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紅得妖嬈,不管不顧;開得恣意,無畏無懼。而山崖,則勾勒出她最有氣魄的背景。山丹丹,只一朵,便足夠絢麗、耀眼。
伸手,想去觸摸,那種凜然又讓你心生怯意,同樣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
“這花,真好看!”年幼的我捧著那裝滿洗衣粉的袋子給母親看。
母親笑盈盈地用濕濕的手指點了一下我的額頭,說,這叫山丹丹花,當然是世界上最好看的花了!
而后我就聽到了歌聲:“山丹丹的那個開花喲紅艷艷,毛主席領導咱打江山,毛主席領導咱打江山。”
母親是仰著頭瞅著天邊唱的。多年后,我聽到的一句話,完全可以用在那一刻的母親身上:母親是被數學耽誤的音樂老師!
“山丹丹”洗衣粉上的插圖令我驚奇又疑惑——世上竟有如此好看的花?而母親坐在洗衣盆旁仰頭唱《山丹丹開花紅艷艷》的情形,鐫刻在了我的記憶里。
那時的我,天天聽哥哥們講故事,已經知道了“冬子”“王二小”“海娃”“嘎子”“雨來”這些小英雄。當聽到母親唱“山丹丹的那個開花喲紅艷艷,毛主席領導咱打江山”時,我年幼的心里掀起滔天巨浪。
原來是山丹丹喚來了毛主席。山丹丹是革命的花呀!
那時我六歲,纏著母親教我唱《山丹丹開花紅艷艷》,也常常跑遍山溝,想找一朵山丹丹花。母親不忍看我屢屢失望,說,看山丹丹花得去陜北,那里還有座英雄的城市——延安。
到陜北,去延安,看山丹丹花!這個念想一直在我心里蓬勃滋長,直到我踏進大學校門。
為了那片醉人的紅,大一的暑假,我坐上了去延安的班車。只給家里寫了封信,我就開始了人生第一次獨自旅行。
中途需要轉一次車,可還沒開始轉車,一不小心,我的眼鏡被自己一屁股坐壞了。高度近視,沒了眼鏡就是睜眼瞎呀!即便那樣,我還是繼續前行。
看不清字,有人將我帶到開往延安的車上。剛到延安下車沒走幾步,就遇到一位好心的大媽,她陪著我找了一家既便宜又安全的旅店,又將我帶到很實惠的眼鏡店;遇到淳樸的放羊男子,甩著響鞭給我唱《山丹丹開花紅艷艷》;幾個光著上身的小男孩把我帶到一片山丹丹花前,我貪婪地看著花,他們好奇地看著我。
從六歲時不敢觸摸“山丹丹”洗衣粉上的圖片,到后來不忍摘一朵山丹丹花,敬與愛,都在血脈里,容不得輕慢。
就這樣急急切切遠道而來,安安靜靜悄然離去。除了山丹丹花真真切切的美艷、傲然、鏗鏘,我還帶走了一路遇見的熱情、善良和淳樸。
三年師范時光一晃而過,我站上了講臺,成了小鎮中學的語文老師。
賀敬之先生的一首《回延安》,讓“寶塔山”“杜甫川”“柳林鋪”“棗園”“延河”變成了一個個奔涌的動詞,變成了一個個滾燙的形容詞,在我心中洶涌澎湃,奏響一首激昂的戰歌。
我不愿這凝聚著美好的一切都只是沉睡的名詞,我要走近,要觸摸,要把它們烙在自己的胸口,再生動地帶到孩子們面前——須有一腔沸騰的熱血,才能豪情萬丈地去陪伴我的孩子們。
文字原本就是傳承,而那抹英雄紅更應成為中華民族最鮮亮的顏色。
如果說為了看山丹丹花去陜北是兒時好奇心的發酵與壯大,那身為教師的我再去延安,則是因了燃燒著的激情在召喚。
再次奔赴延安!
除了跟著賀敬之先生溫情的筆觸去追尋,我還去了鳳凰山、王家坪、清涼山、南泥灣……戰爭的硝煙早已成為歷史天空中一抹淡淡的剪影,今天的延安正以蓬勃之勢,成為新時代的自己。
似乎已經不一樣了,但延安依然是曾讓我心生怯意的那朵山丹丹花。
故鄉人|張亞凌
筆名江小魚,陜西省渭南市作家協會副主席,中國作家協會會員;特級教師,現任教于渭南市合陽縣城關中學。專欄作家,中高考熱點作家,出版散文集12部。作品曾獲“杜鵬程文學獎”“葉圣陶教師文學獎”“謝璞兒童文學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