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巨欣
(中國美術學院 手工藝術學院,杭州 310002)
“藍”最初指某種染藍的植物,如《詩經·采綠》“終朝采藍,不盈一襜”、《荀子·勸學》“青,取之于藍,而青于藍”里的“藍”。后來,用“藍”染色的植物品種陸續增加,且不限于中國原產。藍染適用于動物纖維、植物纖維,其色彩亮麗,耐水洗和日曬俱佳,故而受到幾乎世界各族人民的喜愛。如果說地球上最廣闊的色彩是天空和海洋的蔚藍,那么來自于植物的靛藍便是自然給予人類最廣泛的饋贈。藍染雖然遍布世界各國,但人們對其工藝的了解仍還不夠全面和深入,總體來說是歷史與理論的研究跟不上實踐的探索。這是因為從事染色實踐的人往往不擅歷史與理論,而擅長歷史與理論的人又未必具有實踐經驗。藍染的研究不是單純的植物學研究,未必與染色實踐相通,也非書面文章,而是需要將原理與實踐相結合。在藍染工藝中,有些神奇且難以用言語表達的東西,如果沒有染色的經驗則難以觸及要點。所以,藍染是一門綜合的學問,仍有進一步討論的必要。
在自然界,染藍植物很多,但有些雖可染藍卻不常用。例如,《本草綱目》《二如亭群芳譜》中提到的“甘藍”可用,但靛苷成分少,染色不穩定,所以不常用。《中國植物志》介紹的夾竹桃科藍樹、蘿蘑科藍葉藤、絨毛藍葉藤、海南牛奶菜和假大青藍等[1],也可以染藍,卻不是傳統的染藍植物。本文討論的是靛苷、色牢度和穩定性等達到一定程度且從古至今使用的植物。北宋蘇頌《本草圖經》載:木藍、菘藍、蓼藍、馬藍、吳藍[2];明代李時珍《本草綱目》載:蓼藍、菘藍、馬藍、吳藍、木藍[3];明代宋應星《天工開物》載:茶藍、蓼藍、馬藍、吳藍、莧藍[4];近現代杜燕孫《國產植物染料染色法》載,木藍、蓼藍、菘藍、山藍、青藍[5]。其中,青藍的學名杜燕孫寫作Isatis inmdigotica,筆者過去曾以其為南美木藍Indigofera suffruticosa Mill之訛[6],其實是中國菘藍Isatis indigotica Fort多了個“m”的筆誤。問題是,文獻記載五種中的“吳藍”“莧藍”,從植物學角度難以確認,故而成為學術史上的懸念。
吳藍,《本草圖經》載:“又江寧有一種吳藍,二、三月內生,如蒿狀,葉青,花白。性寒,去熱解毒,止吐血。”《本草綱目》載:“吳藍長莖如蒿而花白,吳人種之。”《天工開物》載:“蓼藍、馬藍、吳藍等皆撒子生。”這三處記載,盡管詳略不一,所指卻是同物。
在已有研究中,以趙豐的觀點最為學界認同,即“木藍,別稱吳藍”[7]。不過,對照《本草綱目》:“吳藍長莖如蒿而花白,吳人種之。木藍長莖如決明,高者三四尺,分枝布葉,葉如槐葉。”吳藍、木藍二者顯然有所不同。再結合吳藍開白花,木藍開藍紫色花來看,以吳藍為木藍之說便值得再商榷了。其他觀點如以吳藍為蓼藍優選后的變種,或豆科野百合等,大致不足信[8-9]。結合文獻,筆者以為“吳人種之”,值得細加推敲。理由如下:
其一,既然吳藍分見于宋明時期文獻,說明其由來已久。而吳人種之,表明吳藍產于江蘇一帶。
其二,《本草綱目》載木藍,而《天工開物》獨無。此處有兩種可能:一是與宋應星的疏忽有關;二是因為宋應星生活的年代已鮮見種植木藍。筆者以為,后者可能性大些。據清代吳其濬《植物名實圖考》:“吳地種之木藍,俗謂之槐葉藍,亦間種之。”[10]所謂“亦間種之”,意思是不經常,有時候沒有種植,想必在宋應星年代也有這種情況,故而未被載入書中。
其三,最重要的直接佐證,是《本草圖經》所載“如蒿狀,葉青,花白”,及其吳藍植物附圖。察其圖,特征與卵形尖葉蓼藍相仿,全然不同于木藍(圖1)。北宋藥學家唐慎微或以其不謬,故在所撰《重修政和經史證類備用本草》中沿用了這一圖說。

圖1 《本草圖經》的吳藍Fig.1 Illustrations of Wu indigo in Bencao Tujing
莧藍,《天工開物·彰施》曰:“近又出蓼藍小葉者,俗名莧藍,種更佳。”可見宋應星認為莧藍即蓼藍,而趙豐[7]355相對謹慎地認為“疑似蓼藍”,榕嘉從趙說[11]30。其他,如杜燕孫“十字花科蕓苔屬”“系供食用之蔬菜,葉中含有靛質,此物不及上列諸種之重要”,是將染材和食材的莧藍混淆了。還有趙翰生、王越平引唐慎微《證類本草》“莧實當是白莧,所以云細莧亦同,葉如藍也”,以為今不言莧藍是因為莧藍非良材,與以上“種更佳”相違。其實,蓼藍以“莧藍”命名,除表示區別外,可能還有以下兩層意思:
其一,蓼藍以葉大小區分,原因在于中國原產橢圓形寬葉蓼藍一般長10~15 cm,寬7~10 cm。而小葉卵形尖葉蓼藍原產于中南半島,葉長2~8 cm,寬1.5~5.5 cm。
其二,莧藍謂近又出蓼藍小葉者,是其比較的對象為原產于中南半島的卵形尖葉蓼藍。《天工開物》初刊于明代崇禎十年(公元1637年),“近又出”可理解為在崇禎十年之前,已引入種植中南半島的蓼藍,而約于明崇禎十年又有屬性相同的蓼藍引進。
其三,《天工開物》提到的“蓼藍”“吳藍”“莧藍”,其實都是蓼藍,只是品種有所不同。其中“蓼藍”指葉大偏圓的中國原產蓼藍;“吳藍”“莧藍”皆為原產于中南半島的卵形尖葉蓼藍,前者開白花,而后者開紅花,這就是為什么宋應星將其作兩種區分的原因。
通過以上說明,人們知道了古代文獻記載的藍染植物盡管分為五種,但從植物學角度實則只有四種。不過,四種以下又可再細分若干。種植藍草在中國從古至今都是農事的一部分,與時令、節氣緊密相關,天然地保留著手工作業特征。對于工藝史研究和手工藝創作者來說,最需要了解的是它們的基本形態、屬性、分布和物候特征。
蓼科,蓼屬。主要分布在東南亞,日本也有,中國南北普遍種植。一年生草本,撒籽種,插枝亦活。舊時采摘蓼藍一年三獲,后二獲,再一獲。收獲次數逐減與需求量有關,但各地又有不同。中國臺灣種植蓼藍,仍一年二獲(5月、6月),大陸則多一年一獲(7、8月間)。染色用的蓼藍枝葉采摘,要求在花開之前的8月左右。因為花謝之后,葉子色素銳減,不宜制靛。
蓼藍品種分開白、紅花卵形尖葉蓼藍,以及中國原產橢圓形寬葉蓼藍(圖2)。中國原產蓼藍以北方種植為主,所以《詩經》《夏小正》記載的“藍”,大抵指這個品種。但需要注意的是,《漢官儀》“葼,小藍也”,雖以“小”稱,卻不同于明代《群芳譜》“小藍”。前者是指相較菘藍葉小的橢圓形寬葉中國原產蓼藍,而后者是相較于中國原產蓼藍葉小的卵形尖葉蓼藍。

圖2 三種蓼藍植物Fig.2 Three species of Polygonum tinctorium Ait
日本的蓼藍包括移植自中國的三種蓼藍,主要種植地在德島,統稱“阿波藍”,具體分“百貫種”和“椿葉種”。前者對應卵形尖葉蓼藍,又分紅、白花蓼藍等;后者對應橢圓形寬葉的蓼藍。
豆科,木藍屬,廣泛分布于亞洲、非洲和美洲的熱帶地區。小灌木,小枝扭曲,開粉紫色花朵,花期幾乎全年,果期10月。生長周期通常在一年以上,甚至更長。因其花、葉、果與槐樹相仿,別稱槐藍。撒籽種,染色用木藍一般取上半枝為佳,一年一獲或二獲。
木藍亦有很多品種,但用于染色的木藍以印度產和南美洲產最著名(圖3)。印度安得拉邦的古德伯和卡努爾,一般是每年是2—3月播種,在7月或8月未等開花便收割,取上枝制靛。南美木藍的主產地在墨西哥和秘魯,其與印度木藍同種,形態亦相仿。但是相較而言,南美洲木藍的枝略高,莖偏灰綠,莢果不是像印度木藍的莢果那樣為線形(背縫線具皮刺),而是鐮狀彎曲(鐮刀狀三棱形)。

圖3 二種木藍Fig.3 Two species of Indigofera tinctoria Linn
郭義恭《廣志》載“有木藍”,與賈思勰《齊民要術》載“今世有苃赭藍也”,二者或有聯系。過去有人認為苃赭藍是蓼藍,筆者也曾以為是,但仔細想來卻未必如此。《廣志》記載的是嶺南木藍,《齊民要術》的意思是,嶺南有木藍,黃河下游也有,只不過名叫“苃赭藍”而已。苃即草根,赭即紅褐色,符合木藍的根部特征。
爵床科,板藍屬。多見于馬來西亞和中國南方山地,故有南板藍、山藍之謂。日本也栽馬藍,稱琉球藍。馬藍為灌木狀草本,多年生,一次性結實,可種籽繁殖亦可栽種(圖4)。栽種馬藍在年前收種,開春以宿根育苗。留蔸栽培,能連續生長三年。花期9—11月,腋生淡紫色,用作染材要于開花前。目前臺灣、貴州等地一年二獲(6月、10月),浙江一年一獲(10—11月)。

圖4 馬藍Fig.4 Baphicacanthus cusia (Nees) Bremek
馬藍的記載較少,名物錯雜。如《爾雅·釋草》曰“葴,馬藍”,郭璞注:“今大葉冬藍也。”又,《本草圖經》云:“有菘藍,可以為淀者,亦名馬藍。”[2]其實,此二馬藍者,皆非今謂之馬藍。李時珍曰:“蘇恭以馬藍為木藍,蘇頌以菘藍為馬藍,宗奭以藍實為大葉藍之實,皆非矣。”原因是,古人之謂“馬”,是如羅愿所釋:“凡物大于其類者,多以馬名之,今人言亦然。”[12]所以,《爾雅》“馬藍”本義是大葉的藍草,非植物的馬藍。而郭璞注,則又將菘藍與馬藍混淆了。馬藍在《天工開物》中有明確說明:“近來出產,閩人種山,皆茶藍,其數倍于諸藍。”此處的茶藍,即今之所謂馬藍。
馬藍從植物學角度或可更名為板藍,前者為別稱[8,13],不過從歷史學角度,將板藍稱馬藍,已然約定俗成。
十字花科菘藍屬,歐亞大陸和非洲都有。二年生草本,種籽繁殖,露地越冬。第一年生長的菘藍形如生菜,古代中國人稱白菜、菘。第二年經過春化后抽莖、開花,花色嫩黃,如油菜花。果期在5—7月,形為短角、扁平、矩圓形,結實后枯死。
中國原產菘藍與歐洲菘藍的形態有所不同(圖5)。二者的根、葉統稱板藍根、大青葉,只是中國原產菘藍的根就叫板藍根,歐洲菘藍的根另有小葉板藍根的叫法[14]。國產菘藍上部多分枝,光滑無毛,基生葉具柄較大,葉片為長橢圓形。《本草綱目》載“菘藍,葉如白菘”,《農政全書》載“大藍”,皆指中國原產菘藍。其中,“大藍”或指是菘藍栽培品種中葉較大者。歐洲的菘藍全株有白色柔毛,基生葉為深綠色,葉質相對肥厚,葉子長勢稍有向下彎曲,果實相對短小。考慮到二者的種間過渡雜交與漸滲現象比較明顯,現在已不太強調將中國原產與歐洲菘藍加以專門區分。

圖5 三種菘藍Fig.5 Three species of Isatis indigotica Fortune
用作染材的歐洲菘藍略優于中國菘藍,染色用菘藍葉。在歐洲,菘藍采摘的時間通常在第一年的6—10月,一般可采摘4~6次,以第一批品質最好。次年抽莖開花后再長葉,含靛量明顯減少。唐代《新修本草》載:“菘藍為淀,惟堪染青。蓼藍不堪為淀,惟作碧色爾。”可能就是因為菘藍相較蓼藍的靛苷不易于在水中酶解。
蓼藍、木藍、菘藍和馬藍四種藍草都擁有足夠用作染色的靛苷含量。靛苷是吲哚酚和葡萄糖的縮合物,也叫配糖體,透明無色。其中用于染色的是吲哚酚,所以制取染料需要將靛苷上面的苷健斷開。靛苷能溶解于水,在水中浸泡時,靛苷上的葡萄糖會水解產生糖酶和稀酸,促使苷鍵斷開,讓吲哚酚從植物細胞中游離出來,故而制靛采用將藍草置于水中浸泡發酵的方法。游離出來的吲哚酚在熱水或者弱堿性溶液中會迅速氧化成靛藍,呈現為不溶于水的懸浮物狀態,最終徐徐下沉積淀。《天工開物》載:“每水漿一石,下石灰五升,攪沖數十下,淀信即結。水性定時,淀沉于底。”[4]93即是對這一過程的描述。
然而,靛藍只有微弱的溶水性,染色時需要將其還原為靛苷。傳統方法是用酒糟、草木灰與靛藍在水里混合進行還原,其中酒糟的作用是通過發酵令靛藍還原出靛苷,草木灰的作用是創造堿性環境使靛苷處于活態中。在此條件下,微生物在發酵產生的氫氣,能讓靛苷成為可溶于水的隱色體靛白。隱色體靛白在弱堿環境里呈豆綠色,接觸空氣后發生氧化作用,遂重新還原成為靛藍而附在織物纖維上。所謂的“青,取之于藍,而青于藍”,就是通過觀察染色過程的變化所得出的結論。
盡管藍染的原理相通,但具體方法還是有一定的靈活性。
直接用生鮮藍草葉子染色的方法又叫縮合染色法[15]91。具體操作可以將藍草葉子與織物一同揉搓,或是將藍草葉子放在織物上加以錘打,或是先將藍汁榨出來用以浸泡織物。其目的是通過破壞藍葉的葉綠體,讓靛苷從葉綠體細胞的破損處游離出來進行染色。此時,縮合在靛苷里的β-葡糖苷酶(BGL)會水解葡萄糖基團,釋放出吲哚酚并在空氣里被氧化,變為靛藍。木藍、菘藍、馬藍和蓼藍皆可用鮮葉直接染色,在筆者為協助復原唐代繚綾染色的研究中,發現采用蓼藍鮮葉直接染色,可以染出碧綠和靛藍的色彩。相對來說,染出碧綠的技術難度較大。本文以染碧色的繚綾織物為例(圖6),具體步驟是:取蓼藍鮮葉撿摘27 g,加水270 mL,進行榨汁、過濾;織物浸泡→明礬前媒染→擰干。織物與藍葉之重比為1︰3,織物與染液比為1︰100;浸揉時間約8 min。染后清洗晾干,注意用吹風速干,不宜日曬。如果染藍色,相對容易,只需加大藍葉配比,多更換幾次新鮮染液便可以染成不同深淺色階的藍色。相對于制靛染色,用生鮮藍葉染的藍色和綠色較為清麗透徹。

圖6 直接染色的步驟Fig.6 Steps for direct dyeing
水煮鮮葉染色自古就有,但現今已少見采用。如《天工開物·諸色質料》載:“月白、草白二色。(俱靛水微染。今法用莧藍煎水,半生半熟染。)”王像晉纂輯《二如亭群芳譜》載:“小藍每擔用水一擔。將葉莖細切,鍋內煮數百沸,去渣,盛汁于缸。每熟藍三停,用生藍一停。摘葉于瓦盆內,手揉三次,用熟汁澆,挼濾相合。以凈缸盛用以染衣,或綠或藍或沙綠藍,染工俱于生熟藍汁內斟酌。”[16]均為水煮染色法(圖7)。20世紀70年代,吉岡常雄[17]、松本宗久[18]、山崎和樹等在復原《延喜式》中的深縹、中縹、次縹、淺縹色的染色實驗中都用過這種方法。吉岡常雄的實驗是:取蓼藍鮮葉500 g搗碎,加15 L水靜置約1 h,用過濾出的染液可染約6 m絲織物。常溫下染帶灰的淺藍色,徐徐加溫至60 ℃時放入織物,再繼續加溫到70 ℃可染帶有紫光的靛青色。山崎和樹的實驗是:用20 L水煮1 000 g鮮葉,染200~300 g絲織物,染出淺縹色,添加鮮葉可染深縹色。楊建軍等[19]15-16煮染真絲綃的工序是:前處理(4 L、70 ℃水加10 mL中性洗衣)→煮鮮葉的染液(織物質量與藍葉質量之比為1︰12,4 L水,沸后煮10 min)→榨取鮮葉汁(700 mL水,40 g蓼藍鮮葉,攪拌1 min)→浸染(把鮮葉汁倒入已冷卻至40 ℃的染液里充分攪拌,浸入真絲綃染色30 min)→氧化→水洗→晾曬。用水煮染色法的染色量和色牢度較好,但藍色的光澤鮮亮、明快程度又略遜于生鮮葉直接染色法。

圖7 《二如亭群芳譜》書影Fig.7 Picture of Erruting Qunfangpu
發酵制靛方法有漚水發酵制靛、堆積發酵制靛兩種。前者以印度為代表[20],中國(浙江溫州)[21]也有類似方法。后者以法國酵制菘藍球為代表,日本(以德島阿波藍堆肥法為例)有類似方法,但各自又有所差別。
漚水發酵制靛工序大體是(圖8、圖9):建池(印度建池有蓄水池、浸泡池、打靛池、蓄靛池;中國則將浸泡、打靛合一使用,另建蓄腐葉池)→浸泡鮮葉(將鮮葉放入浸泡池,注水溢過鮮葉。印度做法是,在鮮葉上面壓放橫木樁加以固定;中國則用竹耙子擠壓鮮葉讓水沒過后,放任浸泡。待發酵完畢)→擊打靛水(印度做法是將浸泡池里的發酵水排放至打靛池里后,人進入靛池內用腳擊水;中國則是將浸泡池內的腐葉撈至蓄腐葉池后,用木耙擊打浸泡池里的發酵水)→制作藍靛(印度做法是,將靛水排入打靛池外的小坑,然后舀出過濾,再將泥狀靛放在鋼鍋內沸煮,再次取出過濾后放進壓榨機擠去水分,再經切塊、曬干、存放;中國則通過在靛水池里加蠣灰,沉淀藍靛,然后排去浮水,舀出淀泥,經過濾后,直接保存)。

圖8 印度靛藍工藝流程(一)Fig.8 Indian indigo process flow (Ⅰ)

圖9 印度靛藍工藝流程(二)Fig.9 Indian indigo process flow (Ⅱ)
堆積發酵制靛工序大體是(圖10、圖11):收割藍草(法國每年6—10月收割菘藍,其間多次;日本收割蓼藍也每年6月份左右,但要看藍葉長勢后再定第二次、第三次收割)→藍草加工(法國做法是,將藍草置于通風處晾干,再碾碎,然后堆積候其干燥,再后續加工;日本則將藍草自然晾干、切碎后,借風吹分離莖、葉,取其葉用草袋裝好,然后等秋天取用)→藍草自然發酵(法國做法是,堆積藍草期間,擇時澆水約一周時間,令其發酵至黑褐色后,用木模或手工揉成圓球狀,曬干;日本則將藍葉堆積,每隔四五天一次,適量灑水浸醒,維持堆積狀態)→添加發酵料制作靛藍(法國做法是,將菘藍球碾碎,加入石灰、糞水或尿攪拌,由糊狀結成塊狀,曬干并制成小碎塊的靛藍成品;日本則拌以草木灰或石灰等,通過不斷翻攪來提升藍草的發酵溫度,之后用土煉機將其制成方塊的靛藍成品)。法國和日本堆積發酵、制靛的工序有些不同,主要原因與所用藍草不同有很大關系,因為法國用的是菘藍,而日本用的是蓼藍。

圖10 法國制靛工藝流程Fig.10 French indigo production process flow

圖11 日本制靛工藝流程Fig.11 Process flow of Japanese indigo production
中國古代先有類似堆積發酵制靛的制藥丸法,如東漢崔寔《四民月令》載:“七月七日,遂作曲,是日也,可合藍丸及蜀漆丸。”繆啟愉輯釋作“藍靛或藍燒灰或藍根曬干為末,均可為散劑或丸劑”[22]。不過此與染色無關,另見《玉燭寶典》《初學記》《太平御覽》等記載。明代有堆積發酵制靛法的記載,如《本草綱目》載:“亦可干收,用染青碧。”更具體的記載見于《北京地名典》:“明永樂年間,這里地洼水清,宮內派力役在此種植大片的蓼藍、山藍和菘藍草,草出后,將其葉子鋪在板上,漬之以水,使起酵發熱,待至干燥,上下攪和,又漬水發酵,如是多次,至酵全息,則呈暗青黑色,謂之藍靛。該地因加工藍草制作顏料,故稱靛園廠、打靛廠和藍靛廠。”[23]類似還見于清代楊鞏撰《中外農學合編》等。
還原染色以中國多見使用的靛泥為例。建藍氣溫適宜在20~30 ℃條件下進行,制作染料使用的缸,分地面置缸和挖地埋甕兩種方式,后者和好處是即使冬天里也能維持保暖。原料的配置,以靛泥2 kg,合灰汁(草木灰與石灰質量以5︰1比例混合)20 kg,麥芽糖200 g,米酒100 g的原料為例。將以上原料放入缸底(靛泥捏開用水兌解后加入)→添加少量合灰汁、麥芽糖、米酒→第三、四天發酵→繼續每天攪拌3次→第六、七天攪拌時會浮起大量泡花(染液變為豆綠色,泡花藍紫色,pH值維持在10~12)。建缸過程中要觀察染液的變化,如果染液為明顯的綠色或紫黑色則表明發酵出現問題了。新缸建成后,如有舊缸,可與在使用中濃度較高的藍缸交換液體。舊藍缸習慣稱“主缸”,交換液約為新建染液量的1/5。交換完畢,需在新、舊染缸中各加少量煮過的麥麩水。舊缸是攪拌后加麥麩,新缸不用攪拌,直接加入麥麩水即可,不過這道工序最好在液體交換后6 h進行。
建藍之后,養缸頗不易,不過真正掌握染色本領是涉及從培育藍草、生產靛泥、建藍到養缸的一整套工夫,忽略其中一個環節,便無從區別多種顯色不同的原因。一般來說,工坊一次建成的藍缸不是一次用完,每次染布后,都要根據用量大小適量補充靛泥、燒酒補充營養。為使酵母菌在有氧條件下繼續活躍繁衍,停工期間要每天攪缸。妥善管理藍缸能真正體現匠人價值。誠如志村福美所言:“每個藍甕,都蘊蓄著藍的一生。從木灰水的選擇——那代表了藍的體液,抑或血液——到藍靛原料(發酵的蓼藍葉)的狀態,建藍之人的心態、天候、季節……無以計數的條件聚合在一起,構成了一個藍甕的一生。藍從誕生走向終焉,與人的一生何其相似。”[24]
舊時每人管理缸的數量為16個左右,如果有缸100個左右,需專職人員5~6人。管缸的人在每天結束染色后要檢查這16個缸的狀態,如果堿量不足(標準為pH 10~12)要補充營養,同時還要通過添加石灰抑制雜菌繁殖以維持溫度。如果要交換液體,要及時交換,以保證缸內發酵正常。夏天室內溫度迅速升高時就要打開門窗、放下遮光簾調節。染色時,坯布要先過水,晾至半干后入缸,這樣易于染勻。坯布要徐徐浸入染缸,緩緩舒展開并翻動。染色深淺、色澤等,取決于時間長短、次數與藍液發酵程度。然而,即使想染淡的藍色,用一兩次染成也是不行的。高品質的淡藍色要用專門染淺色的缸,先預染2次,水洗干燥后,再在淺色缸中染色3次,如此才能染出較好的淡藍來。如果染紺色,最好也從色淺缸開始,再用深色缸,再用更深的缸,最后用最深的缸,至少染20多次。其間要重復進行7~8次水洗、干燥工序。
靛藍的色相大致區分為青、藍、碧色。青即靛青,一種藍中帶紫或偏紫的藍色;藍即靛藍,一種普藍中略含黑、蘋果綠的藍;碧也即碧綠,是一種青綠或藍綠的顏色。不過,藍染的色階遠不止于此。最淺的藍接近白色,如映青的淡水藍色;稍深的藍色,如隱含在薄冰中的蔥莖色,可謂冰青藍;再深的藍,湖山相依的湖水,于冰青藍中略顯微黃,稱碧水色;較碧水色更深的藍,如尼羅河深處的水色,為綠中帶青的尼羅藍;較尼羅藍還要深的深藍叫縹色,具有東方情調,色彩介于蔥綠和青紫之間,屬于典型的中國藍;較縹色再深的藍叫紺色,其由藍與黑過渡,是與普魯士藍相仿的藏青色。一般來說,染藍至紺色已經是極致,再深就成接近于黑的深紺色。不過,每個人內心向往的藍色是沒有統一名稱的,理想的藍色需要經歷等待,這種藍不妨稱作“伺藍”[25]。
藍染起源于何時何地,至今還是一個謎。通常認為,它可能與生活和勞動有關,也可能與某種信仰有關。不過,在生產勞動中偶然發現損壞的藍草葉從綠色變成藍色,一定會讓人感到驚詫,或此即為起源的契機。目前考古發現最早的藍染織物,來自于秘魯北部海岸線附近的普雷塔遺址(圖12),它表明早在約公元前4000年的南美原住民已經在進行藍染嘗試。Jeff Splitstoser和Jan Wouters的測試證實了若干標本帶有靛藍與靛玉紅分子,它來自于一種由豌豆科灌木葉子的靛藍染料。歐洲的藍染歷史也非常悠久,如德國多瑙河河谷中部霍赫多夫墓葬,出土有古代凱爾特文化時期的菘藍織物殘片,法國羅訥河口省的阿達伍斯特新石器時代遺址也發現有使用過菘藍的證據。此外,流行于南亞地區的印花布紋樣(圖13),其與巴基斯坦境內摩亨佐-達羅文化遺址出土“祭司國王”服裝上的“星星”紋相仿(圖14),后者距今已經有4 000多年歷史。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埃及室陳列有古埃及第十一王朝貴族所穿過的套頭衣。套頭衣由亞麻材料制成,纖細的質地潔白、純凈令人贊嘆,而藍染是作為套頭衣的裝飾條紋部分出現的,表明在公元前2000年前后的古埃及也已出現藍染。但是并不清楚以上藍染織物所采用的是何種染色工藝,但概率比較大的是直接染色工藝。

圖12 公元前4000年秘魯的藍染布Fig.12 Blue-dyed cloth from Peru around 4,000 BC

圖13 近現代南亞民間印花布圖案Fig.13 Folk floral cloth patterns in Modern South Asian

圖14 摩亨佐-達羅遺址出土的“祭司國王”Fig.14 The “Priest King” unearthed from the Archaeological Ruins at Mohenjo-daro
直接染色法或是藍草葉搗碎涂染在織物纖維上,或是將纖維與鮮葉放在一起搓揉,或將鮮葉放在布面上碾壓捶打染色等。但是,為了避免損傷纖維,染色不勻及清洗黏附在纖維表面的藍葉渣雜質等,可能是先將藍草鮮葉放在容器內搗碎,再加水合成染液進行浸染的方法。但是從藍草種植到采摘染色是一整套需要連續作業的工藝流程。植物染色在中國一直是與物候、節氣相關的農事的重要組成部分,為此中國很早就建立了染料生產管理方面的制度。如《周禮·天官》“染人”(圖15),其職事為:“掌染絲帛。凡染,春暴練,夏纁玄,秋染夏,冬獻功。”《周禮·地官》“掌染草”的職事是:“掌以春秋斂染草之物,以權量受之,以待時人而頒之。”[26]前者是治掌事務的官,后者是具體指導事務的官。可見最晚到漢代初期,中國已經有了指導征收藍草,令其用秤稱量輕重而后收納,以待用時交給染人的專門分工,較為完備的管理植物染色生產的系統。這不禁讓人聯想到《詩經·采綠》:“終朝采藍,不盈一襜。”很多人認為,《采綠》描寫的是婦人思夫,期逝不至而怨的民間愛情題材,其實未必。在筆者看來,此詩很可能為描寫婦女受雇官府采摘藍草,行役勞頓又自傷歸期尚久的聊自排遣而作,所以看似民間歌謠,實則為宮廷雅樂類詩。

圖15 阮元校刻《十三經注疏》“染人”Fig.15 “Dying staff”in Thirteen Classics Explanatory Notes and Commentaries proofread by RUAN Yuan
由于直接染色法的藍葉必須是新鮮的,需要零星或分批采摘鮮葉,染液用過一次就不能再用,這樣不僅染色成本高,還會受到藍草生長季節、成熟時令、產地等多方條件制約,生產管理與尋找新的靛藍加工方法等,變得重要且迫切。所以為了應對這一挑戰,人們又發明了水煮染色法,因為它具有能夠短期儲存、便于運輸的優點。水煮染色法很可能起源于印度,包括漚水發酵還原染色法也是。原因可能與印度的濕熱氣候相關,在此環境條件下,割取存放的藍葉極容易發酵,還有腐敗枝葉等廢棄物擱置久之后也能繼續發酵,并且還能再次上染纖維。很可能是印度人汲取了經驗,進而發展出水煮染色法和漚水發酵制靛法。因此,如果說在公元前1000~500年印度人發明了上述新的染色方法,想必是可信的[20]1。在“靛藍”一詞在英文indigo里,也隱藏著印度藍染的歷史,因為這個詞的本義就是“來自于印度”。不過,最先被印度以外使用的“靛藍”是來自于古希臘術語′Iνδικòνφρμακον,后來在拉丁語中被寫作indicum或indico,最后它又通過葡萄牙語定型為indigo,而在英語里最早出現這個詞是在1289年。
此外,在大英博物館收藏有美索不達米亞新巴比倫時代的泥板上面,分明記載著美索不達米亞與印度相關的靛藍染色信息。埃及新王國時期第十八王朝的法老圖坦卡蒙墓葬、圖特摩斯四世墓葬發現的靛藍紡織品,顯示了其與西亞之間的聯系。約公元77年,老普林尼在《自然史》中提到來源于印度的靛藍,應該是通過絲綢之路進口到羅馬的。在漢晉時期,藍染還見于新疆扎滾魯克墓葬出土的紡織品,它反映了絲綢之路上的藍染織物的貿易。如果沒有更加確切的其他發現,那么水煮染色法和漚水發酵制靛法應該就是從印度向外傳播開來,并逐漸被世界各國人民所掌握的藍染方法。至于其傳播的路徑,則大體與宗教傳播的線路及戰爭、貿易、殖民的產生有關,至于傳播的具體時間、路徑和相關細節等,在此限于篇幅無法展開。在中國,從北魏末年賈勰的《齊民要術》[27]至唐末或五代韓鄂的《四時纂要》[28],至明代《本草綱目》《天工開物》等文獻中,皆有關于漚水發酵制靛法的記載,大體可以看成是外來影響的結果。
用菘藍染色的源頭可能是在歐洲,公元前300年被移植到埃及和美索不達米亞地區[29],之后遍及整個歐亞大陸。在歐洲中世紀,菘藍種植業給社會中產階級帶來了豐厚利潤。法語pays de cocagne(菘藍球之國)即隱喻有“富裕之地”的意思。法國亞眠大教堂、德國愛爾福特大學等公共設施建設,就是憑借菘藍種植業主的資助才得以建造起來的。15世紀末,哥倫布發現美洲大陸后在美洲和歐亞之間架起了溝通的橋梁。來到美洲的西班牙探險家給美洲帶去了印度的木藍植物,其先移植至南美,之后推廣到中美洲的危地馬拉等地。英國人和法國人還鼓勵位于大西洋及其屬海加勒比海、墨西哥灣之間的西印度群島的殖民地居民種植南美木藍。在北美的南卡羅來納州殖民地,迅速發展起來的木藍種植成為了僅次于當地水稻種植的第二大經濟作物,隨之輸入還有相應的自然發酵還原染色法。16世紀,在德國發展出了以圖林根州為中心的菘藍貿易活動,法國的阿爾比-卡爾卡松-圖盧茲成為歐洲的菘藍交易中心。17世紀,歐洲菘藍也被移植到了北美洲(圖16),與此同時,南美木藍也被移植到了歐亞國家(圖17)。因為同樣數量的木藍,可以制取比菘藍更多且質量更好的靛藍,所以輸入歐洲的木藍到了18世紀前后逐漸占據主導地位。此外,西非也開始了木藍種植并利用印度制靛工藝生產靛藍(圖18)。

圖16 身穿藍染斗篷的阿茲特克人Fig.16 Aztec people wearing blue colored cloaks

圖17 17世紀歐洲的靛藍工坊Fig.17 Indigo workshop of Europe in the 17th century

圖18 18世紀非洲西部加工靛藍的奴隸集中營Fig.18 Slave camp of western Airica in the 18th century
蓼藍染色盡管很早就在中國得到應用,但是蓼藍的品種并不限于中國原產的橢圓形寬葉蓼藍,特別是宋明時期發展的海上貿易,極大地促進了中國和東南亞之間的經濟交流,隨著原產于印度的木藍、東南亞的卵形尖葉蓼藍輸入中國,以及中國南方偏僻山區的開發,原來以中國貴州、云南、福建為主要種植地的馬藍等,逐漸在江南地區也得到了栽培,甚至被推廣到了北方和西部地區。17世紀時的日本,從中國輸入自然發酵還原染色工藝。19世紀中葉,其又將原在琉球國種植的馬藍擴大到了薩摩藩,再到小笠原島,琉球改稱為沖繩后,但藍草的名稱仍沿用琉球藍舊名。
綜上所述,本文得出結論如下:
1) 由于中國古代文獻記載的藍染工藝比較簡約,因此在今人看來,往往于細微處不甚了了,而植物的命名亦不如現代植物學那么地嚴謹。像“吳藍”“莧藍”二種,過去人們一直莫能辨別其植物屬性,有認為其分別屬于木藍、蓼藍等,其實現在看來它們屬于不同品種的異名蓼藍才是。中國古代用于藍染的蓼藍植物主要分兩種,即橢圓形寬葉蓼藍和卵形尖葉蓼藍,前者為中國原產,后者又細分為開白、紅花二種,開白花者為吳藍,開紅花者為莧藍,它們為宋明時期從中南半島移植進入中國栽培成功的蓼藍。此外,關于馬藍的命名也存在爭議,一些人從植物學角度認為“馬藍”應更名為“板藍”,但從人文社會科學角度考慮,或以保留舊稱更加妥當,因為人們無法更改古代文獻的舊名,約定俗成則可避免產生歧義。
2) 蓼藍、木藍、菘藍和馬藍四種傳統的藍染植物,在世界各國的分布不同,染色工藝基本相似卻又不盡一致。印度、秘魯和非洲諸國,以木藍染色為主;歐洲各國以菘藍染色為主,木藍也在使用;中國和日本、東南亞一帶,以蓼藍、馬藍、蓼藍為主。藍染工藝如何,與選用何種染色植物有一定聯系,由此形成不同的世界藍染文化圈。藍染植物雖有屬種的區別,靛苷含量及結構也稍有不同,但是這些區別和不同,對于采用何種染色工藝影響并不大,所以目前制靛染色工藝大都以自然發酵還原染色為主。直接染色、水煮染色采用不多,但還不曾消失。直接染色受藍草生長規律影響較大,一般來說,藍草在開花之后的靛苷含量就會驟然減少而不再適用于染色。
3) 藍染工藝的歷史先后經歷了從直接染色、水煮染色到發酵還原染色的發展延異。最初的植物染色工藝從就地取材開始,所以各國各族人民選用哪種藍染植物應該是自主選擇的。中國從春秋戰國時代開始,就已經建立起了較為規范的染色生產的國家管理系統,相關的記載見于《周禮》《詩經》等古代書籍。不過推測當時采用的是直接染色法。其他的水煮染色法、漚水發酵還原染色法,最初起源于印度的很可能比較大,之后先是通過陸路分別向西亞、地中海沿岸國家和中國傳播。但是,發酵還原染色法中的堆肥發酵還原染色法,很可能起源于歐洲。15世紀前后,發酵還原染色法在美洲、非洲國家得到普及,中國也在此時間里掌握了這門技術。隨著近現代科學技術發展,出現了化學合成方法制取靛藍,盡管成本更低,工藝更加簡便,但是用天然植物染藍的方法不僅沒有被替代,反而成了現代社會生活里的一種時尚,作為具有當代價值的傳統工藝和冷門絕學被保存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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