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國作家研究與本土跨學科文學理論建構

內容摘要：作為英國當代文壇巨擘，伊恩·麥克尤恩及其作品在“旅行”到中國的三十余年間，逐漸受到國內學術界重視，對其研究也逐步走向深入。尚必武教授新出版的《麥克尤恩的小說創作及其倫理價值研究》一書，從文學倫理學的跨學科視角出發，對當下麥克尤恩研究中較為薄弱的方面進行了有益的補充與系統的梳理，也反映出中國本土理論對西方文學作家作品的獨立批判立場。本文結合該書內容，歸納了該書的研究主題、理論視角與研究方法的創新之處，以期為進一步拓展麥克尤恩作品的批評空間提供啟發和參考。

關鍵詞：麥克尤恩；文學倫理學；跨學科研究；當代英國小說

基金項目：本文系北京市社科基金規劃項目青年項目“當代英美科幻小說中未來都市的發展倫理研究”（22WXC006）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簡介：廖望，文學博士（后），現任北京航空航天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研究興趣為文學跨學科理論、英美文學。

“文學在本質上是關于倫理的藝術”（聶珍釗，《關于文學倫理學批評》 13），倫理價值也自然成為了文學創作和批評的重要主題。伊恩·麥克尤恩（Ian McEwan， 1948- ）作為“英格蘭在世的最偉大作家”（Roberts x），“倫理性”是隱藏在他的眾多作品中的一條暗線。沿著這條線索，他表達了對未成年人、少數群體、困境女性甚至機器人等弱勢群體的關切憂思，并擴展到人與自然的關系、人類整體生存狀態等更為宏大的關照中去。但是，由于我國學界對麥克尤恩的譯介與研究起步較晚，目前仍有重復研究、缺乏系統性、研究視野狹窄等不足之處。

尚必武在2023年出版的專著《麥克尤恩的小說創作及其倫理價值研究》回應了當下研究的缺憾，聚焦麥克尤恩小說作品中的倫理內涵和人文關懷，通過中國本土的文學倫理學批評視角對麥克尤恩具有代表性的小說作品進行了全面的梳理與文本細讀。該書結合麥克尤恩的創作生涯，通過“倫理”這一關鍵線索串起《家庭制造》《蝴蝶》《立體幾何》《水泥花園》《贖罪》《星期六》《甜牙》《兒童法案》《果殼》《我的紫色芳香小說》《像我這樣的機器》《蟑螂》等多部小說，細致地解析了麥克尤恩小說文本所潛藏的倫理內涵。

尚必武在書中提出了一個中心論點，即“麥克尤恩筆下的人物似乎一生都在經歷倫理的考驗”（尚必武 272），麥克尤恩在早中晚時期的不同小說文本都描繪了人物的道德模糊性和人際關系的復雜動態，深藏倫理意蘊和道德判斷，通過小說文本可以“由點到面”地展現出麥克尤恩小說作品暗藏的倫理線索。

本書的主體部分包含十二個章節，作者分別選取了麥克尤恩的十二部小說，從不同的倫理視角對故事進行了深入的文本分析，包括：從倫理身份的困惑、錯誤的倫理判斷以及迷失的倫理意識等方面系統分析了早期作品《家庭制造》中反映的倫理思考和啟迪；從客觀倫理環境下的非道德選擇、倫理身份的異化與人性的迷失等方面，緊扣“戀童”與“弒童”的倫理議題，通過逐一解構環境、選擇、身份和意識等關鍵倫理要素，深入探討了隱藏在《蝴蝶》文本深層的倫理圖譜；從神秘失蹤事件著手，深入挖掘《立體幾何》中文本多重敘事的不可能性，避開了批評界常見的關注點如不可靠敘述和性別角色之間的情感與理性沖突等；分析《水泥花園》中的四個主要青少年角色在成長過程中面臨的倫理沖突，揭示了角色行為背后的深層倫理意涵，以及這些倫理沖突如何塑造了他們的人生軌跡和個性發展；以小說中歷史學家與布里奧尼的對話為起點，深入分析《贖罪》中布里奧尼在敘述兩個重要文學場景時所使用的特定筆法及其所蘊含的倫理含義，揭示麥克尤恩寫作技巧的獨特性并探討這些技巧背后的倫理思考和文學價值；在批判“后‘9 · 11’”語境下的“政治書寫”的基礎上，重點審視了科學與文學之間的碰撞與鳴奏，提出《星期六》暗藏的是“兩種文化”，即男主角所代表的科學理性與女主角所代表的文學感性之間的矛盾與交匯；探索《甜牙》小說中“原諒”這一概念所涵蓋的倫理和情感成分，由此走出間諜外衣和政治主題的“表層文本”，透視容易被人忽視的“潛藏文本”；指出《兒童法案》的意義在于促使我們對處于困境和面臨沖突的人物所做出的倫理選擇做出反思；解讀《果殼》中“果殼”這一詞語所暗指的三個層次的倫理隱喻，即“私欲的果殼”“詩歌的果殼”以及“子宮的果殼”，探討斯芬克斯因子的組合和倫理意識的迷失、倫理身份的錯位與倫理悲劇的產生以及等待與行動的倫理兩難；結合事件理論，拆解《我的紫色芳香小說》中帕克布設的敘事陷阱，并捕捉文本中故意留置的敘事信息，旨在重建一個敘述者試圖隱藏的，顛倒黑白、混淆倫理的故事世界；通過腦文本理論，審視《像我這樣的機器》中人類與非人類角色之間的矛盾，探討了關于“機器人的本質是什么？”、“人與機器人之間的關系應如何界定？”以及“人工智能是否能夠超越或替代人腦？”等問題，對當前科技倫理問題提供了深刻的洞察；借助對脫歐議題的諷刺，暗示《蟑螂》中英國政治人物的決策如同頭腦被蟑螂侵占，通過非自然的敘事手法，體現文學撫慰心靈的倫理價值，也深化了讀者對社會與政治現實的反思。

最后，作者以人生的三個階段為分野重新書寫了麥克尤恩小說中的倫理書寫特色：少年人物的倫理迷失、中年人物的倫理困境、老年人物的倫理救贖。同時，也對小說文本的選擇、文本分析的策略進行了總結，指出倫理敘事是麥克尤恩作品中的常存的“模式”和“連貫性”（尚必武 274）。

總體而言，《麥克尤恩的小說創作及其倫理價值研究》一書不僅彌補了國內學界對于麥克尤恩小說作品系統性研究的不足，也通過文學倫理學的跨學科研究方法，突顯本土理論視角，展現中國學者的獨立性與創造性，形成國內外麥克尤恩研究平等對話的格局。該書基于過往的文獻研究成果，對麥克尤恩小說作品中人物的倫理身份、倫理意識、倫理選擇等一系列“倫理結”進行深入剖析，挖掘小說深藏的倫理特性，并對故事反映的倫理原則做出客觀公允的道德評價。

首先，該書研究對象與研究角度全面，豐富了麥克尤恩小說的系統性研究。作者深感目前國內的麥克尤恩研究尚屬起步階段，與其譯本在國內的眾多讀者和廣泛影響不相匹配，因此希望借助本書豐富國內學界對麥克尤恩小說的系統性研究。縱觀全書的內容構成發現，該書選取的文本十分豐富，研究對象涉及麥克尤恩不同時期、不同風格的典型小說作品。章節劃分也非常清晰，在每一章節內部都采用文本細讀的方法細致深入對小說的倫理意蘊進行了詳細分析，同時各章節之間很好地保持了主題的連貫性。作者清晰、生動的寫作風格，巧妙地將文學批評與倫理學理論結合起來，綜合采取了跨學科研究法、比較研究法、文本細讀法等方法，同時兼具深度和嚴謹性。這種系統的研究范式不僅增強了文學理論的可讀性，而且引人入勝，豐富了讀者對麥克尤恩作品的理解。在文本分析過程中，作者也特意提到堅持用理論為文本服務，力圖避免聶珍釗教授所提出的理論自戀（theoretical complex）、命題自戀（preordained theme complex）、術語自戀（term complex）等常見的錯誤傾向，即“堅持文學批評必須是對文學的批評，堅持文學批評必須批評文學”（聶珍釗，《文學倫理學批評導論》 9）。可以說本書已經達到了作者所追求的境界，即跨學科文學批評出乎文本之內，并得出基于文學的研究結論。總體而言，本書研究過程嚴謹，多種研究方法相輔相成，在理論與文本兩方面都呈現出系統性，為建立麥克尤恩小說的系統性研究提供了有益借鑒。

其次，該書采用了創新的文學跨學科理論研究視角與方法，并通過文本分析反向充實了文學倫理學理論框架。作者雖然基于已有的國內外成果進行研究，但絕不受制于西方學者的論點和視角，而試圖與之展開平等對話，突出中國學者的自我立場，因“東西方的批評視角相互映照，可以互為啟迪與補益”（廖望 41）。該書采用文學倫理學跨學科批評的方法，其核心旨趣就是在于發掘、評價麥克尤恩小說尚未被重視的倫理要素，突破國外麥克尤恩研究的現有模式。作者的論點以文學倫理學理論為支撐，分析方法具有跨學科分析的顯著特征，使該書從目前國內對麥克尤恩的研究中脫穎而出，真正做到了“立足本土，放眼世界”（王松林 9）。作者還提供了一種新穎的視角，即將麥克尤恩的作品置于當代倫理困境的宏觀背景之中，并通過小說人物的“倫理結”詮釋倫理學在社會調查中仍少有涉及的幽暗之處。這一獨特視角也將影響未來對麥克尤恩以及更廣泛的倫理文學的學術研究，為進一步豐富文學倫理學理論范式提供有益借鑒。

本書作者既重視理論的運用，也重視具體文本的分析和當前社會熱點的反思。當然，本書仍存在一些局限性。如對麥克尤恩小說中倫理價值與大眾媒介傳播之間的互動關系，對麥克尤恩和當代類似作家作品的比較分析等方面還略有不足等。鑒于國內已有麥克尤恩研究的局限性，麥克尤恩小說的倫理價值研究依然還有值得深入挖掘與探討之處。

結語

麥克尤恩認為“我們在本質上是道德的存在”（We are innately， moral beings），而“小說是一種深化的道德形式，是進入他人心靈的完美介體。我認為在移情層面上來說，道德問題始于小說”（Roberts 70）。這一論斷奠定了麥克尤恩小說的倫理價值研究的重要意義。在國內外學界對此領域研究尚顯薄弱的情況下，本書及時提供了對伊恩·麥克尤恩小說中倫理維度的系統洞察和深入分析，證明“倫理與道德也是貫穿麥克尤恩的作品始終的主題”（尚必武 35）。同時，該書采用本土文學跨學科批評理論，堅持外國文學研究的中國視角，因同時也對文學倫理學理論的應用與完善作出了貢獻。可以說，這本書對理解麥克尤恩的小說創作具有重要意義，是有興趣探索當代文學、社會和倫理交匯點的學者、學生和大眾讀者的寶貴資源。

引用文獻【Works Cited】

廖望：地理批評概述與中西文學地理學理論比較。《文學理論前沿》1（2020）：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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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珍釗：關于文學倫理學批評。《外國文學研究》1（2005）：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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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ntroduction to Literary Ethical Criticism. Beijing： Peking UP， 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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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必武：《麥克尤恩的小說創作及其倫理價值研究》。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23。

[Shang， Biwu. Ian McEwan’s Novels and Their Ethical Values. Beijing： Peking UP， 2023.]

王松林：立足本土 放眼世界——陸建德研究員談外國文學與文化研究。《外國文學研究》2（2007）：1-9。

[Wang， Songlin. “The Native Soil and a World View： An Interview with Dr. Lu Jiande.” Foreign Literature Studies 2 （2007）： 1-9.]

責任編輯：王文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