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化我國受控外國公司稅制的國際借鑒及其具體設想

內容提要：受控外國公司（簡稱CFC）是跨國公司從事國際避稅的工具之一。一些OECD成員國家和經濟體已形成了較為完善的CFC稅收政策。我國CFC稅收管理尚缺乏體系化的CFC稅制，現行政策規定較為模糊，缺乏定性、定量標準，法律約束力有限。文章擬在檢視我國CFC稅收實踐基礎上，研究CFC規則的國際經驗，探討優化完善我國CFC稅制的具體設想。

關鍵詞：受控外國公司;反避稅;稅制;國際借鑒

中圖分類號：F812.4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1280（2024）03-0030-08

受控外國公司（Controlled Foreign Company，以下簡稱CFC）作為跨國公司在全球范圍內從事一體化經營活動背景下的產物，鑒于企業在各國稅收負擔的差異以及各國對實體認定的不同，CFC往往成為跨國公司從事國際避稅的工具。居民國股東之所以能夠通過CFC延期繳納母管轄區稅收，主要得益于公司獨立人格、延遲納稅制度和避稅地的存在。隨著全球經濟發展和“一帶一路”倡議的深入落實，我國對外投資規模不斷增長，2022年中國對外直接投資流量1631.2億美元，位居全球第二，連續11年列全球前三。大量跨國企業投向英屬維爾京群島、開曼群島、新加坡等低稅地，對低稅地的投資額占比高達83.5%。這些境外公司多屬跨國集團境外上市多層股權架構中的成員實體，其累積利潤延遲納稅的稅收目的背后，往往還涉及享受協定待遇、財產轉讓、轉讓定價、資本弱化等多種國際稅收風險。由此，優化我國CFC稅制，是我國擴大高水平對外開放、促進高質量發展的應有之義。

一、我國CFC稅制實踐檢視：發展歷程、基本框架與主要問題

我國在CFC稅收管理方面進行了積極有效的探索，稅制框架基本明晰，但整體而言尚缺乏體系化的反避稅立法，實踐中存在一定困境。

（一）我國CFC反避稅立法歷程

2008年至2018年，企業所得稅法首次引入CFC管理概念。在此階段，我國CFC稅制的主要特點為：一是以“控制、低稅負、利潤不作（減少）分配”作為界定CFC的關鍵要素。二是實行股份控制和實際控制兩項標準相結合。股份控制實行單一持有達10%，且共同持有達50%的“控制門檻”。三是設定了3項CFC豁免政策，包括稅率豁免、固定最低門檻以及經營實質豁免作為對CFC的排除。其中稅率豁免方面，我國采用了將CFC排除在設立于非特定區域（主要是避稅地或實行某類低稅政策的國家和地區）之外的辦法，規定CFC“設立在國家稅務總局規定的低稅率國家”可免予將其所得認定為CFC所得。而經營實質豁免方面，簡單明確了針對主要取得積極經營活動所得進行豁免。

2018年至2023年，個人所得稅法引入CFC管理條款。在此階段，其主要變化為：反避稅規則在個人所得稅領域得到初次適用。在此框架下，無論居民企業控制，或者居民個人控制，還是居民企業和居民個人共同控制的企業，都有可能被認定為CFC。

2023年起，重新定義CFC。這一階段，其主要變化有兩點：一是擴大了CFC范圍。在CFC定義中，將CFC規則從適用于特定區域擴大為適用于全球范圍；在界定CFC要素中，取消了《特別納稅調整實施辦法（試行）》（國稅發〔2009〕2號，以下簡稱2號文）“低稅負、利潤不作（減少）分配”兩項要素；同時增加了注冊地和實際管理機構所在地兩個要素，即注冊地和實際管理機構均不在中國境內才可能被認定為CFC，厘清了CFC和境外注冊中國居民企業的管理界限。二是將在境內設立機構、場所的非居民企業視同我國居民企業，將其境外CFC也納入管理范圍。

（二）當前我國CFC稅制基本框架

1.CFC概念。由居民企業、居民個人，或者由居民企業和居民個人共同控制的依照外國（地區）法律成立且實際管理機構不在中國境內的企業為CFC。CFC規則適用于全球范圍。非居民企業在境內設立機構、場所，取得發生在境外但與其所設機構、場所有實際聯系的所得的，也參照居民企業執行。

2.CFC適用主體對象（或稱適用實體）。我國CFC稅制中僅確定了“企業”這一主體可以被認定為CFC。

3.構成“控制”的認定。確定了股權控制和實質控制兩項控制標準。其中股份控制設立“控制門檻”，中國居民股東直接或者間接單一持有外國企業10%以上有表決權股份，且由其共同持有該外國企業50%以上股份的股權控制；其實質控制，為中國居民股東在股份、資金、經營、購銷等方面對外國企業進行實質控制。

4.CFC豁免。我國實行“實體法”規則，CFC滿足稅率豁免、固定最低門檻以及經營實質豁免等三項豁免之一的，可免予將其利潤視同股息分配額計入中國居民股東的當期所得。稅率豁免方面，使用實際稅負比較并有明確的低稅負標準（12.5%），通過“白名單”確定低稅地從而簡化判定方法；固定最低門檻方面，對年度利潤總額低于500萬元人民幣的公司，免予認定為CFC；經營實質豁免方面，針對主要取得積極經營活動所得進行豁免。

（三）我國CFC稅制的主要問題

自2014年我國實施首例CFC反避稅案件調查以來，公開報道的案例不足10例，稅務部門征管經驗尚不足。實踐中存在的困境反映出當前CFC稅制存在一些問題：CFC現行政策規定較為模糊，缺乏定性定量標準，稅制缺乏體系化，稅收制度對納稅人的法律約束不夠，稅企雙方不確定因素較多等。

一是適用主體對象范圍狹窄。關于CFC適用主體，稅制中僅確定了“企業”這一主體可以被認定為CFC，而對目前較常采用的信托、基金、常設機構以及其他非獨立實體等能否被認定為CFC未予以明確。

二是控制的認定較為模糊。企業所得稅方面關于“股份、資金、經營、購銷等方面構成實質控制”沒有具體操作細則。未明確在股東分散持股情形下，是否可以對持股50%以下股東推定擁有外國企業控制權。相比之下，根據我國證券相關規定要求，上市公司投資者實際支配上市公司股份表決權超過30%時，該投資者可被證監會認定“擁有上市公司控制權”。個人所得稅方面則沒有對個人股東的控制做出明確規定。

三是對是否出于合理經營需要不分配股息的事實難以判斷。稅法未明確何為“合理經營需要”，增大了稅務部門認定不分配股息的難度。這種規定上的模糊也易被納稅人利用以進行激進稅收籌劃。案件中，企業以制定長期投資計劃等為由不分配利潤從而規避CFC認定，稅務部門難以對所謂“合理經營需要”進行評估。

四是CFC豁免缺乏定性定量標準。稅率豁免方面，關于“實際稅負”的計算標準并無明確規定。執行中，部分地方參照《國家稅務總局關于完善關聯申報和同期資料管理有關事項的公告》（國家稅務總局公告2016年第42號）“境外關聯方信息表”填報要求來執行，即“實際稅負＝實際繳納所得稅性質稅種的稅款金額÷所得稅性質的稅種的應納稅所得額×100%”。而設立在中國香港、巴拿馬、新加坡等按屬地或部分屬地原則征稅國家（地區）的CFC往往存在大量來源于境外的無形資產、利息以及資本利得收益，這些境外收入在當地可能被予以免稅，若不計入公式中“所得稅性質的稅種的應納稅所得額”，由此計算出的稅負無法切實反映這些CFC的稅負水平。在經營實質豁免方面，積極所得和消極所得的性質判定以及積極所得占比缺乏統一標準。2010年江蘇①、2011年山東②兩例案件中，境外公司均為從事投資、咨詢業務的企業，稅企爭議的焦點之一即是境外公司取得的轉讓投資資產（減持）所得是否為積極所得。

五是信息獲取的問題。在稅務管理層面，我國稅務部門對境外交換數據，如情報交換、CRS數據交換等信息利用不夠，CFC征管能力較為薄弱。山東和江蘇兩例案件發現的時點，一例是企業申請非境內注冊居民企業身份時，另一例是企業報送間接股權轉讓事項時，均不是稅務部門通過CFC的申報信息發現。這反映出稅務部門掌握CFC信息較為被動，監管力度弱。在企業層面，當CFC受多層間接控制、股東較為分散等情形下，如果中國居民股東不如實申報，稅務部門難以掌握CFC相關信息。此外，部分居民企業、居民個人通過非法渠道繞開國家外匯管制制度和限制個人境外投資制度，在境外低稅地以各種形式秘密投資，產生較高的國際逃避稅風險，嚴重侵蝕國家稅基。

二、優化我國CFC稅制：國際參照與借鑒

作為國際反避稅規則的重要組成部分，CFC規則是一種反延遲納稅的稅收制度。其理論基礎在于公司人格否定③、資本輸出中性和資本輸入中性。國際上CFC規則的制定強調保障居民（公民）境內、境外稅負公平，盡量避免對全球經濟的正常運行進行干擾。

（一）CFC定義

CFC的定義從其誕生起，內容與現行規則并無太大差距。其中有兩個重點時間點。第一個重要的時間點是1962年美國的《1962年收入法案》出臺。其中第F分部規則（Subpart F Rules）規定，CFC被定義為“在納稅年度內，任何被美國股東不間斷地持有超過30天（含）至少50%有表決權股份的外國公司”。緊隨其后，英國、德國、法國等國相繼引入了CFC規則，其內容與美國法案定義均較為類似。

第二個重要的時間點是2015年OECD發布了“稅基侵蝕和利潤轉移15項行動計劃”（以下簡稱“BEPS行動計劃”）。蘋果和谷歌避稅案引起G20對利用受控外國公司、成本分攤以及混合實體錯配等手段避稅的高度關注，催生了BEPS行動計劃的出臺，促使國際社會重塑現有國際稅收規則體系，完善各國稅制。其中BEPS第3項行動計劃“強化受控外國公司規則”（以下稱BEPS第3項行動計劃）對CFC提出了非強制性的建議，即各轄區在設計CFC規則時，應當考慮兩個問題：（1）外國實體是否屬于可被認定為CFC的類型；（2）母公司是否有足夠的影響和控制①以使得該外國實體被認定為CFC。OECD指出，外國實體除適用于公司實體外，也適用于無法用常規辦法解決BEPS問題的透明實體及常設機構。②

許多國家及經濟體均采用了BEPS第3項行動計劃關于修改CFC稅制的建議。如歐盟于2016年發布了反避稅指令ATAD，其中CFC規則作為ATAD I五項規則之一，是各歐盟成員國必須遵守并實施的最低要求。

各轄區對CFC的定義均比較靈活，具體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一是被認定為CFC的實體類型。從實踐來看，既可以是公司實體、個人、常設機構、信托等，也可以是透明實體（如合伙企業、非獨立實體）。許多轄區的CFC規則做了延伸，以保證母管轄區（Parent Jurisdiction）內的公司無法通過改變子公司的法律形式輕易規避CFC規則。如法國將外國實體的范圍限定為公司、子公司、分支機構、信托或可比實體。哥倫比亞將公司、信托、集體投資基金、其他信托業務和私人利益基金會等投資工具都視為CFC。

二是控制的形式。一般來講，各國均采取法律控制和經濟控制方式進行測試，滿足其一即通過測試。部分國家采取實際控制規則和合并報表控制規則來確保其他的控制測試不被規避。如澳大利亞CFC第二項標準中采取了實際控制規則（De Facto Control），即一個由五家或更少的澳大利亞實體組成的集團單獨或聯合控制著一家外國公司，該公司即被視為CFC。南非采取了基于合并報表的控制規則，即根據國際財務報告準則IFRS10，外國子公司以及通過信托和基金持有的外國公司屬于一家南非公司的會計報表合并范圍內，則應當被視為CFC。

三是股權控制的比例。一般來講，如果是單一居民股東控制時，大多數規則要求控制比例大于50%。部分國家對特殊情形做出了規定，如法國對于受監管市場上市企業控制比例降至5%。而在多名股東存在時，則需要進行一致行動（Act in Concert）測試，如果存在共同行動，則股權將被合并。

（二）CFC豁免和門檻要求

BEPS第3項行動計劃提供了三種不同類型的CFC豁免和門檻要求：

一是固定數額門檻。低于此門檻不予適用CFC規則，可以確保不對某些企業適用CFC規則。

二是反避稅要求。令CFC規則僅關注存在避稅動機或意圖，只有交易或安排是出于避稅目的，才會受CFC規則限制。

三是稅率豁免。CFC規則僅適用于CFC所在國的稅率低于居民國母公司稅率的情形，將管理重點放在了受益于境外稅負較低從而利潤轉移風險較高的公司，同時推薦以個案解析、“黑名單”（被認定為低稅率的地區）和“白名單”（免予納入CFC的地區）的形式來簡化程序。

在實際應用過程中，BEPS第3項行動計劃提出的規則仍然存在一定風險。如固定最低門檻設置最常見的問題是將所得拆分至多家公司，使得每個公司的利潤都低于門檻值?？尚械慕鉀Q方法是設置反拆分規則（Anti-Fragmentation Rule），或通過積極所得和消極所得的比例來考察其經營實質。如美國在設置最低門檻時實行了一般反濫用規則，“若單獨設立、收購或保留多個公司的主要目的是為了防止被認定為CFC，則將其利潤合并計算”。德國的反拆分規則將主動所得和被動所得納入了最低門檻中，即“低稅被動所得不超過CFC的全部所得的10%，且CFC和德國股東的全部收入均未超過80000歐元的，可以不予適用CFC規則”。

反避稅常見的風險是：交易或安排的動機難以確定，故將其作為前置規則時，可能會造成遵從負擔。對此各國均采用了不同的方式進行了限制。如意大利居民納稅人必須提供資料，以證明其控制的CFC并非屬于完全人為安排，以獲得不正當的稅收優惠。在歐盟范圍內，歐洲法院表示“只能打擊完全人為且不反映真實的經濟活動，其唯一目的是獲取稅收優惠的安排”，以平衡CFC規則和歐盟自由協定的兼容性。在此情況下，歐盟反避稅指令（ATAD）綜合了兩方意見，即符合條件的CFC以獲得稅收優惠為基本目的不反映真實安排所產生的未分配利潤，應當計入CFC稅基；但對規模較小和利潤較低的公司①，可以免予納入CFC稅基計算范圍。

（三）歸屬CFC所得

在所得定義方面，對于哪些所得適用CFC規則，BEPS第3項行動計劃采取了交易法和實體法相結合的方式。交易法通過開展類別分析區分所得類型，對關聯方取得所得計入CFC所得范圍，抑或是通過反稅基剝離規則②和來源國規則對所得進行分類。實體法通過開展實質分析（Substance Analysis），確定哪些所得歸屬于CFC所得。BEPS第3項行動計劃提出了多種指標來進行門檻測試和比例分析，以確保所得是否與內在實質相分離。在門檻測試中，從事一定程度的經營活動足以令CFC取得的所有所得被排除在CFC之外。所從事經濟活動未達到以上程度的CFC，其全部所得將計入CFC所得。在比例分析中，將按照CFC自身的實質經營活動占比，從整體所得中扣減部分實質經營所得免予被計入CFC所得。

多數經濟體采取了兩種方式并行的策略。愛爾蘭采取了歐盟反避稅指令ATADI第七款第二條（b）的建議，CFC如果以避稅為基本目的而制定的非真實安排，并以此控制公司或愛爾蘭的關聯公司，其中控制公司或關聯公司一直在愛爾蘭執行“重要人物職能”（Significant People Functions），該CFC的未分配利潤應當計入母公司稅基中。澳大利亞采取了積極收入和消極收入的對比測試來開展實質分析，即受測CFC收入中，若消極收入占銷售及服務收入比重少于5%，則無需將CFC收入納入母公司稅基中。

美國則采取了類似交易法與實體法相結合的形式，采用兩種CFC收入納入規則（F 分部收入規則和GILTI規則）。美國股東的收入中必須包含其持有CFC股份份額的F分部收入（通常是被動收入/流動收入）。F分部收入規則包括最低限額規則，如果收入低于CFC總收入的5%或100萬美元，則不被視為F分部收入；但是，如果CFC的F分部收入和保險收入超過CFC總收入的70%，CFC的所有收入將被視為F分部收入。GILTI規則與OECD提出的“超額利潤分析法”相類似，要求美國股東在GILTI金額中扣除10%的CFC有形資產回報后，根據其CFC收入份額納入收入。

在實體法和交易法應用過程中，仍然存在一定問題。一是實體法應用過程中，一家主要從事產生積極所得的經營活動的實體，可以用積極所得來掩蓋大量消極所得以免予適用CFC規則，例如在數字經濟中，子公司可以通過集團內勞務，開展實體化經營，以避免適用CFC規則，同時集團通過職能拆分從而“稀釋”CFC所得以滿足要求。二是交易法應用過程中，需要對每筆交易定性是否歸屬CFC所得，增加征管負擔。部分轄區采取了混合方法，如日本在測試CFC所得類型和活動類型時，可能某個實體不適用CFC規則，但實體的部分所得可能仍屬于CFC規則適用范圍。

（四）CFC所得計算規則

早期CFC所得計算規則通常采取本國稅法規定來計算CFC的應納稅所得額，但部分國家（如匈牙利、葡萄牙）也允許CFC根據其所在國稅法規定計算應納稅所得額，韓國等國允許CFC根據其所在國會計準則計算應納稅所得額。一般而言，不允許CFC之間合并所得及虧損。在虧損的處理方面，采用實體法進行計量的納稅人，其發生虧損可以在計算所得時扣除并向后結轉，而采用交易法進行計量的納稅人，其虧損不得扣除。對于重復征稅的情形，一般采取抵免法進行處理，部分轄區對于部分列名低稅地區繳納的外國稅收不給予抵免待遇。

BEPS第3項行動計劃提供了4種方法來計算可歸屬CFC所得的具體金額：一是適用CFC母管轄區的規則，二是適用CFC所在地轄區的規則，三是允許納稅人自行選擇并計算，四是采取一個共同標準（如國際財務報告準則）來重新計算CFC所得。OECD建議采取第一種方法。在虧損處理方面，現行大多數CFC規則只允許用某一CFC的虧損抵減該公司及在同一個管轄區內的CFC的利潤。同時通過特定規則防止CFC的虧損用以彌補非CFC利潤。歐盟反避稅指令對于實體及常設機構從消極所得、銷售及服務所得中產生的收入及未分配利潤采取了OECD的第一種方法①，即按照母管轄區的規則進行計算，同時CFC產生的虧損不得在母公司扣除，但可以在CFC所在地向以后年度結轉。歸屬于CFC的所得以控制與母公司重要人物職能有關的風險和資產為限，并按照獨立交易原則計算。

若CFC的職能因集團業務安排調整，導致成為CFC前的另一項經營活動的虧損抵減了CFC本身經營活動的所得，可行的辦法是設立反避稅條款并對虧損彌補行為進行定義從而實施管控。

（五）信息報送與獲取

OECD于2011年發布了《通過提高透明度和披露來應對激進的稅收規劃》，該規劃使居民納稅人（包括籌劃中介）披露或“自愿”解決關于激進稅收籌劃而帶來的CFC稅收問題，使稅務部門能夠立即著手對問題進行評估和解決。該文件推薦了強制披露規則、額外報告、使用問卷、合作合規計劃、裁決機制和對激進稅務籌劃披露規則的處罰等六種方式來解決相關問題。

（六）超級CFC規則：收入納入規則IIR

OECD包容性框架“雙支柱”方案中的“支柱二”通過設定全球最低稅，解決大型跨國集團利用低稅地轉移利潤和稅收逐底競爭問題。其中，IIR被業界稱為“超級CFC規則”②。

雖然IIR和CFC規則同樣作用于母公司與境外實體，對低稅轄區實體利潤征稅，但二者在政策制定目標、規則適用對象、收入范圍以及補稅方法等方面均存在較大差異。在政策制定目標方面，CFC規則主要針對擁有外國公司控制權的納稅人將稅基轉移至CFC，其規制核心在于避免利潤轉移和延遲納稅；IIR規制核心在于防止有害稅收競爭以及系統性解決BEPS遺留問題。在規則適用對象方面，CFC規則主要關注母公司對外國公司的控制關系、外國公司稅負以及是否存在利潤累積等問題，屬于一對一的管理模式（即母公司對某一CFC）；而IIR規則適用于集團整體收入額達到一定規模的跨國公司成員實體，是一種集團視角自上而下的統一管理模式，其規制的范圍更廣。在規制的所得范圍方面，CFC規則更關注帶來稅基侵蝕和利潤轉移的消極所得；IIR規則中，GLoBE所得基于對成員實體的財務報表進行調整，囊括了成員實體的大部分收入，因此納入GLoBE所得計算的收入范圍比CFC規則的所得范圍更寬泛。在稅款計算方面，根據CFC規則，補征稅款的計算一般以母公司持有境外實體的股權比例計算母公司能分配的CFC收入，根據母管轄區的稅收規定按照股息處理方式或視為母公司的直接收入在母管轄區征稅；而在IIR規則下，補征稅款則是以低稅轄區的補足稅額在最終母公司、母公司、部分持股母公司之間分配；母公司缺乏有效IIR規則的情況下，補足稅額還需按照低稅支付規則（UTPR）在集團成員間分配，因此在IIR規則下，補足稅額的計算和分配規則更加精細和復雜，且這種復雜性也加劇了國際稅收征管能力的挑戰，帶來各國現有國際稅收征管模式的變革。

三、優化我國CFC稅制的具體設想

優化CFC稅制，發揮國際稅收在高質量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稅務實踐中的職能作用，增強國際稅收確定性，是擴大高水平對外開放、促進高質量發展的邏輯選擇。對此，具體設想如下：

（一）擴大CFC適用主體對象（或稱適用實體）范圍

根據《關于優化納稅服務簡并居民企業報告境外投資和所得信息有關報表的公告》（國家稅務總局公告2023年第17號，以下簡稱17號公告），外國企業被定義為“依照外國（地區）法律成立且實際管理機構不在中國境內的企業”。由于國外投資形式多元，可能利潤累積地的實體不是以企業的形式存在，而是以信托、基金、權益性投資工具的形式存在。根據國際實踐經驗，如法國將外國實體的范圍限定為公司、子公司、分支機構、信托或可比實體；哥倫比亞將公司、信托、集體投資基金、其他信托業務和私人利益基金會等投資工具都視為CFC。因此，建議增加信托、常設機構以及透明實體，以完善管理范圍。

（二）明確CFC控制的認定

17號公告采取了與2號文較為一致的口徑，增加了“在納稅年度任何一天，居民企業持有境外被投資企業 50%以上股份或有表決權的股份”的表述，符合國際慣例。而由于國際投資權益工具復雜，如缺少反濫用規則或反拆分規則，極易造成稅基侵蝕。建議在現行規定基礎上，進一步參考美國的反濫用規則，對單獨設立、收購、保留的實體開展行為動機測試，符合要求的可以將其所得納入CFC合并計算，防止企業人為拆分積極所得及消極所得，稀釋“控制”力度。同時，也可參考澳大利亞等轄區的推定控制（Assumed Control）測試，對于居民股東持股外國公司比例未達50%，但無其他公司對該外國公司實行法律控制的前提下，將其認定為CFC，避免人為拆分風險?；蛘吒鶕﨩ECD的建議，可以添加一致行動測試，如果存在實質上的一致行動人協議，則其持有股份也應合并計算。

另外，參考國際經驗，如本文提及的南非采取了基于合并報表的控制規則，即CFC包括外國子公司，以及通過信托和基金持有的外國公司。如外國公司根據國際財務報告準則屬于一家中國公司的會計報表合并范圍內，則應當被視為中國公司的CFC。

（三）進一步量化CFC豁免標準

1.提高固定最低門檻。我國對年度利潤總額低于500萬元人民幣的公司，作為CFC的排除。這個金額高于全球普遍標準。例如加拿大最低豁免僅為5000加元，折合人民幣約為26700元；英國最低豁免額50萬英鎊，折合人民幣400萬元左右，也低于我國。

2.明確積極經營和消極經營所得的邊界。目前我國采取的是實體法，不要求對每筆交易定性。為防止企業將消極所得分配到主要取得積極經營活動所得的外國企業中去，使綜合實際稅負高于稅法規定最低稅率，從而規避CFC的問題，建議進一步明確積極經營活動和消極活動的邊界，或以定性加上定量標準對消極所得設置最低門檻。

3.明確實際稅負的計算標準。建議按照EPS第3項行動計劃對于所得計算方式的4項建議中的第1項“適用CFC母管轄區的規則”以及歐盟反避稅指令ATAD I第七款第二條（b），將CFC的未分配所得或消極所得計入稅基，其可歸屬所得以控制與母公司重要人物職能有關的風險和資產為限，在符合獨立交易原則的情形下，按照居民國的企業所得稅法規定進行計算。同時，對設立在中國香港、新加坡、巴拿馬等按屬地或部分屬地原則征收所得稅國家（地區）的CFC，明確在計算其實際稅負時，其境外收入應予計入“所得稅性質的稅種的應納稅所得額”。CFC產生的虧損不得在母公司扣除，但可以與同一管轄區的其他CFC合并計算，并向以后年度結轉。

（四）明確“合理經營需要不作分配”的綜合判斷方法

建議稅務部門明確對合理經營需要而不作利潤分配情形的綜合判斷方法，如日本的“實質測試”或歐盟法院裁定吉百利史威夫案中的“完全人為安排測試”等方法，增加可操作性，并與一般反避稅條款中的“合理商業目的”進行有效銜接。

（五）設置交易法兜底條款作為實體法的補充

雖然實體法取得了一定效果，但隨著數字經濟的發展，對無形資產全球低稅所得暫時無相應CFC條款加以限制，可能導致知識產權外流到低稅率管轄區，形成稅基侵蝕，以反避稅等方法限制也存在征管手段不足等問題。建議參考美國GILTI規則，在GILTI金額中扣除10%的CFC有形資產回報后，根據其CFC收入份額納入收入，通過固定回報率來進行限制；或借鑒日本進行交易法和實體法規則結合使用，在測試CFC所得類型和活動類型時，可能某個實體不適用CFC規則，但實體的部分所得可能仍屬于CFC規則適用范圍。通過兜底條款的設立，保障對無形資產轉讓定價所得的征稅權。

（六）構建CFC與IIR兩規則協同的稅制體系

在完善CFC稅制時，應在考慮納稅人合規負擔和稅務部門監管成本的前提下，構建CFC與IIR兩規則協同、整體性更強的稅制體系。如設計CFC稅率豁免門檻時，若設定過低的豁免門檻，容易導致雙重征稅或本國稅收流失（既被IIR生效的母公司所在居民國征收補足稅，又需按照CFC所得交稅）。建議按照IIR規則的15%最低稅標準，考慮將我國CFC豁免稅率從12.5%提高到15%。

（七）加強CFC信息獲取與利用管理

一是通過情報交換獲取。中國與大多數國家（地區）都簽署了稅收協定和情報交換協定。此外，對BEPS第5項行動計劃《考慮透明度和實質性因素，有效打擊有害稅收實踐》關于特定稅收裁定的自發情報的交換信息的獲取和有效利用，可以更加有效管理“走出去”企業。

二是有效利用CRS信息交換數據。截至2023年4月，中國已與106個國家（轄區）開啟了CRS信息自動交換，每年自動獲取中國離岸公司、離岸信托、海外保單等信息。由于CRS 交換的實體信息主要針對消極非金融機構實體，對其加以充分利用有利于發現游離于我國稅務部門管理之外的CFC。

三是參考OECD強制披露規則、額外報告、合作合規計劃、裁決機制和對激進稅務籌劃披露規則的處罰等幾種措施來促使居民納稅人（包括稅收籌劃中介）披露或“自愿”解決關于激進稅收籌劃而帶來的CFC稅收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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