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老糾紛解決機制的困境與突破

我國社會糾紛解決機制呈現出多元化特征。在社會治理的語境下，我國糾紛解決采用綜合性、多元化的解決方式，且注重對糾紛的預防。《中共中央關于堅持和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指出，要堅持和完善共建共治共享的社會治理制度，推進社會治理的現代化。2021年，《關于加強訴源治理推動矛盾糾紛源頭化解的意見》提出，強調完善預防性法律制度，在法治建設過程中把非訴訟糾紛解決機制前置。隨著老齡化時代的到來，涉老糾紛解決機制的構建在社會治理中具有現實意義。

一、涉老糾紛的特點

涉老糾紛是指涉及60歲以上老年人的糾紛案件。由于當事人是老年群體，涉老糾紛案件具有獨特性。通過對北京、上海、江蘇、四川等地區公開的典型案例以及涉老案件審判工作情況通報進行研究，涉老糾紛呈現出案件類型多元化、案件處理復雜化以及糾紛解決綜合化等特點。

類型多元化是指，涉老糾紛案件涉及領域廣泛，且隨著互聯網技術的進步與發展，糾紛所涉領域具有擴大的趨勢。根據江蘇法院涉老案件審判工作情況通報，在民事和刑事領域，案件均呈現出多元化的色彩。例如在民事領域，除了民間借貸糾紛、離婚糾紛之外，因網絡購物而產生的糾紛日益增多；在刑事領域，以老年人為犯罪對象的罪名多集中在詐騙罪，生產、銷售假藥罪等。老年人掌握的物質財富增加，但囿于掌握的科技信息有限，尤其是對迅速發展的互聯網技術的應對乏力，其往往難以識破騙局，從而陷入糾紛。隨著社會的發展，老年群體需面對愈加復雜的社會生活，這更加劇了涉老糾紛的復雜性，使其整體上呈現出類型多元化的特征。

其次，涉老案糾紛案件具有案件處理復雜化的特征。一方面，老年人尤其是高齡老人由于能力缺乏，在訴訟能力以及真實意愿表達上存在缺陷，成為法院在審理案件時的著重點。例如，北京市朝陽區人民法院發布的涉老典型案例中，曾指出高齡老人高度依賴兒女照顧，容易被子女裹挾參加訴訟，因此要審查其真實意愿表示。另一方面，老年人的心理問題加劇了涉老案件處理的復雜性。家事糾紛案件家庭成員間的緊張對立對老年人的心理健康產生了重大影響。

最后，涉老糾紛具有解決綜合化的特征。在多元化糾紛解決的背景下，涉老糾紛的解決并不依靠單個部門，而是多部門全流程相互配合。在初級階段，涉老糾紛一般在內部就能得到解決，如此要充分利用基層群眾自治的優勢，發揮社區、基層人民調解組織化解矛盾糾紛的作用；在矛盾升級階段，當事人選擇訴訟解決糾紛，在訴訟的全過程中要相互協調配合。法院要準確識別涉老糾紛案件，對屬于刑事案件的糾紛及時移交，切實維護老年人合法權益，在職責范圍內應保障適格老年人及時獲得法律援助的幫助。例如在陳桂林民間借貸糾紛一案中，江蘇省海安市人民法院依照相關規定，對不屬于經濟糾紛而屬于經濟犯罪的案件及時移交公安機關，實質維護了老年人合法權益。

綜上所述，處理涉老糾紛時，只有正確分析老案件的特點，才能在社會治理過程中構建出適老化的糾紛解決機制，實質性地解決涉老糾紛。

二、涉老糾紛的處理現狀

涉老糾紛的妥善解決，在應對老齡化問題上具有現實意義。《最高人民法院關于為實施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國家戰略提供司法服務和保障的意見》2022年發布，自此各地法院開始積極探索涉老糾紛的解決機制。通過調研分析，我國涉老糾紛的處理現狀可以總結為以下四個方面：

（一）制定涉老糾紛解決的規定

不少地區高度重視對涉老糾紛的解決，制定了有關涉老糾紛解決的規定，指導實踐中法院的司法活動。例如，上海市靜安區人民法院制定且不斷更新有關涉老民事案件審判的規定，根據實踐中總結的經驗和智慧，創新涉老案件的解決，規范法院的司法活動。四川省在2022年發布了《關于進一步加強適老型訴訟服務機制建設的通知》（以下簡稱《通知》），出臺8項適老型訴訟服務措施，指導各地區法院對訴訟服務機制進行適老化改造。北京市朝陽區在2022年8月出臺了《北京市朝陽區人民法院老年人權益保障案件工作規定》，總結涉老案件的經驗，創新涉老的工作機制。通過制定相關文件，我國涉老糾紛的解決更具規范性，在注重經驗積累的同時，創新糾紛解決機制。

（二）改造涉老糾紛的訴訟過程

實踐中不少法院都注意到對訴訟過程進行適老化改造，在立案、審判和執行過程中均有創新舉措。在立案階段，考慮到老年人的身體狀況以及對法律知識的熟悉程度，法院對老年人立案開辟了“綠色通道”。例如，靜安區人民法院對老年人采取了免預約立案的支持，對于沒有委托律師作代理人的老年人，無需經過網上預約便能現場立案。在審判過程中，部分法院意識到老年人存在溝通障礙，使用通俗易懂的語言指導其行使訴訟權利，并且針對出行不便的老年人，法院能夠依托信息化設備便利開庭。例如四川省綿陽市安州法院借助“智慧法院”，通過網上開庭的方式便利老年人參與訴訟活動。在執行階段，法院重視涉老案件的執行效果，以上海市靜安區人民法院為代表的法院進行調查回訪，注重判后效果的追蹤。無論是立案、審判還是執行，目前適老化的改造在訴訟的全流程均有所體現。

（三）設立涉老糾紛的程序保障

為了便利老年人參與訴訟，除了對訴訟活動進行適老化改造之外，涉老糾紛解決中還在程序上為老年人參與訴訟提供了保障。考慮到老年人獨自參與訴訟活動面臨的困難，實踐中朝陽區亞運村法庭建立了陪同訴訟人機制，輔助老年人參與訴訟活動，補強其較弱的訴訟能力。除此之外，實踐中還出現了法院增設志愿者的情況，借助志愿者的工作更加及時有效地回應老年人咨詢，幫助其解決糾紛。

（四）增添適老化的配套措施

考慮到老年人的身體狀況，實踐中法院也進行了相應的配套措施完善，體現了對老年群體的關懷。通過對適老化訴訟服務改造地區進行調研，這些地區均增添了便利老年人的配套服務措施。例如，為了能夠方便老年人了解情況，法院配置了老花鏡方便其閱讀文字；在老年人身體健康方面，法院配備了輪椅、AED等裝置，朝陽區亞運村法庭更是與附近的社區建立了醫療應急響應合作機制，時刻關注老年人的身體狀況。

三、涉老糾紛的實踐困境

雖然部分法院在處理涉老問題上探索出一套比較成熟的經驗模式，但整體上我國涉老糾紛仍存在著較多困境。

其一，糾紛解決機制整體滯后。糾紛解決機制一方面存在經驗積累不足的問題，另一方面在涉老糾紛宣傳上較為滯后。對于前者，大多數法院仍然處于初期的探索階段，在經驗總結上滯后；后者則表現在社會對于適老化糾紛解決的關注度不夠。調研中不少老人表示并未聽過適老化專業法庭，也不曾了解針對老年人設置的便利性保障措施。這表明我國在涉老糾紛的宣傳上力度不夠。理論上的經驗缺乏以及實踐中的較少宣傳，使得我國涉老糾紛解決機制整體呈現滯后的狀態。

其二，前端解決機制關注不夠。社會治理呈現多元化，訴訟解決與非訴訟解決相互協調。基層作為矛盾發生的初始地，貼近居民生活的優勢使得其能更早更快地發現糾紛，并且基層處在糾紛解決的前端，對于糾紛的化解、避免矛盾的升級以及預防糾紛的產生發揮著重要作用。

其三，涉老訴訟保障不足。在訴訟準備環節，老年人獲得的訴訟支持不足。在調研過程中，部分老年人提到制約訴訟解決的一大原因是經濟條件：老年人無力承擔訴訟費用，難以通過訴訟的方式解決困難。涉老糾紛的處理存在實踐與理論割裂的局面：盡管《中華人民共和國法律援助法》具有相關規定，能為老年人提供法律援助，但實踐中仍然大量存在老年人無力訴訟的問題。在訴訟活動中，盡管部分地區設立了適老化專業法庭，但除了形式上的適老化改造之外仍然需要實質性的適老化支持，例如法官是否具備審理涉老案件的經驗。

總而言之，雖然各地區進行改革，但涉老糾紛的處理機制整體滯后。法院注重對訴訟服務進行適老化改造，卻忽視了糾紛的前端解決機制在涉老糾紛中的關鍵性作用。整體上適老化專業法庭構建較少，且在實質解決涉老糾紛的問題上仍有不足。

四、涉老糾紛的完善思路

基于實踐中涉老糾紛解決現狀的困境分析，對其完善路徑既要從思想出發，樹立良好的尊老風尚，也要落實在實踐，注重涉老糾紛解決機制構造的全面化和實質化，能實質性地解決涉老糾紛。

（一）思想上樹立尊老風尚

人口的老齡化不僅需要社會的適老化改造，更要加強尊老的思想教育。在日常生活中，以社區為代表的基層群眾自治組織可通過傳播優秀傳統文化等方式加強尊老宣傳，形成良好風尚。在調解和訴訟過程中，相關人員也要將思想宣傳貫徹始終，尤其是涉及贍養等問題的家事案件，相關人員要通過思想宣傳提高糾紛調解的成功率。

（二）關注老年人心理健康

老年人對子女具有高度依賴性，保持家庭成員之間良好的關系，消除家庭成員矛盾對立在涉老糾紛解決中具有現實意義。在涉老糾紛中，不僅要實現糾紛的解決，更要在解決的過程中關注老年人的心理健康，及時對老年人進行心理疏導。近些年來，涉老離婚案件逐漸增多，這體現了部分老年人在退休之后難以適應，情緒波動較大。因此，要及時有效地關注老年人的心理健康，防止糾紛升級。

（三）重視糾紛的前端治理

涉老糾紛的解決應高度關注前端治理。涉老糾紛的前端治理是指，依靠基層群眾自治組織及時應對老年人的糾紛，加強涉老糾紛的訴源治理，防止矛盾升級。很多情況下，訴訟并不是解決糾紛最有利的方式。尤其是涉及家庭成員內部矛盾的涉老糾紛，老年人傾向選擇非訴訟解決，社區便發揮著重要作用。社區是老年人及其家庭成員居住的場所，社區的工作人員深入群眾內部，能夠及時了解糾紛發生，提供更具針對性和有效性的處理方案，實質性化解矛盾。依靠基層群眾進行前端治理，就地化解矛盾，在新時代社會治理中具有治理優勢，在涉老糾紛解決中發揮重要作用。除此之外，也要充分發揮前端治理對矛盾的預防作用。基層組織可以通過開展活動、舉辦講座等方式，向老年人進行普法教育，或者是幫助老年人建立良好的家庭環境，在前端預防矛盾的產生。

（四）訴訟服務的實質性改造

除了重視糾紛解決的前端機制之外，也要發揮好司法的保障性作用。隨著現代社會越來越專業化的發展，司法需要對社會發展過程中的突出問題作出回應。要進一步完善涉老糾紛的訴訟服務改造，實質化地解決涉老糾紛。其一，設立適老化專業法庭。除了提供適老服務之外，法院有必要設立專業法庭，專門審理涉老糾紛。《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深化人民法院司法體制綜合配套改革的意見——人民法院第五個五年改革綱要（2019—2023）》明確提出“加強專業化審判機制建設”。隨著審判專業化進程持續推進，涉老案件也逐漸被納入這一進程當中。通過設立專業化的法庭，涉老案件能夠得到集中有效地審理。其二，增強專業化審理。構建專業化的法庭，要選任有豐富經驗的法官處理涉老糾紛，并且要加強在案件中的經驗總結。堅持問題導向，主動化解糾紛難題，實質性解決涉老難題。例如，針對老年人起訴難的問題，基層法院應當主動與法律援助機構、律協等建立良好的溝通機制，及時為起訴難的老年人提供法律援助；朝陽區亞運村法庭針對老年人的涉老監護案件進行探索，引入了家事調查制度以及監護通報制度，既能促進社區履行監督職責，又能及時解決老年人監護問題；還有的法院探索出了針對贍養案件的“雙優先”原則，為維護老年人權益，對涉老案件優先審理，優先執行。可見，僅對涉老案件進行形式上的適老化改革是不夠的，法院還需要在實際審理中增強其專業性，邊審理邊探索，總結出一條能實質化解決涉老糾紛的路徑。

（五）各地注重經驗總結

涉老糾紛的解決要形成一條既具有當地特色，又具有普適性的道路，各地區在探索涉老糾紛解決路徑時要注重經驗的總結，合理借鑒其他地區較為成熟的經驗，并結合本地特色加以完善。作為率先探索建設老年法庭的上海市靜安區人民法院在經驗總結方面走在前列，其自2010年起開始發布涉老民事案件年度審判白皮書，不僅注重對涉老案件的特點以及不同的案件類型進行分析，還對下一步完善方向提出建議。其他地區的法院可以借鑒上海靜安區人民法院的工作方式，及時對本地區的涉老糾紛作出總結及完善建議。加強經驗總結不僅能促進本地區涉老糾紛的解決，還能為其他地區的完善發展提供借鑒的模板，整體上促進我國涉老糾紛解決路徑的構建。

為應對老齡化社會帶來的問題，司法領域基于老年人糾紛的特點作出相應的改革措施。通過調研分析，實踐中涉老案件仍存在較多困境亟待解決。在已有的適老化改革措施的基礎上，涉老糾紛機制應進一步完善，重視前端機制的作用發揮，設置專業化法庭并加以實質化的改進，在順應社會多元化治理的時代背景下，探索涉老糾紛多元化的解決路徑。

（作者系中國政法大學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