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網絡暴力全流程治理的法治化路徑

摘要：網絡暴力問題愈演愈烈，成為網絡社會與現實社會正常發展的阻礙。《網絡暴力治理法治化研究》一書有效填補了當前網絡暴力法治化治理的理論研究空缺，并為網絡暴力治理的司法實踐提供參照指引。該書基于系統性視角推動網絡暴力全局性治理，明確政府、平臺與公民的各自權責，并在網絡暴力治理過程中推動法律體系完善。這不僅要求全面完善實體法，還要求盡可能簡化程序法，從而提升網絡暴力案件的處理效率。在一體化理念的指引下，治理網絡暴力問題要關注全發展周期，構建事前監測預防機制、事中干預處置機制以及事后制裁救濟機制，并結合國內外司法實踐案例的經驗來不斷優化治理體系，為網絡暴力治理提供可行方案。

關鍵詞：網絡暴力 《網絡暴力治理法治化研究》 全流程治理 刑事治理 刑事立法

中圖分類號：D924.34;D922.1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8557（2024）04-0095-16

一、引言

當前，網絡社會高速向前并帶動傳統社會發展與轉型，在這一過程中，不同理念之間的碰撞也導致很多非傳統的社會矛盾隨之產生，致使傳統的法律規制模式在當前的網絡環境下極易陷入“手足無措”的適用困境。事實上，在當前紛繁復雜的網絡社會空間中，由網絡暴力所引發的熱點現象與問題逐漸吸引了社會公眾的廣泛關注。網絡暴力具有施行不明真相之道德綁架的煽動性、制造群體精神折磨的欺凌性和引發范圍不可控的群體性等獨有特征，【參見石經海：《論網絡暴力的實質與刑法適用規則的完善》，載《法律科學》2023年第5期。】因其所引發的嚴重損害后果讓社會公眾唏噓不已。比如，在“尋親男孩自殺案”“粉色頭發女孩自殺案”“鄭州網課爆破案”“武漢網暴跳樓母親案”等案件中，網絡暴力所引發的社會負面效應值得當前社會進行整體性反思，并亟需司法部門積極介入，從而根據現實情況來推動網絡暴力治理的體系化進程。【參見劉艷紅：《理念、邏輯與路徑：網絡暴力法治化治理研究》，載《江淮論壇》2022年第6期。】面對網絡暴力愈演愈烈的現實狀況，2022年11月2日，中央網信辦發布《關于切實加強網絡暴力治理的通知》，由此拉開了網絡暴力法治化治理的帷幕。2023年3月16日，國務院新聞辦公室發布《新時代的中國網絡法治建設》白皮書，構建符合我國網絡實際狀況的網絡立法的“四梁八柱”，其中尤其重視對網絡暴力的法治化治理，提出要進一步加大網絡暴力治理建章立制力度。【參見鐘雨欣：《中國網絡法治建設白皮書發布：網絡立法的“四梁八柱”基本構建》，載《21世紀經濟報道》2023年3月17日，第1版。】2023年9月20日，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聯合發布了《關于依法懲治網絡暴力違法犯罪的指導意見》（以下簡稱《懲治網暴指導意見》），其中強化了頂層設計與宏觀指導，并對網絡暴力的法治化治理提供了提綱挈領的規范依據。【參見喬文心：《依法懲治網絡暴力犯罪 共建網上美好精神家園》，載《人民法院報》2023年9月26日，第2版。】當前法律規范體系的不斷完善體現出我國在治理網絡暴力問題上的堅定決心，同時也意味著許多具體規范在制定后需要在實踐中予以落實，并根據司法實踐中的適用情況來調整網絡暴力的法治化治理模式，對于網絡暴力法治化治理的相關內容也亟需系統性梳理。

當前網絡暴力的問題已經引發了實務界與理論界的高度關注，劉艷紅教授《網絡暴力治理法治化研究》一書【劉艷紅主編：《網絡暴力治理法治化研究》，法律出版社2023年版。】的面世則為網絡暴力治理的法治化研究提供了翔實且系統的研究資料，為網絡暴力治理的體系化研究奠定了理論基礎。本書從網絡暴力的產生原因入手，分析了網絡暴力治理過程中存在的不足，同時提出在規制公民涉及網絡暴力言論時也要關注言論自由，慎重對其施以刑罰，防止刑事責任主體的范圍過大，并從多角度推動網絡暴力法治化的治理體系建設，從而避免刑法規制網絡暴力流于象征化。【參見儲陳城：《刑法應對網絡暴力的流變及其基本立場》，載《中國刑事法雜志》2023年第4期。】該書由六章組成，其中前三章側重于對網絡暴力的發生成因、現實困境以及域外治理經驗進行探討；后三章則圍繞網絡暴力的治理理念、責任承擔和立法對策三部分展開，通過系統性地梳理網絡暴力犯罪治理的法律規范體系，為司法實踐提供相應的參照指引。該書作為一部邏輯性強、具有時代意義的網絡暴力法治化治理的著作，不僅分析了當前網絡暴力的治理現狀，還根據網絡暴力治理中存在的不足提供了解決方案，并為將來的刑事立法提供參照，兼具現實性特征與前瞻性特征。

整體而言，《網絡暴力治理法治化研究》具有以下四方面特點：第一，該書基于整體法秩序的視角來分析網絡暴力的犯罪治理，沒有單一強調個別部門法的作用，而是對網絡暴力進行系統性的法治化治理。第二，該書在研究網絡暴力的治理時沒有局限在解釋論的視角，而是敏銳地發現了當前《刑法》《未成年人保護法》等法律體系已經出現內容空缺，因此嘗試在立法層面予以完善，從而體現出網絡暴力治理模式的與時俱進特征。第三，該書基于全流程視角來分析如何對網絡暴力進行全流程治理。相較于針對網絡暴力中的單一問題進行對策性研究，通過分析網絡暴力的全生命周期流程來發掘其中存在的問題，并基于系統性視角展開治理路徑研究。這顯然更契合當前網絡暴力的治理現狀，也能夠取得更好的治理成效。第四，該書在探討網絡暴力治理的過程中，主要結合網絡暴力治理的實際情況來“集百家之長”，吸取國內與國外的治理經驗。通過現有的實踐案例展開分析，以實事求是的態度來推動網絡暴力治理體系的進步，避免在引入域外網絡暴力治理經驗后與我國網絡暴力實際狀況存在“水土不服”。總之，《網絡暴力治理法治化研究》充分回應了當前網絡暴力法治化治理的現實需求，以獨具特色的視角對網絡暴力進行系統性治理，并在治理模式上充分考慮了實踐中存在的問題。此外，該書在注重一般性治理的同時，也分析了某些特殊領域存在的網絡暴力法治化治理問題，為網絡暴力的法治化治理提供了全面、可靠、系統、專業的解決方案。

二、基于系統性視角推動網絡暴力全局性治理

相較于學界以往對網絡暴力治理的學術研究大多集中在單一部門法的視角，本書跳脫出民法、網絡法、行政法或者刑法的專門視角，而是基于整體法秩序視角，以系統化理念對網絡暴力治理進行全局性研究。總體而言，擺脫了基于單一部門法展開研究的局限性，而是勾連起刑法、民法、網絡法、行政法等諸多領域的法律規范來對網絡暴力治理進行全局性審視，以系統性法治思維來構建本土性的網絡暴力治理路徑。概括來說，在問題導向的指引下，該書對于網絡暴力采用系統性視角進行全局性治理，并根據現有的網絡暴力治理難題來劃分不同類型主體所對應的權責范圍。

事實上，對于網絡暴力治理的法治化研究首先需要考慮網絡暴力的來源與樣態。伴隨著社會高速發展與技術迭代升級，網絡技術在促進各行各業發展的同時，也造成了網絡暴力問題的泛化與蔓延，并塑造了其獨特的生發態勢，最終在網絡空間中演化為新型攻擊方式，且這種攻擊方式的侵害范圍逐漸從網絡社會傳導至現實社會。基于這一問題產生的背景，該書在第一章中將“網絡暴力”定義為“以網絡為媒介，通過誹謗侮辱、煽動滋事、公開隱私等人身攻擊方式，侵害他人人格權利、危害網絡正常秩序的失范行為”，并根據當前我國網絡環境的實際狀況將其區分為謠言誹謗型、謾罵侮辱型、惡意剪輯型、騷擾拱火型、公開隱私型、煽動滋事型等六種具體類型，為網絡暴力的類型化治理奠定了基礎框架。本書堅持問題導向，總結出五類現實存在且亟需解決的網絡暴力問題，主要包括流量為王、網絡水軍、法不責眾等，并在類型化整合后提出立法滯后、取證困難、程序不當、平臺監管缺失以及網民素質低下等網絡暴力治理困境。該書在第五章對網絡暴力治理進行了全局性的權責劃分，基于系統性思維構建針對網絡暴力的全局性治理路徑。

（一）明確政府權責

在網絡暴力治理過程中，首要的就是明確政府權責，防止政府權力無限擴張，反向阻礙網絡產業的發展，規范政府在規制網絡暴力時的行政裁量權限，【參見周佑勇：《中國行政法學學術體系的構造》，載《中國社會科學》2022年第5期。】從而避免其過度限制公民個人的言論自由。由此，該書在分析了當前域外適用的政府主導型模式、行業自律型模式以及政府行業共治型模式的各自優劣之后，提出了網絡暴力政府治理機制的優化模式，即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根本立場，將“良法善治”作為我國網絡暴力法治化治理的根本價值理念，【參見周佑勇：《論習近平法治思想的世界觀和方法論》，載《理論視野》2023年第3期。】并據此構建相應的網絡暴力法律規則體系。本書對于政府權責的設置從兩個方面入手：一是提升政府在治理網絡暴力時的法治思維；二是優化政府在具體規制過程中的法治方式。在政府治理的過程中，通過授權性立法制定配套的網絡暴力治理法律制度，在網絡空間中確立可信身份查驗制度，讓政府在監管網絡暴力時有法可依，在治理網絡暴力的具體執法活動中遵循比例原則、平等原則以及正當程序原則。

對于政府機關而言，在網絡暴力的治理過程中需要優化自身作為監管機構的職能，在既有權責范圍內實現對網絡暴力的全面打擊。第一，政府機關應該確立網絡暴力監管職能的功能主義配置理念，尤其是要明確互聯網信息內容主管部門所對應的核心職責，同時協調專責性部門主管與領域性部門協同治理網絡暴力行為。第二，明確并分配網絡暴力監管機構的核心職能，由政府機關牽頭來引導網絡服務提供者對網絡暴力問題進行自我規制；網絡暴力監管機構應該加強在治理末端對網絡暴力行為的制裁，并積極救助網絡暴力的受害者。政府機關與司法機關應該及時問責并處罰失職失責平臺，分別追究其民事、行政、刑事責任，妥善適用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避免過度追究平臺的刑事責任。在政府機關選擇的救助模式上，應該根據網絡暴力的危害程度進行類型化區分，分別構建多元化應急響應機制、一鍵保護機制以及辟謠機制，并針對未成年人的生理特征來建設未成年人特別救助機制。事實上，基于網絡空間可持續發展的角度考慮，政府機關對于網絡暴力的治理應該強化信息共享與協商溝通，建立健全網絡暴力信息披露機制，搭建網絡暴力信息交流共享平臺，并可以在將來倡導構建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參見翁臻：《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視角下網絡空間國際治理》，載《海峽法學》2023年第4期。】第三，政府機關應該提升網絡暴力治理的技術監管能力，通過技術賦能政府來提升政府機關的網絡暴力治理效能。在當前信息技術的助推下，政府機關對于網絡暴力治理的理念趨于現代化，應該隨之推動政府監管與信息技術良性互動，樹立動態的、綜合的網絡暴力防護理念，對作為與不作為形式的網絡暴力信息傳播行為都進行合理監管，【參見阮晨欣：《網絡傳播違法信息的刑法規制》，載《中國政法大學學報》2024年第4期。】強化威脅預測能力建設，促進威脅感知能力建設，推動威脅防御能力建設。在具體建設過程中，政府機關應該充分利用信息技術來提升自身的網絡暴力監管智能化水平，由政府牽頭發現網絡暴力信息的發生規律并構建數據模型，對網絡暴力態勢進行實時感知并提升反應能力建設，提升網絡安全保障能力，在大數據技術的驅動下推動網絡暴力治理的多中心化，將數字技術嵌入網絡暴力治理的過程中。【參見戚建剛、王兆鑫：《論行政應急法制與數字技術交互式發展》，載《科技與法律（中英文）》2023年第6期。】除此以外，應該由政府主導制定切合網絡暴力實際情況的網絡安全技術標準，包括用戶分級分類技術與信息分級分類技術標準，進而實現技術監管協作治理，實現對網絡暴力的類型化治理。

（二）厘清平臺權責

在網絡暴力的治理過程中，厘清平臺權責是在網絡暴力治理與網絡產業發展之間尋求平衡的必由之路，對于網絡平臺的過度限制可能會扼殺其發展活力。由此，該書通過梳理網絡暴力治理流程來明確平臺在不同階段的具體責任，從而構建對網絡暴力的全流程治理體系。

在網絡暴力的治理前端，應該搭建契合網絡發展現狀的平臺規則體系，借助平臺公約來奠定治理框架。一方面，規范平臺治理技術的使用，劃定相關授權性與禁止性的行為范圍；另一方面，符合治理實際，降低政府監管成本，為后續的平臺的合規體系建設奠定基礎，同時也可以強化對新興技術的合規監管。【參見陳禹衡：《生成式人工智能中個人信息保護的全流程合規體系構建》，載《華東政法大學學報》2024年第2期。】在治理前端，通過數字技術來完善審核機制，推動網絡暴力信息內容識別預警機制的建設，依托人工智能技術來構建網絡暴力事件的預警機制，【參見張真源：《面向人工智能時代的突發事件預警機制：結構調整與立法完善》，載《海峽法學》2023年第2期。】并將后續的投訴舉報機制、人工審核機制以及第三方標記實名機制予以完善。此外，針對網絡暴力信息所可能引發的輿情風險，應該通過應急機制來及時回應網絡暴力輿情，推動輿情監測機制、輿情預警機制、應急響應機制、技術與人員保障機制的建設，促使平臺能夠全面優化自身對網絡暴力信息的監管，并預先設置對應的快速舉報通道。

在網絡暴力的治理中端，應該根據網絡社會的發展現狀來釋放平臺的處置活力。一是平臺應該完善分級分類裁量標準，分類標準主要參考信息內容、危害程度以及擴散范圍，對于疑似網絡暴力的信息，網絡暴力監管平臺應該進行及時甄別對比；對于一般網絡暴力信息，平臺應該在確認后立刻予以刪除，尤其是其中類似“亞文化”之類的網絡暴力言論，應該在刪除時謹慎處置；對于嚴重網絡暴力信息，平臺應該及時上報公安機關進行刪除，并在事后對相關賬號進行持續跟蹤。二是平臺應該保障雙方的舉證申辯權利，借鑒私法中的避風港原則、【參見鐘三宇、鄭怡馨：《論網絡服務提供者“避風港規則”的適用》，載《海峽法學》2022年第3期。】“通知—刪除”規則以及“反通知—終止”規則，讓涉網絡暴力的雙方都能進行充分的舉證證明，防止規制網絡暴力行為衍生出新類型的網絡暴力。三是平臺要加強對網絡暴力信息的內容管理，營造良好的網絡空間討論氛圍，并嚴加管控重點話題群組與板塊，面對網絡暴力信息要開辟專門辟謠區域、專門辟謠賬號，配合各地機關賬號進行辟謠。四是倡導跨平臺間合作機制，打通平臺之間的合作關隘，促使平臺根據自身不同性質來扮演不同角色，并由政府或行業自律組織從外部對平臺加以監督。

在網絡暴力的治理末端，應該激活平臺的多元效能，充分發揮平臺在網絡暴力治理過程中的積極性。一是督促平臺承擔執法協助的、證據保全、提供執法便利的義務，讓平臺在治理網絡暴力的過程中提供充分的幫助。二是督促平臺建立權利修復機制，建立健全平臺的辟謠機制與受害人心理輔導機制，不斷優化網絡平臺的搜索算法，并保障算法合規。三是設定平臺的信用管理制度，由平臺間牽頭設置信用黑名單，但也要注意避免平臺權力濫用，確保被規制對象的知情權與申辯權，依托跨平臺合作機制來實現對網絡暴力案例的“類案類判”。四是倡導平臺參與網絡暴力治理的立法，平臺大多具有網絡暴力治理的第一手資料，并具有一定的技術優勢，在網絡暴力治理的立法過程中應該遵循行業特征，參考網絡平臺的發展規律，不能因為網絡暴力治理而阻礙網絡產業的發展。

（三）明確公民權責

在網絡暴力發生的過程中，公民是產生網絡暴力言論的直接源頭，并可能間接導致網絡暴力的負面影響擴散。明確公民在網絡暴力治理過程中的具體權責，有助于在根源上減少網絡暴力案件的發生概率。一是全方位地提升公民自身的網絡素養，養成良好的網絡文明素養，培育并督促公民遵守數字公民倫理，強化公民在網絡空間中的法律意識與法治思維，營造清朗的網絡空間環境。二是在網絡空間中嚴格遵守言論自由的憲法義務邊界，履行民法、行政法以及刑法上所設置的限制性義務，強化民行刑銜接，規范并約束公民自身在網絡空間中的言行，并配合實名認證與賬戶注冊來實施追溯。在對網絡暴力言論進行及時打擊的過程中，應該鼓勵公民主動舉報與監督網絡暴力行為，并告知受害者在遭遇網絡暴力時要理性維權，避免維權行為成為新的網絡暴力來源。

總之，在對網絡暴力進行全局性治理的過程中，應該結合網絡空間的現實情形，從政府、平臺以及個人三個方面來實現對網絡暴力的系統性治理。針對網絡空間中存在的現實問題，該書提供了合理闡釋和可行的解決方案。只有對網絡暴力進行全局性治理，才能集合多方力量來實現治理模式的革新升級，從三方視角來推動網絡暴力的全局性治理，填補治理上的空缺，從而以合理可控的成本來找尋網絡暴力信息并加以處置，以技術賦能實現系統化、常態化治理。

三、在網絡暴力治理過程中推動法律體系完善

對于網絡暴力治理的探討，該書不僅采用了傳統的解釋論視角，同時也嘗試從立法論的視角來推動法律體系的完善，將立法與司法相結合，針對未來潛在的網絡暴力提供了前瞻性的系統化解決方案。面對現有的網絡暴力治理問題，目前的各部門法領域的學者大多嘗試通過對各類法條進行優化解釋，這樣雖然在短期內能夠解決部分網絡暴力問題，但是無法從根源上解決愈演愈烈的網絡暴力問題。當前的網絡暴力治理問題實際上是伴隨著網絡社會的高速發展而產生的，正是網絡社會出現的新的風險與新的問題導致傳統的網絡暴力治理框架趨于失效，單純地依賴現有法律規范和優化法律解釋難以徹底解決網絡暴力所產生的新問題。法律規范也應該根據社會發展現狀進行及時調整，增設新的法律規范有助于真正解決網絡社會出現的網絡暴力治理困局，實現標本兼治的網絡暴力治理目標。鑒于此，本書從立法論角度對網絡暴力治理的法律體系加以擴展，是考慮到僅從解釋論角度難以徹底解決網絡暴力治理難題，所以通過設置新罪與調整條文規定，可以合理有效地優化刑法規制措施，同時維系整個網絡暴力法律治理體系的協調性。網絡暴力問題作為一種新型的、過去沒有過多關注的犯罪行為或違法形式，既有的司法解釋難以解決網絡暴力的治理難題，應該及時優化立法模式并完善相應法規，從立法論角度來探求解決網絡暴力治理問題也是該書的一大特色。

該書主要在第六章“網暴治理的立法對策與重點關照”中針對網絡暴力的現實問題展開立法層面的完善，并從實體法層面和程序法層面分別討論完善相關法律規范體系問題，為消除網絡暴力的負面影響提供規范依據。為了回應當前社會對安全價值與秩序價值的保護訴求，刑事立法逐漸體現出政策導向型的態勢，無論是政策制定者對刑事立法的直接影響，抑或因熱點事件而引發的社會輿論，都通過政策作為媒介來更為直接地作用于刑事立法過程。【參見劉艷紅：《中國刑法的發展方向：安全刑法抑或自由刑法》，載《政法論壇》2023年第2期。】因此，當社會輿論高度關注網絡暴力問題所帶來的負面影響時，相應的刑事立法活動也就隨之展開。

（一）網絡暴力治理在實體法上的全面完善

該書提倡完善針對網絡暴力治理的實體法規范，通過優化立法來對社會輿論重點關注問題進行有效回應。實體法是司法機關處理網絡暴力問題的直接依據，缺乏實體法，司法機關在治理網絡暴力問題時就會陷入“無法可依”的尷尬處境，尤其在刑事案件中，法官作為“受約束的實用主義者”，受到了外在司法環境、內在司法方法以及潛在個性因素等多方面的影響，【參見張昱琦：《法官如何思考：波斯納司法決策理論的經驗與批判》，載《東南法學》2022年第1期。】只有提供明確的法律規范指引，才能規避外在因素的干擾，針對網絡暴力行為作出準確判決。

1.在實體法的制定過程中，應該結合網絡暴力現狀來制定防治網絡暴力的專項法律規范，即反網絡暴力法。其中主要內容包括總則、主要制度框架以及重點領域適用模式。在反網絡暴力法總則中，應該明確網絡暴力的實質內涵、適用范圍、基本規制思路以及基本規制原則。在反網絡暴力法的主要制度框架中，應該分為預防、監測、處置、救助以及制裁這五個方面，在立法上實現對網絡暴力的全流程監管。網絡暴力預防機制主要是從用戶、平臺、行業協會、監管部門這四個部分展開預防體系的構建。網絡暴力監測機制要求用戶應該及時報告網絡暴力情形，督促平臺加強對網絡暴力的監管并強化常態化的網絡巡查。網絡暴力處置機制要求平臺及時阻斷網絡暴力信息，強制監管部門將網絡暴力信息及時公開并加強輿論引導。網絡暴力救助機制主要是在事后要求平臺修復被害人的相關權利，減少網絡暴力對被害人的精神傷害，完善社會救濟措施。尤其是對未成年人這類身心較為脆弱的主體，反網絡暴力法應該加強對未成年人的特別救濟，防止其身心健康受到不可逆的傷害，并注重在校園、家庭、網絡空間等多種復雜場域中保護其免受網絡暴力的欺凌。網絡暴力制裁機制要求平臺及時處置涉嫌網絡暴力的賬號，監管部門及時對存在網絡暴力言論的平臺進行問責，司法部門則應及時追究網絡暴力群體或者個人的法律責任。在反網絡暴力法的具體適用模式中，應該強化其與其他部門法之間的協調性，并對重點領域強化監管，對諸如未成年人、婦女等特殊主體提供強化的保護模式。

2.在實體法制定過程中，應該優化反網絡暴力法在民事、行政、刑事責任上的有效銜接，根據網絡暴力的危害程度來區分不同層次的網絡暴力行為的法律責任。當網絡暴力行為侵犯民事權益時，引用我國《民法典》第1194—1197條的規定予以保護；當網絡暴力行為觸及《治安管理處罰法》時，援引該法第42條的規定予以規制；當網絡暴力行為涉嫌侮辱、誹謗罪時，則應該積極適用刑事制裁，并合理地限制刑法規制范圍。【參見羅翔、張慧敏：《網絡暴力治理視域下侮辱、誹謗罪的同質化評價與選擇性適用》，載《江淮論壇》2023年第5期。】在刑事制裁網絡暴力的過程中，應該實質分析網絡暴力行為所造成的危險是抽象危險還是具體危險，【參見張明楷：《抽象危險犯：識別、分類與判斷》，載《政法論壇》2023年第1期。】合理限制網絡暴力的刑法規制范圍，保持刑法的謙抑性。質言之，在規制網絡暴力的過程中，不能將其混為一談，更不能因為受到社會輿論的影響而一律適用刑事制裁。當前刑法雖然倡導輕罪治理，但是在規制網絡暴力時仍然應該保持謹慎態度，避免刑法過度介入反而阻礙網絡產業的正常發展，而應通過綜合運用多種規制措施來實現對網絡暴力的全方位治理。

3.在實體法制定過程中，在刑事立法上嚴密刑事法網并提高個罪法定刑。這有利于將輕罪與重罪相區分，實現刑法的明確性，貫徹罪刑法定原則，盡可能實現對犯罪處罰的整體均衡。【參見張明楷：《重刑化與輕刑化并存立法例下的刑法適用》，載《法學論壇》2023年第3期。】在具體的刑事立法環節，優化刑事制裁的設置模式可以提升對網絡暴力行為的預防程度，促使公民認識到網絡暴力行為可能涉嫌刑事犯罪。在輕罪時代，網絡暴力因為其行為的特殊性與復雜性而存在輕罪治理的可能性，所以在治理過程中要妥善地運用輕罪罪名來治理網絡暴力行為，并盡可能消除刑罰附隨后果對行為人的不利影響，促進犯罪圈均衡化與刑罰輕緩化。【參見劉艷紅：《犯罪圈均衡化與刑罰輕緩化：輕罪時代我國刑事立法發展方向》，載《中國刑事法雜志》2024年第1期。】一是對于公然辱罵、捏造事實誹謗的行為，可能涉嫌侮辱、誹謗罪。二是針對英雄烈士的網絡暴力行為，則可能涉嫌構成侵害英雄烈士名譽、榮譽罪。為了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并落實法秩序統一原理，應該將《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十一）》《英雄烈士保護法》《民法典》等英烈名譽保護法律責任條款予以貫徹，對行為人適用刑事制裁。【參見劉艷紅：《法秩序統一原理下侵害英雄烈士名譽、榮譽罪的保護對象研究》，載《法律科學》2021年第5期。】三是對于網絡空間中人肉搜索并曝光公民隱私信息的行為，則可以適用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罪，這有助于尊重公民個人信息被遺忘權，避免公民在網絡空間中的遺留信息成為網絡暴力的根源。【參見阮晨欣：《個人信息被遺忘權的刑法保護規則研究》，載《法學雜志》2023年第6期。】四是對于在網絡空間中造謠生事、散播虛假言論的行為，如果嚴重擾亂社會公共秩序，則構成尋釁滋事罪。面對當前規制網絡暴力行為的法定刑過低的局面，為使罪刑相適應，則可以嘗試在侮辱、誹謗罪的具體條文中增設“利用信息網絡侮辱、誹謗他人的，應當從重處罰”的規定，也可以在侮辱、誹謗罪中增加“情節特別嚴重”的量刑檔次，并配置“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的升檔法定刑，從而體現刑法應有的威懾力，通過刑事實體法的完善來強化對網絡暴力的刑法規制。

（二）網絡暴力治理在程序法上的有效簡化

本書提倡完善并簡化對網絡暴力規制的程序法規定，通過簡化程序來提升網絡暴力犯罪的治理效率，針對網絡暴力影響范圍廣、發生頻率高的固有特征，以簡化后的訴訟程序來落實對網絡暴力的全流程高效治理，及時遏制網絡暴力的損害范圍進一步擴張。

1.在程序設置上優化網絡暴力案件的溯源取證規則。在網絡暴力案件中大多存在取證困難的情形，網絡空間與現實社會之間的連接壁壘導致公眾無法及時收集并固定證據，因此在網絡空間中搜集網絡暴力的相關證據無異于“大海撈針”。本書從多角度入手來優化網絡暴力案件中證據的溯源取證規則：首先，強調公安機關在調查核實過程中應該依法收集電子數據等材料，可以根據有關規定將其作為證據使用，這有助于提升公安機關收集證據的積極性，同時避免因為時間拖延而導致后續出現證據滅失的情形。其次，鼓勵并要求網絡服務提供者向公安機關提供電子數據，并優化電子數據的提供形式，將數據電文等新興形式涵括在內，并嘗試將區塊鏈證據等新興模式納入證據鏈條。【參見龔善要：《電子證據區塊鏈存證的功能厘清與實踐應用》，載《大連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3年第5期。】在網絡暴力實施過程中，很多證據都出現在網絡服務商所管理的網絡平臺上，所以鼓勵并要求網絡服務商提供相關證據，幫助相關單位和個人在第一時間固定網絡暴力證據，同時降低網絡暴力帶來的次生影響。再次，規定對于調取的電子數據，人民檢察院、人民法院可以通過核驗電子簽名、數字水印、電子數據完整性校驗值，并驗證法律文書編號是否與證明文件相一致等方式，對電子數據進行審查判斷。在當前技術高速發展的背景下，對于網絡暴力的證據不能局限在傳統的證據形式。《人民法院在線訴訟規則》中對于區塊鏈電子證據就規定了存證平臺資質、平臺中立性、平臺信息系統和取證存證技術及過程等司法審查要素，【參見朱福勇、曾子亮：《論區塊鏈電子證據司法審查的核心要義》，載《科技與法律（中英文）》2022年第2期。】創新了證據的留存形式，這對于網絡暴力的證據提取顯得尤為重要。最后是在網絡暴力案件的證據收集過程中，針對網絡暴力違法犯罪案件中普遍存在電子數據等證據材料數量特別眾多且具有同類性質、特征或者功能的情況，如果確實是因為客觀條件限制無法逐一收集的，那么就應當按照一定比例或者數量選取證據，并對選取情況作出說明和論證，從而避免過度收集證據影響網絡暴力的實際治理進度。

2.在網絡暴力治理過程中完善人格權侵害禁令制度。這是從保護網絡暴力的被害人的角度來設置有效的保護制度，避免網絡暴力行為對被害人造成二次傷害。《民法典》第997條首次規定了針對人格權侵害的禁令救濟條款，《懲治網暴指導意見》第15條則規定了可以在特定情況下適用人格權侵害禁令，從而防止網絡暴力損害后果的進一步擴張，體現了我國司法機關對網絡暴力案件中被害人權利的重視與保護。在網絡社會，尊重和保障人權是社會發展的必備要素，要秉承以人民為中心的理念，【參見周佑勇：《大變局下中國式民主的制度優勢與憲法保障》，載《中國法學》2023年第1期。】綜合運用多種方式保護公民合法權利，而人格權侵害禁令制度無疑是有效的救助與保護舉措。在人格權侵害行為禁令制度的完善過程中，需要明確證據要件、程序要件，同時明確具體的擔保問題，幫助落實對網絡暴力被害人的實質保護，這有助于明確申請人格權禁令發生錯誤時各方的法律責任。

3.修訂侮辱、誹謗罪的追訴方式。在刑事司法實踐中，網絡暴力犯罪大多適用于這兩個罪名。這兩個罪名如果按照以“自訴為主、公訴為輔”的通常方式來處理，存在個人追訴意愿不高、取證能力不足、維權成本較高等問題，導致網絡暴力受害者可能因為客觀原因而無法實現自訴。鑒于此，可以在規制網絡暴力的過程中將涉嫌侮辱、誹謗罪的網絡暴力行為納入公訴案件范圍，并以修訂司法解釋的方式予以實現，即優化對“嚴重危害社會秩序和國家利益”條款的解釋。具體來說，當網絡暴力行為具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即可認定為屬于“嚴重危害社會秩序和國家利益”：（1）誹謗多人（三人及以上），并且散布傳播次數達到30次以上，或瀏覽點擊人數或轉發人數達到現有司法解釋情節嚴重標準的三倍以上；（2）造成被侮辱、誹謗對象自殺死亡、重傷或嚴重精神失常的。在當前網絡暴力犯罪愈演愈烈的時代背景下，網絡暴力所具有的積量性、利益交叉性以及中介性特征，使得此類案件與傳統公益訴訟案件類型在公共利益判斷上存在差異，【參見裴煒：《論涉信息網絡犯罪刑事附帶民事公益訴訟：建構邏輯與調適重點》，載《中國政法大學學報》2023年第6期。】司法機關有必要根據網絡暴力的不同情況啟動民事公益訴訟模式，從而公平合理地追究網絡暴力中存在不法行為的多個主體的法律責任，防止出現有責不懲的情形。

四、基于一體化理念推動網絡暴力全流程治理

在以往的網絡暴力的治理過程中，大多從不同視角采用階段式劃分的研究方法切入研究路徑。與從對策論上嘗試如何設置針對性的事后懲治措施有所不同，該書試圖從源頭上追溯網絡暴力的起因，并對網絡暴力的全生命周期過程加以分析，從而嘗試在根源上治理網絡暴力。事實上，基于一體化理念推動網絡暴力全流程治理的研究思路貫穿全書。這些內容充分地體現了一體化理念與全流程治理模式。

（一）網絡暴力治理一體化理念的內涵塑造

在該書第四章“網絡暴力治理的理念更新與路徑調試”中，針對網絡暴力治理的核心理念進行了梳理，本質上是基于一體化理念展開對網絡暴力的全方位治理。通過詳細闡述網絡暴力治理中一體化理念的具體價值內涵，為后續的具體治理模式奠定了基調。

1.對于網絡暴力的刑事治理應該堅持當事人保護主義理念。落實法律規范中對于網絡暴力受害人的具體保護要求，并由此貫通網絡社會與現實社會的雙層空間，在不同語境下強調對網絡暴力受害人的法律保護。尤其是在未成年人、老年人、婦女等特殊群體的保護過程中，當其面臨網絡暴力的威脅時，應該注重對其進行全方位、系統性保護，避免網絡暴力對其造成精神損害。

2.在具體的治理過程中秉持多措并舉的積極治理理念。一方面，強調治理主體多元協同，從宏觀層面的政府、中觀層面的互聯網行業組織以及微觀層面的網絡平臺入手，通過眾多主體來實現針對網絡暴力的全方位治理。另一方面，多措并舉理念不僅要及于治理主體，同時也要求治理手段多元化，不僅要將傳統的刑法規制模式轉向更為柔和的先行制裁手段，還要通過公共治理促進公眾參與治理，形成網絡暴力的開放治理與深層治理，并提高技術治理效能，借助技術治理的自主更新來提升技術手段與網絡暴力治理的適配度，從而提升治理效率。

3.對于網絡暴力屢禁不絕的現實情況，應該倡導標本兼治的源頭治理理念。在網絡暴力的治理過程中健全網絡暴力信息預警機制與首發溯源機制，對網絡暴力信息進行有效溯源，從而實現全鏈條治理的目標，并對存在網絡暴力嫌疑的視頻進行嚴格審查監管，從而推進道德層面的網絡倫理建設。

4.在網絡暴力治理過程中要強調對癥下藥的精準治理理念。網絡空間的發展不能被過度束縛，需要貫徹良法善治理念，通過數字技術賦能良法善治，【參見周佑勇：《中國行政基本法典的精神氣質》，載《政法論壇》2022年第3期。】在通過法律來治理網絡暴力的同時保障合法信息與言論自由，并在各個治理環節通過“方案+技術”來落實精準性，從而持續優化網絡暴力治理的算法技術。

5.對于網絡暴力要堅持軟硬互補的綜合治理理念。在具體措施的構建上，一方面，借助軟法來預防與阻斷網絡暴力言論，完善軟法體系建設，形成“平臺—行業規范—平臺規則”的法律保護體系；另一方面，促使硬法起到保障與監督功能，在治理網絡暴力的過程中堅持刑法謙抑性原則，借助硬法來保護并監督軟法治理，最終推動硬法與軟法對不同類型網絡暴力行為進行綜合治理。

（二）網絡暴力全流程治理的具體處理機制

基于一體化理念的價值指引，該書著重針對網絡暴力行為設置本土化治理路徑，并在治理路徑的構建上堅持全生命周期治理，從事前、事中、事后三個流程來強化對網絡暴力的有效治理。采用網絡暴力全生命周期的治理機制，可以避免網絡暴力的負面影響留存在網絡空間之中造成“二次傷害”。應堅持預防與懲治相結合，全方位展開具體處理機制的構建。

1.構建針對網絡暴力的事前監測預防機制。在事前監測預防機制中主要針對潛在的網絡暴力信息進行實時監管，并在事前對網絡信息進行全面分級審查，實質考察個人信息內容與受眾年齡，同時也要借助專門性識別機制與預警機制，制定合理的識別標準來構建合理預防體系。在事前監測預防機制的構建過程中，新興技術的廣泛運用有助于解決網絡暴力信息的實時監管難題。該書倡導引入基于文本語義的網絡暴力分析方法（text semantic based approach for cyber violence analysis， TSCA）來實時監管網絡暴力信息，分析以隱蔽形式存在的網絡暴力信息，形成網絡暴力負面詞匯的基礎詞庫，在網絡暴力案件中展開精準預防，通過技術與規范相結合來預測網絡暴力的產生方向。

2.完善針對網絡暴力信息的事中干預處置機制。在網絡暴力案件中應該對網絡暴力的當事人提供實時保護機制，并完善信息公開與輿論引導機制，對網絡暴力言論進行常態化監管，從而完善輿情引導并構建謠言澄清工作機制，將其作為合適的合規任務。對于網絡平臺而言，作為網絡暴力信息的產生地，理應對其中存在的網絡暴力信息進行全方位監管。當平臺出現網絡暴力信息時，應該根據網絡暴力信息的具體內容展開針對性的干涉手段，并對平臺內的網絡暴力信息進行溯源治理。上述行為都應該納入網絡平臺的合規任務中，從而證明網絡平臺起到了應盡的合規監管義務，而當網絡暴力涉嫌刑事犯罪時，則作為網絡平臺的實質出罪依據。

3.在網絡暴力治理過程中強調事后制裁救濟機制的構建。為了減少網絡暴力在網絡空間與現實空間中所造成的損害后果，需要在事后構建相應的制裁救濟機制。一方面完善網絡暴力治理的相關法律法規與行業規范，另一方面，建設社會幫扶與救濟體系，降低網絡暴力的后續損害影響，通過多元化、區分化的綜合制裁手段來消弭網絡暴力所造成的負面影響。在事后阻斷網絡暴力負面效應的擴散，實際上是堅持全生命周期的閉環治理邏輯，針對當前網絡暴力事后制裁過輕的問題，通過多種手段來完善對網絡暴力行為的規制，根據網絡暴力所造成的損害后果，結合網絡暴力對當事人所造成的負面影響，提供全方位的保護措施，防止網絡暴力行為對社會文化、公共秩序等造成負面影響。

五、結合國內外經驗為我國網絡暴力治理提供解決方案

對于網絡暴力治理的研究，該書沒有拘泥于國外視角或者國內視角，而是結合國內外經驗進行綜合分析，尤其是在判斷域外經驗是否可行時，未采用不加分辨的“拿來主義”而予以適用，而是根據域外現實中的案例來探討其如何為解決我國網絡暴力問題提供借鑒方案。事實上，在網絡暴力的治理過程中，對域外經驗的分析與吸取，不能采用完全照搬的策略。我國的網絡現狀與域外存在差異，在網絡暴力的規制路徑上也應該結合我國的現實情況加以調整。該書在探討網絡暴力的治理時，分析了我國網絡暴力現狀和既有治理措施，結合域外經驗以及現實治理案例來制定符合我國實際現狀的網絡暴力治理方案，避免針對網絡暴力的刑事治理淪為純粹象征性的刑事政策，【參見［德］烏爾斯·金德霍伊澤爾：《現代社會中的刑法與兩種安全》，陳璇譯，載《蘇州大學學報（法學版）》2023年第4期。】而是結合我國網絡空間的實際情況，妥善應用刑事治理方案來保護網絡空間與現實空間的安全。

（一）對國內網絡暴力治理現狀的梳理

在我國網絡暴力治理的過程中，《懲治網暴指導意見》是關于網絡暴力治理的宏觀指導，其出臺背景就與該書的寫作背景相互契合，并且能夠結合網絡暴力的治理現狀給出方向性指引。習近平總書記強調“網絡空間天朗氣清、生態良好，符合人民利益。網絡空間烏煙瘴氣、生態惡化，不符合人民利益”【習近平：《在網絡安全和信息化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8頁。】，要求以時代新風塑造和凈化網絡空間，共建網上美好精神家園。網絡暴力行為對于個人而言，貶損了他人人格，損害他人名譽，甚至可能造成他人“社會性死亡”以及精神失常、自殺等嚴重后果，對于社會而言，則會擾亂網絡秩序，破壞網絡生態，致使網絡空間戾氣橫行，嚴重影響社會公眾安全感。

在刑事司法實踐中，針對網絡暴力行為主要適用的罪名是侮辱罪、誹謗罪。根據刑法規定，侮辱罪、誹謗罪屬于告訴的才處理，只有嚴重危害社會秩序和國家利益的除外，故而在面對網絡暴力時容易因為公眾缺乏尋求法律救濟的意識和行動而使損害范圍擴張。司法實踐中過于強調侮辱與誹謗的區分，導致侮辱、誹謗罪應有的規制功能難以發揮。近年來，侮辱、誹謗的刑事案件數量增長明顯，其中不少為網絡侮辱、誹謗案件，但這類案件中作出有罪判決的比例卻相對較低，因此無法起到有效的威懾與預防作用。案件數量大幅增長、有罪判決極少的巨大反差，一方面與自訴人在確認網絡暴力侵害人、收集證據等方面存在現實困難有關，另一方面也與侮辱、誹謗刑事案件的公訴標準缺乏細化指引、入罪門檻過高有關。針對司法實踐中的這一現象，該書通過分析網絡暴力的產生根源，主張促進對網絡暴力的多元共治，期望從根本上減少網絡暴力案件的發生，營造清朗的網絡空間。

該書對于網絡暴力治理的研究充分結合了我國現實存在的各類案例。在第一章就將網絡暴力案件進行類型劃分，并列舉了各類型網絡暴力的典型案例。第一，謠言誹謗類網絡暴力案件，包括“2022年合肥女子曬訂婚照被誹謗案”“2021年趙某起訴黑粉案”“2020年羅某性侵案”“2020年杭州女子取快遞被造謠案”等。尤其是對于“2020年杭州女子取快遞被造謠案”，該書進行了詳細的分析，作為國內首例自訴轉公訴的網絡誹謗犯罪案例，對于刑事司法實踐具有一定的指導意義。第二，謾罵侮辱類網絡暴力案件，包括“2022年打賞外賣員200元案”“2018年德陽醫生自殺案”“江某母親被謾罵侮辱案”等。其中對于“江某母親被謾罵侮辱案”，結合該案的前因后果進行了詳細分析，為網絡平臺的輿論管理與網絡暴力治理提供了相關的建議。第三，惡意剪輯類網絡暴力案件，包括“2021年不孝夫妻案”“2019年楊某P圖案”等。對于這類案件，主要探討如何在事后通過案情通報等方式消除負面影響，提升政府公信力，以消除網絡暴力對當事人的負面影響。第四，騷擾拱火類網絡暴力案件，包括“2022年網課爆破案”“2022年少女被網暴致死案”等。在這類案件中，一旦出現類似網絡大V帶頭進行輿論攻擊，當事人就會面臨巨大的精神壓力，那么平臺就應該及時對此類言論進行屏蔽與疏導，并由司法機關在事后對相關網絡大V進行責任追究。第五，公開隱私類網絡暴力案件，包括“2018年南京摔狗案”“2020年女孩被網暴案”等。這類案件必須進行源頭治理，對個人信息的泄露來源進行追溯，并妥善適用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罪，在保障公民言論自由的同時，防止其造成損害后果。第六，煽動滋事類網絡暴力案件，包括“2020年楊某性別歧視案”等。對這類案件需要分析群體性網絡暴力的產生來源，對癥下藥提供解決方案，避免網絡暴力的負面影響擴散，防止社會熱點問題被演化為網絡暴力事件。總之，該書對于國內網絡暴力案件的分析主要基于網絡暴力的現狀展開，對其行為性質進行提煉后作類型化分析，貫徹“理論結合實際”的指導理念，不同類型的網絡暴力案件對應相應的治理方案。

（二）對域外網絡暴力治理案例的分析

該書的研究視野并不局限于國內，而是充分吸取了國外在網絡暴力治理中的相關經驗，并結合域外案例加以分析，從而進一步明晰域外經驗的可借鑒性。比如，該書第三章就對網絡暴力治理的域外經驗與有益啟示加以梳理，總結劃分為“各領域并進治理的美國模式”“多方主體參與治理的日本模式”“多方博弈共建治理的韓國模式”以及“多元協同治理的德國模式”，體現出本書的國際視角。

在分析域外經驗時，該書并不照搬域外的規范條文，而是同步分析域外的司法實踐案例以及相應的解決方案，探討如何在域外案例中吸取經驗教訓。總體而言，域外對于網絡暴力的治理在整體上秉持從嚴治理的態勢，對于現有規范無法解決的網絡暴力問題，也通過修改立法等方式積極進行解決，這從文中談及的典型案例中可略窺一二。

在“德國政客庫納斯特戀童言論網暴案”中，對于網絡暴力的定義與解釋，就結合網絡時代背景與技術發展路徑進行了調整，體現出域外在治理網絡暴力問題的過程中不斷對規范文件進行修改。本案中，2019年，庫納斯特控告Facebook，并指出Facebook用戶對她使用了各種侮辱性言論。相關推送收到了超過8.5萬條評論，并引發了網絡輿論對庫納斯特的強烈指責，其中就包括一系列極具侮辱性的人身攻擊。庫納斯特要求Facebook提供這些用戶的信息，以找出這些評論背后的人。Facebook表示，他們提供用戶信息的前提條件是用戶發布的內容涉及刑事犯罪，如侮辱罪。庫納斯特遂將本案訴至柏林地方法院，對Facebook上攻擊她的22條評論提出控告。地方法院一開始認為，上述言論來源于庫納斯特之前自身的言論，所以不構成網絡暴力，并且政客應該比常人具有更高的容忍義務，但德國聯邦憲法法院最終在2021年12月19日的裁決中支持了庫納斯特的憲法異議，指出“下級法院完全忽視了某項基本權利的重要性和影響”“多次采取了一種與人格權不兼容的錯誤標準”。憲法法院的裁判理由主要可歸結為如下三點：（1）并非只要言論中包含與事實相關的討論，就永遠不能構成侮辱罪；（2）政治家并非在任何情況下都有更高的忍受批判的義務；（3）權衡過程中需要考慮的標準，包括作出言論的情境、言論的影響力、言論本身指向的對象和具體選用的措辭等。德國法院體系關于網絡暴力的解讀，實際上體現出網絡技術發展對法官造成的思維沖擊。相較于傳統的侮辱行為，網絡暴力所造成的侮辱行為更加復雜隱蔽且損害范圍更加深遠，需要司法機關在裁判時根據社會觀念的變化來調整認定模式，否則將會導致刑法保護上的疏漏。

日本也曾經發生關于網絡暴力的案件，以該書提及的“木村花案”為契機，修改了關于網絡暴力的刑法條文。該案中行為人被判處支付9000日元的罰金，這一判決很快在日本的社交媒體上引起了軒然大波，多數網友都質疑法院的裁判結果過輕。實際上，根據彼時《日本刑法典》的規定，侮辱罪處以拘留（30日以下）或罰金（1萬日元以下），由此日本國內開始涌現出提高侮辱罪法定刑的呼聲。2022年7月7日，日本正式實施刑法修改條款，以嚴懲網絡上的誹謗中傷行為，相應的法定刑也被提升為1年以下有期徒刑、監禁或30萬日元以下罰金。本案充分暴露出傳統刑法在規制網絡暴力問題時的不足，將網絡暴力的法益損害結果與傳統的侮辱誹謗行為的法益損害結果混為一談，顯然會導致量刑不均衡，并可能引發社會輿論對網絡暴力懲處標準的高度關注。

我國應該參考域外的相關經驗，根據網絡暴力的現實情況，及時調整刑法條文與司法解釋，在協同共治理念與系統性法治模式的指引下，以領域性立法思維來制定反網絡暴力法，搭建網絡暴力治理的基本法律制度框架，完善網絡暴力治理配套法律法規制度，優化網絡暴力的刑法規制模式，構建起網絡暴力治理領域的專門性立法體系，助力全面實現我國網絡暴力治理的法治現代化轉型。【參見劉艷紅：《網絡暴力治理的法治化轉型及立法體系建構》，載《法學研究》2023年第5期。】

六、結語

當前網絡暴力愈演愈烈，針對網絡暴力的法律規制體系也在逐步建立。在此過程中，對于網絡暴力的治理應該結合我國網絡社會的現實情況予以展開，《網絡暴力治理法治化研究》恰逢其時，為網絡暴力治理提供了系統性的解決方案。在網絡暴力的治理過程中，應該看到網絡暴力行為的特殊性，不能對其動輒施以嚴刑峻法。刑法作為有形或無形的犯罪打擊工具，具備物性或工具主義的形而上學本質特征，【參見劉艷紅：《人性民法與物性刑法的融合發展》，載《中國社會科學》2020年第4期。】如果動輒適用刑事制裁，可能阻礙網絡空間的正常發展。有鑒于此，應該結合網絡空間的通行之理來探討網絡暴力治理的破局之解，同時根據網絡暴力的現狀來總結提煉治理經驗，對網絡暴力進行系統性治理，從而營造良好的網絡空間環境。該書系統性地梳理了網絡暴力的產生原因、治理現狀，并提出了相應的治理策略，這為網絡暴力的系統性治理，也為網絡空間的良性發展和網絡空間環境的純化凈化奠定了基礎。

（責任編輯：林貴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