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關鍵詞] 于祉 《攬古軒書畫錄》 書畫 收藏
清道光、咸豐、同治年間,山東濰縣地區(今山東濰坊)書畫收藏之風盛行,藏家眾多。于祉、陳介錫和陳介祺即為其中較為有名的三位。學界對陳介祺和陳介錫的研究較為全面,但關于于祉的書畫收藏研究不多。
一、于祉其人
于祉(1788—1869),清代人,字燕受,號澹園,山東濰縣(今山東濰坊)人,幼聰慧,有才子之目,性高潔,重友義,吟詠之余,兼好書、畫,富收藏,精鑒賞。其詩長于五古,書法直追鐘、王,偶作山水,仿倪仿米,筆蒼墨潤,卓然大家,卒年八十二,著《澹園詩選》《三百篇詩評》《澹園詩話》《攬古軒書畫錄》。《晚晴簃詩匯》中記錄于祉為“于祉燕,字受甫”[1],“于祉燕”為訛誤,“受甫”為于祉另一字。
于祉為于周十一世孫。于周,字紹殷,號退翁,明朝丙辰科拔貢生,弘治順天戊午科舉人,歷任直隸威縣、邯鄲、阜平知縣。自于周起,于氏一族遷往濰縣(今山東濰坊)城中。
于祉墓志為晚清名儒張昭潛所撰。張昭潛(1829—1907),字次陶,清末史學家,濰城區東關人,著有《山東地理沿革表》《濰縣地理沿革表》《北海耆舊傳》《通鑒綱目地理續考》《濰志糾繆》《無為齋詩文集》等。張昭潛在《澹園先生傳又墓志》中介紹于祉生平:
于祉,字燕受,號澹園,東北隅人。幼聰慧異常,有才子之目,嘗讀《后漢書》、范式奔友喪,任末奔師喪,及諸葛忠武出師表,皆為泣下。性高簡出,應童子試,有司巳撥置第一,恥當事無待士禮,遂援例入太學,不復出,隱居著述,謝絕賓客,書法二王,文逼莊鹖諸子,詩則自陶謝入,而上窺建安黃初,所為五言古及五言樂府,掖縣李少伯圖極賞之。生平行止肅穆,居家對妻媽孥若對賓友,會有所得則欣然忘食,不知世有榮瘁炎涼事……年八十二無疾而歿。所著詩古文詞見藝文。子文震、文中,孫濓芳,見文學。[2]
于祉“有學行以處士,終其身,吾鄉所稱‘澹園老人’也。澹園既有高名,不事家人生業,生二子”[3],名為于文震和于文中。
于文震字青雷,號雨辰,祉子,少承家學,淡泊明志,工詩,善畫,楷書法“二王”,以科場乃弋獲功名之具,非雅人事,終身不屑為,惟日與二三知己詩文切劘、琴酒談宴以為樂,有時酒醋傞舞,號呶,亦所不顧,膠州柯劭忞掖縣張士保及同邑張昭潛,皆文字交。酬和甚多,著有青雷文草詩草各一卷,藏于家。
于文中,字孜禾,祉次子,幼承家學,既長,習古文辭,然不茍作,作亦不輕以示人,或叩其故,則曰某趨庭久,習知詩文一道,義嚴而法細,非恃才怰博者所能工一,不及檢有玷家學,昔韓昌黎子昶自棄其家學,詩樊宗師,旋又改從時俗,大為江南涇縣趙氏所詬病。昶長慶進士及第,猶有玷家學如此,況其庸碌乎,其持論如此,光緒己丑舉于鄉,主講平度膠東書院,嗜學之十多游其門。[4]
二、于祉著述
于祉少年應試,入場時搜檢至祉,其忿然而返曰:“上不以士禮待士子,而視如狗盜,何考為!”此后便隱居不出。其閑居少見客,唯以吟詠為事。據《濰縣志稿》,于祉著有”《澹園古文》選二卷、《澹園詩集》八卷、《澹園詩話》一卷、《三百篇詩評》一卷、《攬古軒書畫錄》四卷、《澹園制藝》一卷、《澹園近體詩》一卷”,并錄有《澹園文稿》《澹園詩集》《澹園詩話》《三百篇詩評》《攬古軒書畫錄》《澹園制藝》《近體詩》序文稿。[5]《濰縣志稿》中只錄《攬古軒書畫錄》道光乙巳秋(1845)七月序文,且個別字與書稿不同,未錄道光癸卯(1843)夏序文。蓋道光癸卯(1843)夏序文并非是最終定稿。
據查,于祉著述有多種印本刊行。《澹園詩選》八卷、《澹園古文選》二卷為清咸豐四年(1854)刻本。《澹園詩話》一卷《三百篇詩評》一卷為道光二十九年(1849)刻本及咸豐三年(1853)刻本。《山東通志·藝文志》著錄《三百篇詩評》云:“是書有刊本行世。自序云閑居讀三百篇,每有會心,輒書之,共得九十余條,為一卷。”[6]《澹園詩續稿》二卷據《販書偶記》著錄為同治六年(1867)刊本,而柯邵忞在《四庫續編》中錄為民國時期刻本。
于祉對做文章也頗有心得,嘗曰:“其言曰:‘文章一道視性情為高下,高人逸士之胸其哀樂至性常過于人,故其文超絕今古。’今欲學到古人,不在學問,而在人品,人品高一籌,則文章高一籌。斷斷乎高山流水,不可向十丈軟紅塵覓消息也。其平日持論如此。”[7]然而,柯邵忞對其評價不高:“《澹園詩續稿》二卷。清于祉撰……于祉詩多寓情淡泊,自抒所得。然才力不足,又不求甚解,不免失之于淺陋,此其蔽也。”[8]亦有時人評其《澹園古文選》二卷:“祉有詩有聞青士,文詞非其所長也。行文如其詩,不事雕琢,歸乎彼得,而才不足以稱之。間發理學之論,如座右銘,太極圖說等,大抵不出宋儒余認,其筆札游記,較為情思真摯,但不免于陋,鄉巷授讀,白屋窮年,其文固宜如是也。”
三、《攬古軒書畫錄》
于祉的著作《攬古軒書畫錄》現藏于山東博物館,共四冊,不分卷,紅格欄,版框有“姚家街內”,十二行,行字不等,行書,有涂改,裝訂有誤,個別紙上有貼條,頁眉有補文,為稿本。
《攬古軒書畫錄》序有二,一為道光癸卯(1843)夏作,二為道光乙巳(1845)秋七月作。民國時期《濰縣志稿》只錄有道光乙巳(1845)序,此序為定稿。序文曰:
余閑居誦讀之暇,輒以翰墨自娛,以為書畫與風雅同科,古人特借以發經籍之光,抒懷抱之奇,非茍作也者。故好之日已篤,收之日已夥,片紙尺縑,期于必得,今忽忽二十余年矣。檢笥中所有,宋元若干卷,勝國暨本朝若干卷,雖不能滿志,要其意味浹心,皆非尋常筆墨所能仿佛。又恐后人不解其妙,妄以為常物而棄之也。擬成一書以廣其傳。因取平日詩跋,略加點定,及平日未經題跋者,續成若干言,次第登篇,厘為四卷,名曰《攬古軒書畫錄》。攬古軒者,余齋名也。以余方采錄書畫,故名之也。道光乙巳秋七月澹園識。[9]
序文后鈐“于祉之印”“燕受”印。該書的凡例為:
凡此書所論著,皆吾家所有舊藏,間有一二附入他氏之物,非以夸博,不忍沒也。若百年以來,名手之作,觸目皆是,不用此例。凡目中所見,真偽各半者,概從舍旃,不入此錄。又有一種,雖若可疑,而格力思致,不減古人者,隨手登錄,以質后之博雅。凡古跡或紙或絹,長短廣狹,皆一一著明,惟圖章多從闕如,蓋年遠絹舊,率多模糊,不能盡辨也。凡古人傳記,有與鄙說相發明者,頗多采摭,其無關鄙說者,概不錄入。[10]
《攬古軒書畫錄》共收錄書畫作品79種,其中有6種重復,實為73種,字、畫約各半。《攬古軒書畫錄》中所收皆為真品,筆者現整理其中的宋畫作品(見表1)如下:
在《攬古軒書畫錄》中,于祉對每幅畫都進行了詳細注錄。以劉松年《玩古圖》為例,于祉不光介紹了畫的質地、尺幅、內容、款識、印章等,還對作者和作品進行了評價,并附以自作詩:
劉待詔《玩古圖》,絹本,高不滿二尺,闊僅盈尺。人物古雅,點綴精巧。自署云:“錢塘劉松年畫”,有“黃琳鑒賞印”。席帽山人王逢題句,據詩后小跋,乃為袁文清作,作八分書。
畫作二叟,并坐玩古,案后設一榻,榻上多置畫卷。一叟坐榻上,以手疏須,俯看案上畫冊。一叟隅坐,從旁諦視,若有會心,神氣嫵媚,欲笑欲語。其榻上案頭點綴之物及身后屏風,色色精到,若出天工,真神品也。
折疊圍屏障后檐,坐來惟覺靜塵纖。名圖展卷循環讀,古鼎焚香取次添。爽籟隨風來凈幾,清陰滿□映疏簾。應知此地藏真者,玉軸牙簽鑒賞嚴。
錢唐劉待詔,畫院名手,所在有過人處,此《玩(名)古圖》觀于清容袁君齋頭,屬題幀端,至正辛丑孟夏識,王逢。
元人以來,高談倪米者,率以不著色為士夫雅觀。而古法浸失,雖仇實父亦偷力多矣。
此幀精妙古雅不待言。宜賞其氣厚神清,貌人如生處。具大神力,斷非后世佻薄小技所能仿佛。向藏吾濰郭氏家,擬入內府,未果也。近歸于余。乙未春正月,澹園,呵凍書。
畫法與張敦禮略同,大約以濃厚爾雅為貴。合觀吾家《水村圖》,知此老自具本色,不專寄人籬下也,故名過于師。展玩既久,愈覺味厚,因題三絕句:
顧陸張吳四墨皇,始于典午迄于唐。紹興南渡誰同美,待詔劉師哲婿張。
圍屏桃李已開春,玉軸牙簽鑒賞頻。料得當年無李論,承恩內府辨應真。
墨寶堆床比笏優,金題玉躞百千稠。世間怪事翻疑此,讀畫之人是我否。澹園居士漫識。[11]
《攬古軒書畫錄》中關于書畫來源的記載非常清楚,如“益都人藏有‘二王’閣帖三冊,猶記十年前,在吾濰旅邸中曾一寓目,未及細審,后凡兩至青州,復求一覽,不可得。世間尤物,遇不遇亦有數耶。至今尚往來予懷,壬辰十一月識,澹園”。
除此之外,《攬古軒書畫錄》中對書畫價格的記載也很清晰,為我們真實還原了清中期北方書畫市場的交易情況,如“仇實父泥金大士像,畫舊藏壽光王氏,近以十二千歸余,聞其鄉人某,曾以八十千購之,未得也。澹園氏識”。有的畫作流傳經歷甚是曲折,《攬古軒書畫錄》也對這些細節明確記錄,如“吳仲圭《漁父圖》,此幅向藏一族叔家,竟不知梅老為何許人,不甚愛重。自云得之于其親舊,其親舊亦不甚愛重。余見之大驚,曰:‘此元季大家梅道人真跡也,何幸得此?’自此愛重之。后數十年,族叔物故,盡失所有家藏,此卷不知所歸。一日忽從市上見之,復大驚,急以青蚨七百購得之。攜以歸家,嗟科!楚弓楚得,亦復何憾?獨恨梅老真跡,蹭蹬數十年,無一賞音,今始歸余,竟若數十年前,懸以銅待,理固歸之有其所耶,為之嘆息彌日。癸卯三月廿三日。澹園識”[12]。吳鎮《漁父圖》從不為人識到流落街市,再到被于祉收藏,歷經數十年。從中我們可以看出于祉鑒賞能力之高。
四、于祉藏畫
于祉書法學“二王”,追鐘繇,曾為濰縣東岳廟題寫匾額“大造之門”,文字有廟堂之氣。其畫作筆蒼墨潤,有大家風范,濰坊市博物館藏有其為“啟周賢婿”作《桃源圖》,水平相當高。其擁有卓越的鑒賞能力,認為書畫鑒賞最重要的是了解書畫家的本領所在:“凡鑒賞書畫,須知其本領所在。本領者,家教之大小、造詣之淺深是也。知其本領所在,雖未見古人,能辨其偽也。不知其本領所在,雖已見古人,不能辨其真偽也。博雅如老米,猶以絹質厚薄、裂紋橫豎為辨,真可一笑也。”[13]據傳,于祉得倪瓚真跡后愛不示人,陳介祺曾向其借賞此畫,他還作詩一首:“夢得倪迂四十年,而今難得見真情。卻因酷愛秋山色,不使清暉上畫船。過眼云煙苦死憐,同心共醉老迂前。如何便得神仙術,一幅高山兩處懸。”
《攬古軒書畫錄》中收錄的藏品皆為精品。于祉鑒賞能力之高,從其現存幾件藏品中便可窺見。如今,濰坊市十笏園所藏文徵明、張瑞圖、董其昌書法石刻,原跡皆來自澹園攬古軒。
《蘇武李陵圖》[14]是崇禎元年(1632)周亮工囑托陳洪綬創作的一幅人物畫,創作于明朝覆滅之前,設色絹本立軸,款曰“洪綬寫似□□先生,時壬申秋暮,坐魯伯棻昨夢庵”,后被于祉收藏。畫面以蘇武被俘、李陵勸降的歷史典故為主題展開,蘇武手持旌節,義正詞嚴,李陵則用衣袖掩面,作羞愧狀。畫面線條遒勁,意趣高古,是陳洪綬中年時期的作品。畫作上有陳介祺邊跋:“櫟園先生宰吾邑有城守功,其屬老遲圖此。蓋自寓千秋之隱疚與印文亮也。辜恩負義之輩意同。識者勿徒皮相奇古之筆,而能賞其堅心忠骨之神,則為知畫意矣。余昔見此‘櫟園’二字尚在,不知何時傖父去之,今歸育來,求記其事,育來知賞此自與皮相異矣。同治癸酉七月廿九日乙亥,海濱病史六十一歲書。”簽條:“陳老遲畫蘇武李陵故事,海濱病史書。”畫中鈐鑒藏印“北海于燕受號逸樵收藏書畫之印”。據陳介祺介紹,陳洪綬《蘇武李陵圖》的題款中原有“櫟園”二字,不知何時竟被好事者挖去,或許是好事者認為周亮工的降清行為無法與蘇武的忠骨相提并論。在此要說明的是,“櫟園先生”為周亮工之號。此畫1991年被收錄在《青島市博物館藏畫集》中。
山東博物館藏《溪亭觀泉圖》軸亦是于祉舊藏,絹本水墨,縱116厘米、橫49.5厘米,邊跋“路遠山深人跡稀,澗泉鳴玉檻前飛。客行無事坐高興,日暮亭中獨不歸。嘗在白鹿洞亭上觀泉,每記憶之,故圖。仲山王問”,鈐“王問之印”。此作技法純熟,構圖奇古,整體清新曠達,畫上有于祉題跋:“仲山先生有高名,嘗曲車駕郎中擢廣東按察使僉事,行至桐江徘徊,示欲去,賦詩二十首,投劾而歸,筑亭于湖上寶界山,吟詩作畫以自娛,上幅因憶白鹿洞亭上觀泉,追寫成圖,筆墨奇古,向為膠西高南阜家藏,有高南邨審定印,今歸于余,道光庚子科十二月題濰陽,于祉受題。磴道盤面野樹橫,澗泉??玉爭鳴,幽人解淺清音好,何必絲聲與竹聲,疊嶂層巒俯首亭,欄桿曲曲枕秋風,亭中獨立蒼花客,一嘯白云四面生。詩本四首,未及全錄,錄前二首。”
于祉題跋中講到,王問《溪亭觀泉圖》原被清代揚州畫派畫家高鳳翰收藏,后于道光庚子年(1840)歸于祉。《攬古軒書畫錄》作于道光二十五年(1845),不知何故,書中未錄王問《溪亭觀泉圖》。也許當時,此畫已不在于祉藏品里,又或此畫未列入于祉藏畫精品中。前文提及的陳洪綬《蘇武李陵圖》有于祉收藏印,沒有于祉具體的收藏時間,《攬古軒書畫錄》亦未收錄。
五、結語
《攬古軒書畫錄》真實記錄了清中期北方書畫收藏和書畫流轉情況,為我們研究古代書畫的淵源、流派、風格提供了豐富的資料。于祉現存藏畫皆為精品,由此可見其鑒賞能力之高。《攬古軒書畫錄》對研究清代藝術品價格、價值以及書畫鑒定有著很高的參考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