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晉的金玉良言讓我受用一生

我看的第一部謝晉導演的電影是《天云山傳奇》，特別感人。那個時候，我在小百花越劇團唱越劇。幾年之后，我認識了謝導。后來他請我拍電視劇《三言二拍》系列的《重會珍珠衫》，接觸謝導的機會多了，對他的了解也多了。

電視劇《重會珍珠衫》里，我跟佟瑞欣合作，里邊有很多哭戲。在拍攝過程中，謝導和我說過的一句話我記得最清楚，讓我這么些年一直受益匪淺。他說：“演員要經常挑戰自己，用不同的手法，你以前用過的手法盡量少用，要用新的辦法、新的手段去體現一個人物的情緒。”我覺得這句話非常經典，就是你不要用差不多的類似的情緒，或者是別人用過的，或者是你以前創作中曾經用過的方法，一定要挑戰自己，去尋找新的方法。因為方法不同，演繹的人物，她的性格和行為就會有鮮明性的特點。

我初次接觸銀幕是戲曲電影《五女拜壽》，雖然是舞臺藝術，但也適用電影故事片的拍攝方法，它體現的語匯當中有戲曲程式化的動作，能幫助到演員。后來就是1986年的故事片《紅樓夢》，我演妙玉。1980年代，我在接觸影視創作過程中都是懵懂地摸索著，憑借一雙好學的眼睛，好奇地、積極地邊看邊學。這期間，謝晉導演對我的幫助非常大！他告訴我，如果拍臉部特寫的話，就拍我的右邊，我回去以后反復看，還拿鏡子對著自己的左臉右臉來回看，后來我有點明白了，我左面的腮幫子好像要比右面要大一點。謝晉導演的眼睛是獨特，他一下子就看出來了。他還會教你一些表演藝術的技巧，比如說喝酒，什么樣的人物端起杯子來應該是什么樣的？會喝的還是不會喝的人物，你端杯也不一樣。他說不會喝的人端起杯子來，沉甸甸的，摸摸索索、猶猶豫豫，磨磨蹭蹭的，會喝的人就很輕快，一下就提起來，毫不猶豫，而且會喝的人，是端杯輕，入口深，眉舒展。這幾句話我都記住了，以后也用到了表演當中。你碰到一個女演員要演或者古代的或者當代的角色，比如說顯示她會喝酒的，那你就要有一些具體動作來體現她是會喝酒的。如果人物會喝酒，表演還磨磨蹭蹭的、慢慢騰騰的，肯定不對，要很爽快，入口深，像倒下去一樣的，眉頭舒展。我后來用了，效果太好了。

謝導的電影大家都熟悉，起碼有兩三代人是看著他的電影長大的。他的電影藝術感染力很強，他是以“情”說話的，不管什么題材，一個“情”字就能夠完全體現出謝晉導演的作品魅力。像《天云山傳奇》《芙蓉鎮》《舞臺姐妹》都是情，這個魅力是永恒的，不可取代的。像《重會珍珠衫》也是，他有幾次說戲的時候就很細膩，每一個鏡頭，每一個情緒，就像我們舞臺上的戲曲用腔一樣，得有頭有中有尾，交代得層次清楚，而且這幾個交代的層次還不是讓你撐場，電影它是濃縮的，又在特定的時段里，比如幾秒里，要你完成這幾個應該完成的情緒。他教你技巧，你不能太長，也不能太拖，也不能太明顯，或者這三個情緒里邊哪一個是你的重點，他會教你這種技巧。謝晉導演的幾句話點撥就可以幫助到一個演員一輩子的創作。大師級的導演就是有功力，知道問題在哪里，用什么招能幫到你。

謝晉導演是上虞人，梁山伯與祝英臺的故事是發生在余杭的。《舞臺姐妹》里面也有梁山伯與祝英臺的片段。他對越劇的情感，我相信與他的家鄉也有關系。在上海這樣一片越劇的土壤里，他對越劇的喜歡，對中國傳統戲曲藝術的喜歡，是順理成章的。1990年代的時候，謝晉導演曾經想拍一部關于越劇的電影，內容是講述一位越劇女演員的故事，時間跨度從軍閥時期到新中國成立以后，有媽媽和女兒兩個角色，他想讓我一個人同時演，為此我們看了好幾遍電影《舞臺姐妹》，就是看謝導的拍攝手法，以及老師們的演繹。但是后來因為某些原因沒有拍成。

電影《女足9號》拍攝我也參與了，在浙江的深山里面拍的。我記得蠻清楚的，在山里面，邊上有山有石橋，還有幾戶人家。在現場，謝導挺快樂的，那個時候他年紀也不小了，好像也沒帶執行導演，每次都咚咚咚地自己跑過來跑過去，還要過橋。謝導精神挺好的，特別愿意跟老鄉聊天。謝晉導演很懂綠茶，那個農民家沒茶了，茶沫沫拿出來給我們泡。他說茶沫沫是好東西，好的茶嫩的茶，它不小心弄碎了才有沫沫，那老葉根老茶根哪有沫沫，這都是他的經驗。

我覺得遇到謝晉導演是遇到了一個能點撥我的人。現在的年輕演員都需要有這樣的寶貴機會。謝導會跟你說很多你想了解的，醍醐灌頂，很多話都是畫龍點睛。不是說跟哪個導演拍一個大戲，你就能夠獲得多少，當然肯定會有收獲，但像謝晉這樣的導演，他一句、兩句話就很管用，對你的創作，對你的創作習慣，乃至你今后整個演藝事業的發展都至關重要。我認為謝導對我就有這樣的幫助，一點都不夸張。他跟你聊天看似在閑聊，但是你自己能悟到的全是經典的東西，勝讀萬卷書。所以年輕人聊天要跟智者聊天，那個時候謝導對我們來說就是一個智者。

其實，我跟謝導之間現場合作創作的機會不是很多，但平時生活當中接觸的機會倒是很多。聊生活常識，聊表演藝術，老人家聊起來，總是那么的健談。我們每次喝酒都好多人一起，特別開心。謝導酒量蠻好的，從來沒看到他喝得狀態不好，他喝酒的狀態永遠是好好的。我們喜歡吃家鄉小菜，也聊一聊家鄉的事，聊女兒紅的出處，說來說去總歸離不開這些以浙江為背景的事情。我們在他面前都是小小孩。他是一個家庭情結、鄉情很重的人。

謝導去世挺突然的。回想起來，知道他去世的消息的時候，我在外景地，整個人都蒙掉了。很遺憾。

我想對謝晉導演說：

謝導，您雖然離開我們了，但是您的精神，您的笑容，您的藝術，永遠在人世間，永遠在影響我，永遠在幫助我創作。

謝謝您，謝導！

（王珠銀根據呂其明、韓美林、祝希娟、濮存昕口述整理，林佳根據栗原小卷口述整理，盧海英根據陳沖、何賽飛口述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