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天空（組詩）

吳昌芳，女，漢族，江蘇南京人，紀錄片導演。現就職于西藏廣播電視臺，曾創作過多部電視專題片、紀錄片。2013年5月，榮獲第七屆\"記錄中國\"創優評析優秀導演獎。曾發表中篇小說《日光之城》及多首詩歌作品。

偶爾的漫長追憶

我只是偶爾留在記憶里

感受那忽然之間

逝去的年華和那些消失的臉

在潺潺的流水之中

那部老式的放映機

正記錄著過往的青春歲月

其實這個夢并不長

只是一直延伸著你我的想象

在黎明之前

已經開始的遠行

去往那剛剛長出新苗的麥田

去往那依舊明媚的山巒

其實我一直在等待天空的色彩

無論它是明亮或者灰暗

只要能在下一個四月

回憶起我們存在的那片土地

有鷗鳥飛過的痕跡

以及那些愛過的氣息

又見普蘭

是誰指引我到來

在萬物沉睡的季節

那條沒有復蘇跡象的路

依舊讓人充滿幻想

依舊在歌唱

為那些朝圣途中的亡者

想象若沒有實現

怎會再一次遇見凱拉斯神山

還有那些千里迢迢

沉醉在瑪納紗天池的香客

或許

我的心彼時正在鬼湖前祈禱

那些土著的情感

連著那些沒有名字的雪山

在孔雀河岸

在科迦的傍晚

只有聽了無數遍的洛桑和奶奶

而普蘭的星星成為這一夜的煙花

你說過

夢是反的

所以我不再靠近悲傷

在相反的夢里掙扎

那些駝鈴在響

但愿乞討的尼泊爾人不再饑荒

遇" 見

我可能錯過了

今年的新年，以及

相聚時的情景

就在我懷念南京的時候

那一份藏餃，或者

那半壺青稞酒

在今年的第二個新年

又在阿里相見

我還是原來的我

哪怕錯過了今年的小說

即便我答應過他們的故事

和尚未安排的結局

但是如果

你曾為那些情節哭泣

一定會給我勇氣

在來年，續寫余下的情節

我，不必相請

會再次來到阿里

穿上“阿媽”的藏裝

在切瑪斗前

幫你還愿

那些在路上發生的故事

在模糊的窗外

清晰的希夏邦馬

回歸于我看過的圖片

而那個印證的過程

并不在我的描述之中

趕馬車的老人 以及

揀牛糞的孩子

用什么結構幸福

石頭砌成房屋

泥巴裝飾為墻

生活究竟是什么模樣

我已不再年輕

但依然天真地充滿想象

在人與自然的情感之間

曠野的風雪

成為校驗生命的力量

也許這個小城并不存在答案

天堂和地獄只是兩個詞匯

落魄的尼泊爾民工

和另類的游客

竟然同行于

那一條蜿蜒而又曲折的路

小鎮的二樓小屋

酷似家的地方

沒有阿里的寒風

沒有桑桑的冰雪

沒有迷途的恐懼

只有一個故事：我和你同在路上

畫外音

我在憂傷里被碾為塵土

而在你手中化成佛珠

總想著時間會眷顧這片土地

在袈裟上再鍍一層光澤

似乎記得多年以前

在歐曲山上、在寺廟的后墻

我穿著紅色的衣服，捏過黃色的泥土

故事是可以演繹的，但人生不能導演

如果輪回中也曾駐足這里

是否，可以成為無憂無慮的小僧尼

在佛前祈禱，與尊者對望

那些吟唱，依然執著于油燈里的光芒

試圖喚醒，壇城里的萬物與眾生

我不知道有沒有被喚醒

只是聽見金頂上的鈴鐺響徹千年

而我未作等待，也未帶走雪山上一片云彩

只在相遇的瞬間記起五百年前

是一曲歲月彈奏的刻骨銘心

在人世過了無數流年嘗盡悲歡

是一首命運注解的悠然詩篇

在盛世繁華中蹉跎了離愁

那一幅美艷畫不出人的心房

那一張皮囊蠱惑了俗世的滄桑

五百年的冰封，只因情動過剎那

五百年的等待，只為心跳在月前

你聞的是花香，嘗的是苦果

痛的眼淚卻不覺愛的“卑賤”

你一直試圖走一條路，在遠方

卻一直不曾上路，因始終行走著憂傷

那年的那場雪，凍結過一句誓言

那一瞬的擦肩，注定了一世姻緣

用五百年，完成一場等待

用一顆心，去還前世的離愁債

氣" 息

回憶至少能追溯至數百年前

唯有隔著距離才能觀得清晰

因為不能穿透光陰斷定一顆真心

如期而遇，卻也只有告別

幻想還在俯視著你的背影

在寺廟的后墻，或川流不息的人群

在你未來之前，就感知到一種熟悉的氣息

放棄了，才試圖感知你的溫暖

我的愛沒有一絲痕跡

即便現在外面落著雪，人間也悄無聲息

這一切是不是罪過

那些掌印或指紋也不能替代我去尋覓

夜，化成了你心口的羽毛去往峽谷深處

螢火蟲點亮世界，幽暗森林在呼吸之間

遙遠的拉薩河熟睡于過去中

住在螢火蟲翅膀上，我再也落不到水面

二" 月

那一次的不期而遇和盛開于二月的煙火

告訴我，分離是為了相聚

你仰視過的星空和畏懼過的愛情

讓回憶，總藏著美好

雪域最心動的一幕，不在

札達的土林或者科迦的夜晚

就是那幾行字，讓人魂不守舍

那一片寂靜或喧囂，誰又會從頭追憶

你的描述過了幾世，風化的遺址改了名字

王朝故事再無法復制，結局都掩埋于塵土

這世間仍存在比殺戮還殘忍的東西

不在你的描述，就在相反的夢境

你說過我不是人，而是魔

所以你才獨自去找尋丟失的心魄

二月的阿里躍入冰雪

這樣才有你期盼的春暖花開

那腳步聲是你的，走向遠古

那笑聲是我的，沒有曠世的憂傷

我會再來，不是因為你在

你說過，離開這里就再也沒有人世悲歡

懺悔，或者一種感知

每個人的信仰都是一種方式

如同每一種夢境都是記憶的殘存

我不確定那是不是一次幻覺

或者丟失過的一次心智

大殿里的光束，只在清晨穿透你眼睛

金頂上的經幡，只在黃昏裝點我容顏

那窗格上的背影，牽引過你的心魂

那宮殿外的玫瑰，柔軟過我的指尖

無數善慈的人，只為朝圣

無數悲憫的眼神，只為眾生

那口中的誦念是我今生的懺悔

那墻壁上的殘缺是你流過的淚痕

誰在這里片刻的停留

誰在這里忘記了誓言

誰在今生埋下了相約的種子

誰曾在這里等待過五百年

沒有信仰的人卻追隨行旅的信徒

漂泊的靈魂卻感知著等待輪回的人

楚布河的星光

白天我去過

你卻不在。只有聽經的鴿子

房間，溫柔如新

夜里你們都睡了，我還在等星星

記否？我們曾在這里相遇

在那深深的回廊和那面紅色老墻

你不在我的對面，就走在我的前面

跟著你，要多么小心

在楚布河畔，處處皆是佛說的圓滿

可突然想起，人有老苦有死苦

可否借一借你種種的神力或悲憫

鑄一炷長久的人世香火

在楚布河畔，沒有時空與變幻

而我就是河底的石子

你才會看不見我的存在

你的呼吸一直都在，在那高高的佛臺

我是你黑夜里掠過河水的倒影

你是我陽光下蕩漾著仁慈的心聲

還記得嗎？就在楚布河畔

我和你，對坐過千年

夜里，你們都睡了

可我還在等著星星

白天，你不在

我來過了

七點鐘的黑夜

七點鐘，來了黑夜

神和海水望著就能永恒

七點鐘，有一頁紙

神是你紙上的文字

文字是神心旁的傷口

傷口

是你頭頂的王冠

是你生命中的女神

是你陽光下的麥田

我們在黑夜的對話

神把血涂在黑夜，好讓你看見

你把愛留在紙頁，讓后世祭奠

七點鐘，來了太陽

而死亡，替代了神在海上的長眠

雨

今天之前，這是一片能聯想到海

卻看不見海的地方

在海沒穿新裝之前

高原給自己換了一身皮膚

我站在那里

看雨水如何沖刷昨日

那細密的流水

是我曾寫給你的情書

瘋長的植被、刺眼的綠

汽車、三輪、紅衣僧人、街邊的乞討者

疲乏的聽力之下演奏出一曲曲天籟

我隔著這雨的聲音

看它如何匯聚成海的盛景

隱約聽見城市里的誦經聲

是你的慈悲化為的雨

在停止之前滴落在我頭頂

于是我聽見陸地與海千百年前的誓言

我捧著雨

去尋找一片陸地

海看不見陸地的傷心

就如同我看不見早已落進海里的你

今天之后，這是一片能看見陸地

卻著不了陸的地方

編輯導語：詩人采用了許多意象與較多的排比修辭來展現自身的內心世界與旅途中的見聞，詩人的文筆優美且韻律感極強。

責任編輯：子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