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西部三部曲”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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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江師范學院 西方語言學院,黑龍江 牡丹江 157011)
所謂“西部書寫”,泛指美國浪漫主義時期有關密西西比河以西的路易斯安那、落基山區以及俄勒岡等中西部的文學想象和敘事,包括文人、探險家、戍邊軍人的日志、手稿、地圖、小說等。“美國文學之父”華盛頓·歐文(Washington Irving, 1783-1859)的“西部三部曲”——《大草原之旅》(A Tour on the Prairies, 1835,以下簡稱《草原》)、《阿斯托里亞》(Astoria, 1836,以下簡稱《阿斯》)和《博納維爾上尉探險記》(Adventures of Captain Bonneville,1837,以下簡稱《探險》)就屬于典型的“西部書寫”,凝合著作者拓展邊陲、占據“山巔之城”的熱望。青年的歐文旅歐17年,最初的文學觸角還囿于歐洲文化的傳播,但回國后發現故鄉紐約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再加上歌德等同儕的旁敲側擊,他意識到打造美國主題的重要性。于是,歐文將文學視覺投射到密西西比河以西“大片的地圖空白”上。1835-1837這三年,歐文接連出版《草原》《阿斯》和《探險》等有關西部的傳記性作品。三部曲的相繼發表,不僅使歐文發掘到西部探險這個嶄新的歷史題材,而且有助于向美國民眾普及西部的自然地理知識,增進開疆辟壤的感召力。
歐文通過“西部三部曲”對西部的探險、貿易和帝國共同體的國家歷史的講述來展現“邊疆神話”“花園神話”開掘的書寫空間,而后又借助西部是“上帝腳墊底下一塊最大的空地”的地圖空間表征來繪制美國在密西西比河以西大片的地緣政治版圖與權力圖景,為美國將其帝國勢力延伸至西北海岸提供前景化軌跡圖。
亨利·納什·史密斯(Henry Nash Smith)曾指出,地理知識是經濟滲透、乃至最終文化殖民的先行步驟[1]17。無論是拓荒者的旅行軌跡,還是貿易堡壘的建設都緊跟地理知識普及的步伐。實際上,包括歐文在內的絕大多數美國人對密西西比河以西地區的初步認知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早期捕獸者、毛皮商及探險家有關北美西北海岸貿易、自然地理狀況的持續而真實的記錄。
早在1776年,英國航海家詹姆斯·庫克(James Cook)率領船隊從英國出發,經過新阿爾比恩,之后沿著西海岸線北上溫哥華。此行雖未能探尋出西北航道,卻發現了海獺皮所蘊含的巨額利潤以及在中國廣闊的市場空間。1783年,他把有關北太平洋地區的概況輯錄成《庫克船長最后一次太平洋航行日志》,此書一經發表便在新英格蘭地區引起軒然大波,從此吹響了西部探險的號角。當蘇格蘭探險家亞歷山大·麥肯齊(Alexander Mackenzie)于1793年率領團隊成功穿越墨西哥以北大陸并出版其探險日記之際,時任美國總統的杰斐遜(Thomas Jefferson)隱約感受到來自英國的威脅。唯恐英國人捷足先登,1803年杰斐遜向國會提交一份有關探尋西海岸的“絕密信息”并申請2500美元的探險資助。翌年,梅里韋瑟·劉易斯(Meriwether Lewis)和威廉·克拉克(William Clark)在杰斐遜的授權下,開啟一場西部探險的“學術追求”。臨行之際,杰斐遜授意劉易斯“詳細記錄沿途的氣候和地理特征、礦產資源和動植物群落情況”,同時肩負著“填補印第安人無知”的責任,即向他們傳達美國人“愛好和平、樂于進行商貿交往的傾向”[2]250。劉易斯-克拉克探索軍團沿密蘇里河而上,翻越落基山脈,最后到達哥倫比亞河在太平洋的入海口。探索軍團帶來了豐碩的博物學成果:劉易斯、克拉克二人沿路繪制有關西部地形地質方面的草圖,并且收集到近百種動植物樣本,其中有不少物種是鮮為人知的。更重要的是,探索軍團與很多印第安部族建立了友好的關系并成功收集有關“人數、習俗、結盟關系和生活方式”等詳實信息[2]252。此行雖未能找到連接密蘇里河與太平洋的水路,卻完成了對遠西部落的信息采集,開辟了橫越大陸與亞洲發展商業關系的路線,從而擴大地理科學的疆域。
早期的探險使歐文深刻認識到西部對美國國家利益的戰略意義,為了拉近西部的距離,回國不久的歐文便萌生探險西部的奇思妙想。此時正值杰克遜總統(Andrew Jackson)簽署《印第安人遷移法》(Indian Removal Act)之時,歐文的知交好友亨利·埃爾斯沃思(Henry Ellsworth)被杰克遜任命為專員,負責監視那些被迫遷移到居留地(Indian Territory)的印第安人。鑒于此,歐文隨同護衛隊從吉布森要塞(Fort Gibson)出發,沿著俄亥俄—肯塔基—密蘇里—堪薩斯—俄克拉荷馬—阿肯色的路線深入大陸腹地。初來乍到的歐文,面對著莽莽乾坤,心中是何等的興奮,以至“發現自己貪婪和殘暴的傾向在大草原上與日俱增”[3]78。
實際上,西部“空白”的文學想象在三部曲中俯拾皆是:《草原》中,諸如“廣袤的人跡罕至的土地”“漫無邊際的大草原”“尚未被白人開發的地域”之類的表述層出不窮;《探險》篇首便把落基山脈以西的地域描繪成“荒蕪之地”“無人區”;在《阿斯》中,歐文也把這片“美洲大沙漠”(the Great American desert)渲染成有待美國人耕耘播種的土地。“將空間再現為空置的、未被占據的、未經開發的這種表述是資本主義空間占領的重要策略,隱喻性地剝奪了空間原有主人的所有權,使資本主義對空間資源的開發合理化。”[4]
歐文之所以要突出“空白”的地圖特征,與西部的國際爭端以及本人的國家主義思考有著深邃關聯。從1813到1843這三十年里,哈德遜灣公司通過排擠對手,逐漸鞏固在哥倫比亞地區毛皮貿易的霸主地位,控制了近300萬平方英里的區域[5]295。為了打破英國在西北海岸的壟斷,杰斐遜多次敦促本國捕獸人深入西部蠻荒。巧合的是,太平洋毛皮公司員工羅伯特·斯圖爾特在前往紐約向阿斯特申請物資補給時,為了避免中途來自黑腳族(Blackfoot)和克勞族(Crow)的襲擊,毅然選擇偏南的路線,陰差陽錯地發現了南山口(South Pass),探險家據此相繼開掘了俄勒岡小道(Oregon Trail)、加利福尼亞小道(California Trail)以及摩門小道(Mormon Trail),拉開了美國人“走出舊西部、邁向遠西部”的帷幕[5]249。在太平洋鐵路開通之前,探險家們摸索出來的“茶馬古道”對毛皮商棧的建立起著關鍵作用。當歐文看著“一波接著一波的移民、拓荒者”在小道的助推下“涌入廣袤的西部地區”,然后“將定居點延伸到落基山脈”,心中總有一番對拓疆者由衷的敬意。在他看來,拓疆者們把“渴望的眼神越過群山”,最終他們的“前進之路”必將成為“我們帝國的宏偉出路”[6]434。
與其他探險家一樣,歐文偏嗜于西部博物學知識和人文地理資訊的搜集。彼時的美國有很多“布封和林奈的忠實信徒”,中西部充當著動植物學家科學研究的試驗場。作為“博物控”的歐文亦不例外,為了對蠻荒地帶予以科學上的征服,歐文毅然踏上一場科學實證之旅,期間掌握了“野牛、海貍和熊的習性以及數個包括奧塞奇、蘇族、韶韶尼、克勞、布萊克菲特等印第安部落的性格”[7]。為了“解開這片國土上原住民的歷史謎團”[6]195,從草原游歷回來的歐文憑借掌握的第一手資料,于1834年在《西利曼雜志》上發表一篇有關毛皮貿易現狀的文章,文中對貂、火狐、海獺、海豹等西部物種的棲息環境、生活習性、亞種分化、商業價值等進行詳實的分類,向民眾普及博物學知識,同時,也強化他們的邊疆意識。
總之,歐文對西部地理資訊的關注表現出他對這片“空曠領地”的渴仰之思甚至覬覦之心,這與杰斐遜的“自由帝國”“農業共和國”的思考不謀而合。“先到大草原上走上一遭能更多地培養人的剛毅、樸實和獨立,尤其是能和我們的政治制度保持一致”[3]44,易言之,“西進時期”的森林客、探險者與聯邦政府是利益捆綁的共同體,目的就是“剖開隱藏在蠻荒里的秘密”和“直奔美麗而富饒的偏僻區域”。邊疆拓荒者充當著把西部納入國家航道的偵察兵角色。他們“都有著相似規模的靈魂”,這些孤勇者,“通過他們偉大的商業冒險,使國家得以富裕、一些荒野得以居人,并且擴展了帝國的版圖”[6]24。
作為歐文西部書寫的“第二交響樂”,《阿斯》是以阿斯特(John Jacob Astor)為原型的傳記小說,它的面世,“將會在文學之林里獨領風騷,維護了(阿斯特)建立毛皮公司乃至殖民地的聲譽,這很可能在商業和殖民史上產生重大影響”[8]。《阿斯》所展示的不僅有捕獸人、叢林游俠攀山越嶺的英勇事跡,還突出了毛皮業對于美國國民經濟的支柱性作用。
首先看驅動19世紀美國的經濟引擎以及列強之間爭得面紅耳赤的“軟黃金”——毛皮業。提到毛皮業,就不得不提“毛皮邊疆”開發模式的國家戰略性地位。在北美西部開發的歷史上,曾出現過小麥邊疆、農業邊疆、畜牧業邊疆等多種模式,而毛皮邊疆由于其“持久性、典型性以及歷史重要性”脫穎而出[5]321。這是因為毛皮“質地上乘、分量較輕、便于包裝運輸”,其中的海獺皮更是蘊含巨大的跨國利潤,使得“來自不同國家的很多人都涌進了這項有利可圖的交易中”,僅在1792年,“就有21艘掛著不同旗幟的各色船只”在西北海岸“定期往返”,跟當地土著人從事交易[6]17。“加利福尼亞海岸擁有的豐富資源足以支撐一個強大而繁榮的帝國”[9]387,鑒于斯,各個國家的貿易商棧如雨后春筍般在西海岸涌現。同時,歐文省察出西北海岸的地緣意義和毛皮的商業價值,憤懣于麥迪遜總統無視阿斯特的訴求,“不愿意承諾任何直接的干預或明顯的行動”以致阿斯托里亞淪為他人之手的愚蠢做法。就毛皮業而言,歐文構想在國內可以擁有“從密西西比河和密蘇里河開始,穿越落基山脈,形成一條從廣袤的西部原野直至太平洋沿岸的貿易大道”;在海外可以“與桑威奇群島進行著積極而有利的商貿往來的同時建立與中國的直接而頻繁的交往”。正是聯邦政府的袖手旁觀、“騰奎恩號”的擅作主張加上“河貍號”偏離原定航線的一連串“破壞極大的重拳”使得阿斯特的毛皮事業灰飛煙滅。歐文把阿斯特帝國的覆滅歸咎為上述各種因素,旨在說明:其一,歐文有意掩蓋阿斯特個人的決策訛誤,目的是博取廣大民眾對這位商界翹楚的同情和煽動對歐洲毛皮公司的敵對情緒,以凝結大陸擴張的民族共識。其二,為了減輕國內其他毛皮商對涉足西北海岸的心理負擔,以鼓勵更多的毛皮商開發邊疆事業。其三,為使官方清醒地認識到西海岸的地緣重要性和毛皮業的戰略性,號召施政者應盡快將星條旗“高高地飄揚在阿斯托里亞的上方”[6]433-434。
此外,歐文高度關注中國這個海外市場。在《阿斯》中,“中國”詞條共出現31次(其中包括“中華帝國”1次),“廣東”16次(其中包括“廣州”2次),“桑威奇群島”30次,“亞洲”6次,“太平洋”57次。這些與中國關聯的詞條頻頻亮相,從一個側面上展露出歐文試圖將中國的市場動態引入政府和毛皮商的視野,也從另一個側面反映歐文對亞太地區的迷戀之情甚至垂涎之意。歐文、阿斯特之所以如此關注中國和太平洋地區,主要歸因于中國朝代更替所帶來的對毛皮的剛需。自1644年明朝滅亡,滿清入關后移風易俗,清廷除了頒發“剃頭留辮”“易服旗袍”這些廣為人知的律令以外,對毛皮穿著的等級也作為一種法令固定下來。據郭衛東的考究,晚清雖然積貧積弱,上流社會對毛皮的熱度并沒有絲毫降溫,從1794到1815這二十多年里,美國對華共輸入優等皮毛3281004張、次等皮70279張;英國共計優等皮毛444197張、次等皮1167479張[10]。偌大的市場份額和利潤深深刺激了阿斯特的商業虹膜。這在《阿斯》中得到淋漓盡致的展現,小說第3章就提到阿斯特的“宏偉計劃”:先通過海陸兩線先遣隊在哥倫比亞的入海口“發軔一處定居所”,然后以此為據點,通過向俄國皮毛公司“提供常規的供應”來“贏得善意”,從而能夠“把那里收集的皮毛直接船運到中國,進而可以以低于西北公司的價格在巨大的中國市場里出售皮毛”[6]25。為了實施這一計劃,阿斯特制定了“兩棲”方案:陸路由亨特帶隊,沿密蘇里河溯流而上,“希望找到一條比劉易斯建議的包含舟楫和馱馬水陸聯運更好的路線”[1]22;海路由索恩船長(Thorn)指揮,沿著哈德遜河-夏威夷-瓦胡島-哥倫比亞入海口的線路航行。事實上,索恩船長的任務絕非簡單地“運出人員、儲備、彈藥以及商品”,重要的是沿路勘察漂浮在南海上的桑威奇群島,以便“與他計劃中的殖民地之間建立友好的往來關系”,或者通過“買下他們島嶼中的一個,作為他商船的大本營,以及他商業基地鏈條上的一環”[6]49。易言之,阿斯特想通過桑威奇群島這塊起跳板,為占領中國毛皮市場、締造屬于自己的貿易帝國保駕護航。
需要指出的是,《阿斯》作為一部毛皮貿易的文學作品,一經面世便受到了政府要員的高度關注。時任國會議員的顧盛(Caleb Cushing)便對這部小說贊賞有加,稱這本書“不僅為美國占領西北地區提供合法的文化依據,而且它的浪漫氣息能激勵國會給美國毛皮企業一個奮斗的機會”[11]1。實際上,歐文對中國的垂涎極大程度地影響到官方的外交決策,也間接地打開了中國的市場。第一次鴉片戰爭后,美國趁著清政府軟弱無能,也想從中分一杯羹。1843年,顧盛受泰勒總統(John Tyler)委派,攜帶泰勒致中國皇帝書以“和平使者”的身份來華,意圖締結“中美雙方之和平”,經過堅船利炮的恫嚇,清政府于翌年7月派遣欽差大臣耆英前往中國澳門簽訂《望廈條約》(Treaty of Wangxia)。憑借條約中“協定關稅”和“港口巡查貿易”兩項,美國大肆對華傾銷毛皮商品,完成了阿斯特多年未竟之“夙愿”。
此外,經過多次磋商,美英兩國于1846年簽訂了《俄勒岡條約》(Oregon Treaty),“勘定北緯49度為邊界,除了英屬溫哥華島南端以外,阿斯托里亞從此成為美國的一部分”[11]2,搭建了從哥倫比亞河口直達廣州的東方商業鏈。得知阿斯托里亞重入美國的懷抱后,歐文無比興奮地修訂《阿斯》,并在文末深情喊話:
自從上文擱筆之后,落基山脈另一邊大片領土的主權問題——它一段時間以來威脅到了我們大西洋兩岸同文同種的親人之間的和平關系——終于在雙方各讓一步的精神下得到了解決。而我們尊敬的規劃者——他的早期冒險事業構成了本書的主題——滿意地獲悉。在他閉眼離開這個世界以前,他國家的旗幟再一次高高地飄揚在“阿斯托里亞”上方。[6]434
除了地理探險和毛皮貿易問題外,歐文還十分關注建構由白人主導的“帝國共同體”。所謂“帝國共同體”,就是白人自詡的排他性族群,通過白人族內的大聯合來增強對抗有色人種的實力,最終使他們淪為“遵從皇意”的二等公民。薩義德曾指出,走向帝國的努力離不開“無數學者、行政官員、小說家、冒險家……”,他們每個人“都對宗主中心現實的形成做出了貢獻”[12]9。歐文作為一介為大陸擴張背書的文士也不例外。在擴張主義者的視閾下,“美國人民無可推讓的命運是征服大陸——沖過這片廣闊的土地直達太平洋……把新的文明傳授給古老的民族……用和平的征服來裝飾歷史……把全世界團結在一個社會家庭里”[1]38,印第安部落一直被編織成蒙昧墮落、險象環生之地,而歐文的“帝國共同體”構想就是為收納、教化這種想象的“可怖印第安群體”而催生的文學幻象
首先,歐文對土著人的態度始終以帝國利益為尺度,根據政治需要塑造土著人正面或負面的文學群像。一方面,歐文筆下的“帝國共同體”是一個允許多元文化交融的復合體。這一點在《草原》中可得窺見:草原篝火盛宴中歌手們由“形態各異、穿著粗俗的各色人等拼湊起來”,他們唱的曲調和諧悅耳,“并沒有使人感到是對圣歌的侮辱”[3]48;在《阿斯》中,為保持文化的多樣性,歐文呼吁西部自然景觀的命名應保持原狀,并譴責那些探險者們胡亂起的“愚蠢、庸俗、通常是粗鄙的名字”,認為還原具有印第安特色的命名可以使白人“免遭加諸其上的卑劣的命名法之害”,同時,可以保持“一種研究我們原住民古風遺跡的精神”[6]192。另一方面,歐文筆下的“帝國共同體”是白人的共同體,有色人種不在此列。這點在《草原》中可見一斑,首先“草原探險團”是一個白人精英的專場:埃爾斯沃斯專員是來自康涅狄格州的美國白人;拉特羅布是“植物學家、地質學者、昆蟲捕捉者、音樂愛好者以及素描畫家”[3]3;波塔萊斯是瑞士的伯爵。但是,該草原探險隊的旅伴名單并不包括托尼什、貝蒂這些非洲和印第安的混血兒,在歐文眼中,他們屬于“靠不住的、背信棄義的種族”[3]15。然而,歐文對土著文化的保護與土著人的擯斥是并行不悖的:保護土著文化是為了讓美國人增加對土著的知識,因為“知識帶來權力,更多的權力要求更多的知識”[13]46,只有充分了解“臣屬民族”,才能將其納入國族空間之中,故爾,保護地方特色最終目的是“控制和表述”,而非將其融入到白人文化圈當中。按照彼列納的理解,“歐洲是鐵板一塊的基督教的整體,與教會相依為命,而東方則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13]94。同理,歐文此舉無非是西方人吸收異族知識以達到控制有色人種的慣用伎倆。
事實上,歐文并非一開始就排斥印第安人,他對印第安人的看法經歷了一個過程。早年,歐文曾在《見聞札記》中大力褒贊印第安人“蔑視死亡、忍受最殘酷的打擊”的精神是“古今英雄無與倫比的”,是一個“與文明社會的同胞互為相連”的民族,深切同情印第安人“被白人帶著火與劍趕出家門和要塞”,并嚴厲譴責殖民者“殘酷無情,不分青紅皂白地屠殺,人性蕩然無存”[14]。在三部曲中,歐文卻筆鋒一轉,印第安人被打上“尚武嗜殺”“人性墮落”“蒙昧野蠻”的標簽,把克勞族、黑腳族人描繪成“山區最好動、最好戰、最狡猾和最喜歡掠奪的部落之一,是一流的盜馬賊”[9]183;就連混血兒貝蒂也因血液里“紅種人的成分多于白種人的成分”而被“冷冰冰”“不作任何承諾”“沒有任何表白”的木偶式人物。結合《見聞札記》與“三部曲”的創作時間,以及期間美國主流意識的嬗變不難發現,歐文筆下的印第安人形象之所以從“崇高”的神壇跌落到“卑微”的低谷,與國家邊疆開發模式的迭代暗合榫卯。在“毛皮邊疆”時期,美國白人由于對西部缺乏足夠的認識,對土著依賴性很強,土著不僅充當毛皮商的“狩獵者”和“中間交易商”,而且還充當“翻譯”,是故,“毛皮貿易是唯一一種依靠印第安人合作的開發模式,創造了北美歷史上白人與印第安人合作的神話”。但是,“在北美西部發展史上,存在一種邊疆更替現象,就是較淺層的邊疆開發會讓位于較深層次的邊疆發展”。由于捕獸者對毛皮動物過度的商業性獵殺,毛皮動物迅速減少甚至有些已經瀕臨滅絕,毛皮貿易難以為繼。在此語境下,以資源開采為主的“毛皮邊疆”就逐漸讓位于“需要較多資本和技術”的“農業邊疆”[5]322-324。與毛皮邊疆的開采模式截然相反,農業邊疆離不開砍伐森林、開墾土地甚至農業移民。尤其到杰克遜時期(1829-1837),出于土地的需要,政府加緊對印第安部落的逼遷,態度也由最初的接納蛻變成后來的拒斥:1830年杰克遜遞交給國會的一封有關遷移印第安部族的信件中就明確提到:
試問哪一位善者仁翁會對一個被森林覆蓋、被成千上萬野蠻人團團圍住的國家稍加青睞,而對一個地大物博的共和國視若無睹?這個共和國放眼盡是高樓林立和繁榮的農場,這些農場點綴著藝術和工業所能設計出的一切優品,居住其間的1200多萬人民其樂融融,充滿著自由、文明和宗教。
在杰克遜的“霸王條款”下,“五大文明部落”的原住民踏上一條“血淚之路”(Trail of Tears),從1830到1838年,“五大文明部落”全部被逐出了南方各州,被迫遷移到國會根據《印第安貿易和交往法》建立的新“印第安領地”[15]。對此,歐文卻“從來不會沉湎于無休止的政治抗辯”,固有的帝國立場使“他不太可能與安德魯·杰克遜唱對臺戲”。因為在歐文眼里,“杰克遜是一個誠實的‘古羅馬人’,帶有‘一點希臘人的味道’,歐文更愿意把他看作一個希望所有人都幸福的人”[16]。由此可見,歐文始終為美國政府背書,在他看來,只要是有利于擊敗其他歐洲對手、完成大陸帝國夢的策略和手段,無論有多齷齪難堪都無可厚非,這是作為一名帝國公民應當肩負的政治使命。
其次,歐文獨辟“文化邊疆”的蹊徑,試圖通過締造“文化共同體”來達到建構“帝國共同體”的目的。薩義德指出,“帝國的擴張需要創立一種與軍事、經濟和政治相適應的意識形態”,因為只有這樣,才能“保存并擴大帝國而不必浪費其精神文化或經濟上的資財”[12]87。為此,歐文從基督文明滲透和“美國英雄”的塑造入手使土著人產生心理共鳴,同時植入“收服”土著人的公眾想象。
一是歐文具有明顯的宗教勸化傾向,把殖民之實披上宗教魅惑的外衣以達到“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效果。歐文高度關注土著的宗教問題以及美國主流價值觀的灌輸。在《探險》中,歐文還特意提到一段傳教士感化加利福尼亞半島居民的往事,籍此烘托基督的親善之舉,因為這些基督徒不費一兵一卒就“收編了兩萬五到三萬個靈魂,操控其情感、控制其意識”,那些原住民“像圍欄里的羔羊一樣聚集起來,把自己及其意識都交給那些靈魂教師”。同時,歐文還展演一出原住民虔誠皈依基督教的場面,“沒有任何事物能夠超越這些印第安人皈依耶穌會神父們那種毫不懷疑和充滿深情的忠誠”[9]385。實際上,歐文筆下的印第安人形象并非千篇一律,而是區別對待的,歐文筆下的印第安人大概可以分為流寇型和信徒型。流寇型特指黑腳族、克勞族這些“冥頑不靈”、不聽基督教誨的掠食性部落。在他看來,這些部族有著“可惡的嗜血傾向”,肆意擄掠其他部族財物,還喪心病狂地“切開受害者的胸口、取走心臟”,將“死者的勇氣占為己有”[9]270,他們屬于“一流的流氓惡棍”。他認為,即便這些土著有時候會做出“兄弟般的愛撫行為”,那也是用來“掩蓋他們掏空白人兄弟口袋的把戲”,其真實意圖是趁其不防“摘走白人衣服的每顆紐扣和隨意取走捕獸人的獵刀”[9]185。相反,信徒型由于謹遵基督教義,接受思想洗禮而變得“性格溫和、與世無爭”。歐文筆下的班內克、內茲佩爾塞和龐德雷印人由于接受了上尉“文雅和教化的訓誡”而具有“強烈的宗教情懷”,攻擊性和掠奪性已經在這些部落中消失殆盡,他們在《探險》中都以積極的面相示人。歐文所為旨在對美國傳教士、牧師的布道工作歌功頌德,也展露了“理性”必將感化“蒙昧”的態勢。
二是歐文刻意塑造獨特的“美國英雄”和“山地人精神”的文化符號,以擴大本國文化在西部的號召力。首先,歐文式“美國英雄”大多具有“樂天派的秉性”,處事果斷、玲瓏巧思且心地單純。博納維爾上尉被塑造成拯救印第安人軀體與心靈的“醫生與牧師”。一方面,上尉在“蠻荒黑暗的幽冥”充當著福音,給土著帶來光明:他充分利用自己淵博的宗教知識“反復向原住民灌輸基督教的訓誡,使他們熟悉基督教的歷史和要義”,同時,歐文還大力稱贊上尉此舉“完全發自他內心的純潔與仁愛,自己也能從中獲得純粹的幸福”[9]222。另一方面,上尉還充當救死扶傷的白衣天使。當傳染性肺炎在部落傳播時,他勇挑醫生的重任,主動為印第安人治病,使他們“無一例外都能得到康復”。歐文還特意強調,當肺炎在部落中蔓延時,“沒有一個白人染病,哪怕是最輕微的癥狀也沒有出現”[9]235。由此推斷,與大多數的小說家一樣,歐文也是殖民醫學的忠實擁躉,認為白人“血統純正”,處于生物進化的頂端,具有天生的免疫力,不會染上蠻族人的病毒。歐文將天生免疫的白人與弱不禁風的土著人并置,無非是展示“美國天使拯救蠻人”“美國父親呵護紅種嬰兒”的意象,以掩蓋白人“捕食者”的丑惡嘴臉,凸顯其“布施者”的正面形象。
三是歐文賣力渲染西進時期的民族特質“山地人精神”。“山地人精神”濫觴于從事毛皮交易的商人、捕獸人和叢林游俠,是一種基于美國經驗和北美獨特自然地理環境提煉出來的“民族國家意識和文化自立意識”,也透露出“美國文人通過邊疆神話擴展帝國疆域、改寫拓殖史的意圖”[17]141。在歐文看來,山地人代表著一種前進的力量,他們是“最能吃苦耐勞的捕獸人”,會“沿著從未被白人涉足、馬匹也無法行走的路線趔趄而行”,這也是帝國的必經之路[9]169。同時,美國山地人有著他人無可望其項背的優越性,法國山地人沒有方向感、完全依賴領隊而且態度懶散,而美國山地人卻有著“無與倫比的荒野生存能力”,在“獨立自主和無畏精神等方面可以抵三個加拿大人”[9]172。歐文花大量筆墨來頌揚美國山地人,丑化法國、加拿大的捕獸人,企圖消解英法等歐洲列強在落基山區的勢力,增進印第安人對山地人的文化靠攏甚至民族認同。通過刻畫一個個水平拙劣的歐洲捕獸人,可以增加國內民眾的民族自豪感,凝聚兼并西部、君臨太平洋的集體認同。
“英雄故事的書寫往往關聯著國家起源的歷史,既是民族國家認同的重要方式,也意味著對國民性的塑造”[17]141。歐文正是透過宣揚宗教、美國文化符號來建構“帝國共同體”,以“自由人民”享有“自由土地”的帝國邏輯強化美國人在競逐空間的民族自信,同時,也擴大對部落的宗教、價值觀滲透,為星條旗在山巔之城迎風招展奠定基調。
可以說,歐文的三部曲是“陸地天命”年代的智性武器,“后歐文時代”的美國在列強淘汰賽中嶄露頭角,一躍成為橫跨北美大陸的殖民巨頭,從此“陸地天命”讓渡給“海洋天命”,美國將其邊疆線向夏威夷、薩摩亞這些南海島國迅速推進。繼歐文之后的浪漫作家承襲開拓者的精神,驅策西部青年“鉆探礦藏、測量原野、開墾處女地”,在“未知的大道上”不斷地“征服、占領、拼命、冒險”[18]。他們不斷將“開拓者精神”文本化,一方面鼓動了更多的美國人加入征服者的行伍,另一方面鑄就了“前進永不停頓”的精神內核,為后來美國成為海洋、陸地霸主抹上必要的思想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