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劍
父親在五十里外的電話里
劇烈咳嗽的同時,窗外,柳枝電流般顫動
七十片柳葉在陽光中紛紛揚揚,閃爍
金屬的青黃。一只饒舌的灰鴿子
在我們交談間隙,不停銳叫。
“并無大礙。”“一切都好。”我無法分辨他說的
是否是謊言。他一生固執如南方的柳樹,即使
落葉,也慢慢飛舞。
——而現在是大地持續咳嗽
空氣可疑、馬路寂寥的冬天……
室內,洗衣機轟隆隆響,像剛走完
五十里路程。我掛完電話。此刻唯一能做的
無非把衣物抖開,放入柳葉紛飛的陽光
祝它們清潔、健康、完好如初……
大伯在北方,狂飆在馬背,或踞伏成牛羊。
或披一身灰狼的骨骼,沿途點燃血脈里的火。
大火落滿八荒。大火燒紅了
不及掙脫的風與滾石。
三叔在海上打撈金槍魚、秋刀魚、馬林魚、鯊魚
四十晝夜暴雨,
沉船里的珠寶,溺斃者的呼號。
打撈一座奴隸的島。一塊黃金大陸。
摩天大樓底下鎮壓的圖騰柱。
父親不一樣。父親只在家鄉
埋頭耕種小麥與水稻。把火燒得小小,
剛好裝進一個火塘。河水灌溉低矮柳樹的村莊。
鋤頭
許多年未變過模樣。
這是我看見的
祖父藍布衫包裹的家譜。看見的火
與灰燼的飛舞,水與透明的掠奪,
以及插在雨天泥地里
一把锃亮鐵具的沉默。
這是我此刻繼承的遠方的血
與故鄉一畝三分地的歌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