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 數智化轉型背景下,國家相繼出臺一系列政策來規范和調整新型勞動關系,但這些新型勞動關系政策大多是各部委依據自身職能制定的,難以保證機制設計的“無縫銜接”,對新就業形態勞動者權益的保障仍存在政策保護“灰色地帶”,這有礙新型勞動關系和諧發展,亟須從制度頂層設計角度對現有新型勞動關系政策的科學性與完整性予以評估。以國家出臺的14項新型勞動關系政策為研究對象,利用ROSTCM工具開展文本挖掘,構建新型勞動關系政策的PMC指數模型并對政策質量進行量化評價。研究發現:14項新型勞動關系政策中,12項為優秀級別,2項為可接受級別;政策評價、政策激勵和政策公開三個一級指標得分較高,而政策功能、政策時效、政策客體、政策領域、政策內容、政策類別得分相對較低。進一步追溯二級指標得分發現,目前新型勞動關系政策主要存在缺乏統籌安排、政策時效較短、工會作用難以發揮、不同類型新就業形態勞動者覆蓋不全面、權益保障內容設計存在缺陷、政策可執行力偏低等問題。
關鍵詞 新型勞動關系政策 政策信息學理論 政策文本評價 PMC指數模型
胡恩華,南京航空航天大學經濟與管理學院教授
徐嫣,南京航空航天大學江蘇人力資源發展研究基地研究員
單紅梅,南京郵電大學管理學院副教授
本文為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重點資助項目“中國企業-工會耦合關系理論構建與管理策略研究”(72032002)、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面上項目“企業-工會耦合關系對平臺企業靈活就業人員多焦點承諾的影響機制研究”(72272079)、江蘇省社會科學基金重點項目“新就業形態勞動者服務保障機制的形塑過程、驅動路徑與政策研究”(24GLA002)的階段性成果。
隨著數字經濟的發展與互聯網技術的進步,平臺企業不僅成為新經濟形態的主要參與者,還成為新就業形態的主要承載者。平臺企業因其提供的工作安排具有形式靈活化、時間自主化、強度彈性化等特征[1],已成為眾多勞動者樂意選擇的就業形式,由此孕育出一種新型勞動關系,即在“互聯網+”業態下新就業形態勞動者依托數字平臺以“獨立”形式提供勞動,與平臺企業之間建立一種有別于傳統雇傭關系的勞動關系,例如網絡主播、網約車司機、外賣小哥等[1]。為了規范和調整這種新型勞動關系,國家相繼出臺《關于促進平臺經濟規范健康發展的指導意見》《關于切實維護新型就業勞動者勞動保障權益的意見》等一系列新型勞動關系政策。然而,這些新型勞動關系政策大多是各部委依據自身職能制定的政策,難以保證機制設計的“無縫銜接”,對新就業形態勞動者勞動權益的保護仍然存在“灰色地帶”[2],致使新就業形態勞動者的身份和責任歸屬模糊、權益維護與保障不理想[3],這嚴重阻礙了和諧勞動關系的構建[4]。
如何從政策頂層設計的角度考察新型勞動關系政策構建的科學性,從源頭上考量新型勞動關系政策體系的完整性[5],在理論和實踐中都具有重要的研究意義。鑒于此,本研究以國家層面出臺的新型勞動關系政策為研究對象,首先,利用ROSTCM工具對14項新型勞動關系政策進行深度文本挖掘;其次,結合文本挖掘結果,采用PMC指數模型方法構建新型勞動關系政策評價指標體系,以全方位地量化評價新型勞動關系政策質量;最后,通過計算PMC指數和繪制PMC曲面圖,探尋目前新型勞動關系政策設計的內在邏輯,分析現有新型勞動關系政策是否科學與完整,識別制度設計的短板并提出相應的政策建議。
一、新型勞動關系政策研究現狀
現有對國內新型勞動關系政策的研究主要有三大類:
其一,研究現有勞動關系法律法規與新型勞動關系的適配性問題以及出臺新型勞動關系政策的必要性。如謝增毅[6]、吳清軍等[7]通過對新就業形態勞動者身份進行梳理發現,傳統“一體適用,同等對待”的政策模式已經無法應對當前多樣化、復雜化的新型勞動關系,并提出未來勞動關系政策可能的調整方向。班小輝[8]、范圍[9]從法理學視角結合司法實踐提出應改變勞動法二元化模式,對不同類型新就業形態勞動者的基本權益進行針對性保護;
其二,應從哪些方面對新型勞動關系進行規制。如蘇暉陽認為,新型勞動關系政策要重點解決工資支付、社會保障責任分配、工傷等問題以解決新就業形態勞動者權益受損情況[10]。
其三,部分研究者開始關注新型勞動關系政策的政策文本評價、政策實施效果評價。在政策文本評價研究方面,堵琴囡以8項新業態的政策文件為研究對象,基于政策網絡分析框架評價新型勞動關系政策工具的選擇,發現當前新型勞動關系政策網絡缺乏清晰的行為規則,其僅從戰略層面強調完善適應新就業形態特征的制度安排,而忽視了操作層面的應用[1];李廣平等基于多源流理論歸納整合出新型勞動關系政策的演化邏輯,并結合文本詞匯的變遷對政策不同時域內的變化趨勢進行定性分析[2]。在政策實施效果評價研究方面,吳江[3]通過實地問卷調研的方法對新型勞動關系政策的實施狀況進行了客觀描述,分析和評價了新型勞動關系政策在目的性、適配性、有效性、持續性等方面的問題。
已有文獻雖然在新型勞動關系政策評價方面作出了有益嘗試,然而政策選取較為零散,多采用定性評價的方法且評價標準不統一,缺少建立全面統一的量化評價指標體系,未對政策本身作出科學的質量評估[4],難以真正厘清當前新型勞動關系政策體系的短板。如徐新鵬等[5]指出制定科學完善的治理制度是解決新型勞動關系問題的“敲門磚”,沒有涉及“敲門磚”的后續工作都將是“無的放矢”。因此,本研究聚焦國家層面新型勞動關系政策,建立一套完整的新型勞動關系政策評價指標,從頂層設計角度對政策本身的質量進行量化評價。PMC指數模型法(Policy Modeling Consistency Index)是一種對政策文本進行量化評價與分析的經典政策量化評價方法,其借助文本挖掘提煉出政策文本中的關聯特征與關鍵信息構建多項指標,可以更系統、全面地考慮所有與政策相關的指標來評價政策制定的科學性與完整性[6];結合評價指標體系建立多投入產出表能夠量化反映政策自身屬性與內在邏輯[7],同時,PMC曲面圖采用三維可視化空間直觀刻畫政策的優勢與缺陷,可以避免政策分析的主觀性問題,提升政策質量量化評價的精確性[8]。鑒于此,本研究將PMC指數模型法應用于新型勞動關系政策量化評價研究,從新型勞動關系政策文本出發厘清當前新型勞動關系政策的自身屬性與內在邏輯,識別其存在的政策短板,并提出相應的政策改進建議。
二、新型勞動關系政策量化評價過程
在政策科學領域中,政策信息學理論本質上是一套政策分析流程,能夠為政策文本量化研究提供系統的理論框架和規范的方法范式。它的核心是將政策文本轉換成概念化、特征化、可計算的結構化數據信息,再融合數理統計學等方法對所得數據進行信息統計、網絡構建、指標建模、數值特征計算等定量分析[9]。因此,本研究在政策信息學理論框架下,依托國家級政策異構數據,借鑒Grimmer等[10]的政策文本分析步驟——政策文本獲取、政策文本處理和政策文本分析開展研究[11],以更科學地展現新型勞動關系政策的分析和評價過程。
1.新型勞動關系政策的文本獲取
本研究以中國政府網和中華全國總工會官網發布的新型勞動關系政策文件作為檢索依據,是因為國務院和中華全國總工會(下文簡稱“全總”)是國家層面新型勞動關系政策制定和調整的兩個重要主體,中國政府網和“全總”官網是發布新型勞動關系政策的重要平臺。中國政府網政策文件庫收錄了國務院下屬部門出臺的各項政策文件。“全總”是代表職工利益、依法維護職工合法權益的法定機關,其具有獨立制定涉及新就業形態勞動者職工切實利益政策的權力,對中國政府網渠道形成補充。
本研究具體檢索流程包括:①根據研究主題確定“平臺經濟/數字經濟”“平臺企業/數字平臺”“新型勞動關系/新型雇傭關系/新就業形態勞動者”“新業態/新形態”“零工市場/零工經濟”“新就業/新職業/靈活就業/靈活用工”等為檢索關鍵詞。②在中國政府網“政策-國務院政策文件庫”欄目下按照政策標題對上述關鍵詞依次進行檢索,共檢索出83個政策文件;通過深度閱讀全文,剔除與新型勞動關系無關或者只提及關鍵詞并未展開詳細說明的政策文件72個,如《國務院辦公廳關于加快發展外貿新業態新模式的意見》是由關鍵詞“新業態”檢索得到,但通過全文閱讀此項政策是指導跨境電商等新業態外貿產業發展的,與本研究主題新型勞動關系無關,予以剔除。③在全總官網“文件資料-政策文件”欄目下以相同關鍵詞進行檢索,在剔除與中國政府網檢索到的相同政策文件之后,又補充3個新型勞動關系政策文件,具體是《關于切實維護新型就業勞動者勞動保障權益的意見》《關于做好快遞員群體合法權益保障工作的意見》《關于落實網絡餐飲平臺責任切實維護外賣送餐員權益的指導意見》。通過上述檢索過程最終篩選出P1《關于加強零工市場建設完善求職招聘服務的意見》、P2《關于加強交通運輸新業態從業人員權益保障工作的意見》、P3《關于印發“十四五”就業促進規劃的通知》、P4《關于切實維護新型就業勞動者勞動保障權益的意見》、P5《關于維護新型就業勞動者勞動保障權益的指導意見》、P6《關于做好快遞員群體合法權益保障工作的意見》、P7《關于落實網絡餐飲平臺責任切實維護外賣送餐員權益的指導意見》、P8《關于印發寧波市靈活就業人員支持政策典型經驗的通知》、P9《關于加強新職業培訓工作的通知》、P10《關于支持多渠道靈活就業的意見》、P11《關于支持新業態新模式健康發展激活消費市場帶動擴大就業的意見》、P12《關于促進平臺經濟規范健康發展的指導意見》、P13《關于發展數字經濟穩定并擴大就業的指導意見》、P14《關于印發“十三五”促進就業規劃的通知》等14項新型勞動關系政策。
2.新型勞動關系政策的文本處理——PMC指數模型的構建
本研究采用Estrada提出的PMC指數模型[1]構建評價步驟,即分類指標和識別參數、建立多投入產出表、計算PMC指數、構建PMC曲面來構建新型勞動關系政策評價的PMC指數模型。
(1)分類指標和識別參數
一是分詞處理與詞頻統計。本研究使用ROSTCM6.0文本挖掘工具對14項新型勞動關系政策進行預處理。首先,對新型勞動關系政策文本進行分詞處理,對分詞后的文本進行詞頻統計,并在此基礎上剔除如“人員、職業、勞動”等語意重復且無實義的詞,然后按照詞頻從高到低進行排列整理。在此僅列舉頻詞超過50個的詞匯,其中“就業”詞頻最高,為382個。其次,對新型勞動關系政策文本進行語義網絡的構建(如圖1所示)。涉及新就業形態勞動者的“就業、保障、服務、發展”權益和與新就業形態勞動者緊密關聯的主體“企業、社會”出現的頻率較高,且與其他分詞存在密切聯系,處在語義網絡中的核心位置。新型勞動關系政策語義網絡能夠反映新型勞動關系政策文本的核心結構與輻射程度。線條長短代表各分詞之間的緊密程度,線條越短代表聯系越緊密;其中交叉的線條表示分詞之間相互聯系,可以為下一步確定新型勞動關系政策PMC指數的一級指標和二級指標提供依據[1]。

二是分類指標。本研究結合新型勞動關系政策文本高頻詞和語義網絡各分詞之間的關聯程度,借鑒Estrada和成全等[2]的政策評價指標設計思路,將新型勞動關系政策的特點與PMC指數模型相結合,構建新型勞動關系政策PMC評價指標體系,包含10個一級指標和39個二級指標。①X1政策性質,包含5個二級指標:X1:1監管、X1:2建議、X1:3描述、X1:4推動和X1:5引導,用以界定新型勞動關系政策的屬性;②X2政策時效,包含4個二級指標:X2:1長期為10年以上、X2:2中期為5~10年、X2:3短期為1~5年、X2:4臨時為1年內,用于考察新型勞動關系政策的時效特征;③X3政策客體,政策目標實現需要基于不同的作用對象,包含4個二級指標:X3:1政府部門、X3:2企業、X3:3工會和X3:4不同類型新就業形態勞動者,用來衡量新型勞動關系政策涵蓋的主體范圍;④X4政策領域,新型勞動關系政策目的不同,其作用范圍也不同,根據政策文本內容識別高度相關的經濟、社會、政治和技術領域,剔除低頻的環保、科學等領域,包含4個二級指標:X4:1經濟、X4:2社會、X4:3政治和X4:4技術,用以判斷新型勞動關系政策涉及治理手段的全面性;⑤X5政策內容,包含6個二級指標:X5:1勞動就業、X5:2勞動報酬、X5:3勞動安全、X5:4職業發展、X5:5社會保險和X5:6勞動救濟,用來判斷新型勞動關系政策在內容制定方面的完善性[3];⑥X6政策功能,包含4個二級指標:X6:1保障權益、X6:2規范引導、X6:3統籌分工和X6:4深化改革,主要反映新型勞動關系政策整體的執行效力;⑦X7政策評價,包含3個二級指標:X7:1依據充分、X7:2目標明確和X7:3方案科學,用以刻畫新型勞動關系政策的整體制定情況;⑧X8政策激勵,國家提供強有力的激勵措施是政策實施的前提,包含4個二級指標:X8:1拓寬渠道、X8:2優惠條件、X8:3優化環境和X8:4提供保障,用來考察新型勞動關系政策實施是否具備充分的制度環境條件;⑨X9政策類別,包含5個二級指標:X9:1規劃類、X9:2意見類、X9:3通知類、X9:4方案類和X9:5辦法類,用來對新型勞動關系政策進行分類,以體現國家制度治理方法的完備性;⑩X10政策公開,無二級指標,用來衡量新型勞動關系政策獲取渠道的公開性。
三是識別參數。本研究在設置分類指標的基礎上,結合新型勞動關系政策文本的具體屬性,對各二級指標進行具體解釋,并進行打分。具體來說,二級指標的參數設置采用二進制,以確保每二級指標均同等重要并對多投入產出表發揮同樣的影響。參數設置標準為:當該政策文本符合此二級指標時,二級指標取值為1;當該政策文本不符合此二級指標時,二級指標取值為0。其中,由于指標X10政策公開沒有二級指標,所以該政策公開發布取值為1,反之為0[1]。
(2)建立新型勞動關系政策的多投入產出表
為構建一套可供選擇的數據分析框架以儲存大量數據和計算各個單獨指標,本文建立新型勞動關系政策的多投入產出表,由10個一級指標和39個二級指標組成,并且每個二級指標被賦予相同權重,其重要性次序也相同。
(3)計算新型勞動關系政策的PMC指數
PMC指數計算方法。借鑒Estrada[2]對PMC指數的計算方法,本文計算步驟共分為4步:①將兩級指標放到多投入產出表中;②對二級指標進行賦值,各二級指標服從[0,1]分布;③計算一級指標的數值,該項政策在此一級指標下的數值為二級指標得分之和與二級指標個數之比,即算術平均值;④將新型勞動關系政策各一級指標數值加總后計算出PMC指數。
將PMC指數計算的結果按照統一的標準進行等級劃分,以評估政策模型的一致性水平,具體等級劃分如下:PMC指數得分9~10分為“完美”級別、7~8.99分為“優秀”級別、5~6.99為“可接受級別”、0~4.99為“不良”級別。

新型勞動關系政策的PMC指數計算。根據14項新型勞動關系政策的多投入產出表計算出各項新型勞動關系政策的PMC指數并進行等級劃分,如表1所示。總體來看,新型勞動關系政策的PMC指數得分處于中等偏上,為6.17~8.28,政策P1《0關于支持多渠道靈活就業的意見》得分最高(8.28),排名第一。14項政策中有12項為優秀級別,2項為可接受級別,說明目前新型勞動關系政策設計整體上較為合理,其在保障新就業形態勞動者權益的過程中發揮了重要作用。
(4)構建新型勞動關系政策的PMC曲面
為了更加明確新型勞動關系政策設計的內在邏輯,本文在一級指標的基礎上構建新型勞動關系政策PMC曲面,通過可視化方式刻畫新型勞動關系政策的整體特征。結合曲面的起伏對新型勞動關系政策質量進行優劣判斷[1],可以更為直觀地厘清新型勞動關系政策的短板。本研究設置了10個一級指標,由于X10指標為政策公開,14項政策取值均為1,考慮到矩陣的平衡性,故去掉指標X10[2]。其余九個一級指標構成3*3矩陣,用其繪制新型勞動關系政策的PMC曲面,圖2是14項新型勞動關系政策總體PMC曲面,其余各項政策的PMC曲面可以依照同樣的方法得到,其中PMC矩陣的行對應圖中的橫軸,列對應圖中的縱軸。
三、新型勞動關系政策的文本分析
根據新型勞動關系政策的PMC指數的數據結果[3]及PMC曲面圖(見圖2),可以發現:
一級指標中“X7政策評價、X8政策激勵、X10政策公開”表現最好,其中“X7政策評價”均分高達0.98,如政策P1的“X7政策評價”得分為1,這表明該政策依據充分、目標明確、方案科學;“X8政策激勵”均分為1,例如政策P13(“X8政策激勵”得分為1)提出:培育更多新就業形態,拓寬就業渠道;加大融資政策支持,為促進大眾創業萬眾創新提供優惠政策;優化發展環境促進數字經濟領域就業健康發展;及時完善新就業形態下的用工政策,切實維護勞動者合法權益;“X10政策公開”均分為1,14項新型勞動關系政策均能在公開網站獲取。
但在政策時效、政策客體、政策內容、政策領域、政策功能和政策類別方面仍然存在如下問題:
一是政策分工不明晰,缺乏統領性制度安排。“X6政策功能”均值為0.84,而追溯“X6政策功能”下的二級指標發現,14項新型勞動關系政策中超過一半的政策“X6:3統籌分工”得分為0,政策文件分工不明確,在實際操作中相關部門就會相互推諉。同時,政策的出臺大多是各部委依據自身職能擬定政策內容,缺乏統領性制度安排,容易出現機制設計漏洞。

二是缺乏長期性的政策,更多的是權宜之計。“X2政策時效”均值只有0.4,追溯該一級指標下的二級指標發現,14項新型勞動關系政策中有13項是短期或者臨時性政策,只是“對癥下藥”卻無法“提前預防”,導致政策的更新迭代跟不上現實情況的發展;同時,短期或臨時性政策既無法全面覆蓋新就業形態勞動者的工資收入和福利保障等基礎型勞動權益,又不能保障他們的工作參與和職業技能提升等發展型勞動權益,缺乏長期規劃。
三是政策執行者作用不凸顯,作用對象覆蓋不全面。“X3政策客體”均值為0.73,追溯該一級指標下的二級指標發現,政策P1、P3、P9、P11、P12、P13、P14的二級指標“X3:3工會、X3:4不同類型新就業形態勞動者”得分均為0。一方面,這七個政策均未明確強調工會在協調新型勞動關系中要扮演的角色以及承擔的職責,缺少鼓勵新就業形態勞動者加入工會的政策導向;另一方面,這七個政策覆蓋的作用對象不全面,沒有針對符合確立勞動關系的、不符合確立勞動關系但受平臺管理的、依托平臺從事個體經營的這三類不同類型的新就業形態勞動者,分別制定具體政策條款。這種一概而論的政策為平臺企業利用復雜的勞動關系逃避國家監管提供了可能。
四是新就業形態勞動者權益無法得到全面保障,政策內容存在短板。“X5政策內容”均值為0.64,得分較低。追溯該一級指標下的二級指標發現,主要問題在“X5:1勞動就業、X5:2勞動報酬、X5:3勞動安全、X5:5社會保險、X5:6勞動救濟”這幾個方面。具體而言,“X5:1勞動就業”體現在14項新型勞動關系政策中為大部分政策文件沒有明確新型勞動關系的內涵。當前勞動關系是否符合《勞動法》規制范圍?“無合同關系”是不是部分新就業形態勞動者得不到尊重與平等對待的根本原因?對新型勞動關系界定不明確導致后續有關權益的政策條規“無的放矢”,無法精準解決新型勞動關系中的痛點。政策P1、P3、P8、P9、P12二級指標“X5:2勞動報酬”得分為0,政策文件中未明確督促平臺企業規范勞動報酬規則、完善績效考核制度,這無疑沒有解決勞動者“最關切的問題”;政策P1、P3、P8、P9、P12、P13、P14二級指標“X5:3勞動安全”得分為0,政策文件中沒有要求相關組織落實新就業形態勞動者合法的休息休假權、職業安全權、關愛員工身心健康;政策P1、P4、P9、P10、P14二級指標“X5:5社會保險”得分為0,政策文件并沒有針對當前新就業形態勞動者參保率低的問題提出詳細的解決方案;政策P3、P9、P11、P12、P13二級指標“勞動救濟”得分為0,政策文件中均未提及暢通投訴通道,新就業形態勞動者權益受到侵犯時投訴無門,個體維權難度大,得不到應有的賠償補償與法律援助。
五是政策執行手段單一,且政策力度弱。政策執行手段單一主要體現在“X4政策領域”(均值為0.77)。追溯“X4政策領域”下的二級指標發現,政策P2、P5、P6、P9二級指標“X4:1經濟、X4:4技術”得分均為0。當前,解決新型勞動關系下的問題基本上依靠國家政治領域調控和社會領域調控,而忽視了經濟領域和技術領域手段,執行效率較低;政策執行力度弱體現在“X9政策類別”均值為0.23,追溯該一級指標下的二級指標發現,目前政策類別較單一,基本屬于行政通知類或者指導意見類,雖然內容較為細化,但政策力度偏弱,缺乏規劃類、方案類和辦法類等其他權威性政策[1]。
四、研究結論與政策建議
本研究以國家層面出臺的14項新型勞動關系政策為研究對象,運用PMC指數模型進行政策質量量化評價分析。在對新型勞動關系政策文本進行深入挖掘的基礎上,構建新型勞動關系政策多投入產出表,并通過橫縱向對比充分探討各項政策的PMC指數水平,結合PMC曲面以更加直觀的方式展現新型勞動關系政策各個維度的優劣勢。研究發現:14項新型勞動關系政策中可接受級2項,優秀級12項,總體上較為合理;政策公開透明,激勵措施覆蓋面廣泛,但在政策功能、政策時效、政策客體、政策內容、政策領域以及政策類別方面存在可提升空間。因此,根據研究結果,本研究對未來新型勞動關系政策的制定與調整提出如下建議:
第一,建議每項新型勞動關系政策都要明確各政府部門的分工任務,加強統籌協調,以防出現無部門負責,互相推諉情況;另外,在有關新型勞動關系政策制定前應由國務院出臺統領性政策綱領,再依照各部委自身職能在統一的政策框架下擬定政策條例,以降低政策方案的模糊性與籠統性,即保障新型勞動關系機制設計的“無縫銜接”,縮小新就業形態勞動者政策保護的“灰色地帶”。
第二,制定長遠規劃,增強政策時效性。當前新型勞動關系政策時效多為5年以下,時效性較短。建議適當增加一些長中期政策。制定和調整政策前,可以根據前沿趨勢分析結果預測未來5—10年甚至更長時間新型勞動關系的發展趨勢,明確發展目標,錨定發展問題,提前明確長遠規劃,盡可能降低新型勞動關系政策的滯后性,增強政策時效性。
第三,明確責任對象,擴大勞動保護主體范圍。建議后續新型勞動關系政策要進一步強調工會這一“娘家人”的角色,不斷發揮工會在維護新就業形態勞動者權益上的重要作用,如鼓勵更多新就業形態勞動者加入平臺企業工會,提升工會組織地位使其與平臺企業平等對話,引導平臺企業與工會建立良好的互動關系,為構建新型勞動關系共同努力[1]。最重要的是,建議后續新型勞動關系政策對不同類型的新就業形態勞動者進行精準分類,盡可能將更多的新型職業納入政策主體,再制定專門化配套政策。
第四,深化政策內容,提高精準維權穩民心。建議后續政策首先要界定新型勞動關系,明確新就業形態勞動者的內涵與外延;其次,推動解決平等就業、工資報酬、職業安全、發展培訓、社保參與和法律維權等突出問題,出臺詳細的政策方案,切實為新就業形態勞動者辦實事、解難題,進一步增強他們的獲得感、幸福感與安全感。關于勞動就業方面,建議后續新型勞動關系政策要求平臺企業明確用工模式,積極與新就業形態勞動者簽訂合法的勞動協議;關于勞動報酬方面,建議后續新型勞動關系政策制定專門的勞動報酬標準,規定平臺企業與新就業形態勞動者之間合理的收益分配機制,確保勞有所得;關于勞動安全方面,建議后續新型勞動關系政策規定平臺企業完善請假制度,充分保障新就業形態勞動者休息休假權利,關心關愛新就業形態勞動者的身體安全和心理安全[2];關于社會保險方面,建議后續新型勞動關系政策針對新就業形態特點提供多樣化的商業保險保障方案,降低新業態保險門檻,盡可能將更多新就業形態勞動者納入參保范圍,重點解決醫保、工傷保險問題,為新就業形態勞動者制定職業傷害險;關于勞動救濟方面,建議后續新型勞動關系政策應要求政府部門專門開設維權通道,落實投訴機制,解決新就業形態中個體維權難度大的問題。
第五,拓展調控領域,完善政策體系提升政策執行力。在政策領域上,新型勞動關系政策制定時要注重政治和社會領域的調控,不能忽視經濟和技術領域,如通過給予財政傾斜、經濟補貼、金融政策引導等對新就業形態發展進行支持或規范;利用新興數字技術輔助政策治理,如打造云端服務平臺對接政府、平臺企業、新就業形態勞動者三方主體,共享服務信息與進度,實現實時管理并高效精準處理勞資糾紛;在政策類別上,建議后續新型勞動關系政策適當增加規劃類政策,增強新型勞動關系政策的權威性與發展性,輔之意見類和通知類政策,內容更加細化且有針對性,提升新型勞動關系政策體系的說服力;同時,加入方案類、辦法類等執行力較強的政策推動各項新型勞動關系政策措施落地見效。
〔責任編輯:玉水〕
[1]錢霖亮:《“嘉年華”的陰影:中國電商行業的數字資本運作與創業勞工的形成》,《江蘇社會科學》2020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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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楊濱伊、孟泉:《多樣選擇與靈活的兩面性:零工經濟研究中的爭論與悖論》,《中國人力資源開發》2020年第3期。
[5]徐新鵬、袁文全:《新就業形態下靈活就業群體勞動權益保障研究》,《中州學刊》2023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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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M. A. Estrada, \"Policy Modeling: Definition, Classification and Evaluation\", Journal of Policy Modeling, 2011, 33(4), pp.523-536;成全、董佳、陳雅蘭:《創新型國家戰略背景下的原始性創新政策評價》,《科學學研究》2021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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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由于版面限制,本節參數設置和多投入產出表未列示,備索。
[2]M. A. Estrada, \"Policy Modeling: Definition, Classification and Evaluation\", Journal of Policy Modeling, 2011, 33(4), pp.523-536.
[1]董紀昌、袁銓、尹利君等:《基于PMC指數模型的單項房地產政策量化評價研究——以我國“十三五”以來住房租賃政策為例》,《管理評論》2020年第5期。
[2]M. A. Estrada, \"Policy Modeling: Definition, Classification and Evaluation\", Journal of Policy Modeling, 2011, 33(4), pp.523-536.
[3]由于版面限制,表格未列出,備索。
[1]成全、董佳、陳雅蘭:《創新型國家戰略背景下的原始性創新政策評價》,《科學學研究》2021年第12期。
[1]周瀟、胡恩華、單紅梅:《人力資源管理實踐與工會實踐的耦合對員工創造力的影響》,《科研管理》2023年第11期。
[2]徐曉新、張秀蘭:《數字經濟時代與發展型社會政策的2.0》,《江蘇社會科學》2021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