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奈保爾的小說《畢司沃斯先生的房子》書寫了主人公畢司沃斯終生追求“房子”的奇特現象。本文運用文學倫理學批評方法,探討了小說中主人公畢司沃斯追求“房子”的原因,揭示了畢司沃斯追求“房子”與“身份”探尋之間的密切關系。本文認為,畢司沃斯試圖通過獲得房子來確立自己作為兒子、女婿、丈夫和父親的倫理身份,從而實現他的存在價值和人生意義。在這一意義上,小說中通過揭示“房子”與“身份”的關系也展現了空間的倫理意義。通過對空間倫理的關注,本文強調了小說中的“房子”不僅僅是房子,它在本質的意義上具有“獨立自主”“個人尊嚴”“人生成就”“責任與義務”的倫理價值。
關鍵詞:奈保爾;《畢司沃斯先生的房子》;身份;文學倫理學批評
作者簡介:林宛瑩,文學博士,廈門大學外文學院助理教授,主要研究英美文學。
Title: “House” and “Identity”:V. S. Naipaul’s A House for Mr. Biswas
Abstract: V. S. Naipaul’s novel A House for Mr. Biswas depicts the peculiar phenomenon of the protagonist Biswas’s lifelong pursuit of “a house”. This paper uses the method of Ethical Literary Criticism to explore the reasons Biswas pursued “a house” throughout his entire life, which reveals the close relationship between Biswas’s pursuit of “a house” and the exploration of “identity”. This paper argues that Biswas tried to establish his ethical identity as a son, son-in-law, husband, and father by obtaining a house in order to realize his existential value and meaning in life. In this sense, the ethical significance of space is also revealed in the novel by revealing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house” and “identity”. By focusing on spatial ethics, this paper emphasizes that the “house” in the novel is not only a house, but also has the ethical values of “independence”, “personal dignity”, “life achievement”, and “responsibility and obligation” in the essential sense.
Key words: V. S. Naipaul; A House for Mr. Biswas; identity; Ethical Literary Criticism
Author: Lim Woan Yin, Ph. D., is assistant professor in the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at Xiamen University, specializing in British and American literature. E-mail: 506063069@qq.com
奈保爾(V. S. Naipaul)的小說《畢司沃斯先生的房子》(A House for Mr. Biswas, 1961)出版于半個多世紀前的1961年,堪稱奈保爾的重要之作,它的關鍵詞——房子,今天依然能牽動我們的心。奈保爾于1932年出生在特立尼達和多巴哥共和國(Republic of Trinidad and Tobago)一個印度婆羅門種姓(Brahman Caste)移民家庭。特立尼達是一個位于加勒比海(Caribbean Sea)的島國,其面積狹小且封閉。奈保爾的祖先于19世紀以契約勞工身份被送到屬于大英帝國殖民地的特立尼達島從事種植園勞作。這個在印度本土被視為高貴身份的婆羅門家族從此在殖民地淪為最底層的民眾,處處遭人冷眼,并被視作奴隸般的存在。根據作者的自述,這部作品的素材就來自奈保爾父親的真實經歷,小說主人公畢司沃斯先生(Mr. Biswas)的原型就是奈保爾的父親。布魯斯·金(Bruce King)曾對此書作過概括:“《畢司沃斯先生的房子》是對西印度群島社會的研究,是一部對特立尼達印度人的記錄,是奈保爾父親生活的虛構性再現,也是一部關于父子及作者如何成長的自傳性小說”(46)。過去的學者主要從文化身份、移民經驗、性別研究、空間研究和后殖民主義等多個角度來探討這部作品,他們主要關注的是畢司沃斯在特立尼達的生活以及移民群體所面臨的生活挑戰,包括來自家庭內部的調整,如家庭成員之間的關系、家庭內部的權力斗爭、性別不平等等問題。不過,現有的研究往往忽視了小說中的一個重要細節,即主人公畢司沃斯先生終其一生都在追求一棟屬于自己的“房子”,擁有一棟屬于自己的“房子”成了他的人生意義以及生活目標,這一現象背后隱含著一定的價值觀念和倫理動機。本文擬運用文學倫理學批評(Ethical Literary Criticism)方法,探討畢司沃斯在“畢司沃斯在他的三個人生階段”——童年期、婚姻期以及事業期的過程中追求房子的深層原因以及“房子”在小說中所具有的倫理意義。
一、房子與家園意識:對婆羅門后裔身份的認同與歸屬感
這部小說的主要角色就是兩個——“畢司沃斯先生”和“房子”。主人公畢司沃斯的故事始于他的家族歷史,一個從印度移民至特立尼達島的婆羅門種姓契約勞工群體。隨著時間的流逝,在殖民地的社會結構中,婆羅門這一身份失去了其尊貴的社會地位而淪為島上的甘蔗園契約勞工。他年幼喪父,跟著母親寄人籬下,長大后憑借自己原生家庭的種姓身份娶了同樣是婆羅門種姓的圖爾斯家族(Tulsis)的一個女兒。然而實際上,畢司沃斯卻成為了這個大家庭的廉價勞工,并終身受困于這個家族。為了獲取自己的身份和人格獨立,他苦苦奮斗,不斷地搬遷,想為自己和家人建立一個安身之所。他曾經試圖建造屬于自己的房子,但皆以失敗告終,房子被大火燒毀。最終在法務官的哄騙下,他用了畢生積蓄和巨額的銀行貸款以高價買了一間坐落于錫金街的破爛不堪的房子,從此背上了沉重的債務,并在債務和病痛中死去。
在畢司沃斯的人生旅程中,童年時期、婚姻時期和事業時期構成了他為爭取“房子”而努力的三個關鍵階段。在這些階段中,他為實現擁有自己的“房子”的夢想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和代價,但命運似乎總在他的道路上設置重重障礙使他不斷陷入困境。小說的結束,也是畢司沃斯先生一生的結束。畢司沃斯終其一生都在為房子斗爭,“房子情結”伴隨他的一生。
在畢司沃斯的童年期,一系列神秘和不祥的事件標志著他不幸的人生開端:異常的胎位、半夜的出生和異常多出的一根手指。在一次違背了婆羅門宗教法師所預言的禁令行為后,他不慎導致了父親的意外身亡。這個事件對畢司沃斯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母親因此而被迫賣掉家庭的房子和土地,此后一家人各分東西,畢司沃斯隨后也跟著母親寄人籬下,投奔寄居在阿姨塔拉的家。雖然在阿姨塔拉的家中,他憑借婆羅門后裔的身份受到尊貴的待遇并致力于成為一名婆羅門學者,但命運似乎與他開了個玩笑——他不慎褻瀆了一棵圣樹,這導致他被無情地驅逐出師門。這個階段的遭遇與經驗不僅剝奪了他家庭溫暖的庇護,更讓他失去了回歸婆羅門種姓身份的可能性。
畢司沃斯在這一生活階段經歷的家庭解體和失去父親的痛苦深刻地形成了他對于“房子”作為家庭和身份穩定基石重要性的認識。這一轉變不僅是他人生的重大轉折點,也是他開始意識到“房子”與“身份”密切相關的關鍵時刻。正如小說中描述的:“于是畢司沃斯先生離開了這個他唯一有些權力的房子。在以后的三十五年里他像一個流浪者一樣,輾轉在沒有一處他可以稱之為家的地方;除了他在那個圖爾斯家族掌管一切的世界里面試圖建造的他自己的家庭,他也沒有家人”(奈保爾,《畢司沃斯先生的房子》 36)。從此,他開始了對“房子”的追求。追求“房子”的理想不僅僅是對家庭溫暖和物質安全的尋求,更是為了確認自己作為婆羅門后裔的身份。
二、房子與家庭地位:實踐倫理身份的責任與義務
畢司沃斯成年后的生活充滿了困惑與迷茫,尤其是在步入婚姻后,他不得不面對“女婿、丈夫、父親”這三種倫理身份所帶來的挑戰。在遇見未來妻子莎瑪后,他的人生軌跡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作為印度移民的婆羅門種姓身份得以使畢司沃斯入贅同是婆羅門的圖爾斯家族,他企圖借此聯姻來回歸尊貴的婆羅門身份。他原本以為這是命運的轉機,然而,當他踏入宏偉壯觀的家族哈努曼大宅(Hanuman Mansion)時,卻發現了理想與現實的巨大落差。他與妻子被安排在一個狹小的屋內居住,他們的生活空間僅由陽臺隔開,且毫無私密可言。他們的衣、食、住、行完全受制于家族,就連對食物和睡覺地點的選擇權也被剝奪,只能卑微地生活在這個狹小的空間。此外,畢司沃斯的生活軌跡和工作安排也完全由圖爾斯家族掌控,從一家小店店主到甘蔗種植園的工頭,他付出了辛勤的努力,卻得不到應有的回報。在這個看似尊貴富有的家族中,他意識到自己實際上被當作了一名“廉價勞工”,而不是有地位和身份的“女婿”。另外,在家庭關系上,畢司沃斯在哈努曼大宅中的處境更加艱難。他與家族成員的日常交流和緊密接觸并未給他帶來溫暖和諧,還反而加劇了他的孤立感和身份危機。由于長年經濟困難,他飽受家族其他成員的嘲諷和冷眼,并被貼上了“邊緣人”的標簽。這種被邊緣化的感受使他在扮演“女婿”和“丈夫”的角色時感到力不從心,與妻子之間的距離也越來越遠。
隨著四個孩子的降生,畢司沃斯又肩負起了“父親”的責任。然而,現實環境所迫使他無法為孩子們提供一個像樣的居住環境,不得不長期與妻兒分開兩地生活。在為孩子們取名和教育的問題上,他更是缺乏發言權。這種與家人的疏離關系使他在“父親”這一身份上也感到迷茫和無助。在哈努曼大宅中,畢司沃斯仿佛是一個多余的存在。他沒有自己的空間、沒有話語權、更沒有任何尊嚴可言。他的身份變得無足輕重,不僅被家族成員忽視和輕視,更無法得到他們的認同和尊重。這種被剝奪感和無助感貫穿了他的整個成年生活,使他始終無法擺脫對“女婿、丈夫、父親”這三種倫理身份(ethical identity)的困惑與迷茫。
畢司沃斯追求“房子”的決心不僅是為了物質上的自立,更是在精神層面上對自我價值和家庭責任的堅定承諾。這個決定標志著他從內心深處的覺醒,他不再逆來順受地去接受被動的生活狀態,而是積極尋求改變。為了實現自己作為女婿、丈夫、父親的倫理身份,他通過不懈的努力去建立一個真正屬于自己的家,建立一個能夠提供安全感、歸屬感和尊嚴的地方來為他的家人創造一個溫暖的避風港。
三、房子與社會地位:體現事業的成就
在就業方面,最初畢司沃斯希望通過與圖爾斯家族的聯姻關系以獲得社會上的認可和尊重,以及伴隨而來的物質財富和地位象征。然而,婚姻并未如他所愿地為他開啟社會地位和事業成功的大門,反而讓他面臨了身份的模糊和職業上的不確定性。從廣告畫工到綠谷的工頭,畢司沃斯所追求的理想身份總是與現實背道而馳。作為廣告畫工,他的才華與創造力并未得到應有的認可,人們僅僅看重他的“寫字”能力,而忽視了他真正的繪畫才能。在捕獵村小店店主和在綠谷工地工頭這兩個看似擁有話語權的職位上,他發現自己并沒有相應的權力,更沒有得到與工頭身份相匹配的薪資。他的居住環境甚至與普通工人無異,這讓他深感自己只是圖爾斯家族中一個被剝削的“廉價勞工”。面對這種困境,畢司沃斯開始尋求經濟上的獨立,他渴望通過追求職業身份來逃離圖爾斯家族的束縛。只有通過不斷提升自己的技能和知識,找到真正能夠展現自己價值的舞臺,他才能擺脫現有的困境,實現自己的理想身份。這是一條充滿挑戰的道路,但畢司沃斯已經做好了準備,他決心要走出自己的路,追求真正的自由和尊嚴。
此后,畢司沃斯不斷追求職業轉變,從廣告畫工到《特立尼達守衛者報》記者,再到救貧基金調查員,每一次努力都是為了實現擁有自己房子的夢想。然而,在逃離圖爾斯家族并成為西班牙港的記者時,他卻發現自己僅是一個為吸引讀者而“創作虛構新聞”的“撰稿人”,這與記者職業的本質背道而馳。后來,他在“救貧基金調查員”這一看似舉足輕重的職位上幫助了許多人,從而受到社會和家庭的重視與認可。但可悲的是,事實上畢司沃斯才是真正需要這份救助金的人,他幫助許多人解決了經濟困難,自己卻還是一貧如洗。這些看似成就斐然、社會地位崇高的理想職業,在現實中卻未能給他帶來實質性的改變,既無法改善他的經濟狀況,也無法幫助他實現擁有房子的夢想。這種理想與現實的巨大落差,再次讓畢司沃斯的夢想破滅。在職業生涯中,畢司沃斯經歷了從廣告畫工到工地督工,再到《特立尼達守衛者報》記者和救貧基金調查員的輾轉變化。這些轉變本應帶來職業上的升級和社會地位的提高,但是現實卻往往與他的期待有著巨大的差距。盡管在某些職位上他表面上擁有一定的權力和社會認可,但實際上他并未因此獲得相應的尊重、權力或經濟上的獨立。尤其是在追求房子的夢想過程中,他深切體會到了職業身份與實際生活狀態之間的矛盾。
對畢司沃斯而言,擁有一處自己的房產不僅是物質財富的體現,更是工作努力和社會認可的標志。他的不懈追求反映出一個深層的倫理訴求——通過實現職業成功來獲得社會地位和尊重。畢司沃斯一生在反反復復搬家、建房子、被騙買房子中度過,直至離開這個世界。為了“房子”,他最開始入贅到圖爾斯家族,住在哈努曼大宅里,但他在那樣一個秩序井然的大宅里并不受歡迎。那個空間容不下他這個外人,他與家人之間整日為各種雞毛蒜皮的事冷嘲熱諷,所以他搬到捕獵村去開了個雜貨店鋪,卻總是有人賒賬不給錢,店鋪后來也被燒毀。然后,他又被圖爾斯家族安排到綠地當一個工頭,由于薪資微薄而缺錢、缺材料,他省吃儉用建起來的房子慘不忍睹,最終房子毀于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搬回大宅過度之后,他去了西班牙港,也成為了一名看似成功的記者以及貧困基金委員,但好景不長,他又搬到了矮山。由于丟錢被懷疑事件,他自己建了房子,后又毀于火災,不得不又搬回西班牙港。
畢司沃斯一生追求的房子,不僅是對自我認同和存在價值的追求,同時也映射出他不斷與命運抗爭與掙扎的歷程。他的故事展現了一個人在尋求尊嚴和歸屬感的過程中所遭遇的各種困境和挑戰,以及在現實社會中個體與環境之間的沖突與互動。畢司沃斯在人生的三個重要階段所遭遇的困境一次次喚醒了他對“身份”的危機意識,使他意識到“房子”與“身份”緊密相連的重要性,追求“房子”實際上是他尋找“身份認同”并解決“危機意識”的一種方式。“身份”因此成為畢司沃斯的“倫理結”(ethical knots)。他一生沿著追求“房子”這條“倫理線”(ethical line)前行,不斷遷徙、逃離,數次建立房屋和追求事業的成功,都是為了解開“身份”這個“倫理結”,從而實現自我價值。有了房子,他才能成為尊貴的婆羅門“后裔”;有了房子,他才是有尊嚴的“女婿”;有了房子,他才能成為合格的“丈夫”和“父親”;有了“房子”,他才是一名事業有成的社會人士。
四、“房子”的倫理意義
奈保爾的小說《畢司沃斯先生的房子》通過揭示主人公對于房子的追求,探討了畢司沃斯追求房子與身份探尋之間的密切關系。畢司沃斯試圖通過追求房子來確立自己作為兒子、女婿、丈夫和父親的倫理身份,從而實現他的存在價值和人生意義。在他一生中的三個重要階段(童年期、婚姻期和事業期),他不斷追求擁有自己的房子,以實現自己的存在價值和人生意義。在這一意義上,小說中通過揭示房子與身份的關系也展現了空間的倫理意義。通過對空間倫理的關注,本文強調了小說中的“房子”不僅僅是“房子”,它在本質的意義上具有“獨立自主”“個人尊嚴”“人生成就”“責任與義務”的倫理價值。
畢司沃斯的一生展示了他對于擁有房子的渴望及其背后的深層含義:童年時失去家庭穩定后,他追求房子以確認自身身份和歸屬感。婚姻期間,他為實現家庭責任和提升地位而奮斗。事業上,追求房子象征著職業成功和社會認可。整個故事強調了房子在個人生活中作為穩定基石的重要性。
對畢司沃斯而言,“房子”承載著多重深遠的倫理含義。首先,“房子”意味著“人格獨立”。畢司沃斯深感成為圖爾斯家族的女婿是一場被誤導的“貴族聯姻”,這讓他意識到了追求身份和經濟獨立的重要性。他堅定地樹立了“獨立自主”的座右銘,并離開了哈努曼大宅,這被視為邁向“自我獨立”宣言的第一步。房子在這里不僅是物質上的居所,更是他內心獨立追求的體現。
其次,“房子”意味著“個人尊嚴”。畢司沃斯無法忍受被圖爾斯家族婚姻所束縛的困境,因此試圖通過創作小說《逃脫》來逃避現實。盡管他一生中建造的幾棟房子都因各種原因而損毀,但他從未放棄對“房子”的追尋。最終,他選擇用畢生的積蓄和銀行貸款購買了一棟超出他償還能力的房子。他的所有努力都是為了建立和維護自己的“個人尊嚴”。
第三,“房子”意味著“個人價值”。在綠谷擔任監工時,面對身份認同的困惑,“房子”成為了他與其他勞工區分身份的象征。他辛勤工作,在綠谷建立了自己的房子,并試圖通過居住環境的不同彰顯自己作為監工的身份,以獲得他人的認可。
最后,“房子”也意味著“責任與義務”。畢司沃斯的“身份意識”危機始終與“房子”緊密相連。沒有房子的他感到自己無法勝任“丈夫”和“父親”的角色,覺得自己在家庭中沒有履行應盡的責任和義務。缺乏“房子”導致他自卑地認為自己在家庭中身份模糊,成為一個不受尊重的“邊緣人”,甚至感到自己是個多余的存在。因此,他終其一生追求一間能賦予他“身份”的房子,以證明自己在家庭中的倫理身份和存在價值。只有在擁有“房子”的時候,他才覺得自己真正履行了作為“丈夫”和“父親”的責任與義務。
“房子”作為“空間”的象征,在人的生活中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小說中對空間倫理價值的深入挖掘和細致關注,不僅深化了對“房子”倫理意義的理解,更提升了對空間重要性的認識。聶珍釗曾明確指出:“從起源上說,人的身份是進行自我選擇的結果。文學作品就是通過對人如何進行自我選擇的描寫,解決人的身份的問題”(聶珍釗 263)。在小說中,“房子”這一元素不僅超越了物質層面的意義,更深刻地貫穿于人物的“倫理身份”之中,因而被賦予了深厚的倫理內涵。對于畢司沃斯而言,“房子”遠非僅僅是一個物理空間,它更是承載著空間倫理價值的象征。畢司沃斯對于擁有自己的房子懷有極其強烈的渴望,這種渴望并不僅僅源于對物質安全和舒適的追求,而在更深層面上地反映了他對“個人獨立”和“自我認同”的向往。然而,在小說的敘事中,房子不僅僅是一個簡單的物質目標,它更成為了畢司沃斯在職業與家庭之間掙扎與糾結的象征。他試圖通過不斷地轉換身份來接近自己對空間的渴望,但最終卻陷入了身份的迷失與混亂之中。通過畢司沃斯的這一經歷,小說深刻地探討了空間在倫理層面的重要價值。它揭示了房子作為個人獨立和自我認同的象征在人物倫理身份構建中的重要作用,同時也呈現了身份轉換與空間追求之間的復雜關系。這樣的敘事不僅豐富了小說的主題內涵,也提供了更深入的思考空間倫理價值的視角。空間不僅僅是一個物理場所,更是個體、家庭和社會關系的象征。它意味著認同、責任和傳承,對于個人和社會的發展具有重要意義。小說通過對空間的關注,呈現了人們對于自我認同和社會定位的探索,以及在現代社會中個體與空間之間復雜而微妙的關系。
畢司沃斯對“房子”的渴望,實質上反映了他對一個更加廣闊、能夠促進個體與社會、個體與環境和諧共存的“空間”的向往。這個空間不僅是身體的居所,更是心靈的歸宿,是個人尊嚴和價值得以體現和認可的場所。在畢司沃斯的生命歷程中,“房子”逐漸升華為一種承載著責任與義務、人際關系和社會歸屬感的“空間”。通過追求“房子”,畢司沃斯探索自我并完成自己的倫理訴求,這一過程展現了他作為個體的倫理身份。對他來說,人生不僅是在空間中的生活,人生更是空間所塑造和定義出來的。“房子”不僅是存在和行動的空間,更是實現自我價值的場所。它承載了建立人際關系、理解世界和探尋自我的重要使命,使生活更加美好和完整。小說中的“房子”不僅僅是物質層面的建筑,更在本質上承載了“獨立自主”“個人尊嚴”“人生成就”以及“責任與義務”等多重倫理價值。通過畢司沃斯的經歷,我們得以深刻理解空間在倫理層面的重要性,以及“房子”作為倫理身份的核心空間如何影響和塑造個體的生命旅程。
結語
“身份”作為文學倫理學批評的一個關鍵術語,在這部小說中成為一個不可忽視的主題。畢司沃斯從被誕生開始就面對一系列身份錯位與命運的混亂現象,造成他日后無法扮演好作為人子、人夫、人父的倫理身份。對于自身“身份困惑”的問題,使他不得不對自己的“身份”做出選擇,追求“房子”的過程于是成了他進行選擇的一條“倫理線”(leading ethical track)。倫理線“即文學文本的線形結構。論理線的作用就是把倫理結串聯起來,形成錯綜復雜的倫理結構。在文學文本的倫理結構中,倫理線的表現形式就是貫穿在整個文學作品中的主導性倫理問題”(聶珍釗 265)。在《畢司沃斯先生的房子》中,奈保爾精妙地探討了房子對于個人身份認同和倫理選擇的深刻影響。通過畢司沃斯對房子的執著追求,奈保爾不僅揭示了文化身份和移民經驗的探索,也展示了房子作為個人價值和生命意義象征的復雜層面。此作品深入討論了空間倫理的價值,如“獨立自主”“個人尊嚴”“人生成就”“責任與義務”的倫理價值,強調了“倫理選擇”(ethical choice)在塑造個人與社會關系中的重要作用。奈保爾曾贊譽《畢司沃斯先生的房子》為與其自身經歷最為貼近的小說,其靈感源于他童年的所見所聞。對于畢司沃斯先生這個形象的“身份”,過去,有許多學者從不同的層面來進行解讀。西印度群島的美籍學者賽爾·卡喬(Selwyn Cudjoe)提出,“畢司沃斯先生充滿矛盾的生活反映了他所處社會和時代的變遷,從這個意義上講,他是特立尼達從封建社會向資本主義社會轉型階段的普通大眾的一員”(51)。另外,他也是廣大的第三世界人們的代表。在經濟全球化的沖擊下,世界性的移民浪潮已成為引人矚目的全球化性問題,第三世界人們正在經歷一系列的移位、集體記憶喪失的過程。畢司沃斯先生一生尋求屬于自己的房子,也就有了更廣泛而深刻的文化和象征意義(張德明 85)。加勒比詩人布拉斯維特(E. K. Brathwaite)曾說:“奈保爾創造了一種情形,使我們每個人都能從中找到自己……畢斯沃斯成了沒有時限的人物,成了每個人”。V. 拉姆列也認為,奈保爾的作品所注重表現的是人類所共有的某些性格和心理特征,而不是狹義的對殖民統治的抗爭(轉引自郭先進 50)。因此,此書是作者以寫作的方式進行自我身份追尋的一個例證,同時也傾注了作為一名后殖民作家對追求“身份”的復雜情感(黃暉、周慧敏 69)。奈保爾在《作家看人》(A Writer’s People, 2009)一書的序言中強調:“如果我想探究我是誰,街上的人是誰,那就需要另外一種寫法。事實上,我的寫作把我帶向了那種復雜情況。我的寫作生涯全在英國度過,這一點必須承認,這也必定是我的世界觀的一部分”(奈保爾,《作家看人》 2)。這部作品不僅促使我們深思全球化、移民和社會變革下的個人社會復雜互動,也為理解奈保爾的文學觀點及對移民議題的見解提供了豐富啟示。《畢司沃斯先生的房子》因其在探索人類經驗的深刻洞察而成為社會學和文化研究的寶貴資料,證明了文學在反映復雜人類經歷中的獨特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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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俞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