩，紅山上的布達拉宮肅穆神秘，它是西藏的地標性建筑。布達拉宮的白宮建于十七世紀中期，是政教合一地方政權的行政辦公場地、達賴喇嘛居住和宗教活動場所。紅宮建筑群則是十七世紀末建成的。

紅山上長長又曲折的臺階，登上去有些讓人氣喘吁吁，越向上越吃力，墩厚的女兒墻就在路邊上。我曾在父親于20世紀50年代拍攝的照片中看到過黑白圖片的布達拉宮，背負重物衣衫襤褸的農奴艱難地走在山路上。這條路在舊時代沾滿了農奴的血淚和冤魂，而今卻是一條人類征服大自然的登頂之路。也令人想起在這條路上倉央嘉措曾在雪地上留下的腳印。

大昭寺門前人群摩肩接踵，稚氣未脫的年輕信徒在一塊看不清色彩的毛毯上周而復始地頂禮膜拜磕長頭，他們目光堅定虔誠，絲毫不在意身邊人來人往；瑪吉阿米是神秘西藏的浪漫所在，門前的遮陽棚下，坐著幾個小憩的藏族姑娘，她們衣裙樸素、面容姣好、健康自信，不動聲色地和暖色的瑪吉阿米在一起，就是一幅絕美的西藏風情畫。

在拉薩的一處高原植物研究所，我意外地看到大片薰衣草，它沒有普羅旺斯薰衣草的茁壯、高大，一簇簇紫色，散發著迷人的氣質，雖然株棵低矮，在田里也是一窩一窩簇擁著生存，大概還沒有適應高原氣候，但仍然從低矮柔弱的身軀中托舉出獨具拉薩氣質的薰衣草。

大概是我看得太專注，又問了幾個問題，年輕的博士出乎意料地送我了一支薰衣草。生長在高原的薰衣草，濃郁的香氣散發于指尖，沁人心脾。薰衣草在海拔3700米以上種植本身就困難重重，氣溫、空氣壓差、空氣的干濕度，能扎根、生長、開花，實屬不凡。

二

幽暗的晨曦還未完全清醒，我們就乘車去海拔4700多米的圣湖納木措。

路燈下的城市、樓房、街道、村莊、樹影從車外一閃而過，拉薩似乎和內地的城市沒有太大的區別。天光大亮后，地形、植被與山勢卻已明顯不同，海拔越來越高，途經那根山口，這里宛如火星地貌，山體呈現深褐色。

車子沿著盤山道漸漸上升，山間的氣象陰晴不定。忽然間雨雪交加、霧氣彌漫，出奇的冷。到達納木措，卻是晴空萬里，強光照得人皮膚發燙，腳下軟綿綿的，似騰云駕霧般，讓我不敢快走。踏著倉央嘉措的詩行，心頭想起他癲狂的詩句。

蔚藍的湖水就在眼前，湖水里的石頭清晰可見。陽光下，湖面的漣漪不斷，沒有人推動水，但你會發現，湖面依然是波光粼粼，這清澈的高原圣湖的水神秘而有力。

騰格里海是納木錯的蒙古語的名字，這里天湖之意。納木措澄澈的湖水與日照海邊渾濁的海水不同，是不是海拔越高，人的思想就更純粹，生命對自然更加敬畏，也讓湖水更純凈？

在湖畔，身旁一位六十來歲的藏族阿媽手持轉經筒，面對著清澈湛藍的納木措，嘴里在喃喃地念叨著什么。我靜靜地站了好一會兒，她搖著轉經筒，沿著湖邊向前走去。藏族幾乎全民信教，到納木措朝湖，對于篤信宗教的藏族百姓而言是生命中重大的事。站在如嬰兒的眼睛般純凈的納木措畔，掬一捧高原湖泊的圣水洗塵。

一路向南。綠地漸少，我們沿著流向雅魯藏布江的拉薩河而行，路上的風景多是裸露的灰色山地、荒蕪的曠野，砂土和礫石交混，很久都看不到一棵樹。陽光滾燙、光線刺眼、空氣燥熱，灰土色的大地皮膚，讓人難以忍受，甚至提不起興趣聽音樂。

日喀則曾經是后藏的首府。沒有遇見印象中的藏式街道、長長的矮墻和藏式民居，也沒看到父親說的那個空闊的大操場。有紅綠燈的街道上很少有身著藏服的人，充滿現代感的日喀則，引起了我的興趣。

城西尼色日山下的扎什倫布寺有五百多年的歷史，扎什倫布寺在西藏文化和民族歷史上是無法忽視的存在，這里是歷代班禪的住錫地，藏傳佛教的重要學府和寺院。

肅穆的黃金殿、大經堂氣勢不凡，這里是信徒們磕長頭頂禮膜拜、誦經之地。經堂的大門邊和廊柱在無數信徒的愛撫之下起了厚厚的一層包漿，無數盞酥油燈在金質的燈盞里跳跳地燃著，酥油被稱作“奶黃金”，它散發著西藏的氣味，于我而言卻有一種敬畏。在寺院逼仄幽暗的走廊、臺階、回廊間穿行，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酥油味，仿佛在夢一般的光陰里進出。

寺院里幾棵長勢奇特的老樹令人印象深刻。在路邊的老樹下小憩，端詳那有著宗教氣質的老樹，它樹皮粗糙、紋理清晰，每一條縱紋都通向樹梢，或被一股強勁的力量束起旋轉、扭曲、撕裂，樹梢似素描般的亂云、草堆，但每一根枝杈都非常清晰，葉子很小，類似多肉植物，俗稱燈芯樹，學名互葉醉魚草。在寺里好幾處都看到這種樹，老樹的形態各異，有的滄桑，有的堅韌，讓人想起路遇的皮膚黝黑、滿臉皺紋、不喜不悲，弓著腰的藏族老阿媽。

路過羊卓雍措，仿佛宇宙的藍色調色盤掉進了湖水，長天與湖水一色，狹長蜿蜒的湖水平靜如鏡，我想起了更遠一點的浪卡子湖畔的那座藏族古老民居，還有遺存在二層房間里斑駁的牛郎織女、麻姑獻壽壁畫，文化的種子隨著文成公主的腳步遍布西藏各地。

三

沿著巨龍般寬闊舒緩的雅魯藏布江，我們到了有著小江南之稱的林芝八一鎮。

林芝古稱工布，藏語凹地之意。它位于雅魯藏布大峽谷地帶。

清末陳渠珍曾在《艽野塵夢》中說：“工布在江達之西南，縱橫八百余里，東接波密，西南接野番……民情樸厚、氣候溫和，物產亦尚豐富。”

暖濕的印度洋季風從雅魯藏布大峽谷吹來，使得林芝氣候濕潤，植被茂密，物種多樣。畫家吳冠中稱林芝“夏無酷暑，冬無嚴寒。”身體的感受最真實，沒有高反，竟然使我忘記了自己是身在西藏。

見過黃河長江的人，在喜馬拉雅山脈北麓的林芝看到長龍一般在高原大山中蜿蜒流淌的雅魯藏布江時，會有一種他鄉遇故知的感覺，即使是平生第一次見到這條大江。

來到林芝，如入仙境。滿眼翠綠的雅魯藏布江河谷，寬闊的江面上浮起了一層白霧，水色蒼茫，如西湖的空翠煙霏，風景正好；而在峽谷的險急處，虎嘯龍吟、灘險浪急、驚濤拍岸、碎玉如花、觀濤聽水、青山蒼翠、江水奔涌，這是我期待已久的“雅魯藏布是大江”（陳毅元帥的話）。

從前藏到后藏，從高原到河谷，海拔降低了一兩千米，這也是林芝是最不像西藏的一個原因所在。

雅魯藏布江河谷表情多變，降水豐沛，時常“東邊日出西邊雨”，潮濕的空氣讓人的鼻子、嗓子不再像身處高原那般灼燒冒火，山上山下滿是樹木，滿眼的綠，多雨的林芝，令人神清氣爽。

林芝有很多古樹，我們經過一個村莊時，看到一棵三百多歲的古桃樹，旁邊有一個指示牌。果然，這是一棵有著傳奇經歷的愛情樹。“你見，或者不見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來不去。”走在西藏，倉央嘉措隨時都會出現在你的眼前。

經歷300年風雨的古桃樹皮質粗糙、枝繁葉茂，林芝豐沛的雨水，宛若愛情的滋潤，讓這棵老樹見證了情比金堅。還路過了一棵需三人環抱的老桑樹，低處的樹枝上掛滿白色的哈達。桃樹和桑樹，在內地很常見，但林芝的桃樹與內地不同，它是桃樹的野生品種，學名叫“光核桃”，又叫西藏桃。

林芝桑樹與文成公主有關。傳說公元640年，文成公主進藏與松贊干布和親時，帶來了中原地區的谷物和多個樹種，桑樹是其中之一，同時還帶來了種桑養蠶的技術還有紡織、制陶、造紙、釀酒等工藝，也帶來了唐朝的詩文、農書、醫術、歷法等典籍文化。西藏的文明進步，文成公主確有其功。

我到林芝正是八月，錯過了桃花節。在尼洋河畔和雅江峽谷地帶，有不少的桃樹，當地的老鄉說，林芝的春天太美了，山野峽谷桃花綻放、紫陌芳菲、春色流瀉、水墨盡染。

在林芝，你還會發現有許多顏色各異的藏式房屋建筑，不同顏色的彩鋼屋頂代表著不同的援藏省份，平淡的畫面里濃縮著人間大愛。

四

林芝的雅魯藏布江大峽谷，有最雄壯的自然奇觀。

通往林芝的公路始終以雅江為伴，無論高山峽谷，平坦川原，雅魯藏布江與喜馬拉雅山脈如攜手相伴的阿哥阿妹一樣左右不離。雅魯藏布江是有個性和氣場的大河，汪洋四溢，寬闊包容，如一只巨手推舉著巨瀾，將阻擋雅魯藏布江的東喜馬拉雅山脈撞開一個豁口，江水急速轉彎，以千鈞之力沖出馬蹄形大峽谷，傾瀉南下，流出國境，沖向印度平原。

大峽谷的觀景臺上，擠滿了來自天南地北的游客。雅魯藏布大峽谷以水深而聞名于世，峽谷里的江水是變化的，應了那句“春來江水綠如藍”，時而是豆綠色，時而是淺灰色，時而是淡藍色，時而又是淺綠色。江面因兩岸地形地勢的變化或狹窄局促、浪急濤涌、響聲震天；或寬闊平展，靜水深流。走近觀景臺，撲面而來的密集水霧，是奔瀉而下的江水撞擊岸邊巖石產生的，大珠小珠飛濺，落在人的頭發、臉上，濕潤清涼，一個個天涯倦旅接受雅江的洗禮。憑欄遠眺，轟鳴的江水湍流不息，江水中似有千軍萬馬，此起彼伏、波濤翻滾。激越的江水，是力與美的呈現，江水不語，卻力發千鈞，令人敬畏。

在雅魯藏布大峽谷遇見南迦巴瓦峰的日照金山，可謂人生之幸事。

我們到達雅魯藏布大峽谷的那一天，天公不作美，一早便下著小雨，中午時分，雨停了，但陰云不開，本以為就此與南迦巴瓦雪峰的美麗真容失之交臂。

站在觀景臺上，放眼望去，在江水開闊的更遠處，群山聳立，南迦巴瓦雪峰在鉛灰色的云霧中飄忽不定，時隱時現。在午后兩點左右，忽然一束陽光穿透云層，照射下來，如鐳射的強光使云開霧散。金色陽光下的雪山像是覆蓋了金色的毯子，繼而，周邊幾座雪峰漸漸也都露出了真容。南迦巴瓦雪山是一組群峰，峰峰相連，盡管周邊仍被陰云籠罩著，白色的雪峰頂上，在陽光的照射下呈現金色峰頂，周圍的云彩像是鑲了金邊，金色由峰頂流瀉而下，色彩由金色、白色、白灰色至鉛灰色。

人頭攢動的觀景臺上，有個戴眼鏡和耳麥的白凈小伙子，右手指著遠方的雪山群峰，在轟鳴的江水聲中，大聲喊著介紹南迦巴瓦雪峰的自然奇觀。有西藏眾山之父美譽的南迦巴瓦峰，難見真容，旅行者十有九不遇，如此，我真是幸運了。

南迦巴瓦雪峰的與眾不同之處在于它是高海拔的一排群峰，像一眾雪山英雄。《薩格爾王傳》中稱之為“狀若長矛，直刺蒼穹”。

五

進入林芝，便到了綠色森林世界，滿山滿眼的綠，是值得驕傲的自然勝地。很多人將林芝與國外比，竊以為林芝的美是獨特的，無可比擬。

喜馬拉雅山北麓的林芝米林縣的南伊溝，是喜馬拉雅山脈北坡眾多的峽谷之一，生長著完整的原始森林，生物多樣性極其豐富，有各種珍稀的樹木，這里生活著人口只有2000多人的珞巴族。珞巴是藏族人對他們的稱謂，意為南方人之意。

從林芝市過雅魯藏布江，經米林縣大片的森林地帶。沿途經過一個藏寨，路邊自由自在地滿街跑的一種小黑豬，它們身材瘦小，頭長嘴尖，體格健壯，蹄細骨硬，這便是久負盛名的藏香豬。一只或幾只大大小小的藏香豬在公路邊隨意地奔跑，村民們往來其間，他們似乎并不怕丟豬，游客看到卷著細溜溜的小尾巴，一顛一顛奔跑的小黑豬仔欣喜不已，聽說這就是珍貴的藏香豬時，美食家的腦海里迅速想到粵菜里的烤乳豬，各個垂涎欲滴……藏家村寨中的農舍、古樹、街柳、往來忙碌的村民將我一帶而過，瞬間，前一刻的畫面變成回憶。大山深處，世外桃源般的鄉村生活，令人艷羨。

走進原始森林和山地草甸，有種“復得返自然”的自在快意。天氣陰霾濃重，坐在駛往南伊溝的電瓶車上，除了路邊的原始森林，向前延伸的道路上，山風裹著蒙蒙細雨，迎面飄來，帶著一股林木味道的清涼，身邊匆匆而過的是墨綠色的森林。抬頭盡見峰連峰、嶺連嶺；峰巒疊嶂、滿目蒼翠、幽深曠遠，遠處峽谷間，如猛龍般竄出的南伊河，河寬約十余米，吼聲撼動峽谷。順著深水區望去，岸邊密密麻麻的喬木布滿陡峭的山坡，青岡、云杉、樺樹、柏樹一樹高過一樹，直沖云天。白練飛濺的南伊江水聲轟響，河流與森林是峽谷的主人，各種植物自然生長，河流喧囂奔騰。人是自然的入侵者，打破了自然的寧靜。

林芝充沛的降雨與溫潤的氣候，使得雅江兩岸的高山自上而下形成垂直氣候帶的自然景觀，遠遠望去高處是參差嵯峨的雪山，裸露的巖石彰顯出地殼運動后的褶皺形態，定格的力量使巖石滿是冷峻。雪線下面是茂密的原始森林，蒼柏的虬枝任意地伸展，半山處向下多是草地草甸，綠茵茵的濕地隱藏著水洼。

道路兩邊由柏樹、云杉、高山松組成的低山常綠雨林，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呈深綠色。很多樹上都生長著一種毛茸茸的寄生植物，如絲巾般從樹上飄落下來，迎風擺動，這是被稱作生態晴雨表的松蘿。輕如薄紗、纖細若絲，呈淡綠或淡黃色，很隨意地掛在原始林區的大樹上。

南伊溝有“藏地藥王谷”之稱，松蘿是珍貴的藏藥，有抗菌抗原蟲、清肝明目，化痰止血，解毒的作用。它還是一種對生態環境要求極高的寄生植物。松蘿無根，寄生在陰濕環境的樹枝上，靠吸收樹上的養分生存。如絲般纏繞在樹枝上的松蘿輕柔如紗，讓靜謐的林區有了靈動和浪漫，增加了幽谷的神秘感。此刻在林間行走，是一個人走進自然最浪漫也最奢侈的方式，呼吸與吐納，是人與天地自然的親密接觸、自然交流。

天上的雨，時大時小，風里帶著潮濕松柏的氣息，那些高大的云杉、松樹和高原松，在樹林里緊密或疏朗地分布著，幾乎每一棵樹上都有淡綠色的松蘿。遍布南伊溝原始林區的松蘿是自然生態的檢測器，如同水中的荇菜，需要水質純凈的生態環境才能生存。

原始森林里鋪設了長長的木制棧橋，伸向密林深處，像是人生的路，充滿了未知。梭羅沒有這樣的待遇，他的腳下是山林、河湖，他握一把斧子砍柴，自建小木屋，他在林間漫步，在瓦爾登湖邊釣魚，湖水里自由地游弋的梭魚、鱸魚都成為他平淡日子里的美味。他在白樺樹下種豆，用鋤頭鋤豬玀草、羅馬艾草、酢漿草、盧葦草；頭上有各種蚊蟲和飛鳥，也鮮有游人前往觀賞。

對自然界而言，人是入侵者，也是環境的破壞者。棧橋對森林、濕地和草場有較強的保護作用，通往密林深處的道路是木材鋪就的棧道，與川西南四姑娘山原始林區的棧道相同。不覺之間，又下起了小雨，棧道被雨水浸濕。走在林間，各種形狀的枯枝、老樹綠枝多數都身披松蘿，多了幾分倒伏的枯樹上長滿了泛黃的青苔，草地上盛開著鳶尾花，白色、藍色的野菊花，紅色、黃色和粉色的野花，偶有一叢叢灌木作為大樹下面的點綴，如油畫中的層次補白，林區就是綠色王國，淺綠、翠綠、深綠、墨綠。通往密林深處的棧道，消失在一片老樹的轉角處，進入秘境。林區里很安靜，除了旅游鞋踏在木地板上“噗！噗！”的聲音，一粒粒大雨滴打在沖鋒衣帽子上“嘭！嘭！”作響，夾雜著清晰的呼吸聲，林間的寂靜有種醉氧的感覺。

在林區的邊上，一片翠綠草場的后面是一座墨綠色密林覆蓋的大山，它是喜馬拉雅山北麓，山下草地上有幾頭閑散的牦牛，半山的緩坡處，空曠的草地上有一座小木屋，離原始森林不遠，是林區工人或是附近牧人休息的地方。門外的窗下劈好的木材壘得很整齊。一些游人在棧道上以青山草地為背景拍照，忽然發現從小木屋頂上冒出的白色炊煙，煙霧緩緩升起，拉起很長的白霧，升到空中，漸漸地散去。我想起了梭羅的小木屋，住在這間小木屋的人一定是健康而快樂的，仙境的景致千載難逢，我快速地按下相機快門，拍下這美麗的瞬間。

米蘭·昆德拉說：“最好的旅行，就是在陌生的地方發現你久違的感動。”

在林芝的喜馬拉雅山下，綠色草地上小木屋裊裊炊煙，升起在這令人熱愛又厭惡的塵世，像一縷高原峽谷的風吹進我疲憊而快樂的心田。

編輯導語：本文文字優美且形散而意不散，作者用近乎熱戀一般的感情寫下了這次拉薩之行。作者從多年前在父親口中耳聞西藏，到多年后自己親赴西藏，這之中的向往與期盼，以及抵達西藏之后的欣喜若狂，在文中可見一斑。

責任編輯：康松達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