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清代李漁說:“花之最先者梅,果之最先者櫻桃。”櫻桃先百果而熟,素有百果第一枝的美譽,正如宋代詩人陳與義在《櫻桃》詩里所繪:“四月江南黃鳥肥,櫻桃滿市粲朝暉。赤瑛盤里雖殊遇,何似筠籠相發揮。”
水邊草深,枝頭蔭濃。鄉下古舊的小院里,幾株肥碩的櫻桃樹,斜倚墻頭,篩風弄月。顆顆櫻桃鮮紅欲滴,晶瑩剔透,點綴在繁密的綠葉間,在陽光照耀下,閃著金光。清風襲來,芳香彌漫,纖細的手指輕輕摘下一顆櫻桃,放入口中一嚼,鮮美、甜潤的果肉頃刻間化作汩汩的汁水,滿口酸甜,沁人肺腑。一樹櫻桃,恰似二八佳人,其姿輕盈,其態俏麗,朦朧中深含一份蘊藉,清輝中獨占一種風韻。
風情夏日,幾易晨昏,幾場細雨,桃李杏黃如懵懂的青澀小孩時,櫻桃卻似懷春的少女羞羞答答地墜滿枝頭。青澀的櫻桃在我們的注目中日漸長大,由青變黃,次第變紅,變得晶瑩透亮。成片的櫻桃樹鋪漫開來,飄逸著怡人的香甜。顆顆如珠如琚的櫻桃沐浴著陽光,閃耀在綠葉間,像眨著眼睛的小精靈,神氣活現地隨風搖曳著。
風起時,飄零的花瓣紛紛揚揚,木格窗外鋪滿了一層薄薄的花瓣,讓人浮想翩翩。櫻桃的紅,紅得誘人;櫻桃的甜,清麗悠然,像喝了女兒紅的醉客,醉意微醺,在風里搖搖欲墜。綠的葉,紅的果,有時執書一卷,屏息凝神,窺探那些調皮的鳥雀把紅透的櫻桃偷食。
細雨纏綿,采摘櫻桃時,要連同那長長的果把摘下,如此,櫻桃的果汁及味道都不會流失,且存放的時間也就更長久些。成熟的櫻桃很嬌氣,不能下手太重,不然果實破裂,黏稠的果漿就會沾滿雙手。滿籃的櫻桃從樹上摘下,鮮艷欲滴,讓人賞心悅目,舒心養眼。
籃子里的櫻桃,色澤鮮潤,晶瑩剔透,紅如瑪瑙,黃若凝脂,小而圓的顆粒,飽含整個春天的精華。綠深如墨,紅勝丹朱,小巧惹人憐愛。若是雨后初霽,一顆紅潤,粒粒清圓,恰似美人朱唇,令人心生浮世清歡。
清代鄭燮在《念奴嬌·長干里》寫道:“四月櫻桃紅滿市,雪片鰣魚刀。”晶瑩剔透、圓潤飽滿的櫻桃,在銀盤中顯得愈發誘人。櫻桃宜盛于白瓷大盤中,各逞其色,相得益彰。清水洗凈的櫻桃,盛在晶亮的玻璃碗里,令人視線跳舞。細細摩挲片刻,忍不住口舌之欲,捏一枚入口,酸澀清甜的滋味堪稱絕配,爆漿的果汁讓味蕾立時陷入鮮美的沼澤中。酸甜之間,如一場深情而糾結的戀愛,有嫵媚的嬌嗔和任性,有不離不棄的包容和擔待,讓人淪陷,不能自拔。
見過一幅中國畫,幾顆櫻桃,紅艷得似要跳出紙頁;櫻桃下,一素衣女子,仰首而望,唇上一點紅,似與櫻桃輕吻。櫻桃、少女、鮮果、紅顏,一組合,便是愛情的印跡,多么微妙的感覺。
望著那綴滿晶瑩水珠的玲瓏櫻桃,想起南唐馮延巳的詞句:“惆悵墻東,一樹櫻桃帶雨紅。”在古人的落寞里,我們讀到的是別樣的美麗,精彩絢爛的人生。五代王定保所著《唐摭言》中記載:“新進士尤重櫻桃宴。”每逢春夏之交,那時的長安櫻桃、竹筍等時鮮上市,官府還會以櫻、筍為饌,稱為櫻筍廚。梁宣帝《櫻桃賦》:“懿夫櫻桃之為樹,先百果而含榮;既離離而春就,乍苒苒而冬迎……”歷代文人吟詠櫻桃的篇章眾多,對其倍加禮贊。
有一年,我徜徉在江南古鎮。深巷處有一恬靜女子叫賣櫻桃,聲音清如山泉,雙眸深如清塘。竹籃里的櫻桃紅晶晶的,如襁褓中的嬰兒,粉嫩,靜美。纖手弄櫻桃,如妙手偶得的水墨小品。
我喜歡櫻桃,尤其是齊白石畫中的那種櫻桃,讓人看一眼就能夠靜下來的那種軟紅。在這清淺夏日,看到櫻桃,眼前浮漾紅白或青紅,想到詩里畫里的故園,竟有濃濃的鄉愁,自心底蔓延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