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小榮,彭星星,徐海超,2
(1.湖南師范大學旅游學院,湖南長沙 410081;2.中山大學旅游學院,廣東珠海 519082)
碳達峰碳中和目標愿景的提出,將中國的綠色發展戰略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新高度,奠定了未來數十年中國經濟社會高質量發展的主基調。酒店業作為國民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和導致全球變暖的重要產業之一,強化綠色實踐、走綠色發展之路是其必然趨勢。酒店業消耗大量的水和能源,排放出諸多廢棄物,據相關統計數據顯示,全球1%溫室氣體是由酒店業排放的[1]。相較于傳統酒店,綠色酒店不僅是生態友好型酒店,致力于節能減排、優化能源結構、創新管理模式等[2],以最大限度減少對環境的影響,還能大幅度提升綠色酒店的盈利能力,其平均收入增長率高達12.08%,平均毛利率提升3.51%,截至2022 年底,全國綠色酒店總數達1500 余家①中國飯店協會.行業報告|2022中國飯店業社會責任報告(全文)[EB/OL].[2023-07-10].http://www.chinahotel.org.cn/forward/enterSecond‐Dary.do?id=4e28ce0583794d08a63c4036d336f5cc&contentId=23ceaeaf5e7b411 98549c757f04 4f152.。在酒店業熱火朝天地轉型時,顧客在入住酒店時的親環境行為卻令人堪憂,因為沉浸于旅游體驗中的消費者往往易過度消費資源,忽視酒店中的環保行為公約[3],甚至對酒店的綠色實踐置若罔聞。然而,可持續酒店業聯盟的報告顯示,截至2030 年酒店業必須將排放量減少66%,至2050年減少90%②可持續發展.6種方法,助力酒店行業減少碳排放[EB/OL].[2023-07-10].http://sdg-china.net/NewsList/info.aspx?itemid=68578.。若要達成這一極具挑戰性目標,僅僅依賴酒店單方面的綠色實踐是不可行的,需要進一步激發綠色酒店空間中個體的親環境行為,將酒店的綠色實踐與個人的親環境行為相結合,才能更有效地實現節能減排的目標。
目前,關于綠色酒店中個體的親環境行為,主要為探究顧客的心理機制,而忽略了具體的空間情境對個體行為的影響。學者們廣泛地運用計劃行為理論(theory of planned behavior,TPB)和規范激活理論(norm activation model,NAM),例如分析顧客選擇入住綠色酒店的機制[4],或整合其他因素(情感、經驗和習慣等)到模型中,探究顧客的親環境行為[5],還有研究將兩種模型融合,綜合了解顧客在綠色酒店空間下的親環境行為[6]。但是,以上理論框架主要局限于認知和情感因素,可能會導致其闡釋角度較為單一和理論建構的局限性,因此,亟須借鑒其他理論框架來理解酒店綠色情境構筑中的個體行為[7]。Han 提到了專門研究綠色酒店的必要性[6],若僅從行為科學的一般性理論出發檢視酒店內個體行為的內在機理,研究結論將會具有一定的片面性。刺激-機體-反應(stimulus-organism-response,SOR)理論強調了外部情境因素與個體行為的關聯性,正好能夠彌補該研究主題對空間情境關注的不足,且其在服務業研究的適用性被多次檢驗[10-13]。基于此,本研究采用SOR 理論,刺激(stimulus)為綠色實踐,機體(organism)為地方依戀,反應(response)為親環境行為,嘗試在酒店消費領域研究中發現更多激發個體親環境行為的驅動因素。
綜上,本研究將以SOR 理論為分析框架,重點探究酒店綠色實踐對個體親環境行為的作用機制。關于酒店綠色實踐的維度,盡管國外學者從事了諸多研究[14-15],但是酒店采取哪些綠色實踐會受到諸多社會文化因素的影響[16-17],可能導致國外的酒店綠色實踐維度并不完全與中國本土化實情相匹配。基于此,本研究首先采用質性研究方法,探究酒店綠色實踐的各維度,開發適合我國實情的酒店綠色實踐量表;其次,采用偏最小二乘結構方程模型(par‐tial least squares structural equation modeling,PLSSEM),以地方依戀為中介變量,探討酒店綠色實踐對個體親環境行為的影響,此外,值得注意的是,處于同一酒店空間下的顧客和員工,會產生不同的認知情感與行為反應[18-20]。因此,在量化研究中,本文還對比分析了顧客與員工間的結果及其差異。本研究將有助于豐富酒店與個體親環境行為的實證研究,對酒店如何利用綠色實踐激發個體親環境行為具有借鑒意義。
綠色實踐是酒店業實現生態和經濟雙重效益的重要途徑。一方面,采取綠色實踐的酒店,能盡量減少其對環境的有害影響[21],積極遵循環保準則,履行環境承諾,實施動態環境管理,并持續制定和執行可持續發展業務戰略[22]。另一方面,盡管短期內由于建筑改造和綠色食品采購,會導致酒店成本增加,但基于長期視角,酒店能夠通過節約資源、回收利用、減少廢物等綠色實踐,達到節約成本和獲取更高效益的目的[23]。同時,酒店(尤其是高星級酒店)盡量在不降低顧客體驗的前提下從事綠色實踐[24],不僅能滿足顧客日益增長的環保需求,樹立良好的企業形象和聲譽,而且有機會開拓新市場、提升原有產品價值。相關學術研究也表明,酒店的綠色實踐可以產生經濟效益,獲得競爭優勢和創新,具體表現為提升顧客的滿意度、忠誠度和綠色購買行為等[25-29]。
在全球酒店業貫徹可持續發展戰略中,酒店綠色實踐維度也被不斷拓寬。有關酒店綠色實踐的基本維度,多數學者認為,是能源管理、廢物管理和水資源保護[14],之后,不斷有學者對其進行了補充。Hsieh 認為,酒店實施的綠色實踐,包括能源效率、節水、生物多樣性/生態系統、減少噪音污染、綠色建筑設計和施工、生態食品、綠色采購和供應鏈、廢物管理、減少碳足跡、環境教育(員工和客戶)、環境伙伴關系和客房空氣質量[15]。Mbasera 等提出了酒店綠色實踐的7 個維度,除了以往研究所涉及的水的可持續管理、節能、固體廢物管理、空氣質量管理和環境采購外,還增加了社區意識和管理許可兩個維度[30]。酒店綠色實踐除了對資源、空間和物質進行有效管理外,綠色人力資源管理也引起了學界的關注,其主要包括綠色培訓、環保獎勵、綠色績效管理及員工環保參與等[31]。盡管國外學者對酒店綠色實踐維度進行了充分研究,但是酒店采取哪些綠色實踐會受到諸多因素影響,如不同制度環境的影響[16,31]。國內外綠色酒店標準及認證評級導向存在明顯差異[32]。這勢必會造成國內外酒店綠色實踐的不同,因此,國外的酒店綠色實踐量表可能并不完全適應中國本土化實情。鑒于此,本研究試圖采用質性研究方法,開發出更符合中國國情的酒店綠色實踐量表。
親環境行為是個體表現出有利于環境或將環境負面影響控制在最小化的行為[33]。現有研究中,親環境行為往往和環境責任行為、環境可持續行為、環境保護行為、生態行為、綠色行為[34-38]等術語通用。面對日益嚴峻的環境問題,親環境行為引起了學界的關注,不同學者從自身學科背景出發,試圖對親環境行為的形成機制進行深入探討,并認為親環境行為是一種理性驅動的行為[39]。但有實證研究表明,理性因素對親環境行為的作用并不顯著[40-41],情感因素是研究親環境行為的重要突破口[42]。然而,在旅游情境下,游客不僅具有理性認知與情感,更是與空間頻繁互動的個體,并且行為地理學與環境心理學已證實,空間能夠對個體行為產生顯著影響[43-44],因此,空間特性也是探究游客親環境行為不可忽略的驅動因素。
SOR 理論起源于環境心理學,其提出者為Mehrabian 和Russell,用于解釋外部刺激因素如何影響有機體的反應與行為[8]。其包括3 個維度:刺激、機體和反應,認為外部環境因素(刺激)會影響人們的內部狀態(機體),進而導致人們產生趨近和回避行為(反應)[9]。
SOR 理論已被廣泛運用于服務業研究中[10-13]。例如Ryu 和Jang 采用SOR 理論,以高檔餐廳為例,探究了顧客對空間環境的感知如何通過情感影響行為意圖[12];Kwon 和Boger 采用SOR 理論,討論了綠色酒店品牌體驗(刺激)、顧客激勵(機體)和生態友好行為(反應)之間的關系[13]。同時,SOR 理論被認為是探究微觀尺度空間對個體心理及行為的影響的合適理論工具[45]。基于此,本研究試圖也采用SOR 理論,探討酒店綠色實踐如何影響個體親環境行為。
在本研究構建的SOR理論中,各變量分別為:第一,刺激是指影響個體內部狀態的外部情境因素[12-13],酒店綠色實踐不僅包括建筑景觀、綠色植物和綠色食物等客觀因素,還包括綠色服務、綠色氛圍和綠色管理等主觀因素,可被視為刺激;第二,機體是基于刺激產生的心理認知、情緒情感[46-47],地方依戀是人地互動的產物,是個人對特定空間的認知、情感聯結[48],可被視為機體;第三,行為反應主要指對于機體認知、情緒變化后的行為響應與反應[12,47],親環境行為是基于情感體驗后的行為,可被視為反應。
值得注意的是,此SOR 理論中,需要關注在酒店空間內,顧客和員工分別作為消費者和生產者,可能會產生不同的認知情感與行為反應[20],并且,此觀點已通過了學者們的實證檢驗[19-20]。其可能的原因為:盡管顧客和員工處于同一空間,但是兩者具有不同的空間權力[49],例如顧客屬于酒店空間的我者,是酒店物質環境和情感服務的最終享用者;員工屬于酒店空間的他者,酒店服務的提供者卻不是體驗者,為了保障酒店高效穩定地運營,他們的行為還受到諸多管控[51]。最終,可能會導致顧客和員工形成了異質化的感知、情感和行為。基于此,本研究不僅檢驗綠色空間對親環境行為的作用效應,還對比不同主體間在此影響路徑中存在的差異性。
1.4.1 刺激-機體
綠色實踐是酒店構建綠色空間的重要途徑,而綠色空間不僅是物質的、情感的空間,更是一個隱喻空間。首先,地方依戀的產生,多半是源于物質空間特征[52],例如酒店的綠色實踐通常包括為客人采購和提供有機食物,Gross和Brown以南澳大利亞五大地區的游客為調研樣本,發現本地食物和酒水對地方依戀具有積極影響[53]。其次,綠色實踐通常會以人際互動的方式來踐行環境教育,而人際互動也是地方依戀形成的關鍵因素,如Cheng 等以陜西著名旅游景點游客為研究對象,發現人際互動有助于地方依戀的產生[54]。最后,酒店綠色實踐所建構的綠色空間,一方面隱喻著身份認同,是環保主義者尋求和彰顯我者身份的符號[55],另一方面隱喻著人與環境的關系,潛在地培育了人們的環保意識,以及激發對酒店空間的積極情感[24]。基于此,本文提出以下假設:
H1a:酒店綠色實踐對顧客地方依戀具有正向影響力
H1b:酒店綠色實踐對員工地方依戀具有正向影響力
1.4.2 機體-反應
地方依戀是驅動旅游者親環境行為的重要源泉[56]。地方依戀作為個體與地方互動形成的積極情感聯結,能夠激發內在的行為意向。當個體對空間產生較強的依戀時,則更傾向主動踐行親環境行為。該驅動關系已在不同的旅游地情境中被證實,如濕地、城市旅游地、海島、國家公園、自然遺產地、文化遺產地等[57-61]。如蘇勤和錢樹偉發現,地方依戀的形成對旅游者的遺產保護行為具有重要的影響效應[61]。綜合已有研究,本文提出以下假設:
H2a:綠色酒店空間中,地方依戀對顧客親環境行為具有正向影響力
H2b:綠色酒店空間中,地方依戀對員工親環境行為具有正向影響力
1.4.3 刺激-反應
酒店綠色實踐涉及物質空間的建構、服務質量的改進和管理制度的執行等,這都將改變個體的行為方式。首先,酒店綠色實踐致力于塑造綠色的物質空間,而空間內的個體將不可避免地暴露在其物理環境中[24],在現代酒店行業,綠色物質氛圍營造被視為激發員工和顧客的積極反應和行為的重要途徑[20]。其次,相較于傳統酒店,酒店綠色實踐的服務質量維度呈現不同[62],如增加了環境溝通和綠色節能維度,試圖以此提升顧客的親環境行為。再者,特定空間內管理制度的推廣與實施,能夠對其個體行為產生潛在的約束以及行為的改造[63],如酒店會實施環境管理干預、顧客激勵參與、定期評估和培訓員工,結果發現,個體均會表現出更加環保的行為[64]。綜合已有文獻,本文提出以下假設:
H3a:酒店綠色實踐對顧客親環境行為具有正向影響力
H3b:酒店綠色實踐對員工親環境行為具有正向影響力
1.4.4 地方依戀的中介作用
根據SOR 理論,刺激物會激發個體產生相應的情感,進而促發其產生相應的行為[8]。根據前面所述,地方依戀是基于酒店綠色實踐這一刺激物,而產生的認知和情感集合,同時,作為機體反應的地方依戀能進一步促使個體產生相應的親環境行為。現有研究也證實了地方依戀在地方與親環境行為間具有中介作用[56]。例如Ramkissoon 等以澳大利亞丹德農山脈國家公園為案例地,該公園優美的自然環境及多樣化的休閑活動設施促進了游客地方依戀的形成,且這種情感依戀顯著影響游客的親環境行為,如自愿參與公園保護項目、參加與公園管理相關的公眾會議等[59]。因此,本文提出以下假設:
H4a:對于顧客而言,地方依戀在酒店綠色實踐與親環境行為之間具有中介作用
H4b:對于員工而言,地方依戀在酒店綠色實踐與親環境行為之間具有中介作用
本研究選取了湖南省長沙市4家代表性的金葉級綠色飯店①根據中國旅游行業標準《綠色旅游飯店》(LB/T 007-2015),綠色飯店劃分為金葉級和銀葉級兩個等級,而金葉級綠色飯店是其相關行業標準中的最高等級。,且均屬于四星級及以上星級酒店,分別為湖南賓館、圣爵菲斯大酒店、普瑞酒店和長沙金茂梅溪湖豪華精選酒店,酒店類型涵蓋了會議型、度假型和商務型。本研究調研時間為2021年6—10月,分別調查以上4家綠色飯店的顧客和員工。
扎根理論研究方法選取典型的訪談對象,從而進行資料收集工作,并且強調根植于現實資料的理論建構。本部分研究選取訪談對象包括:(1)對該綠色酒店具有不低于一次住宿經驗的顧客,總計12名;(2)該綠色酒店前臺部門的基層工作者,以及中高層管理者,總計8 名。之后,采用以線上+線下的方式進行半結構訪談,每次訪談時間為30 分鐘~60分鐘,并在受訪者允許的情況下錄音,整理后獲得約8萬余字的訪談資料。還運用官方文件和網絡文本進行了印證補充,例如《綠色飯店國家標準》②中華人民共和國商務部.綠色飯店國家標準(GB/T 21084-2007).[2023-07-10].http://ltfzs.mofcom.gov.cn/article/ae/200904/20090406144458.shtml.、綠色飯店宣傳推文等。
2.2.1 開放式編碼
開放式編碼是發現新概念并對其類屬化的過程[65]。首先,根據以上要求對收集的訪談內容利用Nvivo 軟件進行逐句編碼;其次,通過對原始編碼進行概念化得出35 個概念;最后,經過不同研究者對編碼中的概念進行反復比較、辨別,并盡量借鑒已有成熟的理論概念,進一步生成與本文有關的13個范疇(表1)。
2.2.2 主軸式編碼
主軸式編碼又稱二級編碼,與初始編碼相比將更加具有針對性,需要對初始編碼過程中篩選的原始范疇進行關聯,發現其間的內在邏輯與語義聯系[65-66],最終提煉出4 個主范疇:環境設計、綠色產品、綠色宣傳和綠色管理。
2.2.3 選擇式編碼
為了解釋文章主要的關注問題,核心范疇的發展成為進一步選擇性數據收集和編碼工作的焦點[67]。本文基于研究主題對各范疇以及主范疇進行比較分析,并結合訪談原始數據進行反復推演、論證,從4 個主范疇中提煉出的核心范疇為:酒店綠色實踐。因此,基于扎根理論,本文發現酒店的綠色實踐感知包含環境設計、綠色產品、綠色宣傳和綠色管理4個感知維度。
2.2.4 理論飽和度檢驗
為了驗證綠色實踐感知各個維度的理論飽和度,以及上述指標體系是否完備和可靠,調研期間,研究重新獲取2 份綠色酒店顧客和3 份綠色酒店員工的深度訪談資料,對這5 份訪談資料重新進行編碼,并未發現新的概念或者范疇產生,且提取出的概念、范疇與原有的結論關聯度高,具有一致性,說明本次扎根理論分析結論已經通過飽和度檢驗,可以停止進一步采樣分析[68-69]。
本部分基于上文得出的酒店綠色實踐四大維度,擴充已提出的概念模型假設。其中,概念模型假設如圖1所示。
基于前文的質性研究結果,總結出包含四維度的綠色實踐感知量表,每個維度包含4~6個不同的題項。其他所涉及變量均借鑒國內外研究中成熟量表進行測量,并結合綠色酒店的具體情境進行了適當修改,其中,為了確保與英文量表的一致性,本研究遵循翻譯-回譯原則。地方依戀量表借鑒了Williams 的二維量表[70],分為地方認同和地方依賴兩個維度,但在結構方程模型假設中,將地方依戀作為一個中介變量來對親環境行為進行預測和解釋,故在題項設計時,參照賈衍菊和林德榮58]的方法將兩個維度進行整合;親環境行為變量借鑒了Halpenny的測量量表[71],同時結合顧客和員工的現實境況,對兩者的親環境行為分開測量。所有量表均采用Likert 7級量表形式,從1~7表示非常不同意到非常同意。
關于顧客樣本,主要選取在公共區休閑和辦理退房但未離店的,其原因為此類顧客已對酒店綠色實踐有所感知,且可能已表現出親環境行為。關于員工樣本,主要選取酒店直接對客部門的,如前廳部、客房部、餐飲部等,其原因為此類員工對酒店綠色實踐感知更為深刻,更可能表現出親環境行為。
問卷數據收集的方式有兩種,分別為問卷星和現場發放。問卷星是國內較早致力于提供自助式在線設計問卷以及相關服務的調查網站,填寫方便且易于傳播,因此,在本研究中,在員工微信工作群發放在線問卷,將其運用于員工樣本的調查,總計得到有效問卷298 份。對于顧客樣本數據的收集,主要采用現場發放的方式,但是,該方式會帶給被調研者無形的情境壓力,導致被調研者可能會勾選不符合實際情況的選項,為了避免問卷數據失真,在調查過程中,試圖通過程序控制法以縮小偏差,總計得到有效顧客問卷285 份。關于樣本描述性統計,員工的結果顯示:男女比例為32.6%和67.4%;年齡分布以41~50歲、31~40歲和18~25歲為主體,分別占30.1%、21.4%和20.8%;學歷以高中為主,占56.9%。顧客的結果顯示:男女比例為40.3%和59.7%;年齡分布以18~25歲、26~30歲和31~40歲為主體,分別占22.8%、36.4%和22.8%;學歷以本科為主,占58.6%。
本研究分別使用SPSS 24.0 和Smart PLS 3.0進行數據分析,包括凈化量表、檢測變量的信度和效度,以及進行假設檢驗和多群組分析,結果見表2、表3和表4。

表3 區別效度檢驗Tab.3 Results of discriminant validity test
采用SPSS 24.0 對酒店綠色實踐進行探索性因子分析,以檢驗其是否由環境設計、綠色產品、綠色宣傳和綠色管理4個維度構成。結果表明,KMO 值為0.933,遠大于0.700,Bartlett 球形度檢驗的Sig.值小于0.001,表明該數據適合進行因子分析。同時,檢驗并移除了因子載荷小于0.5 或者交叉載荷較高的題項,結果總計刪除1 道題項。根據探索性因子分析,提取出的4 個公因子特征值大于1,累計方差貢獻率達75.589%,解釋效果較好,說明酒店綠色實踐的量表結構較為合理。
本文采用相關系數和方差膨脹因子來共同診斷變量的多重共線性問題。如果變量的相關系數大于0.75,或者方差膨脹因子大于10,表示存在嚴重的多重共線性[72-73]。本研究顧客和員工樣本各變量的相關系數分別介于0.212~0.507和0.234~0.676,均小于0.75;方差膨脹因子分別介于1.175~1.415 和1.302~1.767,均小于10,表明變量不存在嚴重的多重共線性。
問卷的信度通過Cronbach’sα和組合信度(composite reliability,CR)進行檢驗,表2 為顧客組和員工組中測量模型的結果,Cronbach’sα系數均大于0.7,CR均大于0.7,代表各維度指標有足夠的信度和內部一致性[74]。通過收斂效度和區別效度來對效度進行檢驗,其中,收斂效度主要通過標準化因子載荷量和平均方差提取量(average variance extracted,AVE)體現。結果顯示,兩組標準化因子載荷量均大于0.6且顯著,AVE均大于0.5,代表量表有較高的收斂效度[74]。
異質-單質比率(heterotrait-monotrait ratio,HTMT)被認為是一種比傳統評估方法更加優秀的判斷區別效度的方法,如果HTMT 值小于0.85,說明變量具有很好的區別效度[75]。表3 顯示,兩個群體的數據的判別效度都是可以接受的。
采用判定系數(R2)、交叉驗證冗余(Q2)和擬合優度(goodness of fit,GoF)來對結構模型進行評估。其中,R2用于衡量解釋變量對結果變量方差的解釋程度;Q2用于評估結構模型的預測相關性;GoF用于檢驗結構模型的擬合優度。對于顧客組,R2PA=0.295>0.19①相比較的數值為參考文獻提供的判斷標準值。,R2PEB=0.470>0.33,表明模型具有較強的解釋力[76];Q2PA=0.229、Q2PEB=0.402>0,表明模型具有良好的預測相關性[76];GoF=0.504>0.36,表明模型具有很高的擬合優度[77];對于員工組,R2PA=0.421、R2PEB=0.626>0.33,表明模型具有較強的解釋力[76];Q2PA=0.295、Q2PEB=0.471>0,表明模型具有良好的預測相關性[76];GoF=0.550>0.36,表明模型具有很高的擬合優度[77]。
本研究采用2000 次Boostrapping 重復抽樣和2000 次置換,運行Smart PLS 3.0 軟件來進行模型估計和多群組分析。本研究先進行模型估計,由表4可知,一方面,關于假設檢驗,除了H1b 中綠色產品對員工的地方依戀無顯著正向影響(p>0.05)外,其他假設都得到了樣本數據的支持。另一方面,關于中介效應檢驗,根據間接效果的置信區間(confidence interval,CI)進行評估,如果CI沒有包含0,則拒絕原假設,代表間接效果不為0,中介效果存在[78]。樣本數據顯示,除員工組的綠色產品→地方依戀→親環境行為路徑不符合假設檢驗的前提外,其他路徑均支持地方依戀的中介效應。
同時,本研究還通過多群組分析(multigroup analysis,MGA)來比較顧客組和員工組的數據。首先,采用Henseler等[79]建議的復合模型程序,依次進行結構不變性檢驗、組合不變性檢驗和等均值等方差檢驗。結果表明,環境設計、綠色產品等6個測量模型均具有部分或完全測量不變性,故可進行后續的MGA。然后,運行MGA 來比較兩組樣本的數據結果,由表4可知,H4中存在一項組間差異,即地方依戀在綠色管理與親環境行為的中介效應,在顧客組和員工組之間存在差異,其而他假設均不存在組間差異。
本文以長沙4家金葉級綠色酒店為研究案例,以SOR理論為分析框架,通過構建“酒店綠色實踐→地方依戀→親環境行為”的模型,揭示出酒店綠色實踐與親環境行為的關系。主要結論如下。
第一,質性研究發現,我國酒店綠色實踐的四大維度分別為環境設計、綠色產品、綠色宣傳和綠色管理。一方面,本研究構建的酒店綠色實踐的四大維度,與國外酒店綠色實踐研究相呼應[15];另一方面,現有研究表明,隨著國外酒店可持續行為的推進,酒店綠色實踐的空間范圍已從酒店延伸至更廣泛的社區、地方,如呈現社區意識和環境伙伴關系維度[80],而國內酒店的綠色實踐仍主要局限于酒店空間本身,這進一步佐證了開發符合國內實情的酒店綠色實踐量表的必要性。
第二,關于刺激-機體路徑,酒店綠色實踐的四大維度均能促進顧客地方依戀的形成。然而,在員工組中,酒店綠色實踐中的綠色產品對其地方依戀的促進作用不顯著,其他三大維度均顯著。這可能緣于顧客與員工對酒店綠色產品具有不同的支配權,員工并不是酒店綠色產品的最終體驗者。Williams等提出地方依戀包含地方依賴與地方認同兩個概念[81],地方依賴是人與地方之間的功能性依戀,而員工只是綠色產品的供給者,對其功能沒有深刻的感知和體驗,遂對酒店難以形成地方依賴;地方認同是人對地方產生的情感性依戀,員工提供綠色產品卻無法享用,強化了他者空間的體驗,成為了產生地方認同的障礙。
第三,關于機體-反應路徑,無論是顧客組還是員工組,地方依戀(機體)均能顯著作用個體親環境行為(反應)。此結論與已有結論是一致的,也證實了即使在酒店這一享樂情境中,地方依戀仍是個體親環境行為的關鍵驅動因素之一[82]。
第四,關于刺激-反應路徑,無論是顧客組還是員工組,酒店綠色實踐的四大維度(刺激物)均能顯著作用于個體親環境行為(反應)。此結論呼應了現有相關研究的觀點,即人際影響(比如說服和示范)、社會規范、物質誘因和政令法規等空間實踐都會顯著作用于消費者行為[33,54,83]。
第五,關于地方依戀在酒店綠色實踐與個體親環境行為的中介效應。一方面,即顧客組均支持地方依戀的中介作用,員工組中由于綠色產品→地方依戀作用不顯著,故綠色產品感知→親環境行為路徑不支持地方依戀的中介作用。另一方面,在綠色管理維度,地方依戀的中介效應存在組間差異,即相較于顧客組,員工組的綠色管理維度,通過地方依戀對其親環境行為產生的間接影響更顯著,該結論呼應了已有研究,即在探討人地互動過程中,除考慮空間特性之外,還應關注人的主體性[43]。其中,可能的原因為:對于員工而言,酒店空間為工作場所,酒店方的綠色管理是以員工為主要對象,強調員工對硬性規范的遵守。然而,對于顧客而言,酒店空間為享樂空間,酒店方為了不影響我者的體驗感,往往試圖通過潛移默化或積極鼓勵的綠色管理形式來影響顧客,更強調顧客的自主自覺性。因此,相較于顧客,員工更能通過綠色管理而更直接、透徹地認同酒店綠色實踐價值,并在實踐過程中對其工作空間產生出更多的地方認同與情感聯結,進而在此作用路徑中更容易表現出親環境行為。
本文的理論貢獻主要體現在3個方面。
(1)本研究采用質性研究方法,構建了酒店綠色實踐的概念框架,對后續國內學者研究酒店綠色實踐提供理論借鑒。此外,研究結果顯示,酒店綠色實踐的4 個維度均有良好的信效度,說明該量表在研究酒店行業具有良好的適用性,有利于后續此量表的拓展研究。
(2)豐富了對酒店綠色實踐與個體親環境行為關系的相關研究。一方面,關于顧客的親環境行為,已有研究通常是探討綠色實踐對顧客選擇入住和再次入住綠色酒店意愿的影響,卻少有對顧客入住酒店后親環境行為的研究[21],而本研究深入探討了綠色酒店空間內顧客親環境行為的形成機制,正好彌補了對該研究問題的關注不足。關于員工的親環境行為,已有研究更多聚焦綠色人力資源管理對其親環境行為的影響[84],而綠色人力資源管理僅為酒店綠色實踐的一部分,故忽略了酒店綠色實踐其他維度的影響,本研究是將酒店員工置于更完整的綠色空間情境之中,更有利于全面地了解酒店員工親環境的形成機制。另一方面,在探討酒店綠色實踐與個體親環境行為的關系時,學者們通常只研究員工或顧客某單一對象[24,84],然而,員工和顧客是并存于酒店空間的,兩者對同一酒店綠色實踐的感知以及最終產生的親環境行為會存在怎樣的異同點,也是需要探究的,本研究正好回應了該研究問題。
(3)以SOR 理論為框架,探究酒店綠色實踐與親環境行為的關系,證實了空間情境因素對酒店個體親環境行為的作用。已有研究在探討酒店個體親環境行為的形成機制時,往往聚焦于個體的社會和心理因素,如人口學特征、價值觀和認知等[54],未能充分關注空間情境的影響作用,若僅從社會學和心理學探討酒店個體親環境行為難免有所偏頗[24]。在旅游情境中,酒店空間與個體本就存在頻繁的互動關系,因此,空間情境因素很可能成為酒店個體親環境行為的重要驅動因素之一,本研究結果也證實了此觀點。
本研究從SOR 理論的視角探索了酒店綠色實踐感知與親環境行為的關系,所得的研究結論對酒店如何利用綠色實踐來激發個體親環境行為具有一定的指導意義。
第一,酒店綠色實踐不僅是構建綠色酒店的基礎,而且是有效激發個體親環境行為的手段。人類的行為不僅僅是依靠動機來驅動,具體的空間情境也會誘發環境行為[56],對于酒店營銷人員而言,改變他者的認知和情感并不容易,但如何利用酒店自身的綠色實踐來激發親環境行為,似乎更具可操作性。本研究發現,酒店綠色實踐既能直接又能間接地影響個體親環境行為,因此,在酒店日常管理中,一方面要強調硬性因素(綠色產品和環境設計)對個體親環境行為的影響,另一方面更要關注柔性因素(綠色管理和綠色宣傳)對個體親環境行為的促進作用。
第二,本研究發現,酒店綠色實踐針對不同主體的作用效果存在差異,這為制定酒店綠色實踐戰略提供了重要的啟示。一方面,對顧客而言,應主要采用環境設計、綠色產品和綠色宣傳的方式,激發其對酒店空間環境的愛護意識和責任感,主動規范我者的環境行為,甚至協助酒店管理者維護環境,這與以往研究親環境行為的驅動力(宣傳綠色形象、傳遞環境知識、凸顯空間與自然的聯系以及綠色價值等)相呼應[58]。同時,相對于酒店綠色實踐的其他維度,綠色管理感知對親環境行為的直接和間接作用效應均最小,表明了相較于酒店綠色管理規制策略(即使是正向引導),培育顧客自發性的親環境行為更有效且成本更低[34]。另一方面,對員工而言,綠色管理是促進其展演親環境行為的有效手段,其將員工的日常工作高度程序化、標準化,對員工的身體進行嚴密的規訓與監視,如系統化的工作培訓與重復的日常實踐,以及嚴格的績效考核管理等,最終達到控制、規范和支配身體的目的[49],從而讓員工被動或自發地踐行親環境行為。
第三,本研究結果發現,在酒店綠色實踐與個體親環境行為的關系中,地方依戀均具有中介效應,基于此,應積極培育員工和顧客對酒店的地方依戀。一方面,從綠色實踐出發,關于顧客,環境設計(β=0.220)、綠色宣傳(β=0.221)和綠色產品(β=0.213)對地方依戀的作用均較大,因此,酒店管理者可以從該3 個維度著手,提升顧客對酒店的地方依戀。關于員工,綠色產品對地方依戀的作用不顯著,可能是由于員工缺乏對綠色產品的直接體驗,因此,酒店管理者可以創造更多員工體驗綠色產品的機會,提升員工對酒店的地方依戀。另一方面,從非綠色實踐出發,酒店管理者可以通過物質環境的特色、日常情感的互動和文化氛圍的營造,如“家”的建構[49,51],從而提升顧客和員工對酒店的地方依戀。
本研究存在一些局限,這些局限也是未來需要進一步關注的研究方向。
首先,本研究探索了酒店綠色實踐的概念框架,雖然量表通過了信效度檢驗,但僅限于商業性酒店領域,對于其他類型的住宿業(如經濟型酒店、家庭旅館、民宿等)的適用性仍有待考究;其次,本研究以定量研究方法探討酒店綠色實踐感知與親環境行為的路徑關系,但酒店綠色實踐感知影響親環境行為的具體過程,及其蘊含的機理均未能進行詳細闡述,在未來研究中,可以采用定性研究方法予以補充;最后,基于本研究而言,后續研究學者可嘗試在模型中引入其他中介或調節變量,如綠色涉入、個體慣習等,使得酒店綠色實踐感知對親環境行為的影響路徑更加具有解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