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果岷江能說話
收到一組《羌》系列照片,這是攝影家徐獻的收藏級銀鹽攝影作品小樣。徐獻的照片是黑白的,他偏好把羌的繽紛世界簡化為沉靜的二元表達。徐獻深耕羌主題攝影逾二十年,風格淳樸自然,沒有唯唯諾諾的謙恭,沒有恃才傲物的狂狷,也沒有直擊人心的震撼。鏡頭下的一切都恬淡自然,一如岷江兩岸高聳入云的巍巍羌山,千百年來安靜而真實地存在著。
在中國的眾多民族中,羌無疑是最特別的之一,數千年來一直游走在主流文化邊緣,雖歷經磨難輾轉遷徙,但并未像眾多同時代的游牧部族那樣與中原文明發生民族融合,徹底湮滅在歷史長河中。能在摧枯拉朽的朝代更替和水滴石穿的民族交融中自保數千年,羌文化有著超乎想象的堅持與保守,既是刀槍不入的鎧甲,也是穿越時空的密鑰。在四川美術出版社2018年出版的大型圖冊《羌族影像志——從疊溪大地震到汶川大地震》中,莊學本和徐獻兩位不同時代的攝影師在疊溪大地震(1933年)和汶川大地震(2008年)發生前所拍攝的羌區照片,在地貌、道路、建筑、服飾、祭祀、節慶、勞作等方面驚人相似,70年間接踵而至的戰爭、鼎革、運動、開放、工業化和信息化,遠不如中國廣大地區那般天翻地覆、滄海桑田。
徐獻關注羌人的日常勞作。羌人雖以羊為圖騰,但畜牧所占比例很少,日常勞作仍以農耕為主。羌山巍峨,山腳到山頂的相對海拔過千米的高山比比皆是,山腳雖有小塊平地,卻囿于岷江水系頻發洪水和泥石流,能夠墾殖的土地多在山腰,距岷江水面數百米之遙,灌溉無從說起,勞作辛苦,只能靠天吃飯。在徐獻的攝影作品中,經常呈現這種羌人與自然的微妙關系,構圖簡潔,空曠的山地看不到任何水利設施,農作與千年之前的刀耕火種幾無差別。羌人在雄偉的大山前是如此弱小,但又必須與自然抗爭,依靠雙手養活家人,繁衍后代。
羌人有語言而無文字,所有文化傳承都依賴世代口口相傳,其核心就是被稱為釋比的祭司。在徐獻的攝影作品中,釋比的神性光環被打薄,更多呈現其普通農人身份的衣食日常、甘苦焦慮。徐獻幾乎認識汶川、茂縣、理縣廣大羌區的所有釋比,他重點記錄了龍溪、阿爾寨幾位釋比的農作、儀禮、祭祀、巫醫、婚嫁、年節等日常,也記錄了釋比本人前后十余年間的生老病死,畫面簡潔,內容翔實,凡此過往,皆是光影。
從不可考的遙遠夏朝,歷經數個王朝世替,羌文化傳承至今已超過四千年。今天的人們無法還原羌的本初,只能從羌的遺存、傳說,以及歷代文字詩歌、典籍來推演、附會。羌,在中原文明和游牧文明的夾攻下保守了四千年,但能否在奔涌而來的全球化浪潮中再堅守千百年呢?也許只有岷江知道答案。
從社會學的角度來看,徐獻的銀鹽照片散發出結實的光芒,在經典影像中詮釋著當下羌的一瞬和永恒,值得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