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旅發展驅動城鄉融合的理論效能

DOI： 10.19765/j.cnki.1002-5006.2024.06.001

城鄉關系歷來是關涉國家現代化發展水平的根本性問題2。長期以來，我國城鄉發展不平衡引致鄉村和城市均面臨一系列社會問題。從鄉村層面看，人口外流、文化凋敝、產業滯后、治理失效等一系列“鄉村病”掣肘鄉村社會可持續發展；從城市層面看，由大量人口流入、資源供給不足、環境承載有限等所伴生的住房緊張、交通擁堵、環境污染等一系列“城市病”導致城市發展規模、速度與發展質量、水平之間存在失衡，距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尚有一段距離。在此背景下，如何全面振興鄉村以及推動城市高質量發展成為重要的時代命題。在中國式現代化發展進程中，城鄉融合既是中國社會發展的目標，也是破解城鄉發展失衡困局、實現鄉村全面振興的鑰匙，并且在全球流動性背景下逐漸成為一種不可逆轉的趨勢。有鑒于此，城鄉融合的概念內涵、維度結構、融合水平測度以及實現路徑與機制等議題引發學術界廣泛討論。其中，文旅發展通常被視為實現城鄉融合的有效路徑之一，二者之間能夠通過雙向賦能，實現文旅高質量發展與城鄉有機融合的和鳴共振。實際上，文旅發展不僅從實踐層面成為服務于城鄉融合與鄉村振興等國家戰略的重要抓手和實現路徑，也從理論層面為城鄉融合研究創造了更富想象力的空間。由此，當文旅場景與城鄉發展相遇，將會碰撞出哪些跟以往研究不一樣的理論火花？文旅發展驅動城鄉融合會產生怎樣的理論效能？這些問題值得深入探討。對這類問題的有效回應，對于理解文旅融合與城鄉融合之間的復雜互動關系，構建文旅融合與城鄉融合的循環體系，探索文旅發展與城鄉融合協同促進鄉村振興的內在規律等具有重要意義。

一、社會發展主體視角：文旅場景下城鄉多元主體的有機融合

從社會發展主體的視角看，城鄉融合必然涉及人在城鄉間的自由流動。早期的城鄉研究主要關注人口由鄉進城或者就地市民化等話題，通常伴有關于流動人口在流入地的社會區隔、鄉村性和主體性消解等擔憂。與之不同，文旅發展在保留鄉村性基礎上，為人口的逆城市流動提供了通道和場域，不斷衍生出第二居所、半城半鄉、城鄉兩棲等多元化的融合型社會形態，為城鄉主體的有機融合創造了可能性。

城鄉融合歸根結底是人的融合。鄉村地區的文旅發展帶動了世居者、旅居者、移居者、返鄉創業者、城鄉兩棲者等多元主體的在地集聚，為不同主體提供了包容性的生存和發展空間。盡管這些主體懷揣著不同的動機，來自不同的地方，駐留不同的時間，裹挾著不同的文化基因，但其均為尋求和創造美好生活而來。上述主體不只是鄉村自然風光和生活方式的消費者，同時也是鄉村傳統文化的復興者、在地文化的傳播者以及鄉村新生活新風貌的生產者，其追求美好生活的具體實踐最終以物質或文化的形式深刻烙印在鄉村空間，營造出融合了鄉村與城市、傳統與現代、東方與西方等不同美學風格的拼貼式空間品質。

不同于其他類型人口流動所帶動的城鄉融合模式，文旅發展所引致的人口流動和集聚是以文化認同為紐帶，以保留和延續鄉村性為前提，兼具自我體驗的滿足和現代生活的反思。在此過程中，鄉村被提至與城市同等重要的地位，城鄉間超越二元對立，發展成共榮共生、雙向融合的城鄉共同體關系。這種超越地域空間限制、多元主體松散聯結的“多元一體”社會形態可謂之“后地方共同體”1。后地方共同體既是文旅融合發展的結果，也是城鄉融合旨在實現的目標，亦是實現城鄉融合的內在機制。未來，后地方共同體的特征、形成機制以及在城鄉融合和鄉村振興中所發揮的作用等均有待開展系統而深入的理論探討。

二、社會組織結構視角：文旅場景下城鄉生產與生活的互構融合

從社會組織結構的視角看，城鄉融合必將涉及生產與生活關系與結構的重塑。以往的城鄉互動通常是以生產與生活分割為代價的，尤其是“重生產，輕生活”的制度和觀念使個體難以平衡家庭與工作關系，二者之間的矛盾沖突又進一步引發婚姻、育兒、養老、社會心理等方面的一系列社會問題。與以往不同，生活方式越來越成為地方文旅發展的重要吸引物，在自媒體的加持下，個體或他者的真實生活作為重要的生產資料參與旅游生產，使旅游生產者的生產與生活邊界變得愈發模糊，繼而為城鄉生產與生活的互構融合創造了機會。

生產與生活是人生的兩大舞臺，繼人的流動和融合之后，城鄉融合必將涉及生產與生活的重塑。整體而言，文旅發展從空間和結構兩個層面重構了現代人的存在方式。從空間層面看，文旅發展分別促進了城鄉之間的生產融合和生活融合。一是，文旅發展促進了城市與鄉村的生產融合，帶動資本、技術、人才、藝術等生產要素在城鄉之間雙向循環流動。具體表現在，城市的產業、人才、資金等開始向鄉村布局，而鄉村的農產品、生活美學等也開始向城市蔓延。二是，文旅發展促進了城市與鄉村的生活融合，推動了城鄉兩棲、第二居所等新的生活形態不斷涌現，引致“家與非家”“主人與客人”等概念和關系呈現出生成性與邊界模糊性等新特征。新XX人、新村民等身份的出現即是最直觀的例證。從結構層面看，文旅發展分別促進了城市和鄉村的生產－生活融合。一方面，文旅發展在互聯網技術的支撐下促進了城市居民的生產與生活融合，如數字游民在流動旅居的同時兼顧工作與生活，不斷消解著生產與生活的邊界；以鄉村生活、旅居生活為題材的旅游博主也難以清晰地辨別工作與生活之別。另一方面，文旅發展促進了鄉村居民的生產與生活融合，生活方式與生活空間本身也是重要的生產資料和生產空間，尤其是商業性的家空間逐漸成為一種性質模糊的中間空間。

迥異于其他產業所帶動的城鄉融合模式，文旅發展不僅融合了個體或家庭的生產與生活，也融合了城市與鄉村的生產與生活，將二者嵌入新型城鄉關系網絡的同時，也塑造了新的社會形態。在此過程中，縣域成為城鄉之間生產融合和生活融合的關鍵集聚區和實在接合點2。其中，生產融合使“樂業”成為現實，生活融合為“安居”創造了可能。由此，“雙生論”理論框架為如何統籌城鄉融合、類型化分析城鄉關系新形態等提供了有益的理論指導。未來，城鄉生產與生活互構融合的特征、機制、路徑以及對個體（家庭）、社區、區域等產生的不同尺度影響值得持續關注和深入探討。

三、社會發展動力視角：文旅場景下城鄉文化與經濟的創新融合

從社會發展動力的視角看，城鄉融合終將進入以文化驅動發展的新階段。以往的城鄉發展割裂了文化與經濟，即便時常出現“文化搭臺，經濟唱戲”局面，也難抵“重經濟發展，輕文化建設”的不平衡狀態。這一社會現象曾引起學界有關文化，尤其是非遺該不該商品化的廣泛熱議。有別于將文化作為“無生命”的商品加以出售，文旅發展不僅喚醒和賦予文化以生命，也借助文化實踐營造著地方風格，“筑巢引鳳”般地吸引和聚集創意人才，繼而由內而外地驅動鄉村煥發新生機、迭代新生命，和諧地嵌合進現代社會的發展軌道。

鑒于共同富裕是物質與精神的共同富裕，城鄉融合最終將走向物質與精神的融合。文旅發展驅動了地方社會文化與經濟的創新融合。當現代社會從生產型社會轉向消費型社會之時，文化創意日趨成為驅動地方發展的關鍵動力。與此同時，經濟也不再是完全的理性計算和單一的線性過程，而是深刻嵌入在社會文化情境之中，是一個動態的社會互動過程和變化的文化意義系統1。文旅發展正是從文化的經濟化和經濟的文化化兩個方面驅動著文化與經濟從二元對立關系走向相互融合、相互塑造。一方面，文旅發展為文化的經濟化創造了平臺空間。無論是旅游地方或旅游企業的營銷，還是旅游商品的開發均要強調將文化作為一種生產要素編織進商品和價值體系之中，以凸顯差異性和獨特性，而那些同質化、去地方性或無地方性的商品或空間往往會遭到市場詬病和批判。文化的經濟化實踐驅動在地文化的挖掘、傳統文化的復興、鄉土文化的傳播以及新興文化的創意開發等，不僅實現了文化資源向文化資本的轉化，帶動了地方經濟發展，也促進了鄉村文化的振興與繁榮。另一方面，文旅發展為經濟的文化化提供了外部刺激。多元主體在文旅發展過程中，通過互動協商選擇、建構，賦予鄉村地方以新的意義，使旅游經濟活動和實踐具有很強的“社會－空間根植性”，同時促使旅游經濟活動由外而內地引導和重塑本土社會文化。

不同于物質性、單向度的文化商品化實踐，文旅發展為文化和經濟的互動融合、雙向賦能以及地方氛圍的營造創造了合宜的“溫床”。由此，“文化的經濟化”和“經濟的文化化”等文化經濟地理學思想對于理解文旅發展所產生的超越經濟和文化本身的影響將更富有解釋張力。未來，城鄉文化與經濟創新融合的表征、機制及其對創意人才吸引、社區空間營造、鄉村全面振興、城鄉融合產生何種影響等話題有待學術界系統揭示。

整體而言，無論是從現實層面，還是從理論層面，文旅發展與城鄉融合之間均是一種雙向賦能、互促互進的關系。現實中，文旅發展全面而系統地暢通了城鄉要素循環流動，以一種“軟性”力量溫和地助推著城鄉融合發展，同時，城鄉融合也為文旅高質量發展創造著外部環境和制度條件。理論上，文旅研究有必要跳出“就文旅談文旅”的局限，進一步延伸思考和致力于研究成果向鄉村振興研究、城鄉融合研究的知識溢出效應，同時，鄉村振興研究、城鄉融合研究所遇到的瓶頸亦可向文旅研究領域尋找理論靈感和可能的解決方案。

（作者系該院教授，博士生導師；收稿日期：2024-04-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