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江學派又稱澄江針灸學派,是以著名中醫學家、針灸教育家、南京中醫藥大學首任校長承淡安為創始人,以邱茂良、楊甲三、程莘農等為代表性傳承人,以針灸學術為主要研究對象的近現代中醫學術流派。澄江,是江蘇省江陰市在古代的別稱,也是承淡安先生的原籍地,以“澄江”名學派,充分體現了學界及承門傳人對承淡安先生學術成就與人格魅力的推崇。
1989年9月13日,在紀念承淡安誕辰90周年暨國際針灸學術研討會上,時任江蘇省衛生廳副廳長、江蘇省中醫藥管理局局長、江蘇省針灸學會會長的張華強,首次正式提出:“(承淡安先生)辛勤耕耘,大展雄才,桃李遍布傳四海,形成了近代針灸史上以承門弟子為主體的一大流派——澄江學派。承淡安先生不愧為近代針灸醫學的先驅和導師。”2012年11月28日,國家中醫藥管理局公布了首批64家中醫學術流派名單,其中,南京中醫藥大學申報的澄江針灸學派名列其中,也是唯一以“學派”為名的學術流派。2020年7月31日,江蘇省第十三屆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十七次會議通過《江蘇省中醫藥條例》,也將推進“澄江學派”等中醫學術流派的挖掘、保護和傳承,發揮在臨床應用、科學研究、學術推廣、人才培養、文化建設和對外交流等方面的作用寫入其中。
一、學派創始人承淡安
“余霞散成綺,澄江靜如練”。南朝齊明帝建武二年(495)春,時為宣城太守的謝脁登三山遠眺都城建康,落日余暉下,古長江宛如一匹白練伸向天邊,留下了這首讓李白傾倒的著名詩句。宋代,在施邁主修的〔紹熙〕《江陰軍志》中有“大江自京口來,委折而南,浩蕩澎湃,勢益壯越,數百里聚為澄江之區”的記載。宋代的江陰軍還建有“澄江驛”,南宋慶元五年(1199)增修城墻北門,名為“澄江門”,還有“澄江河”“澄江橋”“澄江亭”“澄江書院”,等等。自宋以來,澄江一直是江陰的別稱,它見證了江尾海頭的歷史變遷,也成為一千多年來江陰文人雅士的偏愛。
1899年9月13日,承淡安出生于江陰市華士鎮的中醫世家,原名啟桐、秋梧。及長,跟隨父親和同邑名醫瞿簡莊學習中醫經典及中醫內外科、兒科、針灸等,并在上海廣德醫學專門學校接受系統西醫教育,傳承家學,融匯中西,塑造了承淡安先生寬廣的學術視野和知識框架。
1925年春,承淡安開始獨立應診。他首先將自己的名字改為澹盦(淡安)。淡泊于名,安然于心,成為承淡安醫路之初心。1928年,與同道友人一起創辦蘇州中醫學校,開始探索中醫院校教育模式和教育實踐。1929年,因政府出臺取締中醫政策,學校被迫關停,承淡安也被迫將診所從蘇州城里搬至望亭鎮。
1930年夏,承淡安立志傳承和發揚針灸學術,遂與望亭鎮的中西醫同仁一起發起成立了“中國針灸學研究社”,標志著澄江學派的肇始。先后創辦了《針灸雜志》、針灸療養院、中國針灸講習所、中國針灸醫學專門學校等,構建了醫教研一體化發展格局。至1937年,中國針灸學研究社已經在海內外成立了17家分社,《針灸雜志》也發行至法國、美國等地。中國針灸學研究社成為當時世界針灸醫學的中心。淞滬戰爭爆發后,承淡安先生被迫西行,以針灸“利民生”“也抗日”的理念,重構針灸學術,新注《傷寒論》,為川渝地區培養了一大批中醫針灸醫生和傷寒經方大家。
1954年7月,承淡安欣然受命籌建江蘇省中醫院和江蘇省中醫進修學校,開始了現代制度上的中醫醫院和高等中醫院校教育的探索和實踐,確立了以臨床事實為基礎、以提高中醫學術為目標,醫教研一體化的發展思路和模式。1954年10月30日,他受命出任江蘇省中醫進修學校(南京中醫藥大學的前身)校長,譜寫了現代中醫高等教育的搖籃曲,開創了中醫歷史上的新篇章。1954年12月,承淡安出席第二屆全國政協會議,受到毛澤東主席接見。1955年6月1日,承淡安當選為中華人民共和國第一批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也是當時中醫界三位學部委員之一。1955年7月15日,其應邀擔任中華醫學會副主席。1957年7月10日,承淡安先生在蘇州因病逝世。
承淡安歷經清末、民國、中華人民共和國三個時期。在西學東漸日益深入的清末民初,中醫遭受非科學質難和存廢之爭的至暗時刻,他為挽救絕學、堅守和傳承中醫血脈而嘔心瀝血,在海內外播撒薪火相傳的火種。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在黨的中醫政策指引下,又以極大的熱情投入中醫發展的新篇章,取得了累累碩果,包括創立現代高等中醫教育模式、發明傷寒針方、構建和發展現代針灸學科等方面。無論從哪個角度、哪個成果來說,承淡安先生都是一位彪炳史冊的“大國醫”。
二、學派創立背景
學派的誕生,一方面是學科學術自身發展的內在需求,另一方面也是社會演進、時代發展的客觀使然。澄江學派誕生于20世紀20年代末、30年代初,是學科內外矛盾交織和尋求突破的結果。
(一)官學失守
“一針、二灸、三湯藥”是中醫診治疾病的三大法寶,在庇佑中華民族生命健康中有突出的位置。自隋唐以降,太醫署(院)無不獨立設置針灸一科。但是延至清朝道光二年(1822),道光皇帝卻頒布詔令,著令太醫院永遠停止針灸一科——“針刺火灸,究非奉君之所宜”。“上有好者,下必甚焉”,在太醫院的影響下,州府及其官學兩界逐漸遠離針灸,傳承數千年的針灸醫術也漸呈頹勢。經過百余年的摧殘,針灸醫術已近凋零。至民國初期,“鄂浙閩粵,民間幾不知有是術,云貴邊陲的醫者,知此名稱的更不多見”。而即使在針灸仍有幸存的少數地區,其社會影響力也十分有限,“僅推行于中下勞動階級中,在政學兩界人士已絕不注意,蓋亦入于自然淘汰之途”。
鴉片戰爭以后,西風東漸,西醫勢力在中國逐步擴張,進一步打壓了中醫針灸生存空間。1912年11月,北洋政府以“致難兼采”為由,在其頒布的《中華民國教育新法令》中,未將中醫列入“醫藥學教育規程”,這就是史上著名的“漏列中醫”事件。此后,各任政府皆對中醫采取了各種限制措施,其中尤以1929年3月國民政府頒布的《廢止舊醫(中醫)以掃除醫事衛生之障礙案》為極致。根據該法案,自此后15年間,中醫將在全國逐步絕跡。各種歧視政策的摧殘,不僅大大限制了中醫生存發展的空間,更使得本已近乎凋零的針灸更趨奄奄一息,漸漸淪成絕學。
(二)非科學質難
民國初年,隨著新文化運動的深入,“所謂中學、所謂國故、所謂經典、所謂中醫,全被歸入舊的、倒退的、迷信的、要拋棄的范圍。而唯一的合法的話語便是科學”。在新學和新式教育中,中醫針灸也遭受了“非科學”的質難。在科學化語境中,中醫針灸出現了“失語”現象。此時中醫針灸的危機,已接近懸崖絕壁,進入了退無可退的境地。
(三)從業人員專業素養較低
民國初年,在部分地區,少數人仍然以針灸為業。“在蘇省南部和山西省,能行針刺者尚不乏其人”。但是,當時為數甚少的針灸從業人員,大多社會影響低微,專業素養較低。
一部分是由失去科舉發展而謀生無門的讀書人轉行而來,“閱讀《針灸大成》一兩年,即懸壺施針,為人治病者甚多”;另一部分是目不識丁的江湖走卒,發匠販夫,“僅憑一二口授,即為人治病”。
一些江湖游醫,視針灸為江湖游技,“嘗觀江湖賣解之流,挾其粗劣之技,謂為傳自異人,穿腸透腹,夸炫于人,人少見而神之,睹其危而奇之,復因其稍有效驗而信之,此輩賴以糊口者,不過得針灸之末技而神其說以欺人耳”。
即使一些正統的中醫醫家也對針灸采取漠視態度,“今之醫家,憚于窮究而忽略經穴,更以《靈樞》為‘針經’,竟廢而不肯寓目。噫!醫家尚且如是摒棄,無怪普通人瞠目不知針灸為何物”。加之針灸醫家的自身進取不夠,“素來一般醫士,往往得到一種特效方或特效法,無不嚴守秘密,以待善價而沽,藉獲重利……且大多數固步自封,舊守陳法,不知改良,亦不愿共同公開討論,以求醫術之進步”,“若問其治病何以能有效,卻不能道出。不能道出,是即針灸家之大缺點”,使得針灸學術呈現日趨凋敝之勢。
中醫針灸的路,在何方?面對著針灸行業的凋零、官方的取締、學界的質難,承淡安基于針灸臨床實踐“不藥而愈病,效捷而功宏,普濟貧病,舍此莫屬”的真實感悟,發出了“東方學術自有其江河不可廢之故”“國人亟宜擁護國粹論——針灸術”的吶喊,并開始了拯救中醫絕學、復興針灸醫學的偉大實踐。
三、學派創建與發展
1930年夏天,承淡安與望亭鎮內科醫生王惕仁,外科醫生王有仁,中醫外科醫生陳景文、曹仲康,針科醫生王士林、王惟德、王榮森、裘榮福,發起成立“中國針灸學研究社”,承淡安自任社長。“以提倡復興絕學為宗旨耳。……必欲使斯術昌明,必須藉群眾研究之力。良以一人之智慧有限、眾人之力量無窮也,遂發起設立研究社,名曰‘中國針灸學研究社’,與醫界同人,互相研究”。
中國針灸學研究社的成立,標志著現代針灸學科之開始,也標志著澄江學派之肇始。學派發展至今,大致可以分為四個階段:
(一)啟航與發展(1930年夏—1937年8月)
首先,全面整理針灸學術,編著《中國針灸治療學》。承淡安在公開家學的基礎上,基于傳統針灸學術發展軌跡和自己臨床體驗,在1931年6月編著出版了《中國針灸治療學》,1933年又邀請孫晏如先生補充醫案、修訂全書,更名為《增訂中國針灸治療學》,成為民國時期發行量最大的針灸學專著。同時還從中國針灸學研究社社員的學習報告中,收集大量生動案例,出版了《針灸治療實驗集》。
其次,承淡安一方面廣傳針灸薪火,另一方面又團結同道,致力于針灸學術的研究和科學原理的探索。先后創辦了第一本針灸專業期刊——《針灸雜志》、第一家針灸專科醫院——針灸療養院、第一家針灸學校——中國針灸講習所(后更名為中國針灸醫學專門學校)。至1937年夏,中國針灸學研究社已經構建了集教學、醫療、研究于一體的針灸學術發展模式。同時在福建、浙江、江蘇、安徽、廣東、陜西、湖北、山西、廣西等9省區,以及中國香港、新加坡等地開設了17個分社,成為20世紀30年代我國最具影響力的針灸學術機構。正是在承淡安的引領和感召下,江西謝建明、浙江邱茂良、福建留章杰和陳應龍、廣西羅兆琚、廣東曾天治、香港盧覺愚以及江蘇趙爾康、楊甲三、李春熙等一批學人,欣然恭列承氏門墻,構筑了澄江學派的早期基礎。
(二)困難與低谷(1937年8月—1949年9月)
正當中國針灸學研究社社務漸有進展,針灸復興事業呈現欣欣向榮之際,日本挑起盧溝橋事變,發動全面侵華戰爭。1937年8月,日軍大舉進攻上海,淞滬會戰打響。隨后,無錫遭受日機轟炸,中國針灸學研究社淪為一片廢墟,新建的幾十間校舍房屋、新購的數百冊圖書資料、新置的近百件教學設備,悉數毀于戰火。
承淡安被迫西行,避難內地。他不顧病軀,每到一地,必積極宣傳針灸的醫療、經濟及社會價值,并開辦針灸培訓班,傳播針灸薪火。先后在湘西桃源縣、重慶后方救濟中醫院,成都、德陽、簡陽等地開辦針灸講習班。據不完全統計,先后培養了江爾遜、陳治平、薛鑒銘、徐敬臣等弟子至少400余人。1943年夏始,還兼任四川國醫學院針灸學教授。
承淡安秉承“于戰事期中,藥物來源困難,針灸術可代藥物療病,有過之無不及之偉?亦亟應將斯學公開,以利民生”的理念,在此期間編撰出版了《中國針灸學講義》,以利國利民;并從針灸臨床診療視角詮釋《傷寒論》,出版《傷寒針方淺解》,指導臨床各類疾病診治。
抗日戰爭期間,承淡安的弟子傳人也在各地傳播學派薪火。曾天治在香港創辦“科學針灸醫學院”,在重慶出版《科學針灸治療學》;陸崇常在廣東創辦了“華南針灸醫學院”;羅兆琚在廣西各地行醫治病、著書立說、培養后學,先后在桂林、柳州、鹿寨、德勝等地,開辦針灸培訓班10余期,培養學員200余名;邱茂良在浙江臺州中醫學校行醫、教學,還編撰了《針灸與科學》等;蘇天佑在1942年香港淪陷后,舉家逃難于兩廣地區,在極為困難的條件下,他堅持針灸濟世,同時開班辦學,至1946年返香港時,累計辦班21期;留守在無錫的趙爾康,在極其困難環境下,繼續勉力維持研究社社務。
抗日戰爭勝利后,中國經濟社會一直處于跌宕狀態,加之承淡安身體一直未曾復健,研究社社務始終未能全面恢復。1947年冬,承淡安啟程東歸,回到闊別十年的無錫。社址已廢,國事日非,心中黯然。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盡管承淡安有恢復中國針灸學研究社的雄心,但是終究時局動蕩,民不聊生,針灸事業也只能勉強維持。
(三)開枝與散葉(1949年10月—1982年)
1950年8月,第一屆全國衛生工作會議在北京召開,毛澤東主席為這次會議題詞:“團結新老中西各部分醫藥衛生工作人員,組成鞏固的統一戰線,為開展偉大的人民衛生工作而奮斗!”在毛澤東主席題詞的指引下,會議對開展新中國的人民衛生工作確定了“面向工農兵”“預防為主”“團結中西醫”的三大原則,中醫針灸迎來了冰雪消融的春天。
經過緊張籌備,中國針灸學研究社復社方案呈準蘇州市衛生局備案后,弟子孫晏如、鄭卓人、邱茂良、黃學龍、陸善仲等先后又集聚蘇州,跟隨承淡安先生重新共同擎起中國針灸學研究社旗幟,山西謝錫亮,河南邵經明,安徽孔昭遐、屠佑生等人正是在此時添列于承氏門下。《針灸雜志》復刊后,改名《針灸醫學》。隨著《中國針灸學講義(新編本)》《針灸內科治療學》《針灸外科治療學》等一批專著出版,澄江學派重啟新航程。
1954年7月,衛生部根據中央對中醫工作的指示,制定了《加強中醫工作方案》,包括衛生部設立中醫司,成立中醫藥研究院,吸收中醫參加大醫院工作,吸收中醫參加中華醫學會,舉辦西醫離職學習中醫班,成立中醫學院,發展師帶徒工作等。同年7月,江蘇省委統戰部、省衛生廳在南京聯合召開了全省中醫代表座談會,闡明黨的中醫政策,了解中醫界思想狀況并聽取與會代表對政府工作的意見,研究今后加強江蘇省中醫工作方針。會議提議積極籌辦江蘇省中醫進修學校,以更好地加強中醫人才的培養。承淡安參加了會議,并于同年9月5日,應邀到南京參加江蘇省中醫院和江蘇省中醫進修學校(南京中醫藥大學前身)籌備工作。當年10月30日,承淡安被省政府正式任命為該校首任校長。
承淡安帶領孫晏如、李春熙、邱茂良等,積極探索構建現代高等中醫教育模式和機制,加強現代針灸學科建設。從1954年10月至1956年7月,短短一年多時間里,就編寫了4個版本的《針灸學講義》。從開始整理知識碎片,到逐漸形成系統化、體系化知識模塊,見證了現代針灸學科的早期教材形成過程。其現代性探索,還體現在教材的學術邏輯和學科思維。教材始終將學科學術作為第一內容,逐漸引入術語定義和釋義,探索將經絡理論作為針灸學科知識框架的有機組成部分,初步形成了以基礎知識(經絡、腧穴)、基本操作(針術、灸術)和臨床應用(治療學和處方集)為模塊的現代針灸學科框架。1957年10月,“江蘇省中醫學校針灸學科教研組”編寫的新一版《針灸學》被學界譽為“當今各版《針灸學》的母版”“現代針灸學科的奠基之作、首創之作”等。
在承淡安的影響下,第一期中醫進修班畢業生程莘農、楊長森、張宗震、李濟人、李鋤、蘇新民、肖少卿、楊兆民等留校并轉入針灸學科;第一期針灸師資班畢業生楊甲三、李鴻魁、梅健寒、江一平和第二期針灸師資班畢業生夏治平、袁九棱等先后留校并進入針灸學科教研組。各類人才加入現代針灸學科建設中,專門從事學術研究和人才培養工作,形成了極具影響力的現代針灸學科“南京模式”。學科接待了上海中醫學院奚永江、李鼎等的進修學習,以及北京、天津、上海3個中醫研究班50名學員的實習。此外,澄江學派傳人鐘岳琦、曲祖貽在山東,黃學龍、高鎮五在浙江,魏稼在江西,管正齋在云南,陸善仲、孔昭遐、屠佑生、張瓊林在安徽,邵經明在河南,黃宗勖在福建,張祥在內蒙古,謝永光在香港等,都開始了各地院校教育模式下的針灸人才培養。趙爾康后被中國中醫研究院聘任,楊甲三、程莘農轉調到北京中醫學院,宋學儒到河北中醫學院工作。眾多弟子門生以針灸濟世活人,使得澄江學派漸呈燎原之勢。
除了人才培養,承淡安還提出了“基于臨床開展療效規律研究,是提高和發展現代中醫學術的主要路徑”。1955年,承淡安在學校設立了“針灸研究室”,開展針灸臨床診療規律的學術研究。1956年,在江蘇省第一屆人大第四次會議上,承淡安又提議成立“針灸實驗專科醫院”,開展臨床觀察和人才培養。1958年6月,“江蘇省中醫學校附屬針灸實驗醫院”成立,并成立第一研究室和第二研究室,開展臨床研究,醫院還開設針灸培訓班,培養出了全國名中醫徐福松等知名專家。
承淡安先生去世后,以邱茂良教授為代表的澄江學派傳人,與多單位、多學科合作,先后開展針灸治療肺結核、急性細菌性痢疾、膽石癥、中風病、急性病毒性肝炎等臨床研究,不僅開創了針灸現代研究新模式,而且使醫教研一體化的現代針灸學科發展之路逐漸明確、清晰。
20世紀70年代初,隨著中國針灸國際化傳播的深入,南京中醫藥大學針灸學科逐漸成為針灸國際化交流中心之一。自1975年開始,衛生部委托南京中醫藥大學承擔了大多數外國醫生來華學習針灸的任務,從1976年開始,每年春季和秋季都承辦一期外國醫生針灸學習班。在中國香港的再傳弟子蘇天佑,更是以香港為中心,輻射東南亞,并在美國開辦了第一家針灸學校——New England School of Acupuncture。
(四)賡續與輝煌(1982年至今)
隨著針灸醫學在世界范圍內的廣泛傳播,本土針灸專門人才的培養也迫在眉睫。1979年,衛生部專門下文要求南京中醫藥大學設置針灸學專業。經過充分調研和積極籌備,澄江學派第二代代表性傳人邱茂良在南京中醫藥大學創辦針灸學專業,1982年9月首批針灸學專業學生入學,標志著針灸學學科建設和人才培養進入新的歷史階段。與此同時,澄江學派第二代代表性傳人楊甲三在北京中醫藥大學也創辦了針灸學專業。
以澄江學派為主體,設置針灸學專業,構建專業人才培養體系。在專業人才培養方案上,突出了針灸醫學的特點,基于基礎醫學、臨床醫學和中醫學構建課題體系,學派傳人擔任多門主干課程主編、副主編。如邱茂良主編《針灸學》,楊甲三主編《腧穴學》,楊長森主編《針灸治療學》,肖少卿副主編《經絡學》,魏稼主編《各家針灸學說》等。同時,1981年11月,國務院學位委員會公布南京中醫藥大學針灸學科為首批碩士學位授予單位及其學科專業,邱茂良、楊長森兩位教授為首批碩士研究生指導老師。1984年1月,又批準南京中醫藥大學針灸學科為博士學位授予單位及其學科專業,邱茂良教授為指導老師。至此,澄江學派不斷構建和完善了現代針灸學科專業人才本碩博多層次培養體系。
以澄江學派為依托,建立了專業化的師資隊伍。從20世紀50年代中醫進修班、針灸師資班和中醫學本科班中,走出了諸多針灸大家,開創和引領了針灸學科的專業教育和專門人才培養。20世紀80年代,一批中醫學專業優秀畢業生轉入到針灸學科的專業教師隊伍中。此外,南京中醫藥大學針灸學科,還接受衛生部委托,先后舉辦了“全國針灸師資進修班”,先后為其他院校開設針灸學專業和開展專業教育教學培養了大量專業師資。
以澄江學派為依托,全方位促進針灸學科建設和發展。針灸學術團體、教育機構、科研組織、醫療機構等也全面建立。1985年,南京中醫藥大學針灸學科被確定為江蘇省首批重點學科;1989年,又被國家教委列為全國高校醫學重點學科,成為當時中醫院校唯一的國家級重點學科。特別是1989年9月13日,澄江學派官宣后,得到海內外學派傳人的擁護和學界的廣泛關注。
進入21世紀,澄江學派第三、四代成為學科骨干,在針灸教育、科研、臨床應用以及文化傳承、國際化交流等方面繼續拓展創新。國家中醫藥管理局設立澄江針灸學派傳承工作室,江蘇省中醫藥管理局設立江蘇中醫流派研究院澄江學派分院。
四、學派學術特點
澄江學派不僅是近現代重要的中醫學術流派,也具有典型的科學學派特質,在針灸學術由傳統走向現代的進程中,起到了關鍵性和決定性作用。其主要學術特點有:
(一)立足臨床,以療效為起點
澄江學派以臨床價值為視角,強調針灸的科學性。承淡安曾指出:“蓋以人身內體器官與皮膚息息相通,審知病之所在,而于其通于外部之皮膚上一部分,略施刺激,則內部之疾,可告霍然,此種治療,奚容漠視者哉……想我國首先發明之神效萬能醫術,曷可任其埋沒不彰?”盧覺愚、曾天治、邱茂良等學派傳人,也都始終堅持以臨床實踐和療效規律為基礎,發展學派學術。如盧覺愚認為“針灸治病,效速而功宏”;曾天治匯集自己行醫兩年治愈病癥,出版《針灸治驗百零八種》;20世紀50年代始,邱茂良先后開展的針灸治療結核病、細菌性痢疾、膽石癥等系列臨床研究,都是這一實踐方向的延續和深入。澄江學派創始人和傳人,無不堅持從臨床實踐、臨床療效出發,以這種范式開展針灸學術研究。
(二)注重學術,以提高為目標
盡管針灸臨床有著確切的療效,但是在學理上還存在不足。20世紀30年代,承淡安客觀比較中、西方醫學理論體系后,提出:“西洋科學,不是學術唯一之途徑;東方學術,自有其江河不可廢之故。何也?凡能持之有故,言之成理者,即成一種學術。西洋科學,能持之有故,言之成理,東方學術亦能之。而針灸學術之神奧,卻有不能言之盡成理者,此由古書晦澀,后人不能通之,非其本身不通也……即須將古書晦澀之理,細加考證……自己明白,使人皆明白,此即謂之科學。”因此,整理和提高針灸學術、闡明針灸學理,成為澄江學派始終不渝的追求。
(三)承古納新,以創新為關鍵
澄江學派以寬廣的學術視野和繼承創新的學術精神,推動針灸學術體系在諸多領域有了新的突破。
1.腧穴定位和內涵。將解剖學知識吸收到腧穴定位和結構中來,賦予腧穴大量的形態學內涵。學派傳人楊甲三先生進一步提出了以“三邊”(骨邊、筋邊、肉邊)、“三間”(骨間、筋間、肉間)為體表標志的取穴法。
2.經絡理論和認識。客觀分析西方實證醫學以及日本新派針灸理論對經絡的闡釋,認為經絡理論的價值在臨床診斷與治療中,對經絡實質的探索,不能簡單地用按圖索驥的方法去尋找。學派傳人梅健寒先生進一步提出了經脈循行、經脈病候、腧穴主治三者之間的關聯性,從而為經絡理論進行了臨床詮釋。
3.針刺操作和術式。重視指力和針刺手法的練習,提出了刺激強弱不同分手法的觀點,主張重新認識刺激強弱與疾病虛實之間的關系。學派傳人楊長森運用定性、定量的方法闡明古代針刺補瀉手法,明確操作規范,并以“守氣與留針”詮釋了針刺操作之術(補瀉)與針刺操作之氣(效應)之間的關系。
4.艾灸流程和規范。重視灸法運用,制定臨床灸治操作標準,界定灸治量,并對施灸部位的選擇和灸治現象進行了總結分析,較好地推動了灸治操作的規范化。學派傳人謝錫亮擅用麥粒灸治療乙型肝炎等病證。
由此可見,澄江針灸學派是一個既注重承續中醫理論體系,又能主動適應時代及科技發展要求的開放、包容的年輕學派。它雖專注于針灸領域,但并未故步自封,在堅守中醫本源的同時,以臨床療效為學術起點,大膽借鑒、吸納現代醫學理論、現代科學研究成果和他國針灸發展經驗,從而呈現出蓬勃發展態勢,并鑄就了歷史的輝煌。
(作者簡介:張建斌,澄江學派代表性傳承人,南京中醫藥大學教授、主任中醫師、博士生導師,全國中醫臨床優秀人才,國家中醫藥管理局澄江針灸學派傳承工作室負責人。)
欄目編輯:王魁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