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隨著網絡犯罪治理的逐步深入,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的適用率隨之走高。在本罪的高適用率下,對于行為人主觀“明知”的認定問題也隨之而來,司法實務中出現本罪主觀“明知”內涵理解不一、認識對象泛化、判決說理省略等一系列證明簡化的問題,進而不當擴大了本罪的適用范圍。為此,借鑒引入“N+1”綜合推論模式,即“N組論證”+“1次證否”,從而克服刑事推定模式的缺陷,通過N組“前提+結論”的論證組合和一次性證否反駁意見,對被告人主觀“明知”內涵的認定不斷趨近并限定于“明確知道”,將“明知”的認識對象厘定為符合該當性與違法性的“犯罪行為”,由此合理規制本罪的適用。
關鍵詞: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明知"推定"推論
中圖分類號:D924.3"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4-8557(2024)05-0091-17
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以下簡稱“幫信罪”)以行為人主觀“明知”他人利用信息網絡實施犯罪為前提要件。筆者通過對1000份幫信罪裁判文書的整理和分析,發現目前司法實務中對于本罪主觀“明知”存在證明簡化的現象。究其根源在于實務中對于本罪主觀“明知”的認定存在困難,從而采取刑事推定的方法進行妥協處理。推定作為司法證明的中斷,其存在降低證明標準的風險。辦案人員為追求效率人為簡化了證明過程,從而導致本罪的擴大適用。為合理規制本罪的適用,亟需完善本罪主觀“明知”的認定規則。
一、“明知”在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中簡化的現象
打擊幫信罪最大的難點在于該罪行為人主觀“明知”的證明。我國于2019年至2023年相繼出臺了《關于辦理非法利用信息網絡、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等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幫信罪司法解釋》)、《關于辦理電信網絡詐騙等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二)》(以下簡稱《電詐意見(二)》)、《關于“斷卡”行動中有關法律適用問題的會議紀要》(以下簡稱《會議紀要2022》)、《關于辦理電信網絡詐騙及其關聯犯罪案件有關問題的解答》(以下簡稱《電詐解答》),上述規定都為本罪的主觀認定提供了一定的指引。實踐中,司法機關在適用上述司法解釋和相關規范性文件的過程中,逐漸出現了對行為人具備本罪主觀“明知”刑事證明簡化的現象。筆者通過中國裁判文書網,以“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判決書”“刑事案件”為關鍵詞,共檢索51877份文書數據收集截止時間為2024年5月6日。。為確保本文的客觀性與科學性,筆者從中隨機抽取從2017年至2024年包括一審、二審案件在內的判決書1000份,通過數據整理分析,總結出當前幫信罪的主觀“明知”認定存在以下簡化適用問題。
(一)刑事推定降低證明標準
受主觀“明知”要素證明難度的影響,為適應打擊網絡犯罪的刑事政策要求,立法機關迂回地選擇了易于證明的客觀要素,將本罪的主觀“明知”的待證事實通過經驗法則進行類型化固定。例如,《幫信罪司法解釋》第11條以及《會議紀要2022》分別總結出了7種客觀行為來認定本罪的主觀“明知”要件,司法機關只需通過一一對應條文中所載明的客觀事實情形,便可不用經過其他司法證明直接得出行為人具備本罪主觀“明知”,從而實現主觀要素向客觀要素證明的轉化。由此創設出刑事推定規則,用以破解主觀“明知”的證明困難。但刑事推定規則是在“證據性事實”與“要件事實”之間通過日常經驗建立起的蓋然性關系,此種推定屬于被法律規定固定下來的經驗法則,其推理邏輯存在一定的跳躍與斷裂,該規則的適用增加了所得結果的或然性,無法達到刑事訴訟法所要求的“排除合理懷疑”的證明標準。其標準的降低主要體現在本罪主觀“明知”的內涵不統一以及認識對象泛化上。
首先,各司法機關在適用刑事推定規則時,出現了對于本罪主觀“明知”不同的表述和理解。筆者通過整理分析1000份幫信罪裁判文書發現,通過刑事推定,行為人的主觀“明知”需要達到何種程度并沒有統一的標準,實務中出現了包括“明知”“明知可能”“應當明知/應當知道”“可能知道”在內的不同表述。
圖1"司法機關對于主觀“明知”在裁判文書中的表述情況
其次,在主觀“明知”的認識對象,即對于“明知他人利用信息網絡實施犯罪”中“犯罪”的理解,是否需要達到符合刑法分則中“犯罪”的構成要件,又或是只需達到“一般違法行為”即可,在實務中存在一定的泛化適用。尤其是2023年最高人民檢察院發布的《電詐解答》中對于本罪主觀“明知”做了專節的規定,其中將“犯罪”的內涵理解擴大至了“違法行為”,進一步加劇了本罪的擴張適用。
被告人明知其銀行卡可能會被他人用于“違法活動”的情況下,仍將銀行卡提供給他人用于支付結算,情節嚴重,構成幫信罪。從表1可知,某些裁判文書對于幫信罪主觀“明知”的認識對象“犯罪”解釋是為了區分“非法活動”與“違法活動”。不論是從字面上還是實質含義上理解,三者都具有很大的區別。將“犯罪行為”擴大至“違法行為”或“非法行為”,無疑大大降低了刑事證明標準。
(二)裁判說理簡單甚至省略
根據案件整理發現,人民法院在案件的處理過程中,對于被告人主觀上是否構成“明知”的判斷過于依賴其供述等言詞類證據,導致了缺乏對相關客觀證據的深入分析。
為平衡效率與公平,刑事訴訟程序經歷了一系列優化過程,構建起了包括速裁、簡易和普通程序在內的“三級”遞進式簡化程序體系參見林書琪:《認罪認罰何以上訴:實踐邏輯、理論觀照與裁判進路》,載《海峽法學》2024年第2期。。在這之中,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由于其既能夠為案件辦理提速增效,又能消減辦案風險,因而備受司法機關的青睞,故在幫信罪這類案件的適用上較為普遍。正因如此,在該制度適用之下,在對案件采用速裁或簡易程序時,對于被告人主觀層面的認定往往較少受到證據出示的約束,甚至無需進行法庭調查與辯論。
在上述“鄧國慶幫信罪案”和“夏某某幫信罪案”中,法院對于為何認定被告人主觀“明知”并未做出任何說理,文書中也未闡述任何證據材料。以其中夏某某案為例,僅依據公訴機關指控被告人夏某某得知提供銀行卡可獲得報酬,并不能理所應當地認定其明知他人利用信息網絡實施犯罪。退一步來說,司法機關想要通過其提供銀行卡所非法獲利的高金額來認定其構成本罪的主觀明知,然而本案文書中也未對被告人夏某某所獲金額的數量做出任何描述。另外,在“江某幫信罪案”中,法院裁判文書中也是對與案件有關的證據只字未提,僅表述為“被告人如實供述自己的犯罪事實”,從而判決被告人犯幫信罪,缺乏對其他客觀證據的闡釋和論證,裁判說理過于簡略,說服力明顯不足。
(三)刑事推定存在證明責任倒置之嫌
我國刑事訴訟法奉行無罪推定原則。根據《刑事訴訟法》第51條規定,公訴案件中檢察機關負有舉證證明被告人有罪的責任,被告人無需自證其罪。而當遇到案件事實證明困難時,立法機關通常會選擇運用刑事推定規則來應對和化解證明難題參見李學軍、賀嬌:《推定在電信網絡詐騙及其關聯犯罪案件證明中的適用與規制完善》,載《法學論壇》2024年第2期。。刑事推定中檢察機關只需要提出證據證明基礎事實的存在,便可直接認定推定事實成立,若被告人無有效反駁,將面臨不利后果。此規則系通過立法的方式對于控辯雙方的舉證責任進行重新配置?!稁托抛锼痉ń忉尅返?1條但書之規定,即“但具有相反證據的除外”,此項規定為被告方的出罪抗辯提供了法律依據,被告人有權進行反駁,而此時的證明責任歸于控方還是辯方?辯方提出反駁后是否還需要承擔說服責任?根據刑事推定規則,被告人提出反駁意見后,若未達到相應的標準則會被認定無效從而承擔不利后果,似乎變相說明了辯方需要承擔舉證責任和說服責任,此時便發生了舉證責任的倒置問題,即被告方需要證明自己無罪,有違不得強迫自證其罪原則。
除此之外,對于辯方的反駁意見,控方的證明責任和標準為何,是否需要達到“排除合理懷疑”的程度?以“陳某微信解封案”參見廣東省陸豐市人民法院(2020)粵1581刑初886號刑事判決書。為例,被告人陳某因幫助他人解封微信賬號,被指控構成幫信罪,辯護人辯稱其主觀上不明知,認定本罪的證據不足。而司法人員在未查明被解封的賬號是否被用于犯罪活動的情況下,以被告人長期頻繁銷毀手機和電腦中的電子數據,屬于“規避調查”的情形,徑直認定其主觀存在“明知”。被告人辯稱刪除手機數據是因為玩游戲時經??D,刪除數據是為了清理內存。這種行為本就是日常生活中手機用戶的常見行為,直接將這種行為理解為“規避調查”需要更多事實支撐。但控方并未對此做出回應,并未“排除合理懷疑”。
二、“明知”證明規則的完善及內涵厘定
推定是構建于基礎事實與待證事實之間的證據法領域概念,其沒有連續的推理環節,得出的結論具有“似真性”與錯誤可能性,是一種非論證的認定方式。當前司法實務中,對于幫信罪主觀“明知”的認定,通常是通過刑事推定的方法進行,其有擴大“明知”范疇之嫌,無法排除“可能知道”與“應當知道”的情形,造成本罪的擴張適用。本罪在法律規范方面,存有證明標準不統一以及“出罪”規則虛設現象,導致了一系列主觀認定方面的問題。為此,想要對本罪主觀“明知”的各項內容進行明確,首先要完善其認定路徑。
(一)推定與推論
羅森貝克在其著作《證明責任論》中提到:“沒有哪個學說會像推定學說這樣,對推定的概念十分混亂??梢钥隙ǖ卣f,迄今為止人們還不能成功地闡述“推定”一詞的概念。”參見[德]萊奧·羅森貝克:《證明責任論》,莊敬華譯,中國法制出版社2002年版,第206頁。為此,只有首先厘清“推定”與“推論”之間的關系,才能有助于明確和完善幫信罪主觀“明知”的認定規則。
推定是一種法律術語,根據《布萊克法律詞典》的解釋:“推定是在缺乏其他證明方法時所使用的一種根據已知證據作出確定性推斷的一種法律規則。”參見龍宗智:《推定的界限及適用》,載《法學研究》2008年第1期。推定機制的構建起始于多種基礎性事實的確定。基于這些事實,運用經驗與邏輯來評估基礎事實與待證事實之間的關聯程度。另外,這一推定過程必須建立在無相反證據的基礎之上,一旦有相反證據出現,先前的所有推定將隨之失效,無法成立參見王勇、馬秦越:《幫信罪明知推定規則的包容性規制》,載《政法學刊》2023年第2期。。推論是一種邏輯方式,是負有舉證責任的一方在提供相關證據之后,對多項證據進行綜合推理,它包含著對全案證據的綜合判斷,是司法證明的過程參見陳瑞華:《論刑事法中的推定》,載《法學》2015年第5期。。二者的相同之處在于它們都是建立在一定的邏輯與經驗的基礎上。不同之處在于,推論相較于推定來說其證明過程具有連續性、更加靈活且證明標準更高。
如前所述,幫信罪相關司法解釋及文件對于本罪主觀“明知”的認定規則系通過經驗法則歸納出的常態化情況,從“證據性事實”到“要件事實”的證明過程中存在跳躍和斷裂。例如,行為人接到舉報后仍不履行法定管理職責的,司法機關只需提出證據證明該事實成立,而不用經過其他證明而直接認定行為人具備本罪的主觀“明知”要件。相較于推論,該論證所需的證據數量和證明標準都低。另外,《幫信罪司法解釋》中還通過但書載明“有相反證據的除外”,即行為人存在有效的相反意見和證據時,通過前文推定出的主觀“明知”要件即可被推翻。因此,可以看出司法解釋以及相關規范性文件中關于本罪主觀“明知”的認定規則屬于可推翻的刑事推定。(如圖2所示)
(二)本罪主觀刑事推定之風險
幫信罪多發于網絡領域,因其主體上的隱秘性與物理上的非可視性特點,導致其主觀要件所涉及的事實認定更加難以證明。因此,刑事推定被更多地運用于犯罪主觀要素的認定方面,其能夠大大降低主觀要件的證明難度,減輕司法部門的證明負擔。但推定依賴于個人經驗總結,實際上是對基礎事實與推定事實之間共生或常態關系的概括與提煉參見何家弘、黃?。骸敦澪圩锓欠ㄕ加心康闹贫ㄒ巹t初探》,載《法學雜志》2016第10期。,存在一定的粗糙性和風險性,可能導致事實認定偏差的危險參見劉宗武:《推定明知須把握基本規則》,載《檢察日報》2016年11月2日,第3版。。
首先,刑事推定的適用具有擴大本罪主觀“明知”范疇之嫌?!稁托抛锼痉ń忉尅放c《會議紀要2022》中所列舉的關于主觀“明知”刑事推定的適用情形,在某些情況下難以區分“明確知道”“應當知道”和“可能知道”這三種不同的認識狀態,在一定程度上存在將“應當知道”和“可能知道”錯誤地認定為符合本罪主觀要件程度的風險,進而違反罪刑法定原則。司法實務中,每個案件都有其獨特的背景和證據內容,倘若簡單甚至機械地依據司法解釋以及相關文件中規定的幾種情形來推定“明知”,很難有效將“應當知道”與“可能知道”從本罪的主觀要件中區分出來,增加錯判的風險。
其次,刑事推定的適用具有擴大中立業務行為入罪的風險。中立業務行為指的是那些主觀上并無非法目的,客觀上表現為日常且不具備刑事違法特征的行為。然而,這些行為在實質上卻對他人違法犯罪活動提供了幫助參見劉艷紅:《網絡中立幫助行為可罰性的流變及批判——以德日的理論和實務為比較基準》,載《法學評論》2016年第5期。。這種行為具有雙重屬性,一方面具有幫助性,能夠促進他人犯罪的實施;另一方面其又持有中立立場參見陸旭、宋佳寧:《網絡服務提供者刑事責任的界域限定與政策轉向》,載《海峽法學》2021年第1期。。網絡技術服務通常是服務于合法的正當業務行為。然而,由于網絡環境的復雜性與開放性,中立業務行為與犯罪幫助行為的邊界變得模糊。除了那些明確為犯罪活動提供網絡幫助的行為之外,許多日常的網絡技術服務在外觀上與犯罪的幫助行為難以區分。因此,主觀“明知”便是區別二者的關鍵。實務中,往往難以直接證明服務提供者“明知”犯罪行為的存在。因此,一些司法機關便傾向于采用推定的方式來認定“明知”。但由于推定本身具有一定的或然性和似真性,容易增加對中立業務行為的誤判風險,也為網絡技術服務提供者增設了不必要的法律義務與負擔。
(三)“N+1”綜合推論的引入
推論是一種基于事實的演繹推理過程,通過邏輯上合乎規則的推導從被證據證實的一組事實中得出所需要求證的另一事實參見[美]羅納德·J·艾倫等:《證據法文本、問題和案例(第3版)》,張保生等譯,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79頁。。區別于推定這種跳躍式的證明方式,推論的過程就是通過在案證據在邏輯上進行連續完整的推理,具有相較于推定來說更強的說服力?!稌h紀要2022》明確強調了要堅持主客觀相一致的原則,結合全案證據,審慎認定本罪的“明知”?!峨娫p意見(二)》也強調要結合行為人的主客觀因素綜合認定。結合本罪的特點以及前述刑事推定的危險性,筆者主張借鑒運用“N+1”綜合推論來合理認定本罪主觀“明知”。
所謂“N+1”綜合推論,即“N組論證”+“1次證否”。其中,“N組論證”是指N組“前提+結論”的論證組合,以一個或多個為核心證據論證組,其余輔之以輔助證據組綜合認定,且每組論證均遵循連續完整的推理方式。“1次證否”,即一次性證否反駁意見參見周維平:《論證視域下“明知”事實的認定模式及規則構建》,載《法律適用》2023年第7期。。但每一組證據性事實與“明知”結論之間也并非必然性關系,只是對主觀“明知”的證成提供高度蓋然性支撐。在該模式下,辦案人員只有完成“N+1”步推論,才能最終認定出的本罪所需的“明知”程度要求,即需達到“明確知道”程度(如圖3所示)。此外,該認定規則下還要求法院在做出裁判時要對于主觀“明知”的認定過程進行說理,以此來規制是實務中主觀認定的隨意性。
例如,被告人李某建立了某網絡論壇,通過無償的方式為網絡用戶提供信息交流的平臺。由于其便捷性,該論壇迅速在信息網絡空間中積聚了一定的影響力。隨著用戶規模的不斷擴大,論壇內出現大量的違法信息。被告人被責令清除所有違法內容。然而,由于發布這些信息的用戶在網絡空間具有隱秘性,身份難以確定,盡管被告人已經刪除了大部分違法內容,但仍有大量違法信息在論壇中繼續傳播參見劉艷紅:《網絡中立幫助行為可罰性的流變及批判——以德日的理論和實務為比較基準》,載《法學評論》2016年第5期。?;谏鲜霭讣聦?,根據《幫信罪司法解釋》第11條第1、2款的推定規則《關于辦理非法利用信息網絡、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等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11條:為他人實施犯罪提供技術支持或者幫助,具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可以認定行為人明知他人利用信息網絡實施犯罪,但是有相反證據的除外:(一)經監管部門告知后仍然實施有關行為的;(二)接到舉報后不履行法定管理職責的。,應當認定李某滿足本罪“明知”要件,進而成立幫信罪。但最后法院判決其構成拒不履行信息網絡安全管理義務罪。由此可見,通過刑事推定來認定幫信罪的主觀“明知”并不準確。
從圖4可知,根據刑事推定得出的李某具有幫信罪主觀“明知”的結果并不準確。
由于違法信息量過于龐大,李某未將違法信息全部刪除干凈純屬疏忽大意的過失,主觀上并不存在“明知”的故意,而幫信罪系故意犯罪,若機械地運用《幫信罪司法解釋》所列舉的情形進行推定,難免可能導致錯判。
在綜合推論模式下,根據核心證據與輔助證據相結合的綜合認定方式,便能較好地解決這一問題。通過核心事實證據“被監管部門告知仍未停止行為”,經過層層推論出行為人主觀“明知”。此外,還需要結合在案其他證據,看是否有另外的輔助性證據來加以印證,即“N次論證”,例如,是否多次被告知仍未采取措施、是否收取費用、費用是否合理以及行為人的認知能力、既往經歷、交易對象、是否盡到審查義務以及相關供述等,從而提升對于被告人主觀“明知”判斷的準確性。(如圖5所示)
當然,“N+1”綜合推論模式在司法實踐中也可能會遇到一些困難。該推論模式下各組推論結果與前提事實之間依然存在一定程度上的或然性,并不能百分百排除存在其他可能的情況。只是其通過運用多組論證以及證否反駁來無限接近被告人的真實內心狀態,從而確定其存在本罪主觀“明知”。這之間的邏輯推論過程仍然需要辦案人員加以詳細闡釋,才能夠被理解與接受。然而,許多幫信罪案件案情較為簡單,要求司法工作人員對每個案件進行如此詳細的說理,這在目前案多人少的現實背景之下,似乎屬于較為理想化的處理方式。因此,筆者認為該模式仍需進一步完善。
(四)規范證明標準與責任
前文已對于主觀“明知”的認定模式進行了確認,那么從前提到結論的過程,舉證責任以及需要達到何種證明標準,便是接下來需要討論的問題。
從域外角度借鑒,在20世紀60年代,美國聯邦最高法院在與推定相關的判例中確立了一系列基本準則。其中便包含了“政府方承擔排除合理懷疑地說服裁判者的責任”以及“州有權將證明責任分配給被告人,但應當受到限制,不公平地轉移證明責任將被認定為無效”參見勞東燕:《刑事推定中的合理聯系標準——以美國聯邦最高法院的判例為視角》,載《清華法學》2010年第4期。??梢钥闯雒绹摪钭罡叻ㄔ簩τ谂e證責任的分配問題,堅持的大方向便是控方承擔高標準的舉證責任,而辯方的舉證責任并非完全受到排除,但存在一定的限制。由此,在結合我國國情和司法現狀下,筆者認為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對“N+1”綜合推論進行規范。
首先,舉證責任方面?!癗+1”綜合推論中,“1次證否”的前提之一便是被告人提出了相反意見和證據進行出罪,法律也明確賦予其此項權利,《幫信罪司法解釋》第11條、《電詐意見(二)》第8條都在但書規定了“但是有相反證據的除外”。在該“出罪”規則下,證明責任在一定程度上轉移到被告人身上。但這樣的證明責任轉移并不同于證明責任倒置,并未違背“不得強迫自證其罪”的基本原則,它不是免除了控方的證明責任,而是在控方和辯方在證明責任上的一種接力關系,并不是非此即彼的關系參見汪建成、何詩揚:《刑事推定若干基本理論之研討》,載《法學》2008年第6期。。在“不得強迫自證其罪”原則和司法精神下,控方的證明責任是永遠不可免除的,我國《刑事訴訟法》也明確規定了公訴案件中檢察機關的證明責任。在被告人提供證據來否定“明知”時,證明責任則再次回到檢察機關身上,檢察機關依然需要采取證據來對被告人的相反意見進行證偽,倘若未提出充分的證據,便應當認定被告人主觀不存在“明知”,從而不具備本罪的定罪處罰基礎。
其次,證明標準方面具有里程碑意義的實例當屬美國紐約溫希普案(Winship)參見[美]羅納德·J·艾倫等:《證據法文本、問題和案例(第3版)》,張保生等譯,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816頁。。12歲少年溫希普盜竊112美元而被指控觸犯了《紐約家事法院法》,紐約家事法院法官根據“優勢證據”規則判決其有罪,溫希普家人不服向聯邦最高法院提出上訴,認為“優勢證據”遠低于“超越合理懷疑”原則,侵犯了其憲法權利。聯邦最高法院作出裁決,認為控方必須以“超越合理懷疑”的證明標準來貫徹實施無罪推定原則,以此推翻了紐約法院的判決參見高英東:《美國少年法院的變革與青少年犯罪控制》,載《河北法學》2014年第12期。。我國《刑事訴訟法》第55條規定了證據確實、充分的刑事訴訟證明標準。對于幫信罪中的主觀“明知”認定也應當適用這一標準,即要達到“排除合理懷疑”。如前所述,不論是推定還是推論,其共同點都是建立在一定的邏輯與經驗的基礎上。依靠“經驗”推出主觀“明知”,大多數都對被告人不利。因此,在“N+1”綜合推論中,作為控方的檢察機關在“N組論證”中提出的證明基礎事實的證據必須確鑿可靠,達到足以排除合理懷疑的嚴格標準,確保每一份刑事定罪量刑的證據都經過嚴格的法庭審查和認證,從而保證刑事司法的公正與權威參見琚明亮:《論經驗法則在司法證明中的展開及適用》,載《法制與社會發展》2021年第5期。。在“1次證否”項下,由于實務中被告人因人身自由受限,往往無法自行取證,即便有辯護律師協助,其取證能力通常也遠弱于檢察機關參見陳瑞華:《論刑事法中的推定》,載《法學》2015年第5期。。為了平衡控辯雙方的訴訟地位和確保公平對抗,在主觀“明知”的認定案件中,辯方對于控方證據性事實的證偽或提出相反事實的證明,只需達到高度可能性的標準即可。
(五)“明知”內涵的厘定
根據判決文書的分析可知,實務中在幫信罪的主觀“明知”的內涵理解上存在不同程度的爭議。為更好地發揮本罪在司法實踐中的作用,需要明確主觀“明知”的含義。筆者認為,可通過“N+1”綜合推論將本罪的“明知”內涵嚴格限定為“明確知道”,排除“應當知道”甚至“可能知道”的內涵理解。
首先,“應當知道”有故意犯罪向過失犯罪擴張之嫌。原本證明難度和要求更高的“明確知道”被替換為了“不必明確知道”參見冀洋:《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的證明簡化及其限制》,載《法學評論》2022年第4期。。這樣的替換將導致即便被告人并未實際知曉某些事實,也可能因“應當知道”而被追究刑事責任。這種擴張不僅降低了原本的證明標準,還可能使得故意犯罪與過失犯罪之間的界限變得模糊不清。其次,“可能知道”極易造成不當打擊?!翱赡苤馈币馕吨袨槿艘灿锌赡懿恢?,是介于“知道”與“不知道”之間模棱兩可的中間狀態,具有極大的含糊性和不確定性。這種狀態突破了普通大眾的認知和預測可能性,也不符合前文所述綜合推論的邏輯,難有說服力。以“侯佳龍幫信罪案參見吉林省東遼縣人民法院(2021)吉0422刑初57號刑事判決書。”為例,檢察機關指控以及法院審理查明,被告人侯佳龍可能知道自己所提供的銀行卡會被他人用于犯罪,為獲取非法利益,仍將自己的銀行卡出售。后查明其該銀行卡被用于犯罪支付結算。根據裁判文書顯示,本案的證據包括被告人侯佳龍的供述與辯解、受案登記表、立案決定書、銀行卡交易明細。根據前述“N+1”綜合推論對本案進行分析。(如圖6所示)
本案中,法院認定被告人侯佳龍構成幫信罪的實質性證據主要僅有被告人供述與辯解、銀行卡交易明細和受案登記表。其中,通過銀行卡交易明細以及受案登記表僅能看出被告人提供的銀行卡確實被用于犯罪行為,但此與被告人具備本罪主觀“明知”無明顯關聯,不應從幫助行為所造成的嚴重結果來反推行為人的主觀認識情況。針對被告人的供述與辯解,他人收購銀行卡存在多種可能的情況,包括但不限于:一是收購者可能因被列入失信人員名單而無法用本人銀行卡進行相關業務辦理而進行收購,從而規避實名制;二是收購者將收購的銀行卡用于一般違法行為;三是收購者將收購的銀行卡用于犯罪行為。在將主觀明知對象限定為“犯罪”的情況下,除了第三種情形,另外兩種均為“可能不知道”。將“明知”擴大到“可能知道”,將使得普通群眾的生活行為變得不可預測,也使得法官在認定行為人主觀“明知”的過程中擁有過大的自由裁量權,讓刑法的適用變得模糊不清。不可否認,將“可能知道”納入“明知”范疇很大程度上降低了司法機關的認定難度,但這種做法也容易造成犯罪范圍的擴大,很可能導致將無辜者入罪,需要謹慎。
將“明知”限縮解釋為“明確知道”可以避免過度降低認定標準而擴大犯罪的打擊范圍?!懊髦币脑O立,其目的就是在于避免司法的無限擴張。域外的相關案例也體現這一觀點。如銷售侵權復制品罪,該罪的主觀“明知”要求侵權行為人明知其所銷售的是侵權復制品,且判斷標準應為“明確知道”。在美國Viacom International Inc.v.YouTube,Inc.案中,Viacom公司起訴YouTube平臺存在其大量的版權視頻。雖然YouTube平臺儲了大量的侵權視頻,但這些視頻沒有明顯標志,同時,由于時長限制,用戶上傳的侵權視頻并不完整,法院基于此認YouTube網在銷售侵權復制品罪中的主觀方面并不存在“明確知道”,從而適用避風港原則保護,不認定其構成該罪參見劉艷紅:《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的司法擴張趨勢與實質限縮》,載《中國法律評論》2023年第3期。。在“N+1”綜合推論中,通過核心證據與多個輔助性證據共同論證行為人主觀“明知”的存在,通過多組論證能夠使其無限接近直至達到“明確知道”的程度,減少誤判。主觀的認定是一個復雜而微妙的過程,它涉及對行為人主觀認知狀態的評估。如果將“明知”進行模糊的解釋,確實在一定程度上減少檢察機關的證明負擔,但也會帶去對行為人主觀認知的過度認定,可能造成誤判。因此,幫信罪中的“明知”應被限定解釋為“明確知道”,不宜擴大為“應當知道”甚至“可能知道”。
三、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中“明知”認識對象的明確
從前文的部分裁判文書中可以看到辦案人員在“違法”與“犯罪”這兩個概念上并未進行明確的區分。因此,關于如何準確理解幫信罪中的主觀“明知”認識對象——“犯罪”這一概念確實值得討論。
(一)個案分析
以前述“李寅幫信罪案”參見湖北省羅田縣人民法院(2021)鄂1123刑初229號刑事判決書。為例。2019年11月,被告人李寅在明知其銀行卡可能會被他人用于違法活動的情況下,仍按照葉某(另案處理)的要求前往中國建設銀行羅田縣支行,使用自己的身份信息辦理銀行卡1張,并將該銀行卡提供給葉某用于支付結算進賬、出賬金額均達296萬余元。公訴機關認為,被告人李寅在明知其銀行卡可能會被他人用于“違法活動”的情況下,仍將自己名下的銀行卡提供給他人,應當以幫信罪追究其刑事責任。法院認為,被告人李寅在明知其銀行卡可能會被他人用于“違法活動”的情況下,仍將自己名下的銀行卡提供給他人使用,情節嚴重,其行為構成幫信罪。
另有“李智文幫信罪案”參見江西省余干縣人民法院(2022)贛1127刑初495號刑事判決書。。2020年端午節前后,被告人李智文將自己新辦理農行卡給一名陌生的辦理信用卡的何姓男子(身份不明)使用,銀行卡未給還。一周后,李智文又將自己新辦理的帶U盾的農行卡給何姓男子使用,銀行卡未給還。后查明兩張農行卡共進賬45萬余元。檢察機關指控,李智文應當知道其提供他人實施犯罪活動,仍新辦理兩張銀行卡提供給他人用于“非法活動”。法院認為,被告人李智文明知他人利用銀行卡從事“非法活動”,仍為其犯罪活動提供幫助,情節嚴重,公訴機關指控被告人犯幫信罪,罪名成立,予以支持。
上述兩個案件司法機關將幫信罪主觀“明知”的對象,即“犯罪”,擴大解釋為了“違法活動”或“非法活動”。根據前文圖表可知,此種泛化解釋的現象并非個例,究其根源在于網絡犯罪具有的特殊屬性。與傳統犯罪需要作用于物理空間不同,網絡幫助行為能夠通過信息網絡技術將犯罪所需的信息、“工具”等儲存于網絡空間,犯罪分子可以在任何時間、任何空間場景下加以利用,從而對不特定的多數對象進行各類犯罪活動,呈現出“一對多”甚至“多對多”的犯罪形態參見印波、鄧莉泓:《網絡黑灰技術傳播行為的刑事規制:理論塑造與模式建構》,載《法律適用》2021年第3期。。為了更好地打擊網絡幫助行為,為避免出現被幫助行為人未到案而無法處罰網絡幫助行為人的情況,司法機關工作人員在辦理幫信罪案件時便傾向于擴大本罪主觀“明知”的認識對象,將“犯罪”泛化解釋為“違法活動”或“非法活動”?!胺缸铩迸c“違法”以及“非法”的范圍和性質存在區別?!斑`法”或“非法”是一個廣泛的概念,包括了刑事違法、行政違法以及民事違法。“犯罪”是違法的一個組成部分,特指刑事違法,即違反刑法規定,應受刑罰處罰的行為。違法行為的社會危害性有輕有重,而犯罪行為的社會危害性通常較重。將“違法活動”或“非法活動”納入“犯罪”的理解范圍一定程度上混淆了他們之間的外延關系,降低本罪的證明標準,擴大幫信罪的處罰范圍。
(二)“犯罪”內涵的紛說
目前,對于“犯罪”的理解存在以下三種觀點:一是“違法犯罪說”。主張該觀點的學者將“違法行為”與“犯罪行為”進行并列,認為“明知犯罪”這一概念,只需達到“明知違法”的程度就足夠了。此舉有助于打擊當前我國日益猖獗的網絡犯罪參見孫運梁:《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的核心問題研究》,載《政法論壇》2019年第2期。。二是“嚴格解釋說”。持此觀點的學者認為本罪的“犯罪”需要完全符合刑法犯罪構成。唯有如此,才能在有效規制網絡犯罪的同時,保持刑法介入的審慎與克制。本罪真正實質性觸發刑事責任的只能是利用信息網絡實施的相應犯罪,一旦實行行為不具有嚴格的犯罪屬性,幫助行為就如同“無根之木”,便也失去了歸責的基礎參見劉憲權:《論信息網絡技術濫用行為的刑事責任——〈刑法修正案(九)〉相關條款的理解與適用》,載《政法論壇》2015年第6期。。三是“擴張解釋說”。該說認為本罪的“犯罪”在此指的是廣義上的概念,即客觀上造成了對法益的侵害結果,并符合客觀犯罪構成要件的行為,但不要求其實際受到刑罰的處罰參見黎宏:《論“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的性質及其適用》,載《法律適用》2017年第21期。。只有當被幫助者的行為符合刑法分則所規定的特定行為類型,并且達到了立法或司法解釋所規定的數額、情節、后果等罪量標準時,幫助行為才可能構成幫信罪參見錢葉六:《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的教義學分析共犯從屬性原則的堅守》,載《中外法學》2023年第1期。。
(三)“犯罪”內涵的明確
當前網絡犯罪日益猖獗,但在對待網絡領域內的相關犯罪時一律從嚴從重或者一律從寬都欠妥。對于幫信罪中“犯罪”的內涵理解也是如此。在幫信罪逐步淪為“口袋罪”的擴張趨勢下,應當注意對其適用條件進行適當的限縮,但又不能過分抑制從而導致罪名的虛設,不利于打擊犯罪。因此,對于幫信罪“犯罪”的內涵應當采取“擴張解釋說”,將“犯罪”限定在被幫助者的行為符合具體犯罪的構成要件且違法時,才可構成本罪,被幫助行為人是否應當受到或者已經受到刑罰處罰在所不論。
第一,“違法犯罪說”有類推解釋之嫌。根據體系解釋,在刑法分則條文中,可以發現“犯罪”與“違法犯罪”是兩個區分開來的概念?!缎谭ā分嘘P于幫信罪的條文明確將主觀“明知”對象限定為“犯罪”,而《刑法》287條之一關于“非法利用信息網絡罪”以及第285條第三款“提供侵入、非法控制計算機信息系統程序、工具罪”中,均使用了“違法犯罪”的表述。在這一立法背景之下,如果將幫信罪中的“犯罪”一詞解釋為“違法犯罪”,將違背體系解釋的基本原理,有類推解釋之嫌參見張明楷:《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的再探討》,載《法商研究》2024年第1期。。
第二,“嚴格解釋說”不符合當前網絡犯罪領域刑事治理需求。根據該說的觀點,嚴格限制被幫助行為需要完全符合犯罪的全部要件。此種情況下,如若幫信罪所對應的正犯因未滿相應刑事責任年齡,根據共犯從屬性原理,幫助行為人也無需承擔刑事責任。此種理解,同樣不利于打擊犯罪,容易造成本罪的虛設。最高人民法院法官在對本罪進行解釋時也提到,即使被幫助對象的行為符合刑法規定的其他構成要件,但因行為人未達到刑事責任年齡等原因依法未予追究刑事責任的,也不應影響幫信罪的認定參見周加海、喻海松:《〈關于辦理非法利用信息網絡、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等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的理解與適用》,載《人民司法》2019年第31期。。
第三,“擴張解釋說”符合當前司法實踐的要求。首先,該說對本罪幫助對象所實行的“犯罪”做了一定程度的擴大解釋,這種解釋旨在更全面地涵蓋那些可能損害法益的行為,但同時又避免了將范圍過分延伸到“違法行為”的領域,系介于“嚴格解釋說”與“違法犯罪說”的中間狀態。該說對本罪幫助對象所實行的“犯罪”進行了一定程度的擴大,這種解釋方法體現了對犯罪與違法之間微妙界限的精準把握,旨在確保法律適用的公正性和合理性。其次,犯罪的本質核心在于對法益的侵害。在判斷一個行為是否構成犯罪時,應當從這一本質出發進行考量。如果某一行為確實侵害了法益,那么它就具備了犯罪的基本屬性。在確定一個行為是否應被追究刑事責任時,“三階層”理論相較于傳統的“四要件”理論更為科學嚴謹參見北京市大興區人民檢察院課題組、張海軍:《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司法實務疑難問題研究》,載《預防青少年犯罪研究》2022年第3期。?!叭A層”理論將犯罪構成概括為該當性(符合性)、違法性、有責性三個方面,在行為已被認定構成犯罪的基礎上,進一步評估行為人是否達到了法定的刑事責任年齡,以及是否確實需要對其追究刑事責任。這樣的評估方式更為全面和細致,有助于確保刑事責任的公正追究。在“擴張解釋說”之下,“犯罪”的內涵可以概括解釋為犯罪行為符合該當性與違法性要件,而無需具備有責性。根據本罪《幫信罪司法解釋》中第13條:“被幫助對象實施的犯罪行為可以確認,但尚未到案、尚未依法裁判或者因未達到刑事責任年齡等原因依法未予追究刑事責任的,不影響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的認定”,該項規定前半句表示在本罪的追訴過程中,需要確認本罪被幫助的對象構成犯罪,即符合該當性與違法性的要求,后半句則表明,其不需要被幫助者的正犯行為具備有責性,也可認定為本罪,這恰好是“擴張解釋說”的體現。當被幫助行為人的犯罪行為侵犯了具體法益但尚未被追究刑事責任之時,也不影響本罪的適用,有利于打擊網絡犯罪,符合當前網絡犯罪領域刑事司法實踐的需要。
四、結語
幫信罪的增設對于解決高發的網絡犯罪問題發揮了一定的作用。當前為了應對網絡犯罪的手段日益隱蔽和復雜之問題,現有的幫信罪相關規定存在擴大犯罪懲治范圍的缺陷,尤其是司法實務對于本罪主觀“明知”的認定過于簡化,進一步助推了本罪適用范圍的擴大。為規范本罪的合理適用,筆者通過“N+1”綜合推論模式對本罪主觀“明知”進行充分的說理論證,從刑事推論、內涵、認識對象等方面綜合確定本罪“明知”的適用路徑。囿于筆者專業水平有限以及司法實務經驗的欠缺,在認定主觀“明知”問題上提出的“N+1”綜合推論模式還處于一種較為理想化的狀態,無法完全排除推論結果與前提事實之間的或然性,還需要在現實的刑事訴訟制度下進一步優化,提升該模式的具體可操作性。
(責任編輯:林雪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