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寅智
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最艱巨最繁重的任務仍然在農村。”[1]我國是傳統的農業大國,鄉村生產為國家的建設、發展提供了充沛的物質成果和生態資源,我國涉農產業規模大、涉農就業人數多,且這一國情在短期內不會改變。“鄉村基層矛盾糾紛化解問題包含于社會治理范疇,體現國家綜合治理能力”[2],鄉村振興戰略的實現要求其矛盾糾紛化解機制的專業化、多元化建構,在國家治理體系的現代化推進中,亦需要積極關切鄉村治理的現狀并優化其治理中的資源、路徑,以此來實現國家治理能力的整體化提升。
隨著鄉村振興戰略的全面推進,學界圍繞著以現代法治助力和諧鄉村建設的研究主題展開了廣泛探討,特別是關于鄉村矛盾糾紛的生成原因、介入機制、治理效能、關系修復等方面提出了有益的學術表達。但鄉村解紛機制的多元化建構中仍存在矛盾糾紛平息狀態的識別、解紛策略序列化介入、利益說服機制設計、村規民約等習慣性規范的范圍重拾等亟需跟進研究的問題。基于此,筆者參與的課題組赴重慶市中部地區H鎮(以下簡稱H鎮)展開實地考察,圍繞著鄉村矛盾糾紛的治理現狀、困境以及治理優化建議進行調研,以進一步回應以上的關切主題。
矛盾糾紛發生后,涉事各方并不急于“拿起法律武器”維護自身權益,而是根據案情發展以及權衡對方態度后,選擇相對最佳的應對方案。解紛方案的選擇既要考量是否能最大化實現自身的利益訴求,還要考量解紛效應能否快速化達成。“鄉村社會存在著非法律規則發揮作用的空間”[3],糾紛不能快速止爭,使得涉案當事人費時、耗力且精神倍受煎熬,矛盾糾紛久拖不決還可能衍生出一系列連鎖“副作用”,一些糾紛發生于鄉村,但工作、生活卻在其他區域的當事人,更難以堪受時間成本的損耗,“求快”成為糾紛訴求的重要關節點。
隨著市場化元素不斷滲透進鄉村社會,促使人們選擇能更快實現自身訴求的解紛策略,調解因其見效快、協商內容更靈活、商談程序更便捷,成為糾紛當事人訴求爭取的首選方案。事實上,當糾紛發生后,當事各方若不能通過溝通協商自力解決,往往會到“村兩委”尋求解紛協助。“求快”既是當事人尋找外力協助的訴求關鍵點,也是“村兩委”可以順勢化解糾紛的重要突破口。據H鎮XX調解工作室介紹,他們介入的鄉村打架案件,若發生輕微傷需調解賠償2000元,嚴重一點的則需賠償1萬元或以上,若受害人不滿意賠償金額,他們則會幫其算一筆賬:包括打官司的時間成本、精力成本以及請律師的費用等,即使打贏了官司,對方不配合執行也麻煩,不如接受賠償數額,早日案結事了。在調解實務中,這些“說辭”句句抓住了村民們的利益考量點,成為雙方愿意退步求和的重要推進力,事實上,大部分糾紛也是通過這種調解“說辭”予以化解。“無論是選擇訴訟還是規避法律,都不是村民的盲目之舉,而恰恰是深知本土資源又明了現代司法限度的理性選擇”[4],糾紛當事人無論是以“求快”作為訴求方案的選擇點,還是以“求快”作為解紛方案的接受點,無不彰顯利益衡量在矛盾糾紛化解中的協調價值。
“‘送法下鄉’是國家權力試圖在其有效權力的邊緣地帶以司法方式建立或強化自身的權威,使國家權力意求的秩序得以貫徹落實的一種努力”[5],“送法”體現了國家權力、法律規范走向鄉村社會的積極姿態,通過普法宣傳、案例講授、學法獎勵等一系列法律動員活動,使得村民知曉法律、認同法律并配合法律的實施,從而建構起國家所期待的鄉村法治秩序。“迎法”表現出村民對國家法律走向鄉村社會的歡迎態度,對國家法律解決自身實際訴求的積極期待。從“送法”走向“迎法”,既是契合鄉村社會變遷的必然路徑,也是國家法與村民良性互動后的積極結果。“各地農村社區開始或已經致力于將農村社區矛盾糾紛的傳統‘應急性’解紛辦法轉為‘常態化’的治理工作機制”[6],構建鄉村常態化治理機制需要常態化的規范作為治理依據,法治資源的普適性、穩定性理應作為治理中的首選依據。于治理者而言,面對形形色色的矛盾糾紛,需要清晰、規范的法律指引來予以協調,需要統一、穩定的法律程序來展開工作,于村民而言,在遭遇矛盾糾紛而膠著難解時,需要尋求法治資源的庇護、介入從而呈現出“迎法”的主觀期待。具體來說,鄉村“迎法”氛圍的熱烈主要源自以下幾個方面的因素:
鄉賢權威在鄉村良性秩序的建構中具有積極的支持性價值,“傳統村莊共同體也呈現出依系道德權威力量維持的組織結構”[12],鄉土社會基于人情交互、經濟建設、權利覺醒等變遷事宜,傳統鄉賢權威的輻射效力有所衰減,但同時又呈現出全新的鄉賢權威效力面向。從廣義上看,鄉村賢達應該包括“村兩委”干部、長居鄉村的德高望重人士、長居鄉村的專業技能人士以及走出鄉村并在各個領域取得成績的名望人士。鄉賢權威效力源自其在專業、道德、職務、經濟等方面的“優秀表現”,該“優秀表現”讓村民潛意識中認為可能給自己帶來某種“實惠”,如果漠視這種“優秀表現”可能給自己未來的行動帶來不暢,因此,鄉賢們的“優秀表現”讓其在鄉土社會有著特定的“說話分量”,如果運用得當,可對鄉土社會的秩序維護帶來積極收益。
“以‘找村委會或村黨支解決’為代表的新型禮治秩序已經成為當前我國基層村莊解決利益糾紛的基本途徑”[13],“村兩委”干部在與村民的日常接觸中相互熟知,特別是當贏得村民信任的村干部介入糾紛協調,一般能發揮解紛的勸導效力,村干部還能根據涉事雙方的性情,采用更具針對性的解紛策略,使得解紛效果事半功倍。“中國基層治理改革和轉型的成功與否最后確定在社會利益協調機制和社會公正維護機制的建構上”[14],“村兩委”干部“止爭”效力價值的發揮源自日常工作對村民的“實惠”性回饋,村干部在農業稅、計劃生育方面的管理權限削減后,卻以一種新的“服務面向”來激勵村民對其工作的認同、服從。據H鎮介紹,他們的村干部平時帶領村民抗旱、對村民進行農業技術指導、幫助村民聯絡水果外銷市場、助力村民打造鄉村旅游市場,這些給村民帶來“實惠”的工作使其頗有威望,村民必須“掂量”未來與村干部合作中的順暢、融洽,如果在糾紛化解中不聽村干部“辦招呼”,特別是“合法、合理、合情”的招呼,村民可能會承受村莊輿論壓力,因此,村干部說話的“分量”可以驅動涉事雙方各退一步,最終實現案結事了。
長居鄉村的德高望重人士以及專業技能人士,因其在“道德”或者“才能”方面的出眾表現贏得村民尊重,在某種程度上,這些鄉賢的意見能夠代表鄉村的整體輿論風向。對于鄉賢們介入的矛盾糾紛,如果他們認為雙方各有錯、應各退一步,或者一方錯誤更大、應做更大退讓,或涉事甚小、應止爭言和,涉事方應充分重視鄉賢們的意見,否則會因“不服主流”判斷而承受輿論壓力。一些懂得法律知識的鄉賢,不僅因其有專業知識在村里受到尊重,其解紛止爭也能做到因地制宜、靈活得當。當然,鄉賢權威效力的發揮是建立在涉事村民常居于本村這一事實前提下,一些早年離開鄉村,或者受城市處事風格影響較大的村民,鄉賢的意見僅是他們理性衡量的依據之一,并不一定具有多大的分量,“特別是作為家庭主事者的青壯年,由于長期在沿海地帶務工,傳統社會對他們而言已經是‘半熟人社會’或‘陌生人社會’,其內部‘人情’‘面子’已經貶值、失靈,更多傾向于在以利益為價值取向的現代法律框架內考慮問題”[15],矛盾糾紛發生后,鄉賢們應根據涉事對象情形的不同而做出區分化的紓解策略,若涉事方為長居本村村民,則對其談情講理管用,若涉事方已熟悉城市“裁斷”風格,鄉賢們幫助其利益衡量則更為有效。走出鄉村并在各個領域取得成績的人士是村民心中的“成功榜樣”,更是茶余飯后談資的“熱點”,業績上的成功衍生出其“思想”“言語”上的正確性,村民也愿意“聽其言”“仿其行”。這些“成功人士”協調鄉村矛盾糾紛,往往會借力較多的“社會經驗”使得矛盾止爭格外有力,即使一些難解的糾紛,當事方也盡量會給予“成功人士”幾分面子,主動退讓、握手言和,“給予面子”是一種情感上的“施惠”,在特定情況下,“成功人士”也會在機會上、資源上回饋這種“施惠”,這也是涉事方愿意“給予面子”的重要考量。
“作為一項復雜系統工程,農村解紛機制的建設從來不是簡單依靠社區調解等單個領域的調整和修補,而是需要民主管理、基層治理、公共服務等多項制度的統籌協調與系統推進”[16],據H鎮介紹,他們正在探索實踐一種“院落戶長制”的基層治理模式,村民每幾戶應公共推選、或由村“兩委”指定一名戶長,戶長應是該幾戶中的長居居民且品行端正、愿為公益事業服務,由于戶長并不是國家正式任命的“官員”,該職位并無薪水,所做的工作貢獻全憑志愿性、公益心。院落戶長制是基層自治制度的有益探索,當所涉院落里的各戶發生矛盾糾紛,因為戶長最為熟悉各戶情況,由其展開勸導收效比較積極,如果鄰里糾紛可以通過戶長的介入自行化解,則可以節約公共資源的投入,使公共資源施用于更具挑戰、更加需要的治理領域。
鄉村矛盾糾紛生成后,并不是各種協調資源“一哄而上”,而應基于村民自治與國家權力介入兩個維度,建構階梯化的多元共治模式,這既有利于激發村民自治的制度活力,也有利于國家公權資源的理性投入。H鎮根據矛盾糾紛化解從易至難遵循4條路徑:院落戶長介入→村支書、村委會主任介入→鎮派出所“xx調解工作室”介入→鎮領導、平安辦、司法所介入,各個治理主體只有在自身盡力協調仍不能消解矛盾的情況下,才可將該案轉至下一治理主體。
ABA和GA3在生理代謝上是相互聯系,均從甲羥戊酸通過光敏色素系統轉變而來,一般長日照有利于形成GA3,短日照有利于形成ABA。GA3可以逆轉ABA的抑制作用,ABA和GA3對休眠和萌芽可能具有協同和負反饋調節作用。雖然在個別種類激素的作用上存在分歧,目前多數研究結果還是支持植物生長抑制物質與生長促進物質共同作用、決定及調節植物休眠這一理論,即當某種因子相對占優勢時,就表現該因子所控制的生理生化變化。
院落戶長雖不是“官”,卻是各戶推選的“領頭人”,基層自治要實現治而有條,首先就需要一個具體的治理主體來引導基層群眾實現自我管理,院落戶長就充當了這樣一個協調、引導者角色,“熟人社會中人們非常重視‘理’,不過‘理’還是要受到‘情’的限制”[17],院落各戶間發生的矛盾糾紛屬于“熟人間”的糾紛,各戶相對“知根知底”,如果發生“可以商量”“可以討論”的矛盾糾紛,院落戶長以情化理往往可以解紛止爭,“先情后禮”是自治階段矛盾糾紛的主要勸導模式。如果院落戶長介入下的自治資源仍不能消解矛盾,公權力資源則會階梯式地逐次介入,“村兩委”干部在村民心中是個“官員”角色,其協調的矛盾糾紛可以視作國家公權力介入的起點,這一階段秉持“講理與談情”并重的解紛模式,如果仍不能消解矛盾,則由鄉鎮的政府工作人員以及鎮上的各大職能機構介入協調,鄉鎮有著包括鄉村律師在內的更為豐富的人力資源、法律資源,解紛策略相對更加專業、規范,解紛效率也就更加突出。前述階梯化的多元共治模式僅針對普通型矛盾糾紛的調處,若涉及的矛盾糾紛性質相對嚴重、影響范圍相對廣泛,則不宜遵循由易至難的逐次介入模式,從案件發生始,鎮級層面就應該成立工作組,商討該事宜的處理策略、方案。
H鎮擁有較為興盛的鄉村旅游觀光產業和較發達的水果種植產業,穩定的經濟來源使較多的村民愿意留在村(鎮)長居,在規則指引并不周延的情況下,人際交互越頻繁,發生矛盾糾紛的概率越大,但均能在村鎮兩級治理資源的介入下平息糾紛。H鎮興盛的產業經濟并非自發形成,而是在村鎮兩級干部的帶領下,通過推動招商引資、農業技術培訓、外銷市場聯絡、品牌營造宣傳等工作,才取得今天的經濟成果,給村民帶來了實惠,也同樣塑造了村鎮干部的權威性和號召力,當村民間發生矛盾糾紛,村干部的解紛指引往往有效,在特定情形下,甚至能成為村民可以接受的鄉村“裁判”性指引。興盛的產業經濟也驅動涉事村民愿意盡快握手言和,糾結、拖延所損耗的時間成本只會致使“兩敗俱傷”,由于他們都忙于經營自己的產業,“退一步”若能減緩自己的精力、經濟損耗,則是推進他們愿意“退一步”的最大動機,這樣看來,“保障農民的切身權益,調動其參與鄉村振興的積極性,必將成為鄉村振興立法的出發點和著力點”[18]。產業經濟的興盛使經濟的引領人(治理主體)有權威、能服眾,產業經濟的興盛使矛盾糾紛的涉事主體能退步、愿講和、早止爭,產業經濟的興盛有利于鄉村營造信任法治、遵循法治的環境氛圍,以此來看,產業經濟的興盛是鄉村法治“能接受”的物質前提。農村地區發達的經濟收入還有利于引進更多的治理資源、創建更加專業的社會服務組織,使得農村干部服務于民的動力更加充沛,最終形成鄉村經濟越發達、解紛效能越突出、鄉村秩序越和諧、營商環境越優秀、經濟活力越顯著的鄉村振興良性循環格局。
“法律是人們群體生活的產物,也是在群體生活中得以傳承的。因此,在這個意義上法律是一種文化的現象,法律的運作反映了一定社會的文化。”[19]法律的產生更契合城市相對發達的市場經濟以及矛盾生成機理,同時,法律的運用還需考慮到法律資源的獲取難度。鄉村矛盾糾紛在生成機理上與城市矛盾糾紛具有區分性,在治理路徑上也呈現出差別化特點。純粹化的法治解紛具有嚴格的規范性、程序性、約束性、執行力等特征,其運作中的“冗雜”與農村中的傳統鄉情文化并不能完全兼容,這也是法治資源很難深度嵌合進鄉村的重要原因。
在鄉村法治資源供給不足的情況下,鄉村矛盾糾紛的化解難以采用純粹化的法律程序、規則,村民快速且便捷的止紛需求,進一步遠離了純粹化法治解紛模式。“情面原則就在村莊生活中衍生出了‘不走極端原則’,這不僅僅是要講人情,還要在當情與理發生沖突時,不能‘認死理’,而要‘通情達理’”[20],純粹化法治解紛的規范性被村民們視為“冷冰冰”,冗雜性被村民們視為“瞎折騰”,鄉村人際往來的“情面性”不太能接受這種“冗雜”且“極端”的解紛模式。另外,“送法”與“用法”的效果也遠遠未達到法治解紛的運行標準,“送法”使村民們對相關法律“大概有所了解”,僅能將其作為講理的“工具”,解紛者在“用法”時也更多源自經驗積累,缺乏專業訓練。鄉村律師多為兼職職位,且只針對特定的案件才會介入協調,無論是“送法”對象的學習質量,還是“用法”主體的治理質量,在法治解紛的視角下都呈現出一種“粗疏”的運行狀態。
為了深度貫徹法治鄉村建設的目標要求,需要進一步思考如何將鄉村調解、村規民約等治理資源盡可能囊括進法治化的關切視域下,有學者提出應研究適合農村訴訟的特殊制度和功能設計,可建立農村仲裁制度[21],亦有學者提出應制定調解員職業資格準入和聘用標準[22],上述觀點可視為對法治下鄉解紛運作“冗雜”“粗疏”缺憾的有效應對。當然,法治解紛要深耕進鄉村土壤,除了不斷調適、完善自身的規范條文,還應梳理出“良莠不齊”的農村民間規范,并使國家法與民間法展開良性互動,使法治解紛在更契合鄉情文化的同時,還能提升鄉村矛盾糾紛的治理質量。
“村民自治制度確立了國家權力與基層群眾權利的邊界,確立了政府、社會與公民共同參與的‘鄉政村治’模式,實現了基層治理的結構定型和功能劃分。”[23]村民自治效能的盤活,能有效激發鄉村自我建設的內生動力,還可實現國家公權資源在各領域的經濟投入、理性分配。鄉村振興目標的實現,既需要外部力量的引導、介入,也需要內部力量的接洽、配合。但在實際運行中,卻存在著村域自治權與公權交互失衡的異化現象,村委會主任在村民心中是個“官”,找村委會主任解決問題就如同找政府領導解決問題一般,本是自治組織的引領者卻演化為行政組織的“代言人”。村民委員會的自治權與鄉鎮政府的行政權也同樣發生著交互失衡的情形,“鄉鎮政府通過資源分配與責任派發等途徑,強化對村民自治組織的控制,使得鄉鎮政府與村委會之間的‘指導協助’關系演變為‘命令服從’關系”[24],村域發展過度依賴村委會、鄉鎮政府,村域自治活力缺失的同時還使得基層行政治理不堪重負,“三治融合”中的自治效能弱化成為鄉村振興建設中的缺憾與短板。
鄉村自治活力的整體缺失首先要從自治能力的培育入手,要培育自治觀念、構建具體的自治路徑,還要配置充分的制度支持,把自治從口號演進至可以操作的行動。鄉鎮政府與村民委員會之間的指導、協助關系,還需要明確更為具體的行為邊界、指導內容,明確各自的權力、責任范疇和互動機制,避免借監督、管理、指導之機,不適當地干預村域自治范疇。村民委員會作為自治組織也應主動覺知自治價值,主動支持、積極參與自治路徑的建構,并為自治制度的完善提供有益建言。村域自治制度的建構關鍵是要對“自治”的要義展開準確理解,并在行動上去響應這一要義,在關聯的事宜上,需要明確哪些事宜應當自我管理、哪些事宜需要引導協助,哪些事宜必須接受管控,在程序設計上,應當建構清晰的、可以操作的自治路線,以此來保障自治權與公權展開良性交互。
科學、合理的績效激勵制度有助于驅動關聯行為積極展開,有助于動員參與者積極達成方案目標,在鄉村解紛治理中,合理的績效獎勵制度可以有效提高調處質量。據筆者所參與課題組的實地調研,H鎮調處成功的輕微糾紛案件有30元績效補貼,疑難案件調處成功則有300元績效補貼,案件沒有調解成功最多也就領不到調處補貼,并未實施直接的懲戒機制。另外,在訪談中被告知鄉村賢達參與矛盾糾紛治理沒有制度性獎勵,只有精神褒獎。
“作為基層組織,農業社區在其實際運轉過程中一直承擔著來自上級政府的超負荷行政壓力,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等有效資源來應對政府下達的行政事務,以致頻頻出現‘選擇性’應付行為。”[25]農村基層工作任務本就冗雜,矛盾糾紛的協調又需要耗散較多的治理資源,面對微薄的獎勵績效,況且在“應付行為”也不會受到懲處的情況下,其矛盾糾紛的調處質量很難從制度意義上提升。一些疑難的矛盾糾紛,如果需要鄉村賢達共同參與,村干部的績效激勵甚至會出現“虧本”的情況,“村干部認為,小組長、宗族頭人與權威人士等參與糾紛調解,是給村干部‘幫忙’,因此不能虧待他們。每次請他們出面調解,都會買一包煙意思下,一起特別復雜的糾紛成功調解之后,會請他們吃一頓飯以示犒勞”[26],鄉村賢達參與矛盾糾紛調處,在缺乏制度性激勵機制的情況下,僅能通過村干部的“個人志愿性補貼”來給予激勵,在上級維穩壓力的驅動下,村干部還不能無視一些重大的矛盾糾紛,就算是“虧本”也不能使案件的事態升級。
熱情式助推于解紛調處質量的提升不具有可持續性支持力,只有從制度上設定更加合理的激勵機制,才能使解紛調處步入常態化良性軌道。在績效金額的安排上,宜根據解紛調處從易至難設計遞增的獎勵機制,具體金額應與調處中所付出的人力、物力、財力資源相匹配,案件難度的認定可由上級部門或相對獨立的司法部門來執行。在展開正向激勵的同時,對于在調處過程中有重大過失或嚴重不負責任的瀆職情形,還應配套相應的懲戒機制。對于鄉村賢達介入矛盾糾紛調處,應區分志愿性參與和全程系統參與兩種情形,對于自愿性、偶然性參與的行為,根據案件介入的具體情況,主要以精神表彰為主,對于疑難復雜案件確需鄉賢全程系統助力的案件,應設計制度性獎勵機制,并根據其貢獻力安排合理的激勵金額。
法治倡導程序性權利,實質化法治的實現需要以規范化程序的實施為前提。鄉村解紛機制需要遵循一定的程序規則去協調當事方矛盾,程序權利保障已經成為法治目標建設不可回避的課題。但是,“在壓力型行政體制沒有得到有效疏解的前提下,鄉鎮政府‘輕程序、重結果’的行為偏向依然普遍存在”[27],對于治理者來說,盡快解紛止爭是主要目標,解紛策略、解紛過程可以靈活,當前的績效考核制度似乎也默認了這一行為模式;對于涉事雙方來說,只要能達成自己的訴求或者有可以接受的解決方案,解紛的過程或程序似乎顯得不那么重要,解紛對象的心理動機也反向“鼓舞”了這種解紛模式的伸展。
“法律治理的強標準性、強約束性與基層自治的可協商性、可妥協性之間存在矛盾”[28],鄉村矛盾糾紛的協調不能完全遵循法律治理的高標準、嚴程序,村民愿意通過調解、協商以及尋求公權力介入的方式來解決問題,就在于這些解紛方式靈活、便捷且具有較大的可協商空間,廣泛意義上的法律解紛模式如果消解了村民“中意”的優勢元素,便很難在鄉村落地生根、廣泛運用。但我們也不能為了迎合鄉情文化需要而過度削減法治建設的程序外觀,鄉村當前即使沒有完全生成程序規范的氛圍土壤,我們也要注重去培育、引導這種規范意識的形成。法治解紛是一種整體、系統意義上的解紛模式,并不完全著力于結果上的“皆大歡喜”,況且,村民更能接受對自己有利的解紛結果,一旦結果不盡人意,便有可能指責解紛程序的不規范、不正當。同時,弱程序化的解紛行為偏向還可能潛伏著非公平調解、偏向一方意志、壓制一方訴求等弊病,以一種相對規范的解紛程序去協調當事雙方矛盾,便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控制住這些風險元素。
“一種行之有效的法律制度,只有與所在社會的習俗、觀念等制度緊密聯系在一起,才能真正被人們認同和接受”[29],鄉村矛盾糾紛治理的程序依據,既要遵循法治規范的基本要義,又要適當契合鄉情文化的模式表達,這需要去審視、反思當前的規范條文,對于廣泛運用但法治化要素偏低的解紛程序,應進行重塑、提升,對于過度“剛性”不符合鄉土實際的程序標準,應予以調適、優化,如此,便可拉近現代法律與鄉土社會的距離,充分發揮現代法律程序在鄉村治理中的積極價值。
解紛治理機制的多元路徑建構,可從治理主體、治理資源、治理策略等方面著力,為保障治理機制的規范性、安全性,應注重預警和消解治理運行中的反彈性風險、穩定性風險、公正性風險。
社會矛盾糾紛的調處經歷了從理念革新到組織運作成熟的漸進過程,早些年提出的“大調解”理念為矛盾糾紛的綜合治理提供了創新性指引,“‘大調解’的理念依然來源于傳統的人民調解,但不同的是,‘大調解’機制并非基于單獨的一個機構,而是將民間調解、治安調解、信訪調解、行政調解、訴訟調解等有機結合”[30],大調解理念實現了治理手段的整合協同,突破單一解紛策略的短板缺憾,但是,先進的理念仍需要規范的制度、穩定的機構予以承載實施,即要實現多元治理主體的物理結合。
鄉村解紛機制多元治理主體的物理結合,可通過線下線上兩種模式來實現。物理集合的線下模式即為有學者提出的建立一體化鄉鎮矛盾糾紛調解中心,“建立鄉鎮矛盾糾紛調解中心,各部門及社會組織等調解主體以‘物理位移’的方式入駐中心,并通過建立協調機制催生矛盾糾紛調解處的‘化學反應’”[31]。為了節約社會治理資源,一體化鄉村矛盾糾紛調處中心應設定在鄉鎮層級,行政規模較小的鄉鎮可以兩個或三個行政單位合并設立。一體化調解中心雖不能說讓村民“跑一次”就能解決其全部問題,但可以很好地指引其從矛盾發生后至尋求專業組織介入之間的行為路徑,避免行為的盲目性和矛盾的升級,解紛組織的內部組合可以使后期的治理路徑更加有序。糾紛當事人到一站式調解中心尋求協助,中心可根據矛盾的性質、嚴重程度以及危害后果作出預判,基于內部治理機制有序地導入各種治理主體,使治理資源的投放更加科學、理性。對于涉及部門廣、新型難解的矛盾糾紛,治理主體的物理結合使得部門銜接更加緊密,可針對這類糾紛召開專題研討會并制定應對方案,使得疑難案件調處依據更加全面、周延。物理集合的線上模式即利用新媒體理念、建構電子信息平臺介入鄉村矛盾治理,對于熟悉新媒體技術、經常使用智能手機(電腦)的年輕人來說,利用新媒體平臺解決自身訴求則更加便捷。可以開發微信小程序命名“xx村(鎮)鄉村和諧通”,通過布置簡易、人性化的瀏覽界面和功能接口,當事人可以通過相關界面簡要闡述矛盾經過和個人訴求,后臺工作人員可根據案件具體情況對接相關部門,令各治理主體有序介入并主動聯絡當事人協調解決。治理主體線上物理集合還可以使治理路徑更加清晰、透明,案件進展到哪一步、由哪個部門負責、案件處理結果怎么樣、當事人對調解工作的滿意度等工作均可以一目了然,通過線上及時對話、溝通可以有效緩解當事方在矛盾糾紛調處過程中的焦慮、不安,使訴求行為的展開更加理性。治理主體線上的物理集合使得矛盾糾紛的調處工作有了清晰的運行痕跡,該痕跡也可以成為鄉村法治建設優化性反思以及矛盾治理績效工作考核的重要依據。
“農村基層矛盾糾紛化解共治機制是政府主導的,政府組織、自治組織、社會組織多元主體參與的,具有自治、法治、德治‘三治融合’取向的地方性安全治理機制。”[32]多元主體不是形式化地參與法治鄉村建設,而是要充分激活其秉持的治理資源,方可實現“三治融合”的治理價值。在當前的治理實踐中,公權組織資源在矛盾調處中充當主要引領者、協調者角色,除此以外,村民的自我解紛能力、社會組織的協同支持、村規民約的規范要求、鄉村賢達的解紛助力均是可以借力的治理資源。
在鄉村矛盾糾紛發生后,當事雙方若不能通過自主解紛消解矛盾,首先尋求的借力資源即為公權力組織,公權力組織積極、高效的回應能力是塑造當前以及未來權威、可信任外觀的關鍵。當前的公權力治理資源著力于糾紛應對能力的專業化建設,即注重研究對已經出現且尋求公權力介入的糾紛如何化解,而在矛盾的預警能力(事前)以及矛盾的觀察能力(事后)方面建設尚不周全。可借助當前的網格治理制度,農村網格員應高度關注可能升級的矛盾,全面備案并追蹤已經發生的矛盾,通過對矛盾糾紛采集、分析、處理等一系列舉措,建設農村矛盾糾紛事前、事后的治理機制。對于一些涉事面廣、涉及人數多的矛盾糾紛,“地方政府仍偏好于‘運動式維穩’‘專項治理’等短平快的政策工具,希望通過公共權力的威懾效果維護社會的治安秩序和社區的公共安全”[33],這種資源“廣投式”的治理模式雖能起到短暫的秩序引導效果,但不能從源頭上維系和諧鄉村秩序,并可能陷入“小鬧小解決、大鬧大解決”的治理怪圈。正如前面所討論,鄉村應構建一體化矛盾糾紛調處中心以實現治理主體的物理集合,關鍵在于公權力組織內部有序搭建、暢通銜接,即使對于一些嚴重、新疑的矛盾糾紛也可以通過治理資源的有序導入,使其在治理規律的指引下逐步緩沖、消解,避免治理資源的過度耗散、無序投放,從而構建更具現代治理能力外觀的矛盾調處體系。
村民內置的自我解紛能力是避免矛盾升級的基礎性防線,其對輕微、易化矛盾的消解具有積極意義,當前村民的自我解紛能力主要是從道德教化、經驗積累中獲取,國家尚未從專業層面予以積極培育,村民自我解紛能力的匱乏,使得本可以自我消化的矛盾糾紛進一步升級,或者尋求外部資源的介入解決,降低了資源投放的經濟性。國家應編制鄉村自我解紛能力建設的相應讀本,發布一些典型的自我解紛案例,以生動、易趣的文字引導村民自我解紛能力的專業化生成,“村兩委”在矛盾糾紛治理中應同步引導當事方培育自我解紛能力,即使再次發生矛盾糾紛,當事方也可以更加經濟、理性的方式消解矛盾。“社會組織是政府和企業之外的第三種力量,在鄉村振興中有獨特的力量,是‘社會協同’的主要力量和標志,可以通過提供公共服務來促進鄉村振興,彌補‘政府失靈’和‘市場失靈’”[34],社會組織在城市社區中的服務性價值尚未充分釋放,在鄉村地區的治理協同功能更顯匱乏,社會組織在鄉村矛盾糾紛調處中應以常態化身份出現,對于一些經驗成熟的社會組織甚至可以作為糾紛調處中的“前線角色”。社會組織在鄉村振興中的治理協同可在經濟發達地區先行先試,一方面,經濟發達地區具備購買社會組織服務的經濟能力,另一方面,通過局部地區先行先試積累經驗,為該模式的進一步鋪開奠定前期基礎。
“習慣法對于鄉村社會秩序的構建和維護,其功績和社會貢獻并不低于國家法的基本功能”[35],村規民約等習慣法治理資源的充分激活,宜遵循從識別到倡導再到法律身份賦予的法治化路線。村規民約所發揮的倫理教化、鄉村輿論、大眾習慣、民間情感價值,可以很好地引導個體的外在行為,但并非所有的村規民約都有積極的規范價值,甚至部分村規民約與廣泛共識的法治理念相悖。因此,對待村規民約的第一步驟應是篩選、識別出具有積極規范價值的部分,對于落后的、無法兼容社會主義法治價值的部分,應在說理、勸導后逐步消解。對于具有廣泛積極規范價值的村規民約,還可在時機成熟的時候賦予其法律身份,以發揮其更加穩定、權威的規范指引價值。“村級組織實際負責人為村支書、村會計、村主任,缺乏新鄉賢位置,基層組織設計不足導致新鄉賢在矛盾糾紛化解中名不正、言不順,影響辦事效率和限度”[36],鄉村賢達在矛盾糾紛調處中主要以志愿者角色出現,或者因受到“村兩委”的邀請而參與進來,這種靠熱情助推的參與模式很難可持續性釋放其助力價值。可將有調處參與意愿的賢達人士融入進鄉村常態設置的組織中去,明確其角色定位,并在制度上設定經費激勵、名譽激勵,這樣具有“工作屬性”的助力活動能使其參與的積極性更強、更穩定。
“法治體系要為復雜的基層社會留有必要的彈性空間,使‘紙面法’與‘行動法’之間保持為現代法治所允許的協調性,實現依法治理對有效治理的制度性支撐。”[37]“送法下鄉”為基層矛盾糾紛的治理提供了更加清晰的法律依據,但是法治治理不同于法律治理,法律策略介入鄉村矛盾調處還存在部分意義上的兼容障礙、認同缺憾,亟需其他規則化治理策略的靈活采用、協同助力。
⒈利益導向策略的適時采用。“利益”既是個體行為動向的激勵所在,也是個體妥協讓步的考量所在,還是個體行為調整的依據所在,對于積極利益的趨向、對消極利益的回避可以成為矛盾調處中引導糾紛化解的方案策略。鄉村矛盾糾紛發生后,“村兩委”成為當事方外部借力資源的首選,在于其矛盾糾紛調處的經濟、便捷、靈活性。矛盾當事方一般情況下愿意聽從村干部的調處方案安排,在于與村干部日常招商、引資、技術指導、資源分配工作方面所積累的“人情恩惠”,以及當事方對未來可能與村干部再次合作的和諧關系考量。矛盾當事方愿意放棄訴訟而更樂于選擇調解糾紛,在于訴訟程序的費時、耗力、冗雜,且該模式不為鄉村輿論所倡導之考量。當事方愿意作出一定讓步,在于對讓步后所獲取調解成果的利益激勵考量。在矛盾調處實踐中,應梳理出這些具有實效性的正向利益引導策略,并根據案情的具體走向靈活運用。
⒉鄉情導向策略的靈活采用。鄉村社會的市場化、城市化變遷并沒有完全消解“鄉情”在鄉村社會中的秩序維系價值,一些積極的“鄉情”成為農村地區世代相守、共同遵循的精神紐帶,“有人情味”“講情誼”成為鄉村地區所倡導的一種道德文化素養。“在熟人社會中,人們因熟悉而獲得信任,獲得可靠性認可,獲得對行為規矩的下意識遵守”[38],但是,鄉情原則支持下的行為規矩,與鄉村城市化變遷下的“新式規矩”有時可能產生出沖突,這時,鄉情原則是沖突產生的導火索,也可能成為矛盾消解的“滅火器”。農村矛盾糾紛有時始發于“逐利性”糾紛,鄉情的倡導可以緩沖利益追求的強烈傾向,也對雙方讓步預留了空間,鄉情導向策略鼓勵矛盾糾紛當事人念及鄉土情誼、顧及鄉村輿論,減輕了雙方利益獲取的功利傾向,也為其他解紛機制的介入助力更大的效用價值。
⒊法治宣教策略的本土應用。法治鄉村建設的首要步驟是讓村民知曉法律、理解法律,從而在行動上遵循、配合鄉村法治建設方案。鄉村地區法治宣教策略涉及宣教主體、宣教對象、宣教內容三個方面的內容,實施有效、合理的法治宣教策略,可以引導鄉村民眾的自覺行為,遵循妥當、合理的行為范式,從而有利于營造和諧的秩序范圍。鄉村地區法治宣教的主體主要是鄉鎮司法所、平安辦工作人員、民間法律志愿者(如法律專業學生、教師)、上級法治宣講團等等,宣教的時間、地點不固定,部分鄉村基層法律從業人員具有豐富的調處實務經驗,但不一定通曉專業法律規范,特別是新近出臺的法律條文,由其開展法治宣傳的效果不盡理想。其他社會宣教主體主要利用寒暑假時間、上級動員的法律宣傳時間來開展工作,頻繁流動的宣教主體使得村民參與法治教育的熱情不足。宣教內容并無固定教學大綱,部分宣教內容與村民日常生活所需法律知識契合度不高,致使其學習興趣不足。基于此,可首先對鄉鎮編制內的法律從業工作者展開專業化培訓,待其學習質量達標后方可開展對村民的法治宣教活動。大學法律系可與鄉鎮、村建立合作法治宣教基地,每年定期派師生赴合作基地開展法治宣傳公益活動,宣傳地點可以是鄉鎮、村人口聚集的廣場,也可以根據需要至村民家中。宣傳內容宜預先進行篩選,可根據鄉村既有的產業結構、當前鄉村頻發的法律風險設計合理內容,使法治宣教策略更加契合鄉土生活邏輯。
多元治理主體、資源在鄉村矛盾糾紛治理領域的集結,為其調處工作展開提供了更多的路徑和可能,但若多元化主體、資源在無序化軌道上導入,反而會影響治理的效率與質量。鄉村解紛治理中的多元化路徑實施應配套相應的風險預警技術,透視潛伏著的風險,消解可能關聯的衍生性風險,以此推進鄉村多元解紛機制的平穩實施。
⒈結案后反彈風險的預警消解。鄉村解紛治理中應建構結案標準的評估、跟蹤機制,明確調處后雙方合意的程度、追蹤結案后當事方的進一步走向。矛盾糾紛結案僅是調處工作的階段性成果,該案后期仍有反彈的風險,這種風險一方面源自調處工作質量的不達標,當前的“不吵不鬧”并不代表案件的真正結束,矛盾糾紛的系統消解在于雙方訴求的基本達成,或者雙方可以接受一種折中的處理方案,這也給調處工作目標提供了方向指引;反彈風險另一方面源自調處過程中未能及時關注到的衍生性問題,在矛盾協調過程中,調處方更關注糾紛問題的消解,對于該案消解后的進一步走向,由于技術、經驗、責任感等方面的限制可能難以全面把控,而這種潛伏著的衍生性風險可能在結案后某一時期爆發出來,造成矛盾糾紛的牽延難解。
⒉解紛結果穩定性風險的制度消解。鄉村矛盾糾紛調處涉及較多的資源投入,如果本可以及時止爭的案件久拖不決,或者本已達成共識結論的案件隨性反悔,既是對前期投入調處資源的浪費,也會消解調處過程、結論的權威性、信任度。矛盾糾紛當事方的利益表達有時候會“溢出”實際所需的功利范圍,如果有機可循,就可能異化調處的目的并使調處結論的穩定性受損。一些本可以一次性協調解決的矛盾糾紛,卻在實際運作中由調處主體參與了數十次調解,每次調解都會損耗較多的時間、精力成本,矛盾方有時候出于自身的立場考慮,會將自身的利益訴求放在更優先的位置,造成矛盾糾紛久調不息。有時候即使達成了初步的調解結論,事后也可能在“僥幸”心理的助推下反悔、否定先前的方案,解紛結果亟需在制度意義上予以穩定性保障。我國自2011年起施行的人民調解協議司法確認制度是從法律層面對當事方調解結論予以保障的司法性制度,雖然有學者提出該制度存在入口太窄、啟動門檻高、不誠信履行協議一方可避開協議的強制執行力等問題[39],但就制度立法價值而言,若能適度優化其實施方式以契合鄉土調處邏輯,即可有效地節省調處資源并穩定調處成果,特別是對于一些給付周期長、需要義務方配合積極性更高的案子,調解協議司法確認制度的介入可更有利于調處方案的順利執行。由于該技術實施涉及較多的法律專業知識,調處方亦應經培訓后明晰什么類型的案子可以司法確認、什么類型的案子應鼓勵司法確認、司法確認的步驟和程序等等,以在制度范圍內盡可能消解調處解紛的穩定性風險、保障調處方案的執行效能。
⒊糾紛調處中公正性風險的法治消解。糾紛調處涉及到當事方利益表達的實現、焦點矛盾的調和,調處主體具有積極的引導性價值,案結事了的最終實現需要依存于當事雙方創設有利的讓步空間,而在這一“博弈”過程中,需要調處主體秉持高度的職業責任感、公平正義的價值觀去引導完成。但是,并非所有的引導性行為都合乎應當的質量標準,調處主體可能與當事一方存在著“千絲萬縷”的關系,使得調處行為在正義價值的觀照下潛伏著非正義的異動元素,特別是調處行為相對訴訟行為更趨靈活,程序性要求更趨簡易,使得調處過程中的規范性控制偏弱,因此,未加審視的調處行為可能存在著公正性風險危機。同時,部分鄉村基層法治從業者存在專業、職業素養不足等問題,使得其引導性行為可能發生錯誤偏向,不合理地袒護一方利益、不公正地壓制一方訴求,一種看似可以接納的解紛方案可能隱藏著特定的利益目的。
防范矛盾糾紛調處中的公正性風險,需要對典型的爭議性行為出臺明晰的調處規范,使其既能實現靈活性、簡易性,又不至于因過度裁量動搖公平正義的法治前提,應對調處人員展開實質化的專業素質、職業素養訓練,提高其調處行為的規范性、合理性,還應對村民展開富有針對性的法治素養教育,特別是關于典型性糾紛案例的宣講,使其具備對調處過程、結論公正性的辨識能力。在實施程序上,除涉及個人隱私的矛盾糾紛調處外,一般性調處行為可以相對透明的方式展開,部分疑難性、利益標的額高的矛盾糾紛還可邀請鄉村賢達參與調處見證。另外,還應對調處行為的案例文本展開備案性“抽查”,調處行為結束后應對矛盾起因、調處過程、調處結論形成正式文本予以備案,上級司法部門可定期抽查部分文本對調處實施的規范性予以質量監督,特別是需要加大對爭議力度大、涉事面廣的糾紛文本的抽查力度,對于嚴重瀆職、失偏的調處主體應追究其辦案責任,以提高其調處辦案中的責任感、規范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