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干山腳下有一座寬敞的院落,里面幾棟黃墻紅瓦的聯排房和幾進古香古色的庭院依山而建,掩映在綠茵叢中。大院里最引人注目的是小廣場中央生長著一棵粗壯茂盛的香樟樹,聽老人們說有四百多年樹齡了。一入夏啊,院里人都會聚集在樹下乘涼聽書下棋聊天,日子過得恬靜安寧。
可這天清晨,平靜被打破了,只見幾十位老人三五成群,有的坐在石凳上,有的拄著拐杖站著,還有的推著輪椅,人們都聚在香樟樹下眼巴巴地望著村口空曠的柏油馬路,誰都不說話。
突然,樹后面傳來稚嫩的哽咽聲,“不,我不要阿美媽媽走!……不讓她走!”大伙轉頭看去,是大院兒里唯一的孩子,秋兒。小丫頭7歲,身穿藍色運動服,背著小紅書包,一雙大眼淚汪汪的:“高爺爺,阿美媽媽能不能不走啊?她還沒給我過生日呢。”
坐在輪椅上的高老師拉著秋兒:“你阿美媽媽啊,要去大醫院上班啦,去做更重要的事兒……”
“秋兒過來!甭聽那高老師的,咱得把你媽留下!”別瞧黃婆婆眼睛看不見,可嗓門特別大,“阿美就是我親閨女,不能讓她走!哎?你站旁邊兒倒是說句話啊,老胡。”
“對!”拄著拐杖的胡大爺在旁邊兒甕聲甕氣地幫上了腔:“阿美每星期五要給大伙兒理發剪指甲,我們離不開她,她哪能走啊!”
輪椅上的高老師揮揮手:“我知道你們都舍不得她走,可別忘了,潘美兒,是皮膚病防治研究所的護士長,她是公家的人,調令已經下來了,不是咱想留她就能留下的!”
黃婆婆一聽提高了嗓門兒:“高老師,照你的意思咱非得送她走?”
“好你個老高啊!”旁邊的胡大爺真急了:“虧你還是知識分子,你癱在床上那些年你忘啦?是阿美端屎端尿沒日沒夜伺候你,你才重新坐起來的,現在你倒讓她走,你還有良心嗎!”
“老胡你什么話嘛,我的意思是咱要心疼阿美,就得替她著想。”
“大伙就是舍不得阿美。”
“我們不能太自私……”
“哎,怎么說話呢,誰自私啊?我們怎么就自私啦?老高,今兒你當著大伙面兒不把話說清楚我跟你沒完,誰自私?你說!說啊!”
“老胡,別忘了咱是什么人嘛。”
“你說咱什么人?”
“麻風病人。”
高老師此話一出,“唰!”——所有的人都呆住了,香樟樹下頓時鴉雀無聲。
高老師慢慢抬起臉,望著被微風吹得沙沙作響的樹葉:“咱們老幾位都在這了,心里的苦不用我說吧,當年得了咱這病,那就是活著的僵尸啊,甭說受別人歧視欺負,咱自己都沒臉拿自己當人。我四十年為啥沒回過家?就是怕他們的眼神和唾沫星子!”
聽到這,黃婆婆不由得摟緊了秋兒:“哎,那年我染上這病才5歲呀,我爹臨終怕我留在世上活不了,喊我到床前想拿被子捂死我,可沒等我死,爹就斷氣了。”
“老姐姐,傷心的話不提啦。”胡大爺又一跺拐杖:“瞧瞧現在,苦日子不是熬到頭了嘛,在皮研所住院部咱麻風病人也是堂堂正正的人!看看這新蓋的病房,每人都帶廚房廁所單間兒套,醫藥費伙食費全免,這不,病都治好了,還有阿美她們陪著養老送終啊。”
“老胡說得對,咱這一身殘疾又無妻兒老小,阿美就是咱最親的人。”高老師點點頭,“阿美從護校分來才18歲,那批小姐妹陸陸續續走,剩她一個。她不嫌咱四肢殘疾,她能忍受咱瘡口難聞的氣味兒,每天打針換藥按摩理療,照顧咱整整20多年啊。現在,國家醫藥科技進步了,麻風病有了特效藥,控制傳染期只需要7天,治療6個月就能痊愈啦!阿美有多少次調走的機會啊,上省城回母校調大醫院,她可以過更好的生活,可她都沒走……你們說說,為啥?”
旁邊有人答話:“她說過,她舍不得咱們。”
“舍不得咱們?”高老師舉起了那只被病魔爛掉了5個手指的手掌抵在胸口,看著與他一樣四肢殘缺五官不全的老伙伴們大聲說:“舍不得咱們?是咱麻風病人一輩子離不開她呀!……秋兒啊,你爹媽病故早,是阿美媽媽她們把你養大的,你是個健康的好孩子,爺爺知道你舍不得阿美媽媽,可她為咱們付出了這么多,咱們啥也回報不了,現在她有了一個走的機會,咱不忍心讓她在這待一輩子啊。等會兒阿美媽媽來了,秋兒不哭,和爺爺一起笑著送她走,好嗎?”
“嗯。”
高老師發自肺腑一番話,觸動了在場所有人的心。忽然,人群中有人喊道:““來了,來了,阿美她們來了。”只見遠處走來了幾個身穿白大褂的年輕人,領頭的正是護士長潘美兒。她中等個、白皮膚,一雙大眼帶著溫暖的笑意,跟大伙一一打著招呼:“呦,都在這那,張伯,你們幾個上午抽血體檢,回來直接去餐廳,飯都給留好了。“胡大爺,來,讓我看看腿。”阿美蹲下身子撩起老人的褲腳,用手摸了摸他那又黑又糙魚鱗狀的皮膚,“嗯,這次潰瘍愈合不錯。”她湊近胡大爺的耳朵根,“莫著急啊,會好的。”
黃婆婆一把握住阿美的手:“阿美,聽說你要走啦。好,只要你過得好,婆婆為你高興。”高老師說:“阿美啊,去吧,去做更重要的事,病友們都支持你。”
眾人附和著:“對,我們都支持你。”“去吧,阿美。”
這時候,懂事兒的秋兒走上前來,她臉上笑著,可淚水卻止不住地往下流:“阿美媽媽,你走吧,我會聽爺爺奶奶的話,好好上學考第一名,和小朋友一起玩兒。阿美媽媽,我……想過生日。”
潘美兒緊緊抱住了秋兒,用手擦去了她臉上的淚痕:“秋兒不哭,阿美媽媽還給你過生日,不會走!”
不走?人們都愣住了。
潘美兒說:“胡大爺,您還記得吧?20年前我剛來上班,您說我太瘦營養不夠,每天早上非把雞蛋省給我吃;每年大年三十,你們大伙兒爭著搶著拉我們挨家挨戶去吃年夜飯;我第一次值夜班趕上雷暴雨,黃婆婆冒雨來值班室陪了我一宿;這些我哪能忘啊!”說到這,潘美兒提高了嗓音:“告訴大家,領導已經同意了,機關和病區的工作讓我兼著做,放心吧,我不會離開的,這是我的家呀,我潘美兒就是你們的親閨女,伺候你們一輩子!”
潘美兒話音未落,“好!”人群中爆發出震耳的歡笑聲。老人們有手的拍著手,沒手的扯著嗓子喊,有腳的跺著腳,沒腳的坐在輪椅上點著頭,秋兒像只小蝴蝶在人群中飛來飛去……潘美兒再也無法控制自己,她隨大家一起喊著笑著,任由淚水盡情流淌。
太陽升起來了,陽光照暖了高大的香樟樹,樹干飄出陣陣清香,在人群中飄散開來。這棵深深扎下根的香樟樹鋪開蒼翠的綠蔭,護佑著庭院里那一顆顆美好圣潔的心靈。
這正是:
香樟樹下翹首迎,
耄耋老人訴真情。
阿美堅守幾十載,
人間大愛傳美名。
點評:
這是一個充滿溫情與大愛的故事,這是一個感人至深的曲藝作品。作者巧妙地利用“香樟樹”這一象征性元素,將觀眾帶入了一個充滿人性光輝的世界。作品以平直的視角、樸素的語言,在一種輕聲細語中娓娓道來展開了一個直擊心靈的故事。
作者緊緊抓住了深受麻風病人喜愛的護士長潘美兒即將離開病區這條線索,通過多個個性鮮明的人物之間的對話和內心獨白,展現了他們對潘護士的深厚感情和依依不舍。特別是高老師的一番話,不僅揭示了麻風病人的心路歷程,更表達了他們對潘美兒的感激和祝福。這樣的情節安排使得故事情感真摯而動人,讓人不禁為之動容。
而秋兒這個人物更是作者獨具匠心的一個安排,一個7歲健康的孩子,特別鮮活可愛,她和麻風病人一起生活多年,秋兒早已成為了連接大家和阿美媽媽之間的情感紐帶。秋兒的情感表達在故事中起到了催化劑的作用。秋兒的情感變化,推動了故事的發展,也使得故事的情感表達更加飽滿和真實。一個承載希望的小孩也預示著這些病人們的未來。
這個作品最大的創作特點是在平實中能感受到山巒起伏,在流水里能觸摸到浪花四濺,這也是曲藝創作中常見的手法,但是這種創作手法在整個作品中的運用是需要極其深厚的文字功力和語言能力的。楊魯平和蔣巍老師給我們做了一次很好的示范。
(點評人:中國曲協副主席、上海市曲協主席 吳新伯)
(責任編輯/陳琪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