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方衛(wèi)平
對話:海飛 高洪波 劉頲 李學斌 劉蕾 陸梅 林彥 許廷順
一、怎樣理解兒童文學的主題刨作與主題出版
方衛(wèi)平(魯東大學兒童文學研究院名譽院長):主題創(chuàng)作、主題出版是近些年來兒童文學領域現象級的創(chuàng)作、出版熱點和現實,許多兒童文學的出版策劃與創(chuàng)作投入,還有出版資助、研討、宣傳、評獎、推廣等,都會朝著這一“熱點”傾斜。
從一定程度上說,主題寫作是由主題出版方面的需求和引力所驅動的,也是童書出版層面某種宏觀調控的結果。主題創(chuàng)作與主題出版何以成為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出版的熱點和一個巨大現實,是一個值得研究的問題。不過,我們今天重點來討論一下應該如何理解兒童文學的主題創(chuàng)作與主題出版,梳理、分析一下當下主題創(chuàng)作與出版的現象、成果與存在的問題,以及如何讓兒童文學的主題寫作與出版變得更好。
這些年來,受到主題出版潮流的引導與影響,所謂主題創(chuàng)作也成為一個高頻詞。隨之而來的一個問題是,怎樣理解主題創(chuàng)作與主題出版?這兩個詞組互為因果,我們可以臺起來分析,也可以分開來說說。
海飛(童書出版家,中國少年兒童新聞出版總社原社長、CBBY主席):兒童文學的主題寫作,我的理解是,在當今世界,當下時代,與兒童成長、兒童命運息息相關的重大活動、重大事件的文學寫作。毫無疑問,優(yōu)秀的兒童文學有利于兒童的健康成長,有利于人類社會的繁榮發(fā)展。
與此相聯系的主題出版,是我國出版的一個劃時代的新提法。主題出版成為我國圖書出版的一個重要類別,源于2003年原國家新聞出版總署實施的主題出版工程。主題出版工程是以特定主題為出版對象、出版內容、出版重點的出版活動。主題出版是圍繞黨和國家的重點工作、重大會議、重大活動、重大事件、重大節(jié)慶日等集中開展的重大出版活動,是對黨和國家重大政治、經濟、文化活動的出版呈現。
高洪波(兒童文學作家、散文家,中國作家協會原副主席、中國作家協會兒童文學委員會原主任):我個人理解主題出版有這么兩個模式:一個是集團沖鋒模式,一個是單兵突破模式。單說集團沖鋒模式,有江蘇鳳凰少年兒童出版社出版的“童心向黨·百年輝煌”繪本書系、中國少年兒童出版社出版的“美麗中國·從家鄉(xiāng)出發(fā)”圖畫書系、人民出版社出版的“習近平講故事”圖畫書系、黨建讀物出版社和接力出版社聯合出版的“中華先鋒人物故事匯”叢書等,吸納了大批當代兒童文學作家團隊和畫家團隊。特別是“中華先鋒人物故事匯”叢書,集結了一批非常活躍的作家,包括秦文君、徐魯、葛竟、祁智、孫衛(wèi)衛(wèi)、張品成、殷健靈、王一梅等,他們都以“命題作文”但又超常發(fā)揮的方式對中華先鋒人物進行真實的描述、真情的書寫,為當代中國少年兒童的閱讀提供了一批可感知、可記憶的優(yōu)秀讀本,這是出版界、兒童文學界和史學界的一次出色合作,可謂強強聯合的資源整合,是典型的優(yōu)勢互補的出版大手筆。我曾經參加過這套書在廣西的贈書儀式,小孩子們接到這些書的驚喜和快樂,我感同身受。
劉頲(文學評論家,《文藝報》副總編輯):關于主題出版,我們需要思考一個話題,就是什么是主題,主題是什么?主題起碼引申出兩層含義:一個是文學的主題,一個是時代的主題。
說到文學的主題,比如前一段時間我讀到的兩部兒童文學作品,都是抗戰(zhàn)大背景下關于愛、關于奉獻與犧牲、關于民族精神與意志的書寫,這是一個文學的主題。我們同樣也看到,今天在這個問題上大家有一點困惑,或者感覺到有一點點掣肘的原因,是在于我們對時代主題的理解,應該說它關涉的都是時代的重大命題,它也意味著一個作家對時代主題的閱讀、理解,以及他是不是有足夠的能力去閱讀時代的主題,去理解時代的主題,包括吃透時代的主題。當然,閱讀、理解和吃透,單有這些還不夠,他還需要吃透之后,進行文學審美化的表達。
劉蕾(青島出版社副總編輯):我理解的兒童文學主題是兒童文學可以寫什么。兒童文學也是文學,文學可以寫什么,那么兒童文學理論上也可以寫什么。當然,由于讀者對象的特殊性,這里面有一個表達尺度的問題。主題寫作有點像命題作文,一般有一個預先明確的主題給到作家,作家根據要求以文學手法實現對主題的表達。
林彥(兒童文學作家):我對兒童文學理論以及出版的認知有限,只是從一個讀者和寫作者的角度說一說自己的直覺,難免會有偏頗和謬誤,但說的是實話。以我的理解,兒童文學主題寫作的主旨是弘揚時代主旋律,我讀過的題材包括譜寫紅色歷史、描繪英模人物、扶貧支教、三峽工程、發(fā)掘優(yōu)秀的傳統(tǒng)文化,以及科技發(fā)展與生態(tài)環(huán)境保護等。有這么一個比喻,說兒童文學作品有的像水果,有的像堅果。主題寫作類似于堅果,可以給孩子的精神世界補充鈣質。
許廷順(文學博士,魯東大學張煒文學研究院兒童文學研究所所長):我的理解,主題寫作是與主題出版相對應的概念,是適應主題出版需求而進行的寫作,如剛才方老師說的,二者在某種程度上可以合并討論。盡管作家創(chuàng)作與出版策劃的關系并非總是如此單純,但是粗略地這樣理解,我認為是沒有問題的。主題寫作和主題出版是近年來愈趨火熱的現象,在主題出版、主題寫作這些概念產生以前,過去評論里常有一個說法,叫主旋律寫作,或可以近似地視為主題寫作的前身。
我特意檢索了有關主題出版這一概念的界說,有人是這樣說的:主題出版是圍繞國家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等方面的工作大局,就黨和國家發(fā)生的一些重大事件、重大活動、重大題材、重大理論問題等主題進行的選題策劃和出版活動。少兒主題出版是主題出版的重要組成部分。狹義的少兒主題出版指配合黨和國家重點工作,以培養(yǎng)具有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社會主義新人為宗旨的出版活動;廣義的少兒主題出版指一切引導少幾個體價值成長、價值選擇和價值實現的出版活動。
與少兒主題出版相應的兒童文學的主題寫作,可以相應地叫作少兒主題寫作吧?我注意到,很多論者提到少兒主題出版時,都從狹義和廣義兩個方面加以解說,與之相應,我想少兒主題寫作也會有狹義和廣義的不同理解。套用少兒主題出版的概念,我們可以說:狹義的少兒主題寫作是指配合黨和國家重點工作,以培養(yǎng)具有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社會主義新人為宗旨的創(chuàng)作活動:廣義的少兒主題寫作是指一切引導少兒個體價值成長、價值選擇和價值實現的創(chuàng)作活動。
我本人只認可狹義的少兒主題寫作(出版),而不認可廣義的少兒主題寫作(出版)這個提法。因為按照廣義的少兒主題寫作(出版)的界定,那么顯然它與普泛意義上的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出版)并沒有什么不同。換句話說,狹義的少兒主題寫作就是兒童文學里的主題寫作,而廣義的少兒主題寫作其實就是兒童文學。既然如此,少兒主題寫作(出版)就只應該是一個特揎概念,即特指那些配合黨和國家重點工作的創(chuàng)作(出版)活動,那么還有什么必要非把它牽強附會地劃分出一個所謂廣義的概念呢?
其實細想之下,個中道理似也不難揣摩。我猜測,這種貌似疊床架屋的學術理解,或許包含著某種柔性智慧和美好的期待。具言之,它至少提示我們對于少兒主題寫作(出版)的內涵,可以秉持一種開放的非本質化的審視姿態(tài),使我們在狹義,保守的少兒主題寫作(出版)的視閾之外,能夠從兒童文學的普泛意義和更高層級上來看待少兒主題寫作(出版)這件事。這樣做的結果,雖然常使所謂廣義的少兒主題寫作(出版)很尷尬地流于空洞套話,但若從積極角度去看,卻也不能說全無意義。
問題的關鍵在哪里呢?在我看來,重要的不是把少兒主題寫作(出版)做廣義、狹義的分別。試圖以廣義的名義去釋放少兒主題寫作(出版)可能“被壓抑”的能量,結果把它擴張到一般兒童文學的地步,那是不嚴謹也是不恰當的,并不能幫助我們準確全面地理解少兒主題寫作(出版)這一新生事物。我認為,在(狹義的,且只有狹義的)少兒主題寫作(出版)這一概念內部,依然存在著亟待討論的關鍵之點。我們需要想明白:主題寫作(出版)這一概念里的主題,與一般文學作品里的主題,二者是不是一個意思?如果有不同,那么它包含著怎樣的內涵和訴求?
在我看來,主題寫作這一概念里的主題,與一般文學理論里所說的主題,二者在內涵與外延上是不一樣的。后者純是文學概念,而前者不是,前者涵蓋后者,但比后者更大、更復雜,也更具彈性。文學主題,是指作者通過作品所表達的基本思想感情,也叫作主題思想;文學題材,是指文學作品中具體描寫的生活領域和取材范圍,即作者表達主題、塑造形象所運用的材料;而主題寫作(出版),我認為它同時包含了文學題材和文學主題這兩種意思在內,同時它叉把文學和政治動員結合起來,它是一個整合性的概念。
李學斌(兒童文學作家、學者,上海師范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在我的理解中,文藝作品的主題既是理性能力對各種自然、社會現象及其內涵的思維提煉與抽象,也是審美意識訴諸理性觀念的具體呈現和形象表達。具體到兒童文學,作為文學大系統(tǒng)的分支,其主題就是指面對大自然和人類童年期的各種現象、事實、情感、體驗、想象、思維,作家通過一個個兒童文學作品所透示出來的情感態(tài)度和價值觀念的集合。
就主題內涵及分類看,兒童文學的主題其實是文學母題在童年文化場域中的審美細化和具體呈現。它既包括民族大義、文化傳承、家國情懷等宏大主題,也涵納生態(tài)和諧、現實參與、生活實踐等社會主題,還體示親子之愛、教育關懷、伙伴友誼等童年主題。足見,兒童文學的主題是一個具有多維結構、多層意涵的類屬、復數概念。
也由此,當下本土文化場域下的兒童文學主題寫作,實際上存有應然和實然兩種形態(tài)。應然的兒童文學主題寫作是廣義的文學寫作概念和普適的創(chuàng)作實踐范式,它體現了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的文化常態(tài)和內在要求;而宴然的兒童文學主題寫作則是外力框范、導引下的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異態(tài)。它是狹義或窄化(甚至虛化和功利化)的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范式。比如,有兒童文學寫作者將兒童文學主題狹義地理解為家國情懷等宏大主題,簡單曲解為鄉(xiāng)村振興等現實主題。在我看來,這都是對兒童文學主題寫作的窄化或功利化。因為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主題與政治宣傳、社會組織、文化管理等語境下的主題固然有些許疊合部分,但更多的卻是各有所指、各歸其位、各異其趣的殊異之處。因此,現實的兒童文學主題寫作,根本不應該將兩者互為置換或混為一談。
陸梅(兒童文學作家,《文學報》主編):這些年,主題創(chuàng)作(或說主題寫作)成為圖書出版領域的一個重要板塊,涌現出很多重要作品,也有大量優(yōu)秀的寫作者投身其中。就童書出版來講,兒童文學板塊的圖書和主題創(chuàng)作板塊的圖書,比如以小說為例,兩者有高下之分嗎?我個人認為不存在。不能因為是主題創(chuàng)作,因為題材和主題的重大和重要,我們就認為它是高級的,而通常意義上的兒童文學就不如它。反過來也一樣,二者沒有高下之分。那么有沒有輕重之別?我個人覺得也沒有。不能因為它的主題和題材的重大和重要,這個書就很重,然后兒童文學就很輕,起碼在這個意義上的重和輕不成立。當然,兩者之間存在主題和題材層面的傾向性,這是比較鮮明的。
二、當下兒童文學的主題創(chuàng)作與主題出版現象
方衛(wèi)平:按照剛才海飛先生的說法,主題出版已經有了二十年的發(fā)展過程。目前我們看到的情形可以用“蔚為大觀”來形容了。我們來描述、分析一下它的進展和成績,以及存在的問題和解決辦法。
高洪波:基于我個人的閱讀視野,尤其是最近幾年的閱讀,對于主題出版,我說如下幾點:一是它的必要性和重要性,這個不用多說了;二是主題出版的深度開拓,這里面藝術性、思想性和可讀性要統(tǒng)一;三是體裁方面,小說和報告文學應該是主題出版的主體支撐和主力部隊,童話屬于側面配合主攻的配合部隊,而詩歌和其他門類則屬于零星參與的游擊隊,我這是用軍事用語來闡述的。
海飛:據開卷零售市場數據,2018年,我國主題出版新書品種3447種,零售冊數在整體市場的占比為3.9%;2021年,主題出版新書品種增加到6934種,零售冊數在整體市場的占比為7.7%。顯而易見,主題出版深深地烙上了中國化和時代化的印記,是我們這個時代的產物。
說到少兒圖書主題出版,以2018-2021年這四年的數據看,每年主題出版少兒圖書品種分別為1790種、1961種、2185種、3055種,其中新書品種分別為260種、208種、277種、747種。在整個少兒出版中,品種占比分別為0.64Yo、0.66%、0.73%、0.96%,碼洋占比分別為0.12%、0.11%、0.17%、0.68%。數據表明,在我國年產4萬多種少兒圖書的童書大時代中,主題出版的占比還有待提高,主題出版大有文章可做。
劉蕾:在兒童文學出版領域,主題出版在近十年尤其是近五六年來受到了主管部門的高度重視,眾多出版單位積極參與踐行,把主題出版作為重要業(yè)務單元列入年度甚至三年、五年的選題規(guī)劃當中。由于兒童文學天然承載著教育屬性,所以主題出版的要求明顯地影響了兒童文學寫作,這在很大程度上改變和塑造了近年來的兒童文學樣貌。
在走向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壯闊征途中,傳統(tǒng)文化、愛國主義、紅色基因、英雄主義、生態(tài)文明、鄉(xiāng)村振興、大國重器、科技強國、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等成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宏大交響的醒目鼓點,奏響了國家敘事和百姓話語的一篇篇時代樂章。時代是出題人,作家是答卷人,圍繞著這些時代主題,兒童文學與成人文學一樣也進行了情緒飽滿、激情洋溢的時代表達。與我們熟悉的校園文學、幻想文學、科幻文學等類型多以作家為創(chuàng)作主動方不同,考察近年來的主題出版,多由出版社提出選題意向,作家們受邀進行寫作,產品既有成規(guī)模的套系形式,更多的是單本書的形式,且多以小說(也有一些詩歌和散文)體裁來完成對時代主題的文學表達。我沒有做準確的統(tǒng)計,僅憑幾年來相伴而行的觀察與感受,近五年來主題出版的兒童文學作品應該是我們兒童文學發(fā)展史上數量最多、密度最大的階段,幾乎所有的專業(yè)少兒社和相當一部分的非專業(yè)社都參與了兒童文學的主題出版,老中青兒童文學作家紛紛躬身入局,參與到兒童文學主題寫作的大潮中。在作家和出版社的共同努力下,一批可圈可點的兒童文學主題創(chuàng)作作品出現在市場和讀者面前,它們以共性的優(yōu)良品質和各異的藝術風貌改變了當代兒童文學生態(tài),讓前些年相對狹窄、貧弱的藝術空間變得開闊起來,使我國兒童文學的面貌變得更加多元、豐富和多彩。
作為一名童書編輯,近幾年來我也參與了幾部主題出版的兒童文學作品的策劃、編輯工作。劉海棲的《小兵雄赳赳》是我個人比較認可的一部主題出版作品。這部作品第劃于2018年秋天,因為2019年是新中國成立70周年,我提出邀請與新中國年齡差不多的兒童文學作家給孩子們寫一套書,講講六七十年前的祖國是什么模樣,講講他們的童年故事。我嘗試用兒童文學作品打通歷史與當下,讓今天的孩子了解那個時代的社會風貌和世態(tài)人情,感受其體溫和脈搏,了解偉大祖國一路走來的艱辛和光榮,為成長鋪就愛國愛家的堅實底色。這套“獻禮新中國成立70周年”的童書取名為“我與共和國一起成長”,《小兵雄赳赳gt;就是其中一本。這本書描寫的是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一群小兵從剛入伍到逐漸融入軍營大熔爐的故事,作品題材獨特,語言清簡卻極耐咂摸,人物鮮活可信,作品質地瓷實,沒有虛火,讀畢又能切實地獲得精神上的撞擊和感動。像主人公小兵劉立憲一樣,這部作品在作家十余稿的反復打磨下,也終成為一塊“堅硬的好鋼”。這本書人選了當年中宣部“優(yōu)秀青少年讀物出版工程”,我認為它比較理想地實現了主題出版的選題意志與文學期待之間的平衡,也就是做到了思想性、藝術性和可讀性的高度統(tǒng)一。
劉頲:我想起2023年4月份看到的一個作品,那是一部成人文學作品,也是一個主題寫作,同時也是中國作協的一個重點扶持項目——長篇小說《熱雪》。作品寫的是北方的一個評劇之鄉(xiāng),寫傳統(tǒng)文化在當代的一種傳承,和它在當代對人的性格、行為和心理的塑造和影響。
應該說,這個題材我們一看也理解,好像是一個主題寫作,但我要說的是,這個作品讓我看到了任何一個作家真的不要輕易地被“主題寫作”這四個字影響了自己的判斷,或者是影響了自己寫作的熱情。因為《熱雪》這部作品寫的是關于鄉(xiāng)村振興,關于評劇的文化傳承。作者要寫的是評劇之鄉(xiāng)從脫貧攻堅、脫貧致富到鄉(xiāng)村振興之路。作品對這個主題和評劇的發(fā)展(包括人們對于評劇的興趣,評劇如何進入當地人的日常生活當中,甚至成了他們認識和表達世界的一種方式)的完成度非常高。
作家很聰明,既然是寫鄉(xiāng)村振興,是寫評劇,那么這種鄉(xiāng)村生活,這種來自民間、來自鄉(xiāng)村的文藝形式,一定會在人們日常生活的言行舉止中表現出來,所以作品采用了一種特別接地氣的表現方式。比如其中的一些人物,作者用民間老百姓特別習慣的方式給他們起外號、起小名。作品中有一個人物,其形象和性格非常鮮明,從脫貧之前到脫貧之后,他一直在想辦法掙錢,腦子也比較聰明,卻喜歡耍小聰明。但是他耍小聰明有一個度,即不會真正對別人造成傷害或者侵犯。但是別人仍會時不時感覺到他的小聰明對自己有一點小小的冒犯。這個人物姓劉,外號叫劉一唱。我讀時覺得這個外號非常形象地表現了鄉(xiāng)村文化。這個外號是本地村民給他起的,原因是劉一唱有一個動作,就是我們平常眨眼睛,一般是上眼瞼往下臺上眼,而他眨眼睛或是翻眼睛則是下眼瞼往上翻。這樣,這個人物的特點一下子就出來了。在農村,只有雞眨眼睛時是下眼瞼往上翻,其他的動物包括人,都是上眼瞼往下翻。所以劉一唱其實像雞。為什么不叫他劉一雞呢?作者說,雄雞一唱,所有的人就理解了,所以他的外號叫劉一唱,因為“一唱雄雞天下白”,從這兒來的。之所以給他起這個外號,還有一點,劉一唱就像一個公雞,不停地在那兒覓食,還要護食,還要護著自己的家。因為一只雄雞在雞群里邊,那些母雞都是它的,它不允許其他雄雞過來。作者設計這樣一個細節(jié),這樣一個人物外號,就寫活了一種鄉(xiāng)村生活和鄉(xiāng)村文化。
其實,在中國鄉(xiāng)土文學創(chuàng)作當中,我們今天可能能夠比較清晰地感受到有兩種風格:一種是現在中國作協提倡的周立波的創(chuàng)作路徑,比如《山鄉(xiāng)巨變》等;另一種風格就是趙樹理式的,像《熱雪》選擇的就是跟鄉(xiāng)土氣質、鄉(xiāng)土文化更貼近、更向下的這種風格,作品中的主要人物基本上都有外號,那種鄉(xiāng)村的精神氣質一下子就出來了。在我的閱讀記憶當中,作品中的人物都有外號,可能就上溯到趙樹理。
林彥:其實主題越宏大,寫作難度肯定就越高。我打個不太恰當的比方,兒童文學的寫作類別如果像童謠,像民謠,像校園歌曲,那么主題寫作就有一點像歌劇,對演唱者的聲線和藝術素養(yǎng)要求不是一般的高。但現實情況是,部分寫作者對兒童文學的主題與主題寫作是有誤讀的。前不久,我讀過一本主題寫作的小說,內容是一個鄉(xiāng)村男孩失去了父母,因貧困輟學,后得到了鄉(xiāng)村扶貧干部與各界的救助,回到學校讀書,并且要繼承父親栽種人參果的技藝,建設家鄉(xiāng)。我認識作者,他以前是寫成人文學作品的,文筆很好,但是這本書寫得很不好。為什么會寫這個題材呢?他感覺兒童文學好寫,寫得淺一點、主人公的年齡小一點就可以了,再加一點扶貧和新農村建設的內容,就增加了作品的分量。當然,還有關鍵的一點他沒有說,貼上主題出版這個標簽,出書比較容易,童書還比較暢銷。
他希望我給這本書提提意見,我實在無從說起,只好推薦他去看一本書—伊迪絲-內斯比特的《鐵路邊的孩子們》。這本書可以說明什么是真正的兒童文學,以及兒童文學應該怎么寫。
他沒有工夫看,要我直接講。我的看法就兩點。第一,不是寫到了兒童就是兒童文學。兒童文學不是給孩子說教,也不是從救助弱者的角度去對待他們,而是寫出孩子的童趣和成長綻放的光芒。這種光芒有時會改變生活環(huán)境和命運,就像《鐵路邊的孩子們》,它也寫苦難,但是表達方式不殘忍,不抱怨,而是以孩子特有的良善和快樂去熱愛這個世界,給生命指一個有希望的方向。
第二,兒童文學難免會表現幼稚,但不等于幼稚地去表現。有些創(chuàng)作可以“舉重若重”,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應當“舉重若輕”,這個“輕”不是指內涵,而是飛揚的創(chuàng)意與靈感,要用輕盈簡單表達深刻與復雜。就像繪本《失落的一角》,那真是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一張白紙幾根線條,卻能讓9歲到99歲的人讀出不同的味道:孩子看到游戲,年輕人看到目標,中年人看到過程的重要性,老年人看到學會放下才是圓滿。所以經典的兒童文學如同交響樂,沒有文字卻大于文字;或者像圍棋,只有黑白兩色,卻變幻無窮。
他表示懷疑,哦,是嗎?我說,不是嗎?
我個人覺得,文學創(chuàng)作跟作品的類別沒有太多關系,各種題材包括主題寫作,都可以寫得很精彩,也可以寫得很平庸。
陸梅:我也說—件自己的事。2023年5月,我的小說《萬花筒》在安徽少年兒童出版社出版。書面世后,有幸陸續(xù)進入幾個媒體的榜單,有的榜單把它放在主題出版上,有的榜單把它放在兒童文學板塊,然后就有朋友來問:你這個小說到底是主題創(chuàng)作還是通常意義上的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朋友這一問,我不覺得是問題,但它是—個有意思的話題,剛好和我們本期要討論的內容有關,不妨這里拿來說一說。
朋友的這一問,也許是因為《萬花筒》里存在“主題性方向”的元素,那么我這里大概說一下這部小說。雖然之前我也寫過幾個有城市背景的小說,但從來沒有把自己的城市作為一個生命體去探看——上海這座現代化城市,她的海納百川和守正創(chuàng)新,是怎么一呼一吸滲透在普通市民日常生活里的?我想走進她的時間和命運。小時候在奶奶家的弄堂里的生活活過來了,我好像看見了歷史長河中的“我”和“我們”。小說里埋藏了一些生活的線頭。比如女弦麥小節(jié)的奶奶,弄堂里的人們都叫她“亭子間老太”。老太年輕時經歷過物質匱乏,好不容易從鄉(xiāng)下來到上海立下腳跟,她最看重的是什么?是吃飯。對她來說,過日子的精氣神就是一日三餐。所以麥小節(jié)到上海,她想盡辦法給小節(jié)做好吃的——吃飯在麥小節(jié)奶奶這一輩人眼里就是生計和生活。再如女孩白雪的爸爸白海翔,他是國際海員,夢想著有一天能成為船長。他拋下家人去跑遠洋,當然有改善“小家”的內生動力。但是他早年作為勞務輸出在外國租用船上千活,再辛苦也得不到外國船長和輪機長的尊重,到后來終于揚眉吐氣地踏上了自己祖國的船,看到五星紅旗高高飄揚在甲板上,才油然生出“一艘船也是一片浮動的國土”的信念。他給白雪的家信里說:“人有人的風度,船有船的風度,國有國的風度。”這是中國第—代遠洋船長貝漢廷的話。白海翔努力工作,努力學習新知識,他由“小家”到“大家”的升華,體現了一個中國海員的大志和胸懷。還有很多生活在永年里的人們,白雪的媽媽、麥小節(jié)的爺爺、秦伯和龐阿姨等,他們是上海這座城市里的普通人,他們的努力和勤勉、向善向好,對美好生活的不竭追求,是日常和煙火的。這些人物的性格和生活都是通過麥小節(jié)和白雪的眼睛來探看的,所以小說的主線其實是兩個女孩的相識相知。她倆互為鏡像,互相吸收,是自己教育自己的典范,麥小節(jié)和白雪都從對方那里發(fā)現了自己,也照亮了自己。
我想說的是,這兩類創(chuàng)作不分高下,實際創(chuàng)作也是錯綜復雜的,不必去做一個截然的劃分。對我來說,完成了《萬花筒》并不意味著我可以往更高處去了,寫作的困難時刻困擾著我,我仍在摸索中。
許廷順:既然主題寫作同時包含了文學題材和文學主題兩方面的內涵,那么我們就要思考的是:文學題材和文學主題這二者在主題寫作中的規(guī)定性如何?換句話說,主題寫作對于文學題材的選擇和文學主題的表達分別有著怎樣的限定和要求?
脫貧攻堅、科教興國、民族團結、革命教育、傳統(tǒng)文化……這些主題寫作的老名目,本身既是題材對象,同時也內含著非常明確的主題內容,我稱之為主題寫作的內生主題。但是,主題寫作里的題材對象和它的內生主題,我認為在主題寫作中,二者的規(guī)定性是不一樣的。以脫貧攻堅為例,作為題材對象的脫貧攻堅,在主題寫作里是一眼可見的硬性指標,而作為內生主題的脫貧攻堅,則是主題寫作中一個可大可小、可遠可近、可隱可顯、可虛可實、可正可欹的軟性指標。通過與脫貧攻堅相關的題材挖掘,作家究竟發(fā)現了怎樣的奇珍異寶,究竟要表達怎樣的新鮮而獨到的主旨意蘊,完全是因人而異、未可預料的事情。也就是說,主題寫作要重點關注哪些題材對象、題材范圍,這些是相對明確的,但是作家要怎么去用這些題材,要用這些材料來建他自己的什么廟,唱他自己的什么歌,這則是沒有具體要求的,后者留有足夠廣闊的彈性空間,正是作家們各顯其能、一展身手的舞臺。
理論上,這里就有一個主題寫作的內生主題與作家自己的創(chuàng)作主題的關系問題。從積極的意義上說,應該既有那種中規(guī)中矩、見題材而知主題的常規(guī)寫法,也應該有那種與主題寫作的內生主題拉開距離,展現出作家對生活獨到的發(fā)現和思考的創(chuàng)作。(當然,所謂與主題寫作的內生主題保持距離,第一,不是說主題寫作的內生主題不好、不重要、不值得書寫,這是不消說的;第二,主題拉開距離應以不悖逆人文價值和童年精神為限,其主旨恒是弘揚正向的人生觀、價值觀和世界觀,而像有的作家借編造動物故事賣力宣揚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的那種寫作,在任何時候都是應當遭到堅決摒棄的,這也是不消說的。)問題在于,我們作家對于少兒主題寫作的文學主題的選擇,似乎太容易趨于消極和保守了,就是滿足于在題材范圍內去表現那些很容易想到也是非常保險的主題(內生主題),我認為這種消極和保守的心態(tài),是不利于少兒主題寫作向真正的自由開闊的境界和高邁雄渾的氣象邁進的。
李學斌:在我看來,當下兒童文學主題寫作、主題出版作為原創(chuàng)兒童文學現實生態(tài)之主流、主脈實際上存在著兩面性。一方面,兒童文學主題寫作、主題出版順應新時代要求,勉力講好中國故事,確乎是文藝生產踐行強化國家認同、培育文化自信的有效方式。“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中國文學歷來有載道的傳統(tǒng),兒童文學寫作、出版聚焦宏大主題和社會主題能集中體現原創(chuàng)兒童文學的文化使命和現實擔當。但另一方面,現實中,被曲解和窄化的兒童文學主題寫作和主題出版,其在體現原創(chuàng)兒童文學社會參與意識與文化建構能力的同時,也在一定程度上以其反作用力制約著原創(chuàng)兒童文學的藝術繁榮。這一點應該引起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界和出版界的警惕。
具體而言,這種不良癥候主要體現在三個層面:
其一,觀念導向上,寫作者和出版者將“中國故事”狹義理解為重要人物故事、宏大主題故事、重大社會故事,由此兒童文學主題寫作、主題出版異化為社會政治需求和文化宣傳的風向標和傳聲簡。一時間,各類時代楷模、平民英雄,各種社會事件、時事熱點紛紛進入兒童文學,這讓原創(chuàng)兒童文學不僅成了國家文化政策和社會意識形態(tài)的忠實擁躉,甚至還在一些特定場合充任著引領方向的“旗手”。
其二,創(chuàng)作形態(tài)上,鑒于上述文化語境和出版生態(tài)的浸淫、影響,不少兒童文學作家放棄了自己所擅長的題材領域和創(chuàng)作方式,或身不由己,或自覺自愿地投身到種種宏大主題、社會主題的寫作大潮中,一時間以抗日戰(zhàn)爭、傳統(tǒng)文化、底層關懷、鄉(xiāng)村振興等社會、歷史、文化事實乃至事件為內容主題的寫作如雨后舂筍,這些此起彼伏的主題寫作、主題出版為新世紀原創(chuàng)兒童文學構筑了雄偉的底座、雄渾的基調。但反過來,種種童年文化新變與童年閱讀訴求卻難入兒童文學主題寫作、主題出版的“法眼”。
其三,閱讀接受層面,在這種有意無意抓大放小、避輕就重的主題寫作、主題出版兒童文學生態(tài)中,原創(chuàng)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出版與現實少年兒童閱讀訴求之間明顯存在著“供”“需”之間的矛盾與錯位:一方面是少年兒童不斷增長、不斷更新的多元文學閱讀需求,另一方面是相對單一和集約化的兒童文學主題寫作和主題出版(尤其是所謂宏大主題的寫作與出版)。由此,新媒介時代文化語境下,新一代“數字原住民”不同以往的生命體驗、情感結構、精神訴求很大程度上為原創(chuàng)兒童文學所疏于應對、漠然視之。也由此,現實語境下,原創(chuàng)兒童文學與新時代兒童讀者之間新一輪文化鴻溝、接受隔膜潛滋暗長,逐漸形成。
海飛:說到當下兒童文學主題創(chuàng)作、主題出版存在的問題,我覺得主要有五個方面。
一是過于政治化。以為一講主題,就是光講政治、喊口號。我看到過一部作品,一節(jié)文字中居然有24個“書記”,并且全部出自小孩子之口,難以想象。
二是過于成人化。有許多作品,為了追求“主題”,故事的設置、語言的表達都是成人化的,硬湊硬貼,與兒童文學格格不入。
三是離當下的時代太遠,離當今的兒童太遠。有的作品把新中國成立前的童年故事、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的童年故事作為主題創(chuàng)作,文不對題。有的兒童讀者不愿看、不想看,有的兒童讀者敬而遠之。
四是把主題創(chuàng)作、主題出版當成了一個筐,什么都往里面裝。由于主題創(chuàng)作、主題出版是新時代文學創(chuàng)作和文學出版的重要標識,又是各種獎項評選中的重要門類,許多作家、出版社趕潮流、趕時髦,不問來處,不辨去處,趨之若鶩。
五是跟風成風。一個優(yōu)秀主題創(chuàng)作作品成功了,立即會有一長串跟進。如書寫“七一勛章”獲得者、時代楷模、優(yōu)秀人民教師張桂梅的文學作品一個接一個,真正好的不多,讀者真不知道該選哪一本。
劉蕾:我認為,當下兒童文學主題出版方面存在的問題是;主題性與文學性的割裂。主題出版的初心是好的,它承載著教育者、管理者對少年兒童立德樹人、墻根鑄魂的無限期許,一位高水平的作家,一部優(yōu)秀的文學作品,應該做到主題出版的思想意志要通過作品的故事和人物自然地傳達,用文學的邏輯完成主題的言說,要具備“化簡為繁”的能力:將主題化解為一段段起伏有致的情節(jié)、一個個生動可信的人物,用心推敲敘事語言和人物語言,仔細編織故事情節(jié)……做到思想性與藝術性自然交融,二者相互生發(fā)激蕩,以思想之力、情感之真和藝術之美感染人,而不是概念的生硬圖解和蒼白陳述。市場上所見的一些主題寫作在這個方面還存在著比較明顯的問題,作品讀來思想空洞、缺乏力道,難以取得心靈共鳴。這暴露出寫作者對主題意涵理解不深不透、基礎工作準備不足、文學筆力不夠等問題,好的主題沒有得到好的表達,令人遺憾。其實“命題作文”不好寫,“戴著鐐銬把舞跳好”才見真功夫。
陸梅:我想對每一個寫作者來說,都需要向著豐富多彩的社會生活敞開,需要努力地和我們這個時代熱氣騰騰的生活同頻共振。這一點,無論是主題創(chuàng)作,還是通常意義上的文學創(chuàng)作,都是一樣的。問題不在于你寫什么,而是你怎么寫;也不在于你是領命而寫,還是自覺自發(fā)創(chuàng)作。你不能說大詞,你所塑造的人物不能被故事卷著走。你要陌生化,面對你筆下的人物和故事,要傾盡一個寫作者獨特的思考、獨到的觀察和獨立的判斷。同時你要有整體性的把握,對這個時代、這個社會和世界的聯系,要有致廣大而盡精微的能力,真正在高度個人化的氣息里感受到時代的風行草偃,等等。
林彥:我前面說主題寫作像歌劇,演唱難度比較高,就算唱不出帕瓦羅蒂和戴玉強那樣的高音,起碼要有基本的唱功和反復排練。但實際情況是,各地都忙著搭臺唱戲—一身邊寫作的朋友,沒有涉及主題寫作的極少,以我閱讀過的書來看,當然有精品,也有相當多不成熟的作品。
有些是強寫“命題作文”。去年我看了一本《水中有橘鄉(xiāng)》,作者是我的好朋友,出版社想抓南水北調和移民村建設的題材,請他寫這本書。他以一個北京女孩的視角敘述村民如何配合國家政策,將過往苦痛沉入水下,帶著對橘鄉(xiāng)的美好回憶奔赴未來。總體感覺這本書寫得比較扁平,缺少質感。我問作者,怎么可以寫得這么爛?他說,自己不熟悉這個題材,匆匆到當地看了看,算是體驗生活。他又不服氣地反問我,要是換成你會寫成什么樣?我說,大概跟你寫得一樣爛。
有些是寫成半成品。我讀過一本寫老北京傳統(tǒng)文化的小說,描繪了北京的風味食品、鐘鼓樓附近的老手藝人、天橋的雜耍等。看得出來,作者對描寫的生活是熟悉的,他大概想寫出另一版本的《城南舊事》,但是故事情節(jié)稍顯碎片化,人物形象沒有立起來,等同于一個符號,然后把各種文化元素掛在這個符號上。如果作者反復修改打磨,出手不那么匆忙,效果可能會不一樣。
還有的熱衷于重復創(chuàng)作。這種寫作特別注重功利性,假如一個題材寫得還不錯,趕緊自我重復創(chuàng)作,一本書寫成一個系列;再就是內容重復,像英模人物的故事與傳記,以前市場上出版過,就換一批作者,換個角度再寫一套。
表面上看,這是在積極參與主題寫作,實際上是對主題寫作不夠尊重。我親眼見到一位很有影響力的作家,每年都在出版主題寫作的作品,他還說有的作品要顧面子,有些作品要顧肚子。按這個說法,大概把主題寫作當成了顧肚子的快消品。可是,主題寫作的題材如此重大,不應當是一種難度寫作嗎?怎么變成了芝麻開門,念一下,門就開了,肚子就飽了?
許廷順:我們不能否認和掩蓋兒童文學的主題寫作已經取得的巨大成績,這個成績是有目共睹的,但是我們不能滿足于現有成績而止步不前,應該看到我們在取得了巨大成績的同時也客觀存在的諸多問題。這些問題當然是方方面面的,但是就整體而言,我認為可以概括為一句話,就是我們這些主題寫作的一種標簽化傾向。什么意思呢?就是我們的作品拿出來給人讀了,就讓讀者明顯不明顯地“嗅”到作者作為主題類寫作的那種氣息,就讓人感覺作者是奔著主題類圖書評獎來的。通常情況下,這種感覺越強烈,表明作品可能在文學性上相對越弱,而如果這種感受不是那么明顯,那可能作品的文學性就相對突出一些。
主題寫作有兩大要素:一是它有黨和國家希望作家們重點關注的特定題材領域,二是這些題材領域并非純粹的人文空間概念而是附帶著強力政府導向的內生性主題。主題寫作的這兩大要素,可以說既是它的最大優(yōu)勢,也是它的最大劣勢。優(yōu)勢在于,看起來什么都給你定下框框了,就看你怎么具體去執(zhí)行,只要你夠認真、夠努力,不是那么笨,好像完成任務不是多么難的一件事,而且出版社也會幫你。但是這個優(yōu)勢,從文學創(chuàng)作的性質和規(guī)律上來說,卻變成了最大的劣勢。主題寫作的內生主題是一個巨大魅惑,而主題先行是文學創(chuàng)作的大忌。一旦主題先行,主題就容易成為統(tǒng)制全局的專制性力量,人物、情節(jié)、環(huán)境等一切要素都為它服務,必然喪失其在生活中原有的那種使人戰(zhàn)栗的真實和深刻。有時我甚至覺得,主題寫作在文學性上能夠走多遠,在相當程度上取決于一個作家有多少功力去對抗、去統(tǒng)合那個內生主題的可怕吸力。如果他功力夠強大,那么他會自己去創(chuàng)造一個世界,那個內生主題在那個世界里的位置,不是他首先關心的。
我想強調在主題寫作的內生主題之外,作家自己去發(fā)現主題、去打造主題的無限可能和非凡意義。我以一部作品給我的啟示來說明我的觀點,這部作品是伊朗兒童文學作家胡桑·奠拉迪·凱爾馬尼的名作《老師,水缸破了》。它寫伊朗干旱沙漠地區(qū)的一所鄉(xiāng)村小學,因為供全校師生飲水的僅有的一口水缸破了而引出的精彩故事。那故事真是棒極了,人物也是精彩極了。我現在突發(fā)奇想,覺得這個作品其實是可以往主題寫作上靠靠的,你看主題寫作的那些元素,比如支教助農、脫貧攻堅,它好像都有那么一點,至少都沾邊的嘛。我不知道伊朗有沒有咱們這種主題圖書評選機制,可是就算有,我猜伊朗人民也很難想到去推選這個作品,因為它太精彩和獨特了,放到主題圖書里,會讓人感到不是這里就是那里別扭、不熨帖。比如書中既是校長又是全校唯一老師的薩瑪迪先生,他支教助農的最大成果,就是費了無數周章才繪學校換了一口新水缸,而且還是受了別人的襄助:換上了新水缸雖然解決了學校的吃水大問題,可是對于那個村莊來說,當然絲毫也談不上脫貧攻堅。也就是說,以支教助農和脫貧攻堅這些題材的內生主題的標準看,《老師,水缸破了》與之相關的那些情節(jié)設定,在意義完足性上都太不夠了,與主題寫作的宏大敘事要求存在很大距離。可是,那又怎么樣呢?《老師,水缸破了》享譽全球,如果說它不算主題寫作,那也只能說是主題寫作自己的損失,是主題寫作把自己弄得太小家子氣了,不是嗎?
方衛(wèi)平:正如前面我們談到的,主題寫作近年來成了一個香餑餑,尤其是各種研討、宣傳、獎項等的不斷加持,也難免會出現各種應景寫作、逢迎寫作、投機寫作。常見的情況是,設定一個主題寫作的題材,寫作者匆忙做一些功課,在出版者的熱情期待中,懷著半真半假的情感或歌唱欲敷衍成篇。有時候,這些作品明明在文學性上乏善可陳或者漏洞頻出,但是在主題勝于一切的文學氛圍里,這些作品不僅常常可以收獲許多極致而廉價的贊美,也很容易把各種獎項收入囊中。
我認為,我們要警惕主題出版潮流中童書寫作的應景現象及藝術評判的扭曲、缺失問題。事實上,對兒童文學而言,主題創(chuàng)作和主題出版的意義和價值不在于為作家提供或規(guī)定創(chuàng)作的主題,而在于打開一個更豐富的當代兒童文學的表現空間,提供一種更闊大的當代兒童文學的書寫圖景。從作家的角度看,面對主題出版的召喚,寫作者只有被一種生活、思想真正激起寫作的激情,并為之殫精竭慮地付出、才華橫溢地創(chuàng)造,才有可能在主題出版的潮流中收獲藝術上真正的突破之作。
應該認識到,文學作品的價值從來不是由寫作的主題來規(guī)定的。兒童文學也是如此。恰恰相反,真正優(yōu)秀的兒童文學作品,永遠是那些寫出了特定童年生命與生活的生動面貌、真切質感與豐富內涵的作品。因此,那些兒童文學寫作的常識,例如作家對生活的熟稔和用心,作家塑造人物的能力和語言功力等,是不應該被遺忘和忽視的。
面對主題出版,文學和藝術的標準永遠是判斷兒童文學作品的第一標準。從這個角度看,我想也可以說,主題出版向當下的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和批評提出了新的要求與期望。
三、經典兒童文學作品的經驗與啟示
方衛(wèi)平:“主題出版”雖然算是一個新詞兒,但文學史上的主題寫作和主題出版應該早已存在。可以談談這方面的經驗與啟示嗎?
海飛:閱讀世界上的經典兒童文學,我們不難發(fā)現,許多被譽為傳世之作的兒童文學,被譽為經典的兒童文學,其實也是當時那個時代的主題表達。如英國著名作家狄更斯的《霧都孤兒》,通過孤兒奧利弗的視角和苦難成長主題,揭示了當時英國社會的本質。
優(yōu)秀的兒童文學主題創(chuàng)作和主題出版,理所應當要經得起時間和空間這“二間”維度的考驗。優(yōu)秀的兒童文學主題創(chuàng)作和主題出版,絕對不能只是一時一刻的短暫的、短命的文學傳播,而是長時間的、富有穿透力的文學傳播;絕對不能只是一地一域的小范圍、單語種的文學傳播,而是跨地域、全世界的文學傳播。經典兒童文學的主題表達,應該是跨世紀的、跨語種的、跨國度的,應該屬于全世界、屬于全人類。
李學斌:實際上,主題寫作并非什么新的寫作概念或創(chuàng)作形態(tài)。如同為誰言說(讀者對象)、如何言說(創(chuàng)作方式)一樣,言說什么(創(chuàng)作主題)本來就是兒童文學的三大支點之一。換言之,主題寫作實際上是一個令人生疑的偽概念或偽命題。就我個人的理解,但凡言之有情、有物、有理、有據的文學創(chuàng)作,必然都是主題寫作。在我個人有限的閱讀視野里,兒童文學中根本不存在無主題的作品,就連安徒生筆下被譽為“有意味的沒有意思”的童話《小意達的花兒》和丹尼斯·李創(chuàng)作的簡單拙樸、明白如話的兒童詩《進城怎么走法》,都蘊示著“生命的游戲精神”和“兒童的原初智慧”等童年主題,更不必說其他各種題材、體裁和風格的兒童文學作品。在這個意義上,我個人認為,相較于主題寫作(寫什么)的廣度(內容、范圍、類型)聚焦,主題表達(怎么寫)維度之意蘊深度、思維高度、審美純度、價值向度可能更為重要,更值得關注。在這一點上,世界經典兒童文學早已為我們提供了諸多可資借鑒的范本。比如,同為“彰顯戰(zhàn)爭中的童年精神”文學主題的兒童文學作品,以色列作家尤里·奧萊夫創(chuàng)作的兒童小說《鳥雀街上的孤島》和意大利作家格萊茲、畫家英諾森提創(chuàng)作的圖畫書《鐵絲網上的小花》,都體現了內容主題呈現與審美藝術表達的完滿結合。還比如,同樣是頑童主題的兒童文學作品,《搗蛋鬼日記》《瘋丫頭馬迪根》《小淘氣尼古拉》等,則都以不同文化語境下的兒童千姿百態(tài)的淘氣言行,彰顯了童年飽滿、豐沛的感知力、想象力、實踐力和創(chuàng)造力。
林彥: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當然需要生活積淀,誠如海明威所說,—個怍家要寫的是水面上冰山的一角,是水面上的八分之一,還有八分之七在水下。但是我又認為,好多作家好像缺的不是生活體驗,而是表達生活的技巧,水面上的那八分之一寫得比較笨重或者粗糙。
前面我以《鐵路邊的孩子們》這本書說明了經典兒童文學主題表達的啟示。在主題寫作上也有這樣的例子,比方說《乒乓響亮》這本書,從題材看,跟體育強國的時代特色有關,呈現了以自我超越為核心的童年精神,當然算是主題寫作,但是這本書的表達不扁平、不說教、不概念化,而是語言有自己的腔調,人物形象鮮活有趣,特別是細節(jié),呈現出毛茸茸的質感,字里行間極有辨識度。我在一篇讀書筆記里說,劉海棲用這本書為主題寫作創(chuàng)下了一個范本。他有一點點像內斯比特在創(chuàng)作《鐵路邊的孩子們》,善于把故事寫得美好但不直接,如同倫敦霧的天氣,站在窗口,才看得見房里亮著暖暖的燈光,杯子里的紅茶也正冒著熱氣。我們追切需要學會的就是那一點不甜膩的敘述味道,學會適可而止的抒情。
話說回來,有技巧好像也不一定能寫出經典的兒童文學作品。我讀過成人文學作家寫的兒童文學作品,老實說,成功的不多。在某種意義上,兒童文學作家大概是天生的,要有一點爛漫與天真,像嚴文井的感受,心很柔和,看得見歸來的燕子,有眼淚,但不為自己哭。
四、如何讓兒童文學的主題寫作與出版變得更好
方衛(wèi)平:兒童文學的主題寫作與主題出版怎樣才能做得更好,請各位談談自己的想法和建議。
海飛:我認為,一是作家和出版社不要忘記二十年前提出主題出版的初心,要精準定位兒童文學主題創(chuàng)作與主題出版。主題出版的作用,就是服務黨和國家工作大局,壯大主流思想,增強文化自信,營造健康向上的輿論環(huán)境,動員全社會為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而努力奮斗。千萬不要把主題創(chuàng)作和主題出版搞爛了、搞俗了,搞得不倫不類了。
二是呼吁作家深入一線、深入基層、深入群眾、深入生活,有一個真正屬于自己的貼近社會主題的創(chuàng)作基地。如作家薛濤,深入大興安嶺地區(qū)直接去當鄉(xiāng)鎮(zhèn)第一書記,一千幾年,主題就在身邊,主題就在眼前。
三是提倡兒童文學主題創(chuàng)作與主題出版的高質量發(fā)展,提倡精品力作,提倡寫得慢一些,出得精一些。現在有人一年寫作、出版幾十部作品,粗制濫造、誤人子弟。
四是要努力爭取兒童文學主題創(chuàng)作和主題出版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的雙豐收,既叫好又叫座,才是真正優(yōu)秀的主題創(chuàng)作和主題出版。
劉頲:我想問一下,“三紅一創(chuàng),青山保林”是不是主題寫作?趙樹理的作品是不是主題寫作?其實,今天回過頭去看,這些作品無疑都是對時代主題的反映和表達,那為什么不叫那個時代的主題寫作呢?如果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們可能應該具備另外一種意識了:事實上,現在我們文學制度的設計,各種機構和出版單位主題寫作的提出,何嘗不是對作家認識、閱讀時代與生活的一種倒逼呢?那么,產生這種倒逼的原因是什么呢?其實還是要回到作家和時代、作家和生活的關系,包括作家是不是有足夠的視野、心胸和理解能力去閱讀生活、回答時代之問。
每個作家對自己寫作的主題、內容、方向,包括興趣、趣味的表達都是有足夠掌控力的,在這些方面,作家是一個絕對的王者。所以當主題寫作對他們形成一種倒逼的時候,會不會對他們的這種絕對權威形成一種壓制或者挑戰(zhàn)呢?在這個過程中,在這種微妙心理之下產生的對于主題寫作的一種本能的或者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一種抵觸也好、抗拒也罷,是不是也是一個作家在閱讀生活、閱讀時代的時候,其能力不夠或不足的另外一種表現呢?我想,一個優(yōu)秀的作家,會在這個過程中調整自己,接收到更多來自時代和生活的信號。
就像我剛才說的《熱雪》,在今天中國作協推出新“山鄉(xiāng)巨變”寫作計劃的時候,這部主題寫作的長篇小說,無論是在時代主題的表達,還是文學性和審美性的表達上,都是一個完成度非常高的作品。它是2023年出版的,說明不是主題寫作產生不出好作品。在這種時代和寫作背景下,如果作家不去解決自身可能存在的問題,比如意識上、認識上的欠缺,可能會影響其創(chuàng)作出更好、更優(yōu)秀的作品。
方衛(wèi)平:文學創(chuàng)作的“道”是相通的,這個例子對于兒童文學主題寫作同樣具有啟發(fā)性。
李學斌:我個人覺得,要使兒童文學的主題寫作和出版呈現良好態(tài)勢,需要“三管齊下”。首先,無論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者還是出版人,都應該全面、深入理解主題在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與出版中的內涵與旨向。也就是從廣義上理解主題,而不是狹義上窄化、虛化或功利化主題。其次,抱定為兒童言說、為童年立傳的立場,甄別、厘定、確立兒童文學的創(chuàng)作和出版主題。此時,對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與出版而言,時代要求的核心應該是廣大少年兒童不斷增長、更新的精神文化需求,而非其他。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就是無論宏大主題、社會主題,還是成長主題,對兒童文學寫作者和出版者而言,秉承童年本位、持守兒童視角對主題寫作和主題出版都至關重要。依我的理解,在兒童文學主題寫作中,童年本位、兒童視角的價值至少有三。其一,童年本位、兒童視角可以強化作品中兒童對社會生活的參與性,讓社會發(fā)展中的種種場景、現象、人事成為兒童生命成長的有機成分。其二,童年本位、兒童視角可以消除社會意識形態(tài)、政治話語和歷史語境帶來的閱讀隔膜感,增進兒童讀者對文本主題、情節(jié)內容的接受和認同。其三,童年本位、兒童視角可以在作品中構建成人與兒童的雙視點,也由此形成兒童一成人審美對話,進而豐富作品內容結構,深化作品題旨表達,使兒童文學作品呈現多層次、復合性審美效應。
而具體到主題寫作中兒童文學作品童年本位、兒童視角的呈現方式,則取決于內容結構、主題定位、素材基礎、形式選擇等諸多要素,要具體作品具體分析,形成具體路徑,沒有包打天下的永恒、統(tǒng)一的方法、妙訣。
劉蕾:兒童文學的主題寫作與出版的目標十分清晰,就是圍繞培養(yǎng)能夠擔當民族復興大任的時代新人這個目標,推出培根鑄魂、啟智增慧的兒童文學作品,做到思想性和藝術性相統(tǒng)一。但文學創(chuàng)作是一項復雜的個體精神勞動,有著自身的運行邏輯,之所以會出現前面所說的主題期許與文學表達之間的落差,我以為原因多在于寫作者沒有做到位,即對主題的意涵理解得是否深透,素材的取舍剪裁是否得當,故事的編織是否出入意料又在情理之中,作品的結構是否結實,人物的刻畫是否遵循了自身屬性、令人信服,作品的語言是否具有足夠的辨識度等。以上種種,有一條做得不夠,就可能影響整部作品的質量。其實,無論是否是主題寫作,寫作者一旦進入藝術虛構的世界,就必須遵循那個世界的運行法則,即便是那個世界的創(chuàng)造者,也會身不由己地被人物牽著走。因此,唯有以一顆虔敬的心下足功夫,寫出自己的“獨一份”,作品才能立得住。也許有一天,我們不用專門談論兒童文學的主題與主題寫作,出版社不必專門開辟主題出版選題單元,作家的寫作動力源自內心不得不寫的激情,無論寫什么,不以數量論英雄,一本是一本,藝術水準穩(wěn)定在線,一切主題、道理如鹽入水地化在故事里,一個更加健康從容的兒童文學生態(tài)才會到來。
陸梅:剛好拆開一本《小說評論》雜志,看到作家喬葉在一篇《關于(寶水)的若干話題》里談及主題創(chuàng)作,也許我可以拿來做一個“同盟”。小說《寶水》出版后,有人問喬葉:《寶水》是命題作文嗎?圍繞著《寶水》這本書,讀者很容易會想到這么一些標簽詞:新時代、新山鄉(xiāng)、美麗鄉(xiāng)村、鄉(xiāng)村振興等。“作為—個從業(yè)多年的寫作者,以職業(yè)經驗我也能推測出某些人會想當然地疑惑這小說是不是主旋律的命題作文。”喬葉說。喬葉援引一次《寶水》線上研討會上,評論家李國平發(fā)言中提到的主題問題“《寶水》不是命題作文,如果說有領命和受命的意思,也是領生活之命、文學之命、尋找文學新資源之命,作者面對文學、面對生活,反映現實、表現生命的理解的自覺之命。”喬葉由此回應:“這詮釋非常精準。我最初想耍寫這個小說,肯定是屬于個人的自覺性。后來這種個人的自覺性與宏闊時代的文學命題相邂逅,如同山間溪流匯入了江河,某種意義上就是作品的際遇。”
這也是我對兒童文學的主題與主題寫作的一個理解。我想,作為一個寫作者,更應該關心的也許是,當我們真的要面對命題作文般的主題寫作,那么我們怎樣盡力避免主題先行,不能形式大于內容。主題創(chuàng)作最難的是如何處理好時代和作家主體性的關系,就是說要看得見歷史長河中的“我”和“我們”,既有個人真切的生命體驗,又具備普遍性的認知視野與情感結構。
林彥:前面我似乎強調了太多技巧方面的問題,其實回答如何讓主題寫作變得更好又恰恰與技巧無關,只關乎常識,就是寫作者在創(chuàng)作的時候,尊重內心,尊重創(chuàng)作規(guī)律,同時也尊重主題寫作。這是機遇,更是挑戰(zhàn)。終究是要有敬畏之心,敬是因為挑戰(zhàn),畏是因為熱愛。
五、建議與期待
方衛(wèi)平:前面談到,主題出版與有關領導部門的決策、部署有關。這方面我們對決策部門和作家有什么建議與期待嗎?
海飛:主題創(chuàng)作與主題出版在我國已經實踐了整整二十個年頭了,也可以說是一段不短的時期了。并且,在可以預見的將來,主題創(chuàng)作和主題出版只會加強,不會削弱。為此,建議上級領導部門和有關研究機構、智庫,專門就文學的主題創(chuàng)作和主題出版、兒童文學的主題創(chuàng)作和主題出版,進一步進行認真深入的調查研究,以利于新時代的新發(fā)展。
陸梅:我想說的是,主題創(chuàng)作在今天的備受矚目,是時代的呼喚,也必然是、應當是一個作家的主動投身。所以,要寫好這一類作品,作家的主體性和主觀能動性很重要。你把自己放在一個怎樣的角度和位置?很多優(yōu)秀的作家已經做出了榜樣。主題創(chuàng)作情感必然是飽滿的、真切的,只有當一個作家懷著對這個世界的深信,才能給孩子愛與美的力量。主題創(chuàng)作的作家也應當具備“國之大者”的大視野、大格局、大境界,這樣才能具備一種整體性和歷史感,才能擔當起對“未來人”人格的塑造。
責任編輯:夏海濤 呂月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